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勤侯府权位最高的三个男人走出房间的时候,徳雅缩在母亲的怀里止不住地发抖。她也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虽然自私,却也胆怯而脆弱。这种等待审判的心情让她备受煎熬,只觉生不如死。
周氏通红的眼珠子哀求地看着尚家的男主们,眼神里传达的情绪再强烈,却无法软化他们的决心。
忠勤侯看着定南侯那张开了染坊的脸,不免尴尬,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功权兄,我刚才实在是有点毛糙了。对不住。我这个性子真是要不得,干了多少让自己后悔的事,挨了多少打骂,硬是不记,要么你在我脸上也招呼几拳吧?”
侯府这边的人心里暗笑。定南侯那边的三个人却生出了一点希望。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定南侯说,“萱海兄不必客气,这是我该着的。愧对故人啊。”
“易嫁这个事我们也有错。当初要老老实实按婚约娶四儿过门,就没后来这些事了。所以,不能全怪在你头上。”
定南侯皱着眉,不知说什么好。
“我刚刚和父亲兄弟商量了一下,很抱歉,五千金我们是不能留了。考虑到两府的面子,这个事能不能这么办?”
他把静置三年,然后以无子为由休妻的打算告诉了定南侯。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今天就先签了休妻文书,五姑娘今后想住我们家也行,我们给她另辟一个清静院子静养。要是想长住娘家也行。来去自由,我们不干预。正式履约之后,所有陪嫁之物一应奉还。”
定南侯涨红了脸,想替徳雅求两句,终于还是开不了口。周氏这时候也不再挣扎努力,事已至此,认命了吧。
“可以吗?”忠勤侯语气简直温婉得有点谄媚。
前倨后恭,态度迥异,夏夕诧异地看着他,老侯爷和许萱河却在一边忍笑。
定南侯几度张嘴,却终于无奈地闭上了,点点头。
忠勤侯这就准备带着他去书房写休妻文书,夏夕做梦也想不到这事就这么结束了,感觉快得应接不暇。
不知不觉她叫了一声:“老侯爷。”
老侯爷温和慈爱地看着她,“你可是要给这丫头说情?”
夏夕摇,“为她说情也违背我的心意。为了易嫁这个事,我从小到大被坑害得太苦了,不想原谅她。”
老侯爷说,“那你要说什么?”
“你们现在就要休了她吗?八爷甚至不在家,休妻这么大的事,不该等他回来商量过再定行止吗?”
“这样的媳妇要她作甚?全北京多少名门千金还怕求不到个好的?老八打不了光棍儿。”老侯爷哼了一声。
夏夕这才明白许静璋当初是怎么接受易嫁的了。通知你去娶,你去就是了。在你缺席的情况下,什么都替你安排了,你敢迟疑就是不孝。这家的长辈根本没有征求子女意见的意识,哪怕它涉及的是终身大事。
夏夕摇,“也许我不该说,七爷被迫娶我,现在上了战场。当初有人问他一声,说不定事情就两样了。徳雅是八爷的媳妇,八爷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我觉得您还是问过他再行的好。如果他们夫妻情深,八爷回到家,却发现媳妇被长辈们休了,您让他情何以堪?”
八爷受纯亲王指派去了河间府公干,大约要去大半个月光景,休妻的事情暂时搁置起来。徳雅还住在她原来的屋子里,但是听说侯爷已经派人整理了府西的一处僻静院子,阖府不明白为什么,夏夕却是知道的。如果八爷一发话同意休妻,徳雅就要搬迁到那里去住了。
周氏在第二天一早被送回了娘家,定南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回去思谋了一夜,决定他也要休妻。
对于周氏的娘家靖北伯府,他表现出极为强横惮度。姑娘给你们送回来了,你们派人过来找我,咱们写休妻文书。至于理由,你自己问你姑娘吧。
靖北伯府怎样乱成一团,周氏如何羞愤欲死,岳父老子和大舅哥怎样磕头作揖上门求情,定南侯府三个儿子怎样惶惶不可终日,樊氏老太太怎样恶毒咒骂后娘心肠,靖北伯府的老太太怎样送来贵重礼物意图买通老太太说情,夏夕都听不到一点风声。两个姑娘被易嫁又要被休妻,定南侯定会与周氏清算一回,能清算到什么程度却在她的关心之外。
八爷未归的忠勤侯府酝酿着一场风暴,表现上却是相当的平静。
