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人着急了,嘴里埋怨着玉玲,手里比比划划,不让黄小凤进屋。玉芬本来是一边在堂屋干活一边跟众人说话,这会儿她就在门口拦着黄小凤。桂芝本不想掺和,赵国强小声说你还愣着干啥,桂芝只得上前去拉黄小凤。黄小凤是倔人,旁人越拉越拽,她越上劲,说啥也不回头。另外,她也琢磨了,自己不能再在这住了,住在这多别扭呀,毕竟是公公婆婆,说深了不是,说浅了没人当回事,还不如就坎下驴顺水推舟,从此回村委会去住,也给村里人看看自己不是一头扎进婆家不出来。
黄小凤说啥要拿东西走,玉芬和桂芝死拉活拽不让她动。正在这僵持的时候,院门开了,进来了孙二柱。孙二柱脚步不稳,身子摇晃,一看就是喝了不少酒。进来他也没仔细瞅瞅院里有啥事,朝赵德顺老汉说了声您老在这歇着呢,就拉个小凳坐下,朝众人说:“我是送,送牛来的,有个事跟大家核计核计……哟,那不是嫂子吗,您不用进屋给我拿烟,我这有,您坐下,听我给你们说个事……”
他这么一说,就把黄小凤说得没法进屋了。黄小凤就势往门槛子上一坐,气呼呼地说:“你说,你说吧。”
赵国强忙给二柱递烟,心里说没想到你还会给旁人帮忙,但愿你别再干出给活人送花圈的事。
玉芬问:“你啥时过来的?路过我们家,没见着猪跑出来呀?”
孙二柱了:“没见着猪跑出来,只见到人出来了。”
玉芬问:“人?谁呀?”
玉玲说:“姐,你问哈呀。”
玉芬说:“不中,我非得问清,是谁跑出来?干啥去?”
孙二柱说:“是我大哥呗,隔着河想你,哗哗流眼泪呢……”
大家一听这话就有假,钱满天他就是再想玉芬,也不至于哗哗流眼泪。黄小凤说:“二柱,你严肃点,到底是怎么个况,那边对她们姐俩不回去,是不是特有意见?是不是影响特别不好?”
孙二柱连忙点头:“是,是,有意见,影响特不好,有好几家媳妇要跟着学呢!”
玉玲知道二柱有顺杆爬的毛病,就走到他跟前说:“你别旁人说啥你就说啥,你说清楚,谁家的媳妇跟着学?都是谁?”
孙二柱嘟嘟哝哝:“谁?好几个,都是谁?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回头再说吧。”
玉玲说:“我就知道你在瞎编,一个村的,咋会想不起来呢。”
赵国强说:“算啦,这事没那么邪虎,二柱,你快说你要跟我们说的吧。”
孙二柱点点头:“对,还是说这个事吧,这事重要……”
玉芬说:“不中,你还没说你大哥干啥呢?他跟你说啥来着?”
孙二柱瞥了玉芬一眼说:“姐夫跟我说啦,你们俩要是再不回去,就甭回去啦,回去也没你们的窝啦……”
玉芬从屋里出来:“放屁!你胡说!”
孙二柱说:“看看,我不说,你非让我说,我说了你又说我放屁胡说。那我就不说了。”
玉玲问:“你说的这是真话?”
孙二柱想开个玩笑,水泼出去也收不回来了,他把脖子一仰:“当然是真话。我劝你们还是快麻溜回去吧,钱家财大气粗的,再娶媳妇都不当回事,你们一走,不正好给人家腾地方!大姑娘,小媳妇,不少人都盯着呢。话又说回来,刚才我给人家送完牛,在冯三仙那算了一卦,我听那的人说,眼下咱们村有一大灾难,主要是落在赵钱孙三家,说要是不早早想办法,肯定是要有血光之灾,人命之难……”
赵国强说:“你胡扯啥呀!冯三仙是搞封建迷信,村里就要撵她走,你还听她瞎说八道。”
孙二柱说:“这不是她说的,是旁人说的,人家说的挺有道理,说出头椽子先烂,出头鸟先亡。赵家有人当村主任,钱家暴富,孙家养了一大群牛,都不是正经庄稼人干的活计……”
赵德顺坐不住,站起身指着孙二柱问:“那,那还有我呢……我种那么多地呢,这也不是庄稼人的活计?”
孙二柱说:“您那更不是啦,您得雇人,少说也是富农。”
赵德顺手哆嗦起来:“胡,胡说……”
黄小凤也坐不住了:“老孙,你这是听谁说的,简直是一派胡!你说,这是谁说的?”
孙二柱说:“甭管是谁说的,我是一片好心,给大家通个信儿,免得到时候没有一点准备……”
黄小凤问:“到啥时候,准备啥?”
孙二柱说:“这不该问我,应该问你,你是工作队长,这村里往下该咋折腾,你是总指挥。”
黄小凤说:“我是带人来搞社会主义思想教育,怎么是折腾?”
