康熙番外(二十九下) 文 / 爱晕
休将短梦拟黄梁之二——康熙番外(二十九)
正月里,按例要封笔封玺,正月十五之前,除了紧急的军情要务,其它的折子都会由上书房暂且留中,都不会再呈上来.
原来堆积如山的御案上,如今除了文房外别无它物,从小便听祖训云:黎明即起,万机待理,勤政爱民,事必躬亲,乍然间清闲了下来,我的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往日里,每日不停的让自己忙着,心绪还能有个排遣,可是一歇下来,时光便如结了冰的水,凝固了似的,每一天都是分外的漫长.
雪后初霁,从窗户的菱花格子里望出去,天空一片通秀的碧蓝,真是难得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李德全!”我叫了声,东暖阁里地笼熏得暖,他正半阖着眼睛假寐呢,听见我的声音,有些如梦方醒般的回过神来看着我,我好整以暇的拍了拍袖口,“朕要更衣,去上驷院!”
墨绿色镶孔雀翎的云锦棉袍,外边套上紫貂皮滚白狐围的大氅,再戴上同样质地成套的暖帽,即便穿得这样瓷实,从烧着红萝炭的的龙辇里出来,被外边的寒气往脸上一扑,身上还是泛起了些许寒意.
南苑里种着不少的梅花,几场瑞雪一下,枝头的梅花含苞吐蕊,不畏严寒,竞相开放.一眼望去,白梅欺霜赛雪,香飘如海,云蒸霞蔚,朵朵傲然.她们是如此高洁,让人丝毫不敢生出亵渎之意.
我正负手欣赏着梅花傲雪怒放的美景,冷不防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把我面前开得最美的那枝折了下来.
我有些着恼的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常宁,你又胡闹!”
“嘿嘿.”常宁好似混不在意的痞笑,那枝刚摘下的花就夹在他修长的两指间,“三哥,你别殊看着呀,古人也有云,有花当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伸手接过他递到面前的梅枝,放在鼻下轻轻一嗅,一缕幽香让人通体舒泰.顺手把花交给身边的阿格尔,我问道,“你今天怎么拽起文来了.”
常宁抬头似是望了望天色,“三哥稍后便会知道.”随即他又痞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与他平时的玩世不恭相比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引得我不禁狐疑的琢磨起他的表情,“嘿!三哥,我可真羡慕你呀!”常宁一边跟着我朝上驷院的方向走,一边随手又折下一枝白梅,同时朝我晒笑着眨眨眼睛.
“羡慕朕?朕有什么可羡慕的?”我对常宁今天的举动觉得很是不解.
常宁鬼笑着方要答,只听上驷院里传来了一曲舒缓悠扬的笛声,我顿时被那惊破梅心的笛声吸引住,循着笛声,我好象看到了在阳光下晶莹闪亮着静静蜿蜒流淌的贝尔加湖(1),终年雪封入云的阿尔泰山(2),山脚下野花各自荣枯开落,构成一幅斑斓绚丽的绝美图画。笛声中更有那草浪如海、金风熏染的贡格尔草原(3),日薄西山之时,橘红色的火烧云透下道道如柱的霞光,将原本就金翠的万倾碧野着色的鲜艳又水灵。那是草原,是日上牧出、日暮歌还的草原,晚霞中牧羊人唱着那悠扬高亢的草原牧歌,能把人的心都穿透。
心中突然有丝了悟,颇有些尴尬的对上常宁有些戏谑的眼神,他潇洒的一扬脖子,“就让臣弟陪皇上进去瞧瞧是何方神圣吧!”
一株两丈余高的腊梅树下,我的白蹄乌正悠闲自在的刨着地下的积雪,同时用它长着雪白鬃毛的脖子亲昵的蹭着靠在它身上的人.
图娅穿着一身雪白的蒙古袍子,袍子上镶着红色的毛滚边,腰间系着根同样红色的腰带,穿着白色的羊皮马靴,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俐落.明媚的阳光斜照在她线条优美的脸侧,长长的睫毛落下曼妙的剪影.
此时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正悠然神住的仰望着天空,纤纤的手指配合着嘴边的竹笛,吹奏着那首让人联想起无限塞外风光的曲子.
我虽已经隐隐猜到,可真正见到时还是禁不住愕然,远远望着图娅,一时间竟不忍上前破坏此刻的悠远与宁静.
