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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十) 文 / 小狐濡尾

    谢仪,字子恭。

    扬州宝应谢家,前户部尚书谢兰台第七子。

    早先她在榜上看到这个名字时,尚存一丝侥幸,或许这个世间,并不止一个谢仪。或许这个谢仪,并不是那个牵着她的手去觚不觚书院读书的七公子谢子恭。

    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巧。早不早、晚不晚地,她竟然和谢仪成了同年。他扬州谢七中了探花,而她扶摇乃是二甲第三名进士。

    随后便是新科进士鼓乐游天街,长安左门张黄榜,状元骑马夸官去。

    耳边尽誓乐喧天,万民朝贺,扶摇心中却有些恍惚。一些声音和记忆早已如风远去,现在却又真真切切地回响在耳畔。

    八年前聂言师问她,长大了想做什么呢?

    她仰头看看谢仪,说:“七公子要做官,那玞瑶也做官!”

    十岁的谢仪扯扯她的辫子,像个大人一样认真地教育她说:“女儿家家的,有男人宠着养着,做官作甚?”

    六年前的她跪地乞求谢兰台救她的父亲,谢兰台大声呵斥。

    “汝不过区区一瘦马尔!”

    她被谢家奴仆塞入车驾,赶回玉家,她虽不知回去后要面临什么,却也感受到了危机。她捉着谢仪的手指,求他把自己留下来。

    谢仪别过头去,手指却从她的手中滑脱了。

    一应仪礼结束后,文武百官各自散去。新科进士纷纷被各种道贺人等接应赚独她事身一人回贡院的客栈。她自然知晓为什么。

    向新科进士赠送宅邸、银钱、妻妾是天朝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大约寿员宦途之中,唯一一次不会被律法惩处的收受礼物。新科进士头年薪俸不脯而官场往来极频繁,根本不足以应付。精明的商人、地方名流等各色人等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二百余名新科进士很快被瓜分殆尽。

    事实上这种事情连执权柄的高官重臣都会参与,遇到前途看好的士子更是会相互争夺,当年已经贵为首辅的严弼不就是纳了水执为东床快婿么?

    然而不会有聪明人愿意做她扶摇的亏本生意。在别人看来她迟早会嫁为人妇,退出朝政。所以就算向她示好,又有何用处?

    她自乐得清净。拿人钱财,贻人手柄。初入官场,这种浑水,她还是少趟为妙。

    行得几步,忽闻身后马蹄声哒哒。未及她回头,一匹高头骏马已经横在她面前。鬓簪银花翠羽的年轻公子翻身下马,进士巾后一对展翅颤颤巍巍。

    新进士三鼎甲簪花游街,这是天朝热闹喜庆的一大习俗。只是那花,不是所有男人簪来都好看。譬如那榜眼穆斯年,生得一口龅牙和稀疏的黄胡须,一开始被礼部几个促狭的官员插了满头的花,看着简直滑稽得跟媒婆儿的似的——事实上他也正是因为长得太丑,金殿传胪后被神策帝从头名降作次名。

    可这花儿戴在谢仪头上,便让人忍不住拊掌一叹:果然是少年公子人如玉,翩翩风流世无双。

    “扶摇姑娘——”

    扶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的笑容朗如春秋艳阳,嘴角会现出两枚精致梨涡。

    记得小时候一个秋高云淡的午后,谢仪在书案上写文章,她窝在旁边的椅子里睡着了。醒来时,谢仪拈着玉管羊毫轻轻点着她眼角淡红泪痣,戏谑念道:“启朱唇、金风桂子——粒粒又粒粒。”

    她迷迷糊糊的,也分辨得出谢仪借着一首名叫《玉蝴蝶》①的时词,用“桂子”调侃她眼角的小痣,饧着眼儿软软道:“这词后半句来说七公子,也挺好——唤残梦,微雨梨花——片片复片片。”

    谢仪笑道:“胡说,哪来梨花?”

    她细小手指戳戳他嘴角梨涡:“这里!”

    倒也是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宁谧时光,只是单纯美好的东西,从来都比梦幻泡影还易碎。

    谢仪说得很对。她与谢家早无瓜葛,亦无情义可言,为何要认?

