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天气格外闷热。赵德顺老汉说这是在沤雨呀,看看有没有怕淋的东西,赶紧拿屋里去。
玉玲说我姐早就收拾利索了,您老就放心吧。玉芬已在洗碗筷,她皱着眉头,瞥了瞥天空,想说啥又咽了回去。黄小凤说你想啥呢。玉芬说啥也没想。玉玲笑道:“我知道二姐想啥,准是想河西。”
娘说:“这个满天,平时挺明白的,咋这回这么鲁,生是不来接你们。”
玉玲说:“他不接更好,我还不想回去呢,看他们能坚持到啥时二”
黄小凤到家吃了几顿口饭,精神劲又缓过来,她说:“我看你们还是来个高姿态,主动回去。还要做满天的思想工作,让他认真地投入到这场社教活动中来。”
玉玲拽过小凳坐在当院说:“嫂子,做思想工作,是工作队的事,我们没法做。不做还干架呢,做工作,不是找茬儿打架吗……”
玉芬说:“我看做不做工作,不打紧,打紧的是那院里的猪呀鸡呀,还有那窝新孵的鸭子……”
玉玲笑了:“瞧瞧,二姐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放着轻闲不轻闲,脑瓜子里,除了鸡,就是鸭。”
玉芬叹口气:“我比不了你,你年纪不大,心眼挺宽,要是再老点,你更啥也不上心了。”
玉玲说:“那也不见得,得分啥事,要是自己愿意干的事,就得上心,要是受累不讨好,旁人还不领的,就是给我二百吊钱,我也不往心上去。”
黄小凤说:“玉玲,不是我批评你,你这么说,未免心胸太狭窄了。要是世上的人都只干自己愿意干的事,为人民服务的事,谁干?”
玉玲说:“您干呀,您不是专门爱于那种事……”
黄小凤刚想反驳玉玲,赵国强和桂芝从后院过来了。这几天,由于玉芬玉玲回家来,整日陪着爹娘说话唠嗑,嫂子黄小凤也住进前院,家里热闹了不少。今天晚上,赵国强过来,是想和嫂子黄小凤说说自己的想法。在这以前,也就是从乡里开动员会到现在,他脑子一点也没闲着,他觉得作为一名村干部,尽管算不上啥官,但毕竟受群众的信任,掌握着这个村的权,就有责任对发生在村里的一些事,提出自己的看法,拿出自己的主张,否则,你拿干部补贴就该心愧。是,嫂子以工作队长的身分在村委会里拉着架式,她听不下去,如今,她住到家里来,脸上也有了点笑容,跟她谈谈,大概这是极好的机会,否则,她好利索了,又搬回村委会,还是没法儿跟她交流。
这会儿一家人都在院里坐着,说说笑笑。玉玲回到娘家格外兴奋,好像又回到在家当姑娘的时代,她说当初在家里咋咋偷好吃的,咋咋上村摘果子,咋咋黑天里装鬼吓人,说到高兴时,自己格格笑一阵。国强说想不到老妹子记性这么好,小时候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德顺老汉说甭说她,连我都记得小时候的事,那会儿正是日本鬼子来,邪乎,集家并屯,住人圈,端着刺刀把门……
黄小凤心里一动:“咱村不是被烧了吗?”
德顺老汉说:“不是,烧的是沟里,咱这儿是人圈,全聚到这儿来住。”
黄小凤问:“人圈是啥样?”
德顺老汉说:“有围墙,有炮楼子,定点开门关门,夜里不许点灯,谁敢出屋走,开枪打死白打……”
黄小凤说:“这是很好的历史传统教育素材,以通过这段事,教育全村村民珍惜今日的幸福生活,防止出现帝国主义希望的和平演变,防止我们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防止……”
德顺老汉说:“咋那些防止?你好像是乡里兽医给猪打预防针的。”
黄小凤说:“没错,我就是打预防针的……”
玉玲笑道:“我是人,我不让你打。”
黄小凤说:“比喻,是说那个意思。”
玉玲说:“比喻,也不该拿猪和人比,要是把你比成日本鬼子,你也不愿意吧?”