“三哥,我说你是好福气吧.”常宁单手拢在嘴边,凑到我的耳边压低的声音道,“这三个月来,我每次来这骝马,都会见到她在照顾你的马.”常宁似是叹了口气,又道,“你对她不理不睬,她对你可是用情至深呢!”说着他轻轻用肩膀撞了一下我的手臂,挥了挥手中握着的白梅,咧开个意有所指的笑容,“我可不-会辜-负了这么好奠气,我骑我的摘星去了.”
常宁转身走了,留下我站在原地,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图娅停住了吹奏,无限眷恋的将脸贴到了白蹄乌的背上,幽幽道,“你知道吗?我好羡慕你呀.”
她爱怜的摩挲着白蹄乌的脖子,“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易地而处,你还能常常看到他,他到哪里都带着你.可是我呢,小时候我看到阿妈给阿爸绣的香囊,上面绣着,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可是你知道吗?我想见他一面,是这么难,这么难.”滴滴热泪顺着她的脸颊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我的呼吸一紧,胸口象被一团棉絮塞住,堵得发慌,再也听不下去,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图娅的喃喃自语.
图娅回过身来视线只和我的轻轻一碰,立时桃染满腮,忙不叠的别过脸去,连耳根都羞红了.
李德全见状,忙挥挥手,招呼阿格尔带人退下了.
诺大的上驷院里只剩下我和图娅两个人,空气中有着浓得化不开的静谥.久久之后,我清清了喉咙,打破了压抑的沉寂,缓步走到图娅面前,沙哑着嗓子问,“听常宁说你经常上这来?”
“嗯.”图娅脸上方退,闻言又红了起来.
“你喜欢它?”我伸手抚摸着白乌蹄的额间问.
“嗯!”图娅再度点头.接着又苦笑了一下说,“我…臣妾都哄了它好久了,可是,草料也喂过,澡也替它洗过,松仁糖也吃过,它就是不肯让我….让臣妾骑.
此时离的近了,我才发觉她的眉间埋藏着的轻郁,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了上来,我解下身上的大氅系到她身上,拉过白蹄乌的缰绳,倐的翻身上马,朝图娅伸出手臂,“来,上来!”
图娅不可置信的呆望着我,水漾的眼睛瞬间闪过惊喜交集的迷离.我驭马到她身边,左手握住了她的手,右臂在她腰上一扯,把她带上了马背.将她安置在我身前,“你别再臣妾臣妾的了,你说着别扭,朕听得也别扭,打今儿起,你不必在朕面前自称臣妾.”说着我一拨缰绳,
“走,朕带你看梅花去.”
图娅温热的身子嵌在我的怀里,马儿腾起时带起她的散发飘拂到我的脸上,图娅天鹅般优美的颈线就在我的眼前;我凝神静气,尽量把精神都集中到控白蹄乌上.
白蹄乌撒开四足在熟悉的梅林小道上自在飞奔,海蓝色潋滟奠空中缠绕着几丝绸缎般的云彩,阵阵微风卷起梅林中无数的红白裹在我们周围,如同下着一场绵密而又香气芬芳的粉雨,“好美啊!”图娅禁不住的低叹.
深吸了一口空气中迷人的馥郁,我淡然一笑,“很美吗?前面还有更美的.”
白蹄乌载着我和图娅又跑一阵,无边的嫩黄扑入眼帘,无数株高大的虎蹄素心腊梅在枝头吐着幽香,花朵鹅黄,逆着太阳的辉光,就见那花朵的颜色是那么的清澈透亮,似刚刚从水中浸润而出,水水的、嫩嫩的,花冠的周遭和着似化而未化的雪,如珍珠般闪烁.
我用脚跟轻点白蹄乌的腹部,它会意放缓了速度,终于在腊梅林中间最大最高的那株前停下了脚步.
温柔和煦的阳光穿过疏落有致的枝条,在雪地上留有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图娅似被眼前的美景震撼,静静的沉默不语.
轻抚过一朵娇艳的花,多年前的记忆如浮云般从心头缓缓掠过.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图娅的话,让我想起了额娘,额娘不快乐,我记忆中的额娘从未有过一次真心的笑容.从我记事起,她似乎总在等待,长久的等待,无望的等待,可我却从未曾从她嘴里听到过一句埋怨.
额娘不恨,可是我恨,我恨那个姓董鄂的女人,那个抢走皇阿玛的女人,没有她,我额娘不会早生华发,没有她,我额娘不会形容枯稿.
那一年,皇阿玛废后另立,二哥拉着我躲在帘子后偷看,我看着皇阿玛拿起盘子的玉如意,没有走向那群含羞带怯的待选之女,而是一步步迈向端坐一旁的董鄂氏.
