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渔北村各家各户都点起了油灯。平常这个时候，村北的管家除了男丁管秋武的屋子，其他的屋子是不点灯的。但是今天，管家院子愣是灯火通明。
上屋内管李氏盘点着莫家送来的聘礼，一匹段兰花色的高档布料、两支做工粗糙的木簪、鸡鸭各五只再加上镇上章记糕点铺的方糕半斤。
看着囍盒内的糕点，管家小弟率先按捺不住，伸手就去拿方糕。管李氏眼疾手快，迅速捏住管秋武的手不赞同道：“等你阿姐明日出嫁再动，否则可是不吉利的！”
“不要~我就要吃！”管秋武十三四岁年纪，正是骄纵的时候。但凡不合他心意便横眉怒目，着一口公鸭嗓便大吼大叫。
“哎呦~我的儿，这么吼嗓子非得弄坏了不可！”管李氏雄儿子，又管不住管秋武的嘴，顿时有些气急败坏。
“桐娘，你说句话啊杵在哪儿作甚？”管秋武在一旁哭号鬼叫，管李氏揉着额角就对着一直站着默不作声的桐娘发火。
闻言桐娘也不委屈，径直走过去将桌子上的方糕放回囍盒内，充耳不闻管秋武越发大声的干嚎。待盖上囍盒的顶罩子，才淡淡道：“娘想让我说什么？”
管李氏有些讪讪地，也不知这大女儿是抽了哪门子的疯，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顺着自己的话，劝自己将方糕给她弟弟吃了。难不成真是女子外向，还没嫁出去就对弟弟没了慈爱？
想到这里，管李氏抬手就给了管秋武一个巴掌。只是那手高高掸起，落下的时候却是轻轻的。
“秋武太不懂事了，囍饼哪是随便动的？这可关系到你阿姐后半辈子顺遂平安的，要不是明天是你阿姐的好日子，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管李氏的嘴一张一合，语气相当严厉。
看着母亲一边教训阿弟一边向自己作态，桐娘没来由的一阵厌烦，面上还是道：“娘，弟弟还小，以后再教就是。”
这话一出，管李氏果然满意了。停了训斥，摆手对着管秋武冷声道：“要不是你阿姐劝我，可饶不了你。去歇息吧，我和你阿姐还有话说。”
早在母亲大声呵斥的时候，管秋武已经眼泪汪汪了。听到这话如蒙大赦，离经桐娘身边的时候不忘拉了下衣角别扭地说了声：“谢阿姐。”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儿。
且不说桐娘听到这声谢时内心的复杂。管秋武前脚出了门，管李氏后脚就亲亲热热地拉着桐娘坐到了炕上。
桐娘几乎是僵着身子接受着母亲的亲近，感觉甚是陌生。
管李氏欣慰地笑着细细端详着桐娘，随即用手抚摸着桐娘乌黑的发鬓，开口叹道：“我女儿都长这么大了？要嫁人了。”
“当年你爹早死，留下我寐儿寡母三人，我想过跟着你爹一了百了。只是当时你六岁，阿武才三岁连话都说不清楚。看着你们两个，我想着我死了留下你们没了爹没了娘怎么活？就这么熬了下来。”说着，管李氏眼泪扑簌扑簌就掉了下来。
说好了这辈子死后就是下地狱也不能重蹈前世的噩梦，桐娘冷静的思索了一整天。既然
再次嫁入莫家是无法避免的，那么这辈子她一定会稳稳地走好每一步，为自己谋一个平安顺遂的未来。
对母亲的想法，死过一次的桐娘清清楚楚。恨吗？怨吗？桐娘用力擦掉滑过面颊的眼泪。不在乎自己的人，哪里值得她的眼泪……这辈子她可不会任人摆布！
揽镜自照，乌黑的及腰长发梳成两股小辫，俏生生的小脸有些苍白但并不妨碍秀美的容貌，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杏眼熠熠，说不出奠真烂漫。既然重活一次，她一定要过的自在。想着，桐娘展颜一笑，杏眼一弯，说不出的娇媚动人。
话分两头。上房的管李氏心里有些不得劲儿，女儿桐娘今晚的言行都让她惴惴不安的。
管李氏在房中踱着步，脑中思绪万千。定下婚事以来，桐娘五更起劈柴做饭、喂鸡打水，和平日并无分别。今天怎就如此反常？难不成桐娘已经看到了自己给她准备的嫁妆？想到这里，管李氏既心虚又恼怒。
莫家的聘礼在村里村外算数得去的，管李氏涨了面子也很是满意。可一想着要陪送差不多的嫁妆她就肉痛不已。反正媒人将莫家说的那样和善，想必也不会在意嫁妆多少。毕竟她女儿桐娘可是附近百里挑一的好模样。
省了一笔嫁妆又得了一桩好亲事。管李氏可以说心满意足，可桐娘却生生破坏了这份好心情。管李氏冷哼一声，桐娘的心思她明白，不就是嫌嫁妆少吗？还学会给自己脸色看了，女儿
果然早晚是别人家的。
想到儿子秋武，管李氏的心情缓和了一些。罢了，嫁妆还得添一些，先把桐娘的心拢住。现在秋武还小，万事还得靠着桐娘呢。
于受李氏走至炕爆翻过摆放整齐的枕头，弯着腰费力地从内里抠出一把钥匙，吹了吹钥匙上面粘着的布屑。转身来到柜子前面，"咔嚓"利索的开了锁，掀开顶上的盖板，右手伸入就从里面掏出了一个臧红色的半新不旧的包袱，动作甚是轻车熟路。
打开包袱，里面竟是一块素软缎和一块塔夫绸。端看管李氏那副小心翼翼的劲头儿，就知道这两块面料可不便宜。
管李氏将手在裙腰处来回蹭了几次，这才摸起放在上面的素软缎，缎子平亮光滑、质地，自桐娘的祖母手中得到已有二十余年，依旧光鲜如新。
"啧……"想着要把这缎子白白地给桐娘作嫁妆，管李氏的心就一抽。这可是自己给将来的大孙子准备的，做成小儿穿的衣物再合适不过了。
实在舍不了这素软缎，管李氏又把目光投向了红艳艳的塔夫绸上。这一看，额角抽得更痛了，这可是她的压箱底嫁妆呀。再过几年，儿子秋武也到了成家的时候了，用这料子做一身囍服，别提多有面子了。
一边是孙子一边是儿子，不管哪头都受李氏的心尖肉、手心宝。这委屈哪一个管李氏都不乐意！可依着桐娘今日的言行，管李氏琢磨着：要没能如了她的愿，那副冷心冷肺的样子以后哪能再顾念娘家？
夜色转深，上屋的油灯一直没灭。管李氏焦虑地站在摊放着绸缎的包袱前，愁得是左看一眼右摸一下，奈何就是下不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