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祺振当下赶着牛车到了渔西村最远郊的村尾处，几棵寥寥的桑树光秃秃地耸立在白墙黛瓦之外，看上去有些别样苍凉。
院门紧闭，莫祺振抬手扯了扯系在门闩上的大铜铃。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出来个脚步蹒跚的老妪，见到来人也不惊讶。
老妪先是一抬手，止住了莫祺振要开口的话，转身就回了院子。莫祺振赶忙跟上，院子里冷冷清清的，见有人进来，正舒展地卧在地上假寐的猫儿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弓着身子炸起了毛，冲着莫祺振呲起牙威胁。
一见猫儿那副样子，莫祺振有些哭笑不得，夹着身子将它抱起道：”上次刚给你打了几只雀儿吃了，这么快就不认人了？”
闻言，猫儿倒像是真真听懂了一般，嗅嗅闻闻，炸起的毛也平顺了起来，最后竟是讨好般地睁着一双琉璃猫眼，蹭了蹭莫祺振的胸膛，发出一声甜腻悠长的“喵呜~”。
这方陈婆子掀开帘子出来，手里拎着一长木篾匣，莫祺振见了赶忙就要帮着提着，陈婆子却是身形一闪，冷着脸不悦道：“老婆子还提得动！”当即朝着门外颤巍巍碎步走着。
到了门外，莫祺振又要扶着陈婆子上车，再次受了阻挠，急了，忙求道：”陈婆，得快点，我大哥怕是不好。”
陈婆子却是不慌不忙，瞥了莫祺振一眼，肯定地道了一句：“可是呕血了？”
“正是。”莫祺振当即惊讶道。
“你娘那糊涂性子！定是又肆意妄为了。”陈婆子坐上了牛车，吁了一口长气，不客气地开口骂道。
莫祺振摸了摸鼻子，对陈婆的话却无半点埋怨。
说起来，莫祺振和陈婆的渊源却是不浅。
渔西村地处偏僻，离镇子上有约莫两三个时辰的路程。村里人生病基本都是找村里的医婆子，虽说医术不精，可也没得二选。索性乡下孩子大多皮实，一两副草药，小病就扛过去了。得了大病那就是阎王爷招童子，夭折是天注定的。
可是到了莫祺振爷爷那辈儿，渔西村里却来了个不同寻常的人，就是陈婆子的相公陈登。陈登原是在家乡被抓壮丁去了战场，不幸伤了一条腿，便被舍弃在了渔西村附近。好巧不巧，莫祺振的爷爷那是天生一副侠义心肠，目睹了陈登的惨状，当下就搀着他回了渔西村里。
渔西村人寡地偏，村里人对陈登也是相当热情。于是，在莫祺振爷爷的扶持下，陈登从稳当地在渔西村里扎了根，甚至还费尽周折将妻儿从老家接到了渔西村。
本来两家和乐融融，日子也过顺顺当当。可几个月后，矛盾却出来了。陈登的妻子也就是如今的陈婆子，世代相传一身好医术。辗转来到了渔西村后，对于收留自己相公的村里人心里是满满的感激，但凡村里有人头疼脑热，她都义不容辞。
莫祺振愣了一下，趁机向着陈婆子介绍道：“陈婆，这是我媳妇桐娘，昨天刚过门儿。”桐娘笑了笑，握住陈婆子的手，屈膝施礼道：“陈婆安好。”
陈婆子身子一僵，没想到桐娘会这样亲近自己。细瞧着眼前人，脸蛋看上去晶莹透亮，眼睛又大又亮，身上还穿着一件红棉袄，看上去倒是十足的端庄大方。
于是难得地，陈婆子缓着脸色对莫祺振说道：“你这媳妇，是个好的。”莫祺振看向桐娘，倒是连连点头。
进了东屋，陈婆子打量了一番四周，眉头一竖就发起了火：“谁把这窗子封起来的？快打开，都打开！”
莫老头讪着脸解释道：“婶子，这两天霜期有些凉了……”
陈婆子却是板着一张脸，一点情面也不留，又似询问又似质问道：“我说了多少次，别把这屋子捂着跟地窖似的。你要不愿意听我说的，以后我就不管了！”
莫老头闻言羞愧不已，苦着一张脸，深深地低下了头。
莫老太见状却是不乐意了，她从炕边走到陈婆跟前粗声粗气道：“阿远身子本就不好，稍微受凉咳嗽就不停。我们把这门窗封得严严实实的，保准一丝邪风也吹不进来。有啥错的？”
“糊涂！”陈婆子脸都气红了，狠狠指着莫老太，却是没再争执，只冷声道：“不开窗我就不瞧病，侄媳妇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话一出，却是彻底戳中了莫老太的软肋。儿子现在躺在炕上咳血昏迷，陈婆子要真不治，另外请大夫起码得两三个时辰，阿远哪还等得起？罢了，罢了，还是先顺着陈婆子再说。
盘算完毕，莫老太踩着一双小脚就去开窗。莫祺振见状，赶忙就去帮着母亲。莫老太却是不依，一边将莫祺振开得敞亮的窗子往回收了个半掩，一般抱怨着不让别人经手。虽是如此，不过一会儿，东屋里的沉闷之气就一扫而光，随之而来的是秋日的肃冷清气。
随即陈婆子来至炕前，打量着莫祺远的灰白面色，心下略微觉得不好。翻起左手，细细诊脉，脉细数且微，心中大致有了思量。
金氏在一旁看着陈婆皱眉沉默不语，焦急不安问道：“如何了？”
闻言，陈婆子打量了金氏一眼，意有所指道：“现在这般关心，早逞这么些事干甚？”
莫老太以为陈婆子是在阴阳怪气指责自己，面带不满地催着陈婆赶紧治病，却没留意到金氏脸上的异色。
“唉……”陈婆叹息一声，也不说话。转身打开随身带的长木篾匣，摊开一包银针。左手持针先刺手太阴出血，而后在寸口部位施针。同时，燃起艾柱，在期门中府部位艾灸。如此半个时辰，莫祺远果然面色好转，悠悠地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