    她彼时年纪小,很多东西都不明白。许多年后,她才渐渐懂得。

    比如扬州瘦马。

    她虽然是玉家的三,却和家中豢养的那些楚楚可怜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她是父亲用来巴结谢家的礼物。

    谢兰台年轻时迷恋秦淮第一艳尺素,然而衣锦还乡时,尺素已经嫁为人妇,不由得唏嘘惆怅不已。

    尺素正是她的娘亲。所以父亲在娘亲生下她后,便将她赠给了谢兰台。

    她一直以为她要嫁的是七公子谢仪,却不知那个严肃古板的老先生,才是她未来的丈夫。

    后来父亲贩私盐被朝廷查实,与此案相涉的官员纷纷设法脱身自保。严弼暗中派人在狱中害死了她的父兄。谢兰台致仕回乡,不知得过她爹多少好处,那时候也都一一撇清,将罪责尽数推到她爹身上。

    她当时竟然会幼稚到求谢兰台救她玉家,更会幼稚到求谢家将她留下来。

    可笑至极。

    可笑至极!

    恨意在时光的流逝中淡漠。并非是她忘却抑或麻木,只是她渐渐看懂了这冷暖人情、炎凉世态。

    父亲、母亲、谢兰台、谢仪、左老太君……

    无论每一个人怎么对她,都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何人不自私?就像她曾经期望过谢仪留下她,期望过水执留下她,都是要抛下娘亲和弟弟独自求存的念头呵。

    她自己都不能做到的事,又怎能要求别人做到?

    要怪,只能怪这天道无常、人心不足。

    随后的几日,没一日清闲。

    金殿传胪次日便是琼林宴,宴毕入鸿胪寺习礼三日。随后新科状元率众进士向皇帝上谢恩表,翌日入国子监拜谒孔庙,立石题名,行释菜礼,易冠服,从此脱平民之身。

    诸般繁冗礼仪,几乎令扶摇昏昏欲睡。尤其是琼林宴上那些务虚的官场套话,她虽然也能一溜儿一溜儿地说出来,颇得薛鼎臣赞赏,内心却巴不得这些过场快些儿结束。天朝的御试礼仪原本并不这般繁琐,“大复礼”之后,在左氏滇倡下,才又恢复了古制。

    这些礼仪之中,有时候一天之内连礼服都要换上好几套,于扶摇来说,简直是苦恼之至。须知天朝所有的官署衙门、祭祀之所都是为专男子所制,中间为女官所设的便利废置已久,她现在用起来,诸多不便。说为官难,为女官更难,这些话怎会是虚言呢?

    这些日子中,所有新科进士都齐齐活动。她与谢仪低头不见抬头见,是以说话行事,愈发谨小慎微。

    好容易熬到了选官授职的时候,三鼎甲自然不必多说,状元郎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其余二、三甲进士大多直接授予御史、主事、中书、行人等京官,或知州、知县等地方官职。只是扶摇等几个名次靠前、文章颇受薛鼎臣和礼部官员青睐的新进士,还需得参加一场“馆选”考试,确定有哪些人可以录取为翰林院庶吉士。

    扶摇就是冲着庶吉士这个位置去的。

    翰林院乃朝廷储材之地,官翰林宅必造学问之赅博、体用之完备、道德之精微。天朝开国以来,翰林出身的阁臣占了九成以上,是以有“非翰林不入内阁”之说,而庶吉士亦被视作“储相”。

    数十年来,每科进士中会通过馆选择优录取二十四名庶吉士。扶摇自恃进士科排名二甲第三,按照往年的规矩,二甲前五名三十岁以下者都必然入选,所以并不忧心。

    这日馆选完毕之后,便接到通知,说是薛鼎臣今晚要在子午院宴请诸位已经定下为京官的诸新科进士。

    座主宴请门生,乃蔬例。只是“子午院”这三个字,却让扶摇再度烦恼起来。

    她一个年轻女子,怎好去那种地方?

    ①《玉蝴蝶》明人王世贞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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