戦女神VERITA (6) 王者的無力 文 /

    王都-米魯斯郊外的王族墓園。

    在我成為梅因費魯國王之後，依照希露菲亞的建議，只要是願意認同統治的官員，一律留下任用，整個國家除了換個國王之外，其實也沒什麼改變。

    由於我和伊莉娜的理想，是建立一個所有種族都能和平共存的國家，為此付出許多努力，國家逐漸穩定下來，人民的生活變得富足，也認同了伊莉娜的理想，闇夜之眷屬、獸人、精靈都慢慢遷移進梅因費魯，彼此為了國家而奮鬥。

    王族墓園也沒有變動，唯一有所變化的，就是這裡多了一個刻著「梅因費魯王后伊莉娜-馬歇魯」的石碑。

    墓園的旁邊有座湖水。

    水脈靜謐地流動，跟草木一起溫柔地陪伴我和伊莉娜。

    手上的戒指反射著陽光，那是我們最初的信物。

    自從伊莉娜逝世之後，我究竟來了這裡多少次呢？

    只是，分隔得越久，我對於伊莉娜的記憶就更加鮮明，一幕一幕的場景不斷浮現在眼前。

    王族墓園只有最少數、負責維持環境的守衛，因為這裡有著守護墓園的人守護著──無論我來多少次，依舊以相同的笑容迎接我。

    墓園平時是不會有一般人進出的。所以那個人總是等著我。

    我看著伊莉娜的墓碑，看著那塊刻著名字的石碑。

    我一直等著她，看著她，讓墓碑上的字深深刻入眼瞼。

    即使不可能會有所回應，我依舊繼續站著。

    她是否會有再次醒來的一天呢？

    就算她的鮮血灑在征袍……

    就算她把理想託付給我……

    就算她在我懷裡閉上了雙眼……

    即便這是癡心妄想，我還是願意繼續等下去。

    如果能讓妳再次活過來，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伊莉娜，妳是否曾經後悔過呢？是否願意原諒我呢？是否願意堅持我們的理想呢？

    站在墓前，我持續沒有意義地問著。

    如此，才能稍微填補我那空虛的內心──雖然那已經不會有再被填滿的一天。

    「……主人……您……還是……很傷心……」

    少女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原本稍微混亂的思緒，也因為這個聲音重回現實。

    「瑪莉歐索啊……」

    她是水精-瑪莉歐索。

    父親，魔神-古拉札將她封印在地下遺跡，在我初次襲擊人類村莊時，發現了她的封印，從那個時候，她就跟我結定了使魔的契約。

    之後，她一直跟隨著我，參與了無數的戰事，擅長對付火系的敵人。

    在幻燐戰爭之後，把她放在亞空間也不太好，所以我讓她留在了王族墓園的湖泊，請她代替我守護伊莉娜。

    「水」是構成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以純粹水元素構成的瑪莉歐索，在感受事務的真實性方面，甚至比人類更加靈敏，在我迷惘的時候，總是能直接看透我的內心。

    就像在這個時候，她也適時地出聲。

    「主人看起來很悲傷……我看著主人，胸口也感覺很痛苦……」

    瑪莉歐索雖然沒有表情，但是聲音明顯表達出自己的情緒。

    那是擔心我的表現。

    ……她在這座墓園的湖泊守護著伊莉娜，在我來到的時候，她也在一旁默默看著，只是，我想著伊莉娜，表情自然就是那樣子，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伊莉娜也是，希露菲亞也是……為什麼人類對於奪去他人性命這件事，可以如此理直氣壯呢？」

    為了菲彌琳絲的詛咒，姬將軍殺死了伊莉娜。

    為了馬茲特莉亞的信仰，神殿要剝奪希露菲亞的神格位。

    沒有了神格位，希露菲亞的肉體將會急速衰老，活了數百年的聖騎士，必然立刻步上人類該有的命運──那等同於死刑的意義。

    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何那些口口聲聲說要拯救世界、誇口自己為光明勢力的人類，以及同屬於光明勢力的馬茲特莉亞神殿，為什麼他們能夠這樣奪去他人的性命，而且自以為正義呢？為何對於殺害他人這件事情，態度竟然毫無悔意呢？同樣抱持著對於戰神的信仰，希露菲亞卻要死於吟唱著馬茲特莉亞讚語的人類手上，還有什麼比這還要諷刺的事呢？

    希露菲亞已經做好覺悟，所以她的表現跟絕望毫不相同，是一種接近於達觀的思想，現在她管轄的政事已經慢慢轉移出去，軍權也交給了統領機械化軍團的席拉，對待眾人的態度，簡直就跟交代後事一樣。

    縱使身在梅因費魯，希露菲亞可曾背離過馬茲特莉亞的信仰嗎？可曾背離過馬茲特莉亞的教誨嗎？沒有，絕對沒有，反而是在我成為國王之後，她才真正貫徹聖騎士的責任，守護著梅因費魯的國民。