孙二柱说:“甭管啥名称,反正都是折腾。”
赵国强说:“对,我同意二柱这意见,甭管啥名称,都是折腾,无非是朝好里折腾,还是朝坏里折腾……当然,嫂子肯定是要带着咱们往好里折腾,是想把咱三将村越折腾越富,早点成为小康村。”
黄小凤说:“要是这么个道理,我还能接受,不过,折腾这个词儿,听着怎么也不顺当,还是开展思想教育活动这么称呼好。”
赵德顺老两口一看事没有闹大发,赶紧起身回屋。玉玲本来对黄小凤就有气,扭头就进了屋。玉芬拉起孙二柱就去后院,桂芝正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一溜小跑回后院开屋门。
前院只剩下赵国强与黄小凤,这两个都是很有责任心的人,见旁人都走了,也就明白这是极好的机会,应抓紧时间把对方说眼。黄小凤说:“国强呀,你是村干部,你应该深刻理解这次思想教育活动的重要性,切不掉以轻心,不当回事,脑瓜子里除了大坝还是大坝,放松思想政治工作,那么着,后果不堪设想呀……”
赵国强点点头说:“黄队长,您说得对,农村里的思想政治工作,也是非常重要的,不大意,比如像搞封建迷信的,还有违法乱纪的,都该时常敲起警钟。问题是,目前农村最主要的,还是发展经济,把群众的积极性,引导到这方面上来,这才是群众根本利益所在……”
黄小凤打断国强的话说:“发展经济的大方向是完全对的。那是一个长远的大目标,像三将这样的地方,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儿要彻底改变面貌,不是三天两早上的事,那是要付出长久的努力……”
赵国强有些激动,朝黄小凤摆摆手。“我听出你的意思。是不是三天两早上的事,不能因为这样,就把群众致富的脚步放慢,甚至在思想上产生误解,把在富裕路上走在前面的人,当成一种目标去对准他们……”
黄小凤说:“说清楚一点,谁把他们当成目标又对准他们?”
赵国强说:“我有这种感觉。也许不准,但你们工作队,起码在你的脑子里,一直把这些富裕户列在前面。”
黄小凤不由地一愣,暗道这个国强不简单呀,居然猜到我心里去了。她笑笑说:“就是把这些富户列在前面,也没有什么不好,他们更需要加强思想教育,需要加强自我修养……”
赵国强严肃地说:“加强,加强,你们总是一副教训人的口气,从来没有把老百姓与自己平等看待。要说自我修养,对谁都是需要的,眼下,我看当领导的比老百姓更需要。老百姓瞎胡来,能造成多大的影响,偷庄稼,毁坏公物,派出所来人就能解决。你们当领导的呢?管着这么大地方这么多人,一旦胡来了,影响大得很呀。老百姓都说,现在是你们领导得病,让群众吃药……”
黄小凤脸色煞白:“国强,你胡说什么!小心犯错误!”
赵国强说:“我还没说完呢,你让我把话说完。我是不同意这话的。我觉得眼下领导和群众都不同程度地有了点病,都该吃药,认真治治。问题是,像三将村,这些年的经济发展本来就慢,瞻前顾后,左右观望,不敢放开手脚干的村民还大有人在,你们工作队若是把这些人发展经济的积极性调动起来,那才是大功一件,要是把这事扔了,光抓些其他的鸡毛蒜皮事,我看是丢了西瓜拣了芝麻。这就是我的心里话,全说出来了。肯定有不对的地方,您多批评指正。”
黄小凤听罢心里怪不是滋味儿。她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赵国强就是平时不爱语的小叔子。以往她一直认为,国强比他哥差一大截子,他哥国民能说能写,这个兄弟就不行了,不光人长得要个头没个头,要牌面没牌面,最多是个干庄稼活的好手。究其原因呢,或许跟他们哥们不是一个妈有关吧。听说国民的妈还有点文化,而自己现在的婆婆,正经一个农家妇女,其子女或多或少也有点遗传……没想到,这个赵国强还能有条有理地分析这么一件事,而且还有些道理,让你不得不顺着他的思路往他的结论上去想。的确,直到带队进驻三将村,甚至直至今日,这场社教活动究竟怎么搞下去、搞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黄小凤自己心里也没个准谱。当县里领导做报告时,讲得头头是道,清清楚楚,下来以后,才意识到领导的讲话中“水分”太多,比如国际形势,国内形势,上级文件,领导要求,工作任务,具体方法,这些内容给干部讲,就是讲得再复杂,台下的人也得耐着性子听。到乡下就不一样了,老百姓要的是干货,你硬给人家大讲南斯拉夫,讲杜鲁门,讲苏联解体,老百姓冷丁也听不明白。村民想问的一个就是土地承包的年头到了会不会变,还有就是当初分沟里的地,都是抓阄抓的,苦不均,有的沟里多是果树,立马就得见到效益,有的沟里狗屁没有,一分钱也得不到,问能不能给调整一下。这些事都是非常具体的,村民对工作队期望的也是在这些事上见个真章。工作队的工作指导思想呢,又特别强调是思想教育,就是开会、学习、发,这些说虚不虚说实不实的套路,放在报纸上照在电视里好看,挺热闹挺像那么回事的,真正操作起来,实在是太枯燥。比如发动群众这一条吧,按上级要求,要逐门逐户去做工作,要访贫问苦,要深入细致,跟当年八路军进村做工作一样的要求,殊不知现在农村变啦,没有谁家缺吃少穿,现在是农民都忙,忙着挣钱,你进人家院里,想用人家搭个话,人家都没时间陪着你……
( 多彩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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