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果真去问了王元良，那位大人说了什么嘉禾不得而知，不过小皇帝至后却居然对这事上了心。
孟秋，两广总督上折子，有弗朗机国使者前来进贡，请圣躬安。所谓使者不过是传教士，不知如何说动了弗朗机的皇室，随着商船绕好望角至吕宋，再一直东行至本朝领土；；因登陆广州府时乃初春时间，大行皇帝驾崩，因而在两广耽搁不少时间。这传教士也是极有手段的，将两广间的官员笼络的服服帖帖，学得一口流利官话，于夏末随同两广地区进献的生辰纲一同入了京。
小皇帝下朝后拍了拍，惊恐的告诉阿姊，他瞧见妖魔了，“那人的头发是淡金色的，眼珠儿也是灰色，一眼瞧过去，眼眶里居然如同什么都没有一般。”
嘉禾也是惊恐，问道：“那大臣们说什么？怎么能让妖魔到朝廷上来？”
小皇帝答说：“朝臣们说西夷都是这幅模样，那妖魔带来的几个侍从长得更加恐怖哩。”
嘉禾轻哦了一声，再问：“那妖魔说了什么？”
小皇帝答曰：“妖魔说要传教，还送了朕好多奇怪的东西。”
嘉禾嗤笑，一个妖魔还传什么教，莫不是让大伙儿都跟着他去地狱不成？
不待一会，宫女们便将弗朗机传教士进贡的礼物摆入了太极殿，嘉禾牵着小皇帝的手看稀奇似的乱逛，突然瞧见一枚闪光光的玩意儿，两人便都被吓到了。
那东西不过成人巴掌宽，被镶嵌在鎏金的匣子上，如铜镜一般能映出人的模样，却又比铜镜清晰很多；嘉禾小心翼翼到头查看，见着影子应在里面又惊吓的急忙缩回了脖子，愣愣道：“我怎么长成这样啊……”
铜镜能映出人的模样，却始终不得太清晰，不如这东西映着得肤如凝脂、人面桃花。
小皇帝自然也瞧见了，不由嬉笑道：“阿姊本来就长得美哩，我瞧这一宫的人谁都没你好看。”
长公主殿下喜欢那番僧的礼物，小皇帝自然也就喜欢，可一论到传教之时，连堪堪七岁的小皇帝也知道，此时不可儿戏。
他在课间请教过王元良后，过几日上朝时心中便有了底气；待宣了那番僧上殿，小皇帝被呲着漏风的牙齿，声气的告诉他：“大行皇帝在世时便以礼仪教化四绑，对外族均以仁爱之心，只不过，你从弗朗机来，我朝却未曾见过那你教派，到底是如何也没个说法。”
那传教士这几日也学会下跪了，听小皇帝的话似有转机，于是便立马跪了下来，官话流利却语调怪异；“我们是从遥远的西方而来的教士，因为仰慕，希望可以留下，至死在这里侍奉天主。”
小皇帝笑道：“或许咱们这没有你说奠主哩？你送上来的图儿上画着，咱们住在一个球上，那你的主可能不在这地方哩。”
传教士似是极辛苦的辩会了小皇帝话中的意思，连忙道：“主的行迹，无处不在。”
小皇帝在心里想着，这话倒是挺熟，似乎那本金叶子书上也有这种话，恐怕这天主也不是个什么新鲜玩意。
于是他将目光儿望向早就立在金銮殿下的宋阁老，那老大人咳嗽了一声，代小皇帝道：“此事容后再议”。
阿訇出了宫便回了回城同自家其他老阿訇商议了一阵，待到第二天清晨时分，便按着京畿官场上的规矩向那番僧递了帖子。
后面的事儿小皇帝便不再多说了，只笑着告诉嘉禾，“那番僧说是急着回吕宋去了，朕瞧着，恐怕是回去搬救兵了。”
王元良听了此事倒是默然了一会，才道：“幸而没闹出什么事来。”
小皇帝摆摆手，大大咧咧的说：“朕心里自然是清楚的，那番僧不过带得几个仆从，朕不会着人害死他的。”
弗朗机番僧虽走了，留下的弗朗机却被小皇帝献宝似的捧到了王元良面前，直夸：“厉害，厉害极了，轻轻一扣，那兔子便死透连腿都不曾弹一下。”
王元良瞧见那小太监将小兔儿捆在木柱上，小皇帝便朝着那兔儿按了下那弗朗机，一阵轰响伴着火药味，那兔儿身上便开了大口，皮毛焦黑死了个透；王太傅摸着自家的美须面上却不如何高兴，直长叹道：“真是造孽。”
他是有见识的，自然知道这物绝不是涌来对付小兔儿，若是用至战场上，恐怕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嘉禾在一旁冷眼瞧着，听王元良说了这话，宛然一笑道：“王太傅倒把本宫的话抢了去。”
这话无疑是在说他妇人之仁，王元良又何尝听不出来；他打了个拱手道：“殿下，这物件是祸非福啊。”
“本宫是妇人，自不知什么，”嘉禾轻轻的笑着，“陛下也不过觉着一时好顽罢了，太傅勿往心里去。”
说罢，便命宫人将那弗朗机支收入内库，封存了起来。
其余的东西，小皇帝原本想赏赐给几个近臣却被嘉禾长公主拦了下来，直道：“狼多肉少，分不得。”
于是，连同几个玩意，几尊大钟，再连那副诺大的球球儿地图都被送至了工部，命工部着能工巧匠赶制了；小皇帝的意思是，三品以上官员人手一份，就当看个新鲜。
至于那巴掌大缔透镜子，却留在了嘉禾长公主的梳妆台上，用小皇帝的话来说，便是：“外人都不如阿姊漂亮，自然不用照的，免得邋遢了这镜儿。”
就这样，一晃晃到了冬至，天地间颇有些萧瑟景象，宫中的殿门上都挂起了棉帘，室内也悄悄燃起了火盆。
往年的这个时候必然是最难过的，长信宫里莫说木炭了，便是寻常柴火也难得一见；好在嘉禾自小便是个糟蹋惯东西的人，除去与废后同居的正殿外，其余偏殿配殿的窗户家具都被她带着弟弟拆了个一干二净，堆在透风处平日便拿来烤鱼煮蛋，冬日里便堆在正殿里烧着取暖；柴火烟子极多，姐弟俩难免要闹成个小花脸，你嘲笑我、我嘲笑你间便要打闹起来。
废后往往在这时才露出丝丝笑脸，看着两个嬉戏的孩儿，心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可这一年的冬日，废后终究已不在了，两个孩子虽不用再心劈柴取火之事，却也觉得内心终究空荡荡的落了一块。
隆冬，小皇帝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