捷哥开始习武了。随着天气转暖,老侯爷嘱咐他每天早晨早起,跟着家里的哥哥和家丁们一起练功习武。捷哥倒是很开心,每天积极地去。文武全才,对一个想要改变宅男个性的男孩子来说,吸引力大得无法抗拒。他回来得意洋洋地说,七爷可以徒手与五条大汉格斗,居然还不输。把夏夕,丫丫都听傻了,看他靛格似乎没那么彪悍啊。
夏夕想起那个盔甲下俊秀倜傥的青年军官,自己错认了的温柔,心里有点疼痛的感觉。他计划要踩着一个无辜糊涂的女人去要强,这一点格外不能原谅。德闵身世可怜,而她穿越到这陌生的异世也够倒霉的,两个女人的不甘委屈加在一起,受的伤就是双份的。
姜云姬怀着赎罪的心来服侍夏夕,夏夕把原来的大丫头送人的送人,婚配的婚配,屋里本来就缺得力的人,好在她本来出身就草根,自己的动手能力并不弱,小丫头们搭把手,一直也都混了下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可是姜云姬一来,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养尊处优了。除了把饭喂到她嘴里,这丫头殷勤得把她的一切全都包揽了,忙里偷闲还给她缝衣服绣花,她刺绣的鞋面精美得堪比艺术品,把夏夕比得很是没面子。
丫丫设计师亟不可待地拿着通州买来的衣料开始尝试,几张图画下来,夏夕觉得她虽然性格天真,在做事上还是相当靠谱的,至少她没拿21世纪的时尚来强行刺激世人的眼光。她谨慎使用花边与绣花进行细节上的点缀,再用她出色的配色能力来协调全身的色调,连姜云姬看了之后都用惊异的眼光看着这位年仅七岁的小丫头,直赞天才啊天才。
按照夏夕的指令,丫丫还设计了几款绣花的被套和枕套,通房丫头侍琴抢过去做,几天功夫就做出了三条,姜云姬和娘孙氏等人也做成了三条。
把被子一套,整整齐齐码起来的时候,蔡嬷嬷赞叹地说,“哎哟喂,这主意挺简单的,怎么竟然以前没人想起来?这比拆洗被子省力多了。你看咱年跟上忙得那叫一个不堪,拆洗了几天不干,干了还得缝上,如今看来真是白浪费了功夫。”
把夏夕听得喜滋滋的。一高兴,先人后己了,把做出来的六条被套分别送去给了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这下好,阖府姑娘们闻风而动,到处都开始缝被套了。老太太高兴得逢人就夸老七媳妇聪明,纳罕这么简单的主意以前竟没有人想得出来?年年拆洗被子缝被子,累死个人,今年过年可轻省多了。
府里不少姑娘拿着活计到春芜院来干,一起说说笑笑间大家忽然意识到,出嫁那时候二十四铺二十四盖的嫁妆实在是傻得可以,以后竟可以少做几床,空出箱子来装金银珠宝。
笑声直欲传到大街上去了。
做主人的夏夕没能耐和别人一起干针线活,于是和捷哥钻进厨房研究着做小点心待客。捷哥偷偷教会夏夕,夏夕再转而教会厨师,七的快乐下午茶时光就这么着慢慢地起步了。
丫丫缠着夏夕带她去了一趟她的嫁妆铺子,她感兴趣首饰铺,看了之后觉得那个不堪劲儿跟自己想象的一样。奇怪的是选址,首饰铺在北城,糕点铺反倒在南城。
回来丫丫就磨着要夏夕调整,东贵西富,首饰铺放在穷人聚居的北城,那个位置实在不科学。南城是商业区,人流量大,糕点铺子的利润哪里能和首饰铺相比啊,而且你那糕点铺子请的神马废物糕点师傅啊,做的那叫神马破烂玩意儿,不如请捷哥去教教他们怎么做灌汤包,卖包子省事,肯定比他们做的那些能砸死人的点心赚的多。
说的夏夕和捷哥眼睛都一亮,富二代基因里就带着某种商业天赋,眼光独到,她那俩店铺本来就是惨淡经营,这么一调整,说不定能焕发生机。这可是她自己的嫁妆产业,当然要弄好了,支撑自己经济独立。
夏夕对丫丫说,你对于首饰的理念目前尚未经过市场考验,我给你半年时间,你做上一些出来,我们先在咱们府里摸摸底,要是接受度好,赶响旺季我就停业装修,按你说的。南城开丫丫女人坊,北城的店改成包子铺。我对包子铺的信心更大哦。
丫丫根本不理会这种激将,跳起来拥抱了一下夏夕,跑回去画她的设计图去了。
二月中旬之后的某一天,八爷回来了。夏夕并没有得到消息,她的生活趋于平淡安逸,正是她想要的日子。捷哥清晨习武,吃过早饭学棋,棋下厌了读书写字,下午是学画画的时间,要是没有客人,夏夕就看书或者独自打谱。她对围棋的兴趣还是要远远大于别的。偶尔钱姨娘来教教她弹古琴,她学琴的兴致还是挺高的,却怕吃苦,手指一疼就歇了,所以注定琴是学不成样了。她对自己要求不严,只想着曲能成调,会个几首能蒙事就成。
这时候她正坐在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琴弦,小丫头进来报,“八爷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