黄小凤说:“那当然,日本鬼子是欺压老百姓,是咱们的敌人,他们咋能和我比。”
德顺老汉把烟袋锅往地上敲敲:“要说是不能比,也不该比。不过,那会儿咱这一大片子,有现在四个乡大,就七八个人管,日本人呢,就一个。眼下这一个乡多少人呀,净白吃饭的。你们工作队咋不把这事管管?”
玉芬好不容易才张了嘴:“爹说得对,咱乡里领导太多,我们都记不住谁是谁,一年到头,没少到我家喝酒。”
玉玲说:“不是嘛,吃,喝,完事了还要,还拿,我看这事倒应该是你们工作组的重点。一个土庄稼人,有啥搞的呢。”
黄小凤立刻说:“农业是基础,农民占我国人口的百分之八十,这支大军若是搞不好,就麻烦啦。”
赵国强说:“其实也没啥搞不好的,农村这一块,我看就是两条,一条是法制,一条是民主。法制就是用法律法规保证农村各项事业的发展,谁玩邪的就惩治谁,特别是要想方设法减点群众的负担,不能超规定从群众手中拿钱。二是民主,首先是干部的选拔任用,都应由村民决定,不能只靠过去领导得意谁就让谁当,得真正改为让村民选,选上谁谁就干,干不好还能选下去。”
桂芝看国强还要往下说,就干咳了一声,意思是别一个劲往下说了,说多了人家该不爱听了。国强哪能不明白,也就不说了。
黄小凤还想往下听呢,见国强低头抽烟不语了,忙问:“咋不往下说了?”
国强说:“说完了,就这两点。”
玉玲说:“我看我二哥说的这两点对,是那么回事,不这么抓,你就抓不到点上,白受累。”
黄小凤心里挺不是滋味儿,这意味着啥?这不是他(她)们在教我怎样抓农村工作吗!我是工作队长,该咋抓上级有文件有要求,用得着你们一个比一个明白地跟我说吗,那么我咋在这呆下去。
这么一想,刚才还想细听听国强的意见的念头顿时皆无。她说:“农村的事,千头万绪,还得首先抓思想,思想问题不解决,旁的就无从谈起。比如,咱三将村的村民中,就有不珍惜今天幸福生活的人,把家里家外弄个乱七八糟,影响很不好。”
玉玲反应极快:“你不是说我们吧?我俩把钱家搅得有点天翻地覆了。”
黄小凤说:“不是指你们,你们也包括在内。你们姐俩大闹河西,有妇女要学呢。各家要是都乱起来,这日子咋过呀。”
国强说:“不会吧,哪能那样呢。”
黄小凤说:“怎么不会,村里已经有说呢,我们工作队听到了这方面的反映。”
本来挺愉快的聊天,突然变得气氛紧张起来。黄小凤沉着脸,要看看玉芬玉玲咋回答,德顺老伴瞪瞪老头子,意思是谁让你说啥一个日本人,引出这么多话来。桂芝站起来,跟国强说回家睡觉去吧。国强低头说:“这才啥时候呀!要睡你睡!”
过了好一阵,德顺老汉说:“我说国民家里的,不是我老头子讲咕你的公事,你当工作队长,我不反对,你要先拿自家人开刀,你得掂量掂量,这不是闹着玩的。我记得清清楚楚,**说了,从此往后不搞运动了,你咋又带队来整人。”
德顺老伴说:“算了吧,都是一家人,她们姐妹跟婆家闹意见,是我不对,回头就让她俩回去,你就放她们一马。”
玉玲脸憋得不是色,她站起来说:“嫂子,不!黄队长,你要是六亲不认,非要把我们整个好歹,那咱们就得对证公堂了。我们姐俩为啥从河西回来?你调查了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权,这个你应该明白……”
玉芬赶紧拽了一下玉玲,又跟黄小凤点点头说:“玉玲,有啥话你坐下来慢慢说,吵吵嚷嚷,这叫干啥!一会儿把村里人都引来啦。”
玉玲说:“引来更好!明刀明枪的干,要比暗箭伤人好!我就看不惯那整人的主儿,拿着旁人当自己提拔的台阶,踩着人脑瓜顶向上爬!”
黄小凤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堂堂县妇联副主任,犯得上踩着你的脑袋向上爬?你也太小瞧我啦。你们要是这么看我,我这就走,再也不登你们的大门!”
她说着站起身就进屋拿东西,看那架式,她是说得到办得到的。
( 多彩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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