戦女神VERITA (8) 分流的大河 文 /

    留在王都-米魯斯，不只是為了招待馬茲特莉亞的使節團，最重要的是處理國內各地的政務。

    雖然幻燐戰爭已經結束，出於安撫西方諸國的必要，將西加魯西亞和大陸公路割給他們。雖然損失了許多利益，一時之間，梅因費魯應該不會有遭到進攻的可能，就算真的打起來不會輸，也要盡量去避免戰爭。

    縱然這樣會引起國內諸臣的不滿，但為了達成伊莉娜的理想，同意西方諸國及神殿的要求，是比較明智的選擇。

    其一，是換取西方諸國同意梅因費魯王國併吞加魯西亞，一躍成為雷斯貝蘭多最強大的國家。

    其二，取得盟約短劍，使馬茲特莉亞神殿承認梅因費魯統治加魯西亞的正當性。

    其三，西方諸國束手，使加魯西亞舊臣失去依靠，盡快投降。

    其四，促進梅因費魯與各同盟國的交流，尤其是各國種族的彼此融合。

    其五，消除人類對半魔人、對闇夜之眷屬的戒心。

    其六，消除專職討伐魔族的馬茲特莉亞神殿抱持的敵意。

    在列國情勢變得穩定的這段空檔，必須盡快充實梅因費魯的國力才是。

    一大早起床之後，我就得把各地請求的奏章處理好。

    各個同盟國的外交、還有軍力分配，我也必須一一處理。

    儘管絲毫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機會，在希露菲亞幫忙下，在中午之前才終於處理完畢，得到了些許空檔。

    「請問您今天也要去伊莉娜王妃的墓嗎？」

    希露菲亞笑著問道。

    「不了，太常去打擾她，似乎也不太好。對了，昨晚聖女有去找妳吧。」

    「是的。」

    「聊些什麼呢？能方便講給我聽嗎？」

    「只是談一些修業期間的趣事而已，因為很難得才見到一次面啊。」

    「這樣啊……」

    我想問的是，妳有沒有試著問出延續自己性命的方法呢？……但是看希露菲亞的態度，肯定就是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只是聊天罷了，所以我把原本想問的話吞了下去。

    她昨晚跟聖女談話，可能單純只是把露娜當成是好友，兩人都是同樣具有神格位的聖者，同樣信仰著戰神-馬茲特莉亞，同樣具有超乎一般人的年齡，有點交情也很合理。

    面對著我，希露菲亞也是保持著笑容，然而……那會不會是強顏歡笑呢？我實在無法以笑容面對她。

    我看著希露菲亞，一股悔恨讓自己不自覺地伸出手，想摸下她的臉龐……

    「陛下？您怎麼了嗎？」

    「啊……沒事，今天的奏章就這些嗎？」

    「是的，辛苦您了。」

    「那麼，妳就先退下吧。」

    「好的，請陛下好好休息。」

    從加魯西亞回來米魯斯之後，她跟在我身邊的時間就越來越長了，但在我想獨處的時候又會自動離開，還是一樣把我的心思抓得很準。

    不過……我總覺得她會下意識地摸著自己肚子，而且帶著很燦爛的笑容，是怎麼了嗎？

    這麼說起來，晚上還有馬茲特莉亞的歡迎宴會，雖然說是沒辦法拒絕，一想到要跟那些食古不化的神官見面，心情實在不會愉快到哪裡去，乾脆去街道巡視一下好了。

    保護自己的近衛士兵……這點是不用考慮，那些士兵的能力沒有自己好，反而像是自己在保護他們，而且帶那麼多人，除了嚇唬嚇唬人，還能做什麼？這樣會引起百姓恐懼，導致看不出他們是否在梅因費魯統治下，有沒有過著比以往更好的生活了，如此不就失去巡視的意義？

    佩提涅妮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卡莉安也不知道晃到哪裡去，可能又有某個正太哭泣中……臣子們都各有自己的任務，原本這個時候最適合陪伴自己的是瑟魯諾王女-拉碧絲，但她為了保護同族的琳，也跟著領兵出戰，這下子就只剩一個選擇了。