    既然如此，為何她必須被剝奪神格位？

    希露菲亞真的對世界沒有一點留戀？不願意為了我繼續活下去？

    「主人說的、是希露菲亞嗎？……她、有時候……也會、到這裡……對伊莉娜、王妃……說、些話……」

    瑪莉歐索回答。想必希露菲亞是特意避開我在的時候才來吧？為了讓我跟伊莉娜獨處？還是不想看到我為了她傷心？

    即便伊莉娜已經不在世上，希露菲亞也安分地待在我身旁，為理想盡心盡力，卻從來未曾想佔據我心中那屬於伊莉娜的位子……

    兩個女人彼此跟我相知，彼此跟我一起奮鬥，為了同一個理想燃燒自己的性命，然而，就在稍微有所成果的時候，兩人卻要相繼離我而去，把理想託付給我，我卻無法守護她們直到理想真正實踐的那一天。

    從地下遺跡起兵，奪取梅因費魯王國，成為了王，為了破除「大封鎖」出征，贏得幻燐戰爭，人類與魔族並肩戰鬥，得到了廣闊的領土，原本的理想已經不再是空幻的夢想，而是正在一步步地實現。

    可笑的是，成為了一個王之後，自己失去的卻越來越多，就算是王，也還是有許多做不到的事。

    我的笑容想必相當苦澀吧。

    「那就、好像是……古拉札、大人……說話、的樣子……」

    「父親也是那樣想的啊，所以才那麼輕易被討伐。」

    魔神-古拉札身為「深凌之楔魔」的第四柱魔神，傳說只要揮一次劍，就連堅固的大山都能擊毀，幻燐戰爭時，我為了對付魔神-迪亞娜，和所有盟友合力出手，幾乎耗盡了力量，最後還動用了魔族生物-黃金螃蟹，才得以壓制住迪亞娜，而父親的力量，傳說更在迪亞娜之上。

    他被闇夜之眷屬視為理所當然的統領，但卻幾乎不侵襲人類，只守在莫魯特尼亞地區地下遺跡裡，日復一日遠離人群，最終卻被稱作「嵐神」的勇者-達拉多討伐，失去了性命。

    我一開始從地下遺跡起兵的緣由，就是為了對人類復仇，如果不是遇到了伊莉娜的話，我可能就已經成為魔王了吧，也就不就有現在這麼多與我並堅戰鬥的夥伴了。

    現在想想，父親或許就是為了避免自己成為魔王，才一直守在地下遺跡裡的？父親與身為人類的母親結合，而且在他活著的時候，一直禁止我對人類復仇，直到父親死去的那一天……因為有了我這個後繼者，所以父親寧願被勇者討伐嗎？而且把與人類和平共存的理想寄託在我身上？

    在我從地下遺跡起兵的時候，其實有感覺到父親想說的話，只是在遇到伊莉娜之前，我一直不想去承認而已。

    「這或許也是父親想做、卻不可能做到的理想吧，因為父親是個魔神，知道自己不可能被人類所接受……而且，如今的希露菲亞，才算得上一位名符其實、為了實踐教義奮鬥的聖騎士吧……卻因為我是個半魔人，她就跟父親一樣，必須為了我付出自己的性命……就算她決心尋死，我卻什麼都做不到，從一個被唾棄的半魔人，到現在身為王者的自己，卻依舊什麼都做不到……」

    「我很擔心、主人……如果主人、願意的話……我希望待在主人身邊、成為力量……我雖然不強、但是可以成為主人的盾……而且、我也學會回復……就算這樣子、還是不行嗎？」

    瑪莉歐索看著我，她沒有瞳孔，但我感覺得到她的視線。

    雖然她只是水元素的聚合體，卻具有如同人類的內心。

    如果能夠做到什麼的話……

    因為擔心著我，所以是拼命想出來的方法吧。

    只要跟著我，就能幫上我什麼忙……大概是這樣想的吧。

    雖然笨拙，但這的確是最能安慰人心的方法。

    我摸著瑪莉歐索的頭，代替回答。

    手掌接觸到水溫的冰冷，但內心卻是很暖和。

    「啊、啊……主人、摸頭？」

    瑪莉歐索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感到很疑惑。

    我停下撫摸頭的動作，笑了出來。

    就算是多麼悲傷，也還是有力量支持著自己。

    「謝謝妳……那麼，瑪莉歐索願意再次成為我的使魔嗎？」

    聽到這句話，瑪莉歐索開心地身體冒出泡泡。

    頭上似乎還冒出了蒸汽，有這麼高興嗎？

    「是的……跟主人、一起……」

    說完之後，瑪莉歐索溶入我的身體，成為我的一部分。

    跟著，遠方響起馬車的聲音，朝著這裡前來。

    我靜靜站在伊莉娜的墓前，等著馬茲特莉亞神殿的使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