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页 文 / 梓昕
他从没享受过一天身为帝王的快乐,却必须承担起身为帝王的一切责任。
他从来不说他难不难,累不累,可是她看到的一切,却让她一天一天地觉得,心口越来越疼。
然而,他们真的有完全的把握,能等到成功的那一天吗?
“皇上……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日后你们并未成功,你付出的这一切……只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她清楚这句话很大逆不道,可就是忍不住想说。不是为自己,只是为了孟羿珣。
“紫述,”他抬头,依然微笑,执着笔的右手悬在纸面上,“我尽力了。”他看着她,声音轻缓,但神情认真地说,“即便我最后留在史书上的一笔,只能是‘昏溃无能,沉迷长生修道之术,终因误食丹药而死’,我也尽力了。日后九泉之下,上对得起孟家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大炎无数黎民百姓。”
她突然间有想哭的冲动,更想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拥紧他,不管他的身份,地位与皇宫,也不管明天究竟会怎么样,只要抱着他就好。
但最后,她依然只是僵硬地直着背脊坐在那里,抓紧腿上的裙摆,缓缓放开然后再慢慢握紧,什么都没有做。
十几天之后,忽然从北方传来消息,北方大旱,不少地方几乎颗粒无收,饥荒,灾民遍野。
消息传来的时候,据说旱情已一月有余,几翻辗转才报到京师。
太后那边打算怎么个应对法,暂时还不得而知,倒是孟羿珣得到消息之后,就开始整天整天地泡在净室里不出来,有时候一泡就是一通宵。他对外都说是在修身养性为民祈福,但只有侗紫述才知道,他甚至已经放弃了原本靠送炼丹材料进出夹带奏折的方式,而改为冒险让侗紫述带着一书信转交李成悦,再由李成悦传给太傅。
一封封书信频繁地在侗紫述和李成悦手上来来回回,他们却似乎仍然没有商量出个好结果,至少,孟羿珣的脸色,一天只比一天沉重。
其实所谓的赈灾具体要怎么个赈法,侗紫述是完全不懂的,但身为一个平民百姓她却知道,所谓的赈灾,想要灾银真真切切地落到灾民手上,中间却是困难重重,经了几位官员几道衙门,就得扒下几层皮。
这中间的辗转思量,知人善用,才是最费神的。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孟羿珣眼看着就瘦了一圈。
“休息一下吧。再这么折腾下去,你也要撑不住了。”侗紫述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轻轻抽走了他手上的笔,“太后就算再如何护着她自家人,至少一定会放粮赈灾的。朝中好歹还有太傅他们顶着,你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愈忧民之前,先照顾好自己。”
他可真是说到做到,从绝食的那天起,就把自己关在净室里,连侗紫述都不许再进去。当然,其实萧大安也早已从御膳房偷渡出了不少干粮,趁夜交给了侗紫述,然后再由她分成数次带进了净室。
想起那位皇帝大人把自己关进净室时那一脸决绝样子,再想象着他一边隔着门和太后派来的人义正辞严,一边拿着干粮在丹炉上烤热了之后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啃——她就觉得好笑。
这位皇上,从头到脚都不是普通人。
就这样僵持了三天,首先坐不住的还是太后。毕竟要是孟羿珣真的一意孤行把自己饿死了,接着有大麻烦的还是她。
在她还没有摆平益州的势力之前,孟羿珣必须得好好地活着。
第四天中午,太后领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摆驾到了净室前面,铺桌放椅上茶上水,仿佛是来这花残叶枯的后花园赏花似的。沐宵殿的太监宫女们在太后的示意下,直挺挺地在净室外跪了一排,侗紫述垂着头跪在最右爆越发地想笑了。
“皇上,奴婢们求求你了……出来吃点东西吧……”
“皇上,您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啊……”
哀求的声音此起彼落,然而净室中的孟羿珣却像睡着了似的,完全的听而不闻。
“看来,皇上这回上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得要绝食下去不可了?”
坐在门前不远处的太后,这时倒看不出一丝焦躁来,她拈起一块桂花糕喂进坐在她腿上的五皇子孟羿岑嘴里,含笑的表情仿佛正看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
喂完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糕屑,抬起头来淡淡地扔出一句:“那不如这样吧——若数了午时,皇上还不出来吃饭……过一刻,杀一个人,过两刻,杀两个,一直杀到前面跪的这些人全部死光,或者皇上愿意出来吃东西为止。”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扔下水池的石块,激起了的波浪。侗紫述心底一惊,但也只是一惊,并不觉得十分害怕,毕竟她心里清楚——无论想和太后玩什么手段,孟羿珣也绝对不会拿人命开玩笑的。
做戏的,当然要做全套,于是她放开喉咙和其他人一起哭喊起来,净室外的哭泣哀求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听起来竟然像极了动物濒死前凄厉的哀号。
然而那两扇石门,却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哭喊慢慢小了下来,一阵冷风从脖颈掠过,侗紫述缩起身子,心莫名地开始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她说不清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但就是止不住地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