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水深水浅 文 / 实心熊
苗家坳村委会的一间屋子里,一群人把屋子挤得满满登登的。
在屋外和院子里,更多的村民正垫着脚尖,抻长脖子的向屋子里打量。
在屋子中间一张桌子前,陈慕和老曹坐在顶角,苗家坳的一批干部坐在一边,莫为民和几个村民坐在另一边。
那个之前用手铐铐住莫为民的高个警察,则坐在桌子的另一个顶头上,这时候陈慕已经知道,他是七里镇派出所的副所长,姓冯。
苗家坳,正是在七里镇的管辖之下。
在农村,如果说有什么事足以引起整个村子的村民骚动,甚至可以让人们抛弃原本紧密的宗族关系,向原本是本家的村干部发难的,那就只有涉及到土地了。
对于土地的痴迷是农村千百年来的执着,这种执着如果处理不善,可能带来的后果,就有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
看着坐在桌子两边对峙的两拨人,陈慕和老曹低声商量了一下,然后他缓缓的说:“声明一下,我们只是县里派下来进行工作的,对你们村里发生的事,我们无权处理……”看到莫为民他们脸色一边,陈慕接着继续说“不过我们有义务把今天发生的事向县委做出汇报,所以你们之间的问题,我们就在这里旁听。”
“那好,旁听就旁听,”莫为民显然比其他人明白事理,他似乎也知道这个时候就算逼着陈慕两人表态也未必有什么用“那咱们就说道说道,苗友田你自己说,村里今年多收的提留款是怎么回事?还有公地和你们硬收回去的承包地,是不是让你们卖了分钱了?”
“莫为民你别血口喷人!”苗友田脸色一变“提留款是上级安排的任务,你们不是不知道,哪年不交的?承包地是按承包合同收回的,你们想干什么?告诉你们,违反承包合同就是犯法就得进监狱,你之前到县里上访不是没进过局子,还不知道害怕?”
苗友财呼的站了起来:“你少吓唬人,为民哥上访是为了大家伙,别以为大伙不知道,去年咱们苗家坳遭了水灾又死了人,上级给了咱救济还减免了提留款,可到了你们这没发救济款还继续收提留!四梗哥去年遇洪水没了,你们就说什么户主死了村里就要把地收回,硬是逼着死了男人的人家把地交出来,你们这么干还算是人,这是逼着四梗家那样的孤儿寡母没活路啊!”
苗友财话音刚落,院子里人群中就响起了好几声凄苦的哀嚎,接着就有人喊:“不好,友亮家的昏过去了,快来人帮忙!”
听着院子里的骚动,老曹额头上却是已经汗水淋淋,即便还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如苗友财说的那样,可只从村民们的激动情绪,就可以看出这苗家坳的事果然是不小。
何况只听听就知道,不论是擅自征收提留还是强行收回承包地,任何一件都是闹出来就不得了的!
似乎是还想让老曹的心脏跳的再激烈些,莫为民突然开口说:“还有村里的那三百多亩滩涂地,你们和那个外地的什么公司签了合同就卖给了他们,那卖地的钱呢?怎么不在村里公开?你们说卖地的钱到哪去了?”
尽管之前已经听到过村民们提到村委会卖地的事,可因为之前的混乱还没有完全放在心上。
现在听着莫为民说出居然涉及到苗家坳三百多亩滩涂地的买卖,不论是已经头上见汗的老曹,还是原本觉得事情有些严重的陈慕,都不由目瞪口呆。
看到陈慕两个人望过来的眼神,苗友田本就怒气冲冲的脸上已经漆黑一片,他“啪”的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们是要造反啊,今天县里同志就在这儿,我还告诉你们村委会的决定就是这样,你们告到哪去都没用,镇上县里都会支持村委会的决定。”
“镇上当然支持你们,谁不知道镇上姚书记是你把兄弟,你们仗着有人撑腰就私卖村里公地还分钱,总有讲王法的地方!”莫为民顶了一句,同时向已经皱起眉头的陈慕看去,显然在他想来,是希望两个县里下来的干部能当一回青天的。
迎着村民们热烈的眼光,陈慕暗暗苦笑。
之前在路上老曹曾经告诉他,七里镇的党委书记姓姚,似乎和县委副书记姚鹏是亲戚。
当时陈慕并没有太在意这个,虽然也听说过姚副书记就是七里镇的人,可毕竟一个定安县也就那么大,七里镇的党委书记是县委副书记的亲戚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而且在陈慕心里,从没想过自己可能会和七里镇的干部有什么交集,至于县委副书记姚鹏,离他还远着呢。
可现在,陈慕已经不这么想了。
特别是在听到莫为民那些村民口口声声的喊着苗家坳的干部们截留了村里的提留款,又私分了卖公地的款子,而且七里镇上还有人包庇这事之后,陈慕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可能已经成了某些人手里的枪。
至于枪口对着的,究竟是镇上的某个干部,还是更多的人,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现在陈慕想的只有一个念头,该怎么从这个漩涡里把自己救出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论是谁都不大可能轻易脱身,何况从坐在这张桌子前的那一刻起,已经算是完全搅合了进来。
微撇一旁始终低头沉默,似乎就要把自己埋起来的老曹,陈慕心里不免有些鄙夷。
他知道老曹是在尽量躲事,可眼前这种情景怎么是一个“躲”字就能解决的?