    單獨一人，一個王竟然只有這種選擇，實在是有點唏噓……統率近衛隊的吉魯提因，是個頑固的亞人，自從伊莉娜過世之後，原本保護王妃的職責，他自己擅自解釋換成保護我，真是夠了，我才不想被一個大叔盯著……跟他說我要一個人外出，他根本不可能會同意，乾脆偷溜出去算了。

    王都-米魯斯的東市街道。

    這裡聚集了遠從各地而來的商旅，作為王都的商業地區，快速地發展起來，也是了解人民生活最好的地方，商業流通了，財富自然就會源源而來。

    在我征服梅因費魯的過程中，這塊地方因為頻繁的戰亂、人民紛紛從王都逃離，因而荒廢無用。

    因為伊莉娜的理想，這裡現在已經成為雷斯貝蘭多地區首屈一指、生機勃勃的地帶，同時正在不斷地發展，聚集了相當多的人潮，創造出一片繁榮景象。

    而且，這裡還能看到任何商業都市都看不到的景象。

    那就是──「闇夜之眷屬」與人類的比率相近，而且沒有產生偏見，彼此互相幫助、生活在一起。

    除此之外，還有精靈、獸人、亞人，其他種族在這裡也沒有任何隔閡，遵照共同的規律，構築出米魯斯特有的篇章。

    每個店鋪都混雜了各個種族，上門購買的人也不只有人類，但並沒有任何人對此感到反感，就像是老朋友一般，人民流露出了富足的笑容。

    同時，還有各個宗教、教派的教堂矗立其中，治癒女神、渾沌女神、戰神-馬茲特莉亞、暗黑的太陽神……等，各自的教堂或分立一角，或彼此合壁，也是這個米魯斯的特殊之處。

    雖然我身為半魔人，人民的信仰我倒也無意去干涉，要信什麼就信什麼，只要能使自己獲得心靈平靜、不去危害到他人就行。

    所以，原本專職討伐魔族的馬茲特莉亞教派，其神殿在米魯斯也只是單純帶領信眾祈禱，而不提與魔族為敵這檔事。

    「闇夜之眷屬」──就是像我這種半魔人，以及對魔族的稱呼。

    不僅如此，人類如果信仰渾沌女神這位闇側的現神，在自稱為光明勢力的普通國家中，是會受到迫害的。

    但是，由於伊莉娜的理想，梅因費魯的基本國策就是人魔共存，任何種族的地位都是平等的，東市街道對任何人也都開放，所以，不只梅因費魯的國民，其他地方的商旅也都來到米魯斯做交易，難得一見的珍品，陸續集中到這座王都，選擇舉家遷移至梅因費魯的人也越來越多，尤其是在各地遭受迫害的獸人、亞人、闇夜之眷屬，都願意長途跋涉到梅因費魯定居。

    原本的梅因費魯，只是一個不知名的人類國家，現在知名度則是大大上升，而且新住民之中，人類還佔了一半，這也代表越來越多人願意接受伊莉娜的理想，之前就聽負責新住民事務的人抱怨過，希望我能夠多派一點人手給他們。

    希望除了商業之外，各族在其他方面也能彼此互助，這是梅因費魯努力的方向，在這之後，我希望除了梅因費魯的其他地方，也能實現像這樣子，毫無歧視、偏見，各個種族彼此平等的生活。

    這是我和伊莉娜的理想，她為了這個理想而犧牲，我必須連她的份一起努力。

    實現這個理想，大概需要很長的時間吧，現在理想只有梅因費魯實現，有朝一日，所有國家都願意接納其他種族，那才是理想達成的時候。

    就是明顯而遠大的目標，才足以成為理想，梅因費魯原本是討伐魔族、殺害魔神的人類國家，如今已經轉變成人魔共存的繁榮國度，既然梅因費魯能夠做到，其他國家沒有理由做不到，所以我沒有停止夢想的理由。

