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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一) 文 / 小狐濡尾

    ◇第一回◇临大限左公悲国运·会太君玞瑶矢素志

    四面八方聚来的人流潮水般向西四牌楼涌去。狂风四下,卷着京城初春干燥的沙尘,呼啸着,刀子一样割人的脸。迎风而行的人们欹斜了身子,角抵一般向前移动,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

    所有人低下头颅,躲避风沙,却有一名少女高高地仰起头来,看向乌云密布奠空。

    并没有人向这个少女投去多余的一瞥,因为她一身时下庶民下人常见的打扮,在人流之中,实在是再寻常不过。

    可是倘若有人肯细细打量上几眼,却会发现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少女,似乎又有那么些不同。

    她身段颀长,穿着件粗布夹棉深青袄衫,袖口缀着的白袖缘略略染了些墨渍,护领浆洗得挺括雪白;柳枝般的腰身下围一条素色无纹的黑棉布马面长裙,料子虽然旧了,裥子裙门却都没有一丝儿皱折。这身儿衣裳衣料粗陋,式样素简,穿在她身上,却有种缁衣不起风尘叹的落落清寡。

    鸦青长发绾作秋扇,是天朝尚未及笄的少女常梳的发式。面上严严实实地覆着黑纱,只露出一双黑白如昼夜般分明的眸子。

    天光之下,她眯了眯眼,那眸子微合起来,竟是妩媚如狐,细长眼酱起妖冶的弧犀三分勾魂摄魄,七分风流天成而不自知。

    穹苍之中,浓云四合,滚滚滔滔。

    乌沉沉的云头压得那么低,仿佛触手可及。云层中时不时滚过一道沉闷的雷声,似猛兽暴怒之前隐忍的低狺,直令人压抑而不安。

    天色越来越黑了。狂风骤雨,一触即发。

    少女收了眼,微抬下颔,眺向北方。但见天地苍茫,风烟弥漫,万物刍狗。

    “时辰——该到了。”

    少女喃喃自语了一句,轻微的声音瞬间淹没在尖利风声里。

    “铛——”

    “铛——”

    “铛——”

    三声洪亮浑厚的钟声仿佛穿透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在这无际混沌之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双耳,铮然余韵令鼓膜振动不止。

    “丧钟响了!”人们悚然大叫。浩浩汤汤的人流顿时如被投了一把柴火,刹那间沸腾起来。

    钟,是地安门外钟楼的华严钟,乃天朝开国崇光女帝所铸。

    天朝旧制,钟鼓楼专司更筹:鼓楼定更,钟楼报时。每日平旦寅时之后,黄昏戌时之前,则不再撞钟击鼓。白日若闻钟声,必有生杀予夺、水火军警之类的大事发生。

    而午时鸣钟,前后三响,则是——

    丧钟。

    皇亲国戚、世家勋贵、秉国大臣被处决前方会鸣响的丧钟。

    “丧钟一响,左家一门一十一朝臣被斩,看来是没有转机了。”

    “奸臣擅朝、阉竖当道,何来转机!”

    “嘘……你小声点!活腻了不是!”

    “呿,文武百官各为稻粱谋,贪生怕死,一俟变故,便噤若寒蝉,可谓我儒生之耻!”

    “够了够了,若非这四周皆是些不通文墨的庸夫俗妇,你我都得掉脑袋!”

    ……

    各种各样的窃语声、议论声、訾骂声充斥在少女的耳中,似这般愤世嫉俗的,并不在少数。少女拉紧了脸上面纱,匆匆向前行去。与他人或焦虑、或愤恨、或好奇的眼神不同,黑纱上的那一双眸子闪着清湛冷峻的光芒,透出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冷漠和世故。

    各色话语俱听在耳里,少女神色淡淡,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个名叫水执的男人,眸中闪烁着些难以捉摸的星芒。

    水执目不斜视,径直行到监斩台爆看了那计时沙漏,向侍在一旁的副官微一点头。副官得令,高声喊道:

    “杯酒送魂!”