我在那一刻屏息静气,可是,皇祖母一声含着愠怒的“皇帝!”唤回了皇阿玛继续前行的脚步,那瞬间,我看到皇阿玛眼中的痛苦,我看着他转身把如意递给了又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皇祖母笑了,我也笑了.
后来,就是在这颗腊梅树下,我看到皇阿玛和董鄂皇贵妃交颈而拥,皇贵妃无限爱恋的望着我的皇阿玛,用如玉的手指抚着他的脸颊,声音轻柔如呓语,“福临,福临,我不要那个冰冷的玉如意,我只要你,我只要你眼底珍藏的那清泪一滴.”
那一刻,我知道额娘输了,后宫的那些女人全输了,输得彻底,可是我,却再也恨不起来.
“朕知道,你们要喝马酒嘛!”我有些无奈的拉着她的手,“你再吃些菜,朕就命人去取马酒来,如何?”
图娅灿然一笑,“不用让人去取,我这里就有.”
说完她起身,翩然进了内室,不一会儿两手各抱了一小坛酒出来,她将其中一坛放在我的面前道,“这坛是你的.”
图娅麻利的把两坛酒拆了封,一股奇异的香气随即扑鼻而来,我深吸了口气奇道,“这是马酒么?朕怎么闻着不是马酒的味道?”
图娅笑着说,“自然不是一般的马酒,”她的脸上忽地有些失落,满满垫我斟了一杯说,“这是我阿爸送来的,皇上你尝尝.”
我轻呷了一口,只觉佳酿入喉,酒味醇厚,用舌头在嘴中轻轻翻搅,就如雾化了一般,在口中弥漫开来,轻轻咽下,又如一股细细的暖流滑过喉咙,直达胸臆.最难得是香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
我不禁讶然的看着图娅,“这真是马酒?”为何竟全无一点寻常马酒的腥涩之味?
图娅淡然道,“这的确是马酒,只不过酿造的方式与通常大有不同,里面加了葡萄,山渣,青梅,枸杞还有…还有仙灵脾(4).怎么样,味道如何?”
我举起杯一饮而尽,“果然是好酒.比一般的马酒好喝多了.你可知酿造的方法?朕可命内务府依法而制.”
图娅表情一僵,缓缓道,“这酒,要选新鲜上好的马和果子,经过浸渍、提汁、发酵、调较、过滤、醇化的工序,九蒸九酿,再装入胡杨木做的桶里埋入地下陈酿十年方可制成.”
我听得怔住,“十年?那看来等这两坛喝完,朕若还想喝,只得让你阿爸先送几桶来救救急了.”
图娅别开眼去低低道,“这酒…只酿得两坛.”
“为何只有两坛呢?”
图娅大窘,咬着唇,红着脸说,“这是我阿爸在十年前就为我出嫁准备的,一年前随着嫁妆一起送来的.”
屋内一阵难堪的沉默,我们各自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一年前纳图娅的那天晚上,我心中愁绪难抒,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顾不得在身边合衣而眠的图娅,逃也似的匆匆离开绛雪轩,原来今天喝的,竟是一年前就该喝下的合卺酒.
“且不管它是什么酒,”图娅朝我明朗一笑,“有酒当醉,人生几何!喝吧!”说着又替我和她自己满斟了一杯,“我敬皇上一杯.”
一边听着图娅说她小时和阿爸阿妈在草原上的趣事,一边饮酒,不知不觉间,我俩都有了几分醉意,“皇上,你看到过我阿爸的那只海冬青吗?它的翅膀,那么大,它振翅飞起来的时候呀,好象再高的山,也挡不住它!”图娅伸手比划了一下,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图娅,你在这里快乐吗?”我伸手挡住了图娅提杯欲饮的手.
图娅的脸上显出了几分迷惘和哀伤,“快乐?我不知道.”
取走她手上的酒杯,我轻叹着说,“图娅,朕知道你不快乐,你不属于这里,你属于一望无垠的大草原!”
图娅恍如未闻,抱着酒坛说,“我是不快乐,只因有件事,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什么事?”我不动声色把酒杯放到了她够不着的地方.
图娅噘了噘嘴,无限惆怅的说,“我想不通,你告诉我,这世上,究竟情为何物?”
图娅似是根本不需要我的解释,继续说,“你说究竟情为何物,可教人无怨无悔,生死相许?情为何物,可教人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我愕然无语.