    由於我是個半魔人，具有父親給我的魔神血脈，壽命比人類還要長很多很多，就算是一百年、兩百年，只要我還記得伊莉娜給我的感動，以及她在我胸中的溫暖，我仍然會繼續下去。

    直到我再次見到伊莉娜為止。

    我笑了出來，假如真有重逢伊莉娜的那一天，代表我已經不在世上了吧。

    「唉呀唉呀，對於梅因費魯的王而言，這個表情會不會過於軟弱了呢？」

    ──突然間，世界像是日蝕一般，塗上一層灰暗的顏色，路上的行人也全部停止了動作。

    然而，我的意識卻相當清楚，難道是什麼人在這裡佈下陷阱嗎？

    「……我聽得到你的聲音，出來吧！」

    我握緊劍柄，用心注意著周圍，等待敵人出現。

    能夠在一瞬間分離時間與空間，肯定是不得了的魔術師。

    「我在這個地方，陛下。」

    隨著聲音出現的方向，落下一個彷彿巨鳥般的黑影，那昏黑的感覺，比起這灰暗的世界更加濃郁。

    從影子裡竄出了什麼東西，跟著變成了一個人形固定下來。

    那人的模樣很年輕，是在菲彌琳絲神殿見過的男魔神。

    「好久不見，陛下，前些日子在菲彌琳絲失禮了。」

    男子低頭行禮，那恭敬的模樣，即便是禮儀官也挑不出任何缺點吧。

    而且態度還是一樣恭敬得過份，跟他擁有的強大力量不太搭配。

    「你是『深凌之楔魔』吧，出現在這裡，還真有膽識啊……」

    不知是敵是友，我保持著隨時應戰的姿態。

    對於我直接的挑釁，海蒙只是淡淡一笑，感覺絲毫沒有放在眼裡。

    「不敢不敢，陛下實在太高估我了，這裡不但有如同陛下一般勇猛的將領，還有馬茲特莉亞的聖女，這種地方我是不會出現的。」

    從這大膽而且從容的態度來看，在我面前的恐怕只是個幻影，並非是第五柱魔神-海蒙的本體。

    可能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而且是不方便被人知道的事情，才會特地挑選我獨自一人的時間，在王宮外進行對話吧。

    話說如此，難保這個幻影不會進行攻擊，如果吃了暗虧可是得不償失，我仍然沒有放鬆戒心。

    區區一個幻影，就能做到如此高等的魔術，不愧是魔神之一柱，的確具有名符其實的力量。

    「找我有什麼事？」

    「前些日子未能跟陛下好好打聲招呼，所以才在今日重新拜會，然而，這畢竟算是失禮的行為，請容我再次向陛下道歉。無論如何，還請陛下不要對我保持戒備，我說的話對陛下絕對沒有壞處的，懇請陛下心平氣和地聽我一言。」

    我並不相信他的花言巧語，但他具有如此實力，也不必特地使用言詞迷惑我，就姑且先放開劍柄，聽聽這個魔神想說些什麼吧。

    看到我的模樣，海蒙再次深深行了一禮，同時以讚嘆的語氣說道：

    「不愧是被稱為『闇之王』的王者，果然具備相應的器量，要是像陛下這樣的人統一雷斯貝蘭多的話，想必我的同胞也會十分高興吧。」

    「還真敢說啊……你們之所以有所行動，不就是為了阻撓我的統一嗎？」

    我這麼反問海蒙，海蒙立刻露出惶恐的表情。

    「不不不，這真是天大的誤會，比起侵占陛下的版圖，我們更願意幫助陛下完成霸業。」

    海蒙說得確有其事，很難去判斷他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接著，他感觸頗深地點點頭。

    「的確，現在看起來，我們像是在妨礙著陛下……但是，陛下如果願意不把我們當成敵人的話，這寬廣的胸襟，想必將會獲得驚喜的結果吧。」

    海蒙的語氣顯得和緩，但話中卻有一股確信的意味。

    他微微抬起頭，讓我們的視線保持平行。

    「我想……光明勢力肯定會說我們的壞話，不過，若是身為菲彌琳絲末裔和深凌之楔魔後代的陛下，我相信您必定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你認識我的父親──魔神-古拉札嗎？」

    我一時之間還無法完全理解海蒙的話，只能先丟出一個問題。

    豈料，海蒙卻極為認真地回答：

    「當然，序列第四位，比我還要前列的他勇猛非常，即使是到了現在，他跟菲彌琳絲戰鬥的英勇姿態仍然深深烙印在我的雙眼。另外，現在身為陛下僕人的迪亞娜，也曾經是我們的夥伴。」