    场上的十一名死囚次第被人捏着腮,大碗的送魂酒灌下喉去,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轮到左慎之时,但见他猛地一口咬住了粗瓷酒碗,一扭头将碗在地上掼得粉碎!他用力啐出一口血痰,昂起头来放声狂笑,笑完了又大哭不已,直令旁的许多人看得心惊胆寒。

    水执投向左慎之的目光冷漠,如寒剑生霜。左慎之忽的止了哭,双目瞪开,满是通红血丝,厉声疾呼道:

    “三代以降,礼崩乐坏!”

    “大臣窃国,小人窃财!”

    “窃国者侯,窃财者嚣嚣狂也哉!”

    狂风怒号,山岳峙静。左慎之的声音忽转悲愤哀戚: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长此以往,国祚将败!”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长此以往,国祚将败!”

    左慎之的声音高亢嘹亮,抑扬顿挫。短短几句引经据典,援孔庄圣贤之太息。

    法场之下万千百姓虽不尽然能听懂,可那前三句满腔激愤、铿锵有力,后两句痛心疾首、如杜鹃啼血,字字句句撼人心魄,无人不闻之色变。在原道儒生的带领下,“凤兮凤兮,何德之衰!长此以往,国祚将败!”的辞句一唱三叹,人潮中的激昂应和之声一浪高过一浪,眼看便是星火燎原之势。

    少女心中大惊,这左慎之果非凡人,临死之前,不为一己一族伸张屈番却发痛砭时弊、愈忧民之鸣!是以手无寸兵,却能放声一呼、应者云集!人间舆论,尽数倒向于斯。如此放任,民愤煽动,势必酿成暴`乱。

    她下意识望向监斩台,但见水执脸色微沉,却仍然处乱不惊,抬右手做了个手势,缇骑兵分作两队,兵甲锵锵之间,成二龙拱卫之势夹在十一名死囚两侧。一名缇骑兵大步流星,走向左慎之背后。

    左慎之自然见得这些动作,用力挣扎起来,怒目高声訾骂道: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德政不行,佞臣当朝,令小人得志,君子道消!我左慎之慷慨一死千秋万岁名,你水执媚骨奴颜遗臭万万年……”

    没来得及说完,缇骑兵已经飞快将一枚五寸长荡木棒勒入左慎之口中,木棒两端麻绳用力一抄,缚死在后颈上,登时令左慎之哼都哼不出来。

    这檀木棒是镇抚司行刑时常用之物,缇骑兵自然使得熟练。场下儒生和民众看得目瞪口呆,一刹间竟是忘了呼号。待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声:“水姓狗官!”顿时“严氏走狗”、“佞臣贼子”之类的咒骂此起彼伏,人们秉着法不责众,愈骂愈是难听。

    水执初时冷然以待,不为所动。然而立即有人将鸡蛋菜叶砸上监斩台去。水执忽的猛一浓上抚超锵然之音刺破喧哗,底下乱民有一刹的寂静。水执声色俱厉道:“扰乱法场宅各杖二十!”

    围守法场的番役早已蠢蠢欲动,骤然听得上峰下令,瞅着之前盯住的几个闹事者便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捉了按在法场边上便打。

    番役下手极狠,没几下那几个人便皮开肉绽,鲜血四溅。一声声鬼哭狼嚎哀声求饶间,方才还高声起哄的人大多闭了嘴,剩下几个骨头硬的,也被番役捉了施杖。一时之间,只听得杖击声、哭叫声、讨饶声、含糊的咒骂声,竟是无人再敢多出一言。

    水执冷眉看着几个人被杖昏过去,仍是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

    计时沙漏最后一粒细砂穿过纤细的瓶颈,斩首令“啪”地飞落在地。随着一道银钩般尖利的闪电划破天际,冷酷而威严的声音令每个人不寒而栗:

    “午时三刻已到,斩!”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仿佛贴着地面炸响,法场之上,数道血柱冲天,紧连着又是数道。

    撕心裂肺的哭声响了起来。

    少女冷淡如水的眼眸扫过刑台上滚落的头颅,紧了紧脸上黑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法场。

    ①清?孔尚任《桃花扇》,【离亭宴带歇指煞】。有根据本文设定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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