压抑着急跳的心,我看着已然有点醉意朦胧的图娅,她半趴在桌上,乌亮的秀发披散在肩头,两颊绯红,说不出的动人,我并非铁石心肠,对她几次三番的表白,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可是图娅,在我心中,她和那些只知争权夺利的女人有着云泥之别,我不想用一个院子几个奴婢就打发了她,若把自己当成她的兄长,我尚知如何自处,可若是把她当作妻子…小菊清美善良的玉容又再度浮现在眼前.
狠了狠心,我站起身来,“时辰不早,朕要回去了,你也早些安置了吧.”
一转身,腰已经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一具的身体也贴上了我的背.
“别走,求你,再陪我一会,就一会儿.”我的呼吸一紧,图娅的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传来,余音回旋缭绕.
尘封已久的记忆如片片飞絮,纷至沓来,蜂飞蝶舞般涌入脑海,我心中立时涌起难以名状的滋味,往事顷刻间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
我好象又回到了夕阳下的海子边,红彤彤水面上升腾起烟霞般的薄雾,远处的崇山峻岭层峦叠翠,小菊的手臂紧紧环在我的腰上,那一天之前,我从未过被人这样毫无保留的紧紧抱着,连彼此的续都听得清清楚楚,就是自那一刻起,我终于深陷其中,不能自拨.
僵硬的转过身,心心念念的容颜慢慢的和眼前的人重叠,所有的人和事,似乎都变得既遥远又模糊,象是一场美丽无边的梦境,亦幻亦真,“你要朕留下?”我的嗓子又干又涩.
“嗯!”小菊跟中异彩涟涟,叫人为之神夺,她的螓首轻靠在我的怀里,用手指轻划着我胸前的团龙纹,“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可不可要一个礼物?”
“你要什么?”我埋首在她的发间,鼻端所及尽是她发间清爽淡雅的香气,酥酥入骨,小菊,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小菊灿然一笑,暖如朝阳,我痴迷地凝望着她迷离娇媚的神情,闻着她散放出来叼美气息,缓缓地、一丝丝的渗入我的血脉里.
她踮起脚在我唇上蜻蜓点水般印下轻轻一吻,“就是这个!”
我如遭雷殛,只觉一阵滚烫的由唇上扩散开去,须臾之间弥漫全身,狂喜之下,我倐的收紧双臂,又紧又狠把她圈在我的怀里,只怕自己稍一放手,她便如幻像般消失不见,这一次,换我重重吻上她般丰润的红唇,这是一个委婉执著、深刻而又长久的吻,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样吻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身子渐渐的热了起来,连屋里的红烛也闪着奇异的光彩.微颤的喘息着,我抚着她如丝缎柔滑的秀发,犹如久旱干裂的大地骤逢甘霖,我挑开小菊的贝齿,吮着她的舌尖,贪婪地品尝她口中香甜的滋昧,潜藏已久的终在今夜猛烈地爆发出来,如洪水猛兽般将我吞噬,小菊娇怯但又热情的反应让我更加心荡神驰,单纯的唇舌纠缠已经不能够让我满足.我拥着她顺势倒到了床榻之上,强健的身体密密的压上她的,我的脑中一片混沌,只任由驱策着我,在她的身上印下一个个濡湿的吻,脑中唯一残存的意识就是小菊回来了,她又再度回到我身边,而这一次,我会紧紧抓住,再也不放手.
碧纱窗外,风温柔的掠过,月亮妖娆的从云朵后面露出半张脸来,将水仙花婀娜的剪影倒映在粉白的墙上.屋里热气氤氲,马酒的余香四处飘散,月醉了,人也醉了…——
(1)贝尔加湖在康熙朝本来是属于大清的版图,后来由于葛尔丹伙同罗刹人一起搞鬼,所以在尼布楚条约签订以后,现在归俄罗斯所有了.
(2)阿尔泰山在新疆和内蒙古的交际处,边上就是我非常向往的喀纳斯湖,我心中璀璨的明珠.
(3)贡格尔草原位于内蒙古克什克腾旗
亲们应该知道十三的音乐细胞和大胆是遗传自谁了吧.呵呵!大家一定要边听配乐边看呀,不然感觉大打折扣.我自己就是边听边写的.
唉,小康美人在怀也不知道乘胜追击,大家拍我吧.
(4)仙灵脾又叫淫羊藿,李时珍说:“淫羊藿味甘气香,性温不寒,能益精气。哈哈哈,听听名字就知道这玩意是主要做什么用的了.不要拍我,这本来就是图娅她老爸给她洞房时准备的.有点那个功效纯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