不说自己两个人现在已经搅了进来,就是听到自己两人的到来,村民们聚集冲击村委会这个理由,就足够让自己俩人成为替死鬼了。
陈慕心里很清楚,也许老曹因为快退休的还无所谓,至多今后两年坐坐冷板凳等着退休也就是了,可自己却不行。
隐约的,陈慕有种感觉,在这件事上,老曹只是碰巧倒霉陪绑,自己才是这个套子想要套进去的。
从被下派那天起,陈慕就已经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风风光光的重回还安,他绝不甘心只因为有人想挑起事端,就让自己成为被人利用的牺牲品!
陈慕手里的钢笔在本子上飞快的记录着双方的话,他能感觉到那些村民眼神中的期待,也能感觉到苗友田等一众村干部注视的热切,他略微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笔。
“我重申一下,还是刚才那句话,我们只是旁听,你们双方的发言我们会向县里领导汇报,至于说其中涉及到的一些具体情况,也要由县领导做决定,我们只希望大家都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把事情往好里去办,毕竟乡里乡亲的,处理问题都要冷静。”
“对对,处理问题要冷静,”听了陈慕的话,苗友田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陈慕,然后自己点上一根“莫为民,你整天吵吵着上访,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每次都让人遣返回来,你能去哪上访?还能到市里到省里去?就算是市里省里,最后还不得发落到咱七里镇苗家坳解决,你死心眼啊?”
“呸,你们是官官相护!”莫为民站起来狠狠的来回扫视着苗友田和陈慕“我就不信没人管你们,我就不信这天下就没说理的地方,市里省里不行我就告到首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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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你这叫什么态度?”苗友田眼睛一瞪“我还告诉你,你就是告到首都也没用,这提留款就是省里市里下的令,你们不交就是公然抗法,卖地的钱也是为了村里以后建设,你们一个子也别想拿走!”
“你要怎么着,还要抓人?”几个村民一下涌了上来。
“都老实点!”冯副所长一声大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同时右手作势摸向腰间。
血勇过后冷下来的村民们看到冯副所长这个动作,不由吓得一下站住,他们向同样脸色发白的莫为民看去,看到这情景,苗友田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怎么,怕了?刚才不是挺神气的吗,”苗友田指着一个老人“幺叔,你是长辈,这姓苗的姓莫的都得尊您一声老爷子,您今天给撂个话,您是要钱还是要安生日子?”
“友田,这地是村里的公地啊,还有四梗几家的承包地,那是……”
“别提那么多没用的,幺叔您就给个痛快话。”苗友田不耐烦的打断了老人。
老人脸上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满面愤懑的莫为民,终于叹口气说:“我不闹了,我回家,随便你们吧。”
说着,老人低头走出了屋子。
“幺叔你这是……”
莫为民叫了一声,可老人就象没听到似的穿过人群。
在他身后,村民开始逐渐离开,到了后来,莫为民诧异的发现苗友财也不声不响的悄悄走牛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苗友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咳。”一声咳嗽从陈慕喉咙里发出,他合上笔记本抬头看着脸色惊慌的莫为民轻轻一笑“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睡觉,明天还得干活吧。”
莫为民愣愣的看着陈慕,接着一下明白过来,他猛的点点头几步冲出屋子,很快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