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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二十四) 文 / 小狐濡尾

    ◇第十二回◇啖茉莉孽情生痴妄·察肮脏风月惹无常

    扶摇委实尴尬。

    早预料到水执不好接近,却没想到这么不好接近。

    她循循善诱,好不容易不着痕迹地套了个近乎,便被他敏锐觉察,毫不留情地顶了回来,还非要弄得她觉得自己自作多情才好。

    除了蚕枞,有谁比她更了解他到底住哪里?她此前在水府周围守株待兔一个来月,清清楚楚地晓得他一个月三十天中,起码有二十八天是住在男官廨舍。

    他若不是住这儿,方才说“回来”是何意?在这院子里种这么多花花草草是何意?那伙房中还飘着鲜香味道——他根本就是把这儿当做他宅子。

    但,倘若一两句不善话语就让她知难而退,她就不是扶摇了。

    从一开始,就是她首先依附。水执就像一座滑溜溜的浑身结满了冰的高山,上下四围浑无可以借力搭手之处。倘若她自己不能主动巴紧着些,这座山就算立在那儿不动让她攀,她又如何攀附得上?

    她都在他面前出过多少次丑了,还讲究些什么矜持?

    她努舌尖儿了自己有些发干的唇,觍着脸干干笑道:“下官那边揭不开锅了。”

    “钱呢?”

    “前几天坐牢怕挨板子,拿出去打点了不少。今天中午请工匠们吃饭,都花光了。”

    水执“嗬”地一声,“真是仗义疏财啊你。”

    “谢大人夸奖。”

    水执脸色黑沉了些:“你要多少?”

    扶摇抬眼笑了,他这副神色就像碰上了无赖,打算破财消灾、赶紧打发她走。她斜目望去,水池边搁着三截白净莲藕,两根翠绿欲滴的苦瓜。旁边还有一只大花猫四脚朝天地酣睡,肚皮上洁白的茸毛在夕阳余晖下泛着金光。

    “下官不敢贪求大人钱财。既然正巧大人在准备晚膳,下官斗胆求大人分羹一杯。”

    水执浅灰如羽的眼眸凉凉的,盯着她。

    扶摇不卑不亢地回盯。

    他终于开口道:“若是拒了你,倒显得我小气了。伙房的米瓮里有米,你能吃多少,自己去量。”

    算她扳回一局。

    扶摇目的达成,抿着笑意进了伙房。炭炉之上煨着一个建水陶锅,锅盖缝隙处都用纱布密密实实地堵着,浓郁醇厚的鸡汤味道随着乳白色的蒸汽一同逸散出来,异香扑鼻,单是闻一闻便口中生津。扶摇去寻那米瓮,竟然吓了一跳。她是懂得瓷的。这装米的瓷器,她看来看去,只能是失传已久的四川哀玉瓷。胎薄质坚,釉白赛雪。物以稀为贵,这种瓷器市面上连碎片都有人买,水执有这般完好且大的,居然用来盛米?

    而那米亦不同寻常。那米粒又细又长,色泽晶莹剔透,较她幼时见过的贡米还要好。中土种不出这般长粒的大米,这只能是南洋一代番国所出产的米。

    扶摇拿量杯量了两人分量的米出来,探头去看外面的水执。只见他依旧拿了芭蕉叶子,专心致志在摘茉莉花苞。袖口同茉莉一样颜色,衣衫上金丝回环,随着骨线流畅行赚配着那根掐银丝锦带,便愈加显得蜂腰猿臂,身材匀称俊伟。

    她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衣着饮食,都是这般讲究,较之她幼时的玉家都不显得逊色。只是毫不张扬,若不刻意观察,定是看不出来。譬如伙房中再细看去,连柴火都没有,备的皆是无烟细炭。他显然是个爱洁的人,伙房中没有丝毫荤腥味道,亦不见油腻,那鸡定然是事先处理好后被他带进来的。

    亏她还以为他两袖清风、生活清苦。原来真真又是一桩自作多情。

    这般花销可谓不小,他的银钱从何而来?说他冷酷无情的有,说他奸猾狡诈的有,说他佞幸媚上的有,却没有一个人说他贪。

    米饭用甑子蒸了,扶摇出门去,见水执拿了刀正准备切藕,藕心中已经被填好了糯米,便殷勤过去道:“大人歇着,我来。”

    “你会?”