    這傢伙……短短時間就調查清楚了嗎？

    然而，海蒙接著扔出一句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雖然如此，我並不認為迪亞娜有多強喔……就算如此，我也不打算跟她戰鬥，沒有任何目的的戰鬥，實在太過無謀了。」

    海蒙以友好、但是卻相當輕鬆的語氣說著具有挑釁意味的話，到底他想說的是什麼，我還無法從中判斷出來。

    他所說的……應該是跟菲彌琳絲戰鬥、全盛時期的迪亞娜吧，就算她現在能力真的有所減低，也是雷斯貝蘭多為人恐懼的魔神，而海蒙竟然不把她當一回事，他的實力究竟到何種地步……

    不給我回問的機會，海蒙再次面帶微笑地說話。

    「那麼，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

    就算以海蒙的話來判斷，迪亞娜的實力遠遠比不上他，但他臉上完全沒有一絲驕傲自滿的表情。

    絕對的才能差別──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導致海蒙給人的高深莫測，是迪亞娜完完全全比不上的。

    看著海蒙的表現和自然態度，清楚顯示他和迪亞娜的差距，使我明白了解──這人最好不要與之為敵。

    「在離開之前，就先給陛下一個建議吧，是關於『海雪之間』的惡魔族，請陛下不要對他們出手，一旦陛下對同為闇夜之眷屬的同伴出手，闇之住民可能會因此動搖的。」

    海蒙露出意義深遠的微笑。

    這句話……似乎有什麼涵義在。

    其實這件事就跟處理加魯西亞殘餘勢力的問題一樣，最近應該就會有報告呈上來了。

    「勞煩你的忠告，但我並不需要你的建議，況且，明白的講，我已經派軍包圍他們了。」

    我直接拒絕。

    這事關梅因費魯的國政問題，並不是受到威脅就必須改變的。

    碰了個軟釘子，海蒙也大方地聳了聳肩，苦笑說道：

    「果然擁有王者的氣概，既然陛下已經決定，我就沒有理由說服陛下推翻自己的決策，既然他們要違抗陛下，那命運恐怕只有毀滅的下場吧，畢竟天命是在陛下這邊。如果日後相見，還能夠有與陛下交談的機會，到時請陛下務必同意我們助您一臂之力。」

    「……」

    對於這句話，我回以會心的笑容。

    「啊啊，還有一件事……我為陛下的妻子獻上遲到許多的祈禱，我模仿著大家的模樣掃了下墓，如果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還請陛下多多包涵。」

    掃墓……魔神也有這種雅興嗎？

    「是嗎？……這樣的話，伊莉娜也會高興的吧。」

    對他形式上的禮節，我也以形式上的回禮去應對。

    然而，海蒙臉上露出玄妙的表情思索著，歪著頭，以幾乎聽不到的音量說道：

    「不過，我還真不明白人類的習慣啊，雖說肉體已經沉眠，但是靈魂還在這世間徬徨著呢……」

    聽到這句話，我全身起了顫抖。

    「你、你說什麼！」

    看到我的表情，海蒙知道自己或許是說了什麼不該洩漏的話，搖搖頭以遺憾的表情說道

    「不，自言自語而已，請陛下忘掉了吧……就此告辭了，埃芙莉奴也想見陛下一面喔……」

    在我愣著的同時，海蒙行了一禮，身影就從眼前直接消失了。

    與此同時，壟罩世界的灰暗跟著散去。

    周圍被固定的人們恢復了行動，也已經不見那個大鳥般的影子。

    ──「深凌之楔魔」也跟光明勢力的神殿一樣，正在關注我的行動吧。

    如果讓出了這麼多利益，光明勢力無論如何還是都要把我當成敵人的話，或許可以真的請他們來幫忙也說不定。

    但是，在一切情報都還不明的情況下，無法摸清他們的想法，就無法貿然的相信他們。

    況且，海蒙最後說的那句話……

    ──「靈魂還在這世間徬徨著」。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是動搖我內心的策略嗎？還是說……

    伊莉娜的靈魂還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