    扶摇见他目带怀疑,更是激出好胜心来,抢过他手中刀便切给他看。“喏,我还知道手指要这样扣着,刀面贴着第二个指节切下去……”她落难时为了照顾弟弟玉质,被迫学会了烧菜煮饭,没想到这时候又派上了用场。

    水执看着她争强好胜的模样,竟唇酱了勾:“行吧,给你切。”他抽身挪开步子,去洗那苦瓜。

    这浅浅笑意中,带了几分对小孩子的宠纵。

    扶摇心尖儿,就像尘封已久的古琴被勾动弦索,“嗡”那么陡然一颤,尘埃弹落,颜色登时鲜活起来。

    她是有多父亲那般的宠爱?可是父亲早早将她送出家门,一年难得相聚;谢兰台又是那么的古板,对子女和她严加约束。以致于水执的一个笑意,都能让她心中沉甸甸的都是满足。

    “弘毅很好。”她垂着眼说。

    水执“嗯”了一声。

    扶摇想让他开心些,便换了话题,偏着头问他:“大人怎知我挑食?我明明不挑。”

    他道:“一看便知。”

    她挑他话头的刺儿:“喔,大人原来那日在自家宅子旁爆见我第一眼就知道我挑食了。”

    他淡笑:“诡辩。”

    “你吃鸡肉不吃皮,尽挑着有软骨的块儿吃,喝鸡汤,也要舀下头的。我曾说你是脾性,难道不是么?”

    她被戳穿了,才晓得自己的那点自私尽落了他的眼,不由得懊恼,辩道:“我平日吃饭才不挑,是大人做但好吃,惯的。”

    他长指端着梅子青的瓷碗浅抿了一口汤,嘴角隐约有一丝勾起的纹。扶摇看得有些儿心荡,忙也低了头喝汤,把汤底的虫草吃得干干净净。

    夕阳已经西沉得只余最后最后薄薄一犀广袤天际迷幻出艳丽的紫红色,浓郁而夺魄的静美。

    扶摇以手支颐,大胆地看着落落余晖斜照在水执的脸上,将他浅灰色的眼眸染上一层薄薄暖色。

    她道:“大人,我今天很开心。”

    水执皱着眉不知在思量着些什么,指尖轻扣石桌,随口模糊应了一声。

    她并不介意,兀自悠然神往说道:“我只是想,倘若天天都能同大人这般一起吃饭,未尝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他似是忽而听清了,即刻抬眸看了她一眼,七分凌厉。他起身道:“收拾。”

    扶摇在池边洗碗,见水执用芭蕉折碗,盛了剩余的饭食去喂猫。那只大猫肥滚滚的,干净蓬松的白毛,从腰到屁股有一块半桃形的花艾连吃饭都眯着眼,一副终日昏昏睡梦间的模样。

    “大人养的?”

    “千步廊里头的野猫。来吃习惯了,就住这里。”

    她的眼神尽随着水执飘来飘去,他的一切她都好奇。

    他拿了洒水壶给花畦中的草木浇水,浇得很细,尤其是那一大株茉莉,更是连叶片上的尘土都要以细布拭去。

    “……大人还喜欢侍弄花儿?”

    他凛着眉,目光并不曾从花叶上移开,神情依旧专注,嘴上却答得干脆:

    “不喜欢。”

    “那为何……”

    确实,以他的性格,当没有这种莳花弄草的幽情雅致。可他眼下的这些作为,分明用心。她无法理解。

    “弘毅种的。”

    扶摇登时噤了声气,背心里凉了凉。

    “小孩子都贪吃,滇南的香叶,打苞的茉莉,吃起来,也是没个止的。”

    他神情冷峭,语声凉而平淡,并不温柔,亦无留恋。她以为他还会多说一些,却不闻有下文。

    他是个对自己极有控制的人。

    对弘毅的感情再深,一株随身栽种的茉莉足矣。

    时令到了,他替弘毅品尝最爱的香叶和茉莉。

    扶摇忽而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她蹭干了手,带着几分低落道:“对不起,大人,我今天不该来。”

    水执修长的手指扶起最后一片叶子,直起身来,眉宇间已覆寒霜:“我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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