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涯一行人回到帝都,已是十一月中旬。
往年早已大雪纷飞的时节,却意料的未见一丝寒雪的影子。
苍穹茫茫,沉默无语地注视着大地,越发显出它的高深莫测,微弱的阳光透过黑压压的云层落入大地已经消失了热烈和精神。
刺骨的北风疯狂地着大地。
皇宫
御书房
火炉正旺、檀香四溢,一室温暖宁静祥和。
盛德女皇雄地看着久违的女儿,拉着女儿显瘦的手,满脸疼惜,“涯儿,幸苦了。”
平日威严的女皇如今也只是一个雄爱女的慈母。
这孩子自出生,从未离开她身边这么久,如今去晟州更是苦难重重!
甚至差一点,她就失去了她!
还好,祖宗保佑,上天眷顾,否则,她一定后悔莫及!
风轻涯淡然地笑了笑,消瘦的脸上多了一抹温暖的神色,靠在了母亲身上,撒娇道:“涯儿想母皇了。”
过去十年,她只是任性地享受这份关怀,却从未回报。
这次离家,生死徘徊间,她方觉自己的自私,更是十年来第一次,她真真切切地感觉这份亲情的可贵!
幸好,老天并未因为她的任性而惩罚她,又一次地给了她机会!
这一次,她定要好好珍惜!
“你这丫头。”盛德女皇敲了敲她的头,无奈地道,“都这么大了,还跟母皇撒娇!”
“无论涯儿多大了,还是母皇的女儿。”风轻涯扬着灿烂的笑容,道。
盛德女皇慈爱一笑,冷眸中多了温润的神色,点头赞同,“说的也是,涯儿永远都是母皇的女儿!”
所以她会将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谁敢阻止,朕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风轻涯笑了笑,站直了身子,道:“儿臣特来禀报此刻晟州一行的情况。”
旧叙完了,娇也撒了,该说说正事了。
盛德女皇鹰眉一扬,坐回了皇倚中,端起香茶饮了一口,道:“涯儿回来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儿臣有负母皇所托,在处理晟州疫症一事屡屡犯错。”风轻涯神情严肃,双膝跪地,“请母皇降罪。”
盛德女皇冷眸中掠过一丝惊讶,笑道:“起来吧,这里只有我们母女,这些虚礼就不用,再说了,之前涯儿可不会这般动不动就下跪的。”
“母皇!”风轻涯严肃道,“儿臣是认真的!”难道之前她就这么的玩世不恭,不得信任吗?
“呵呵。”女皇笑了出声,肃然道:“晟州一行你做的很好,无需请罪,起来吧。”
风轻涯看了皇位上的人一眼,应言而起,平静的心湖却在这一刻掀起了一阵寒冷的涟漪,“母皇,儿臣……”‘
“当初让你去晟州,不过是想让你磨练一下。”女皇扬手打断了她的话,“如今看来的确有些效果了,涯儿比之前多了一份担待,单凭这一点,也算是不虚此行,再说,朕一开始就从未在乎疫症的结果!”
“母皇这是何意?”风轻涯蹙眉,她当初这么坚决,甚至表明不惜以她的生命为代价,为何会说从未在乎疫症的结果?
女皇笑笑,不答反问,“涯儿,此行可有收获?”
风轻涯沉吟了片刻,压下心底的疑虑,神情平静地将晟州的一切缓缓道来,包括灾民的状况、疫症的控制、凰城之行,秦家的状况和秦老太君的约定。
但是却隐下了轩辕勿离之事。
那般宁静出尘、超脱世俗的人儿,不该再被卷入这肮脏的皇室繁华中。
女皇一直沉默地聆听,没有插上一话,直到风轻涯说道秦家之事,才冷冷地开口,道;“秦氏的野心还真是不小!”
两边下注,稳赚不输!
哼!
“母皇,秦家暂时还动不了。”风轻涯沉声道,“动一发则牵全身。”
女皇一笑,眼露激赏,“看来朕的涯儿,是真的长大了!”
晟州一行,果然没有错!
秦家要除,但是不能急于一时。
还有那个凰城!
不受朝廷管辖的地方,早就该消失了!
只是也的确如涯儿所说的,动一发则牵全身,所以,也不能急!
“儿臣本来就是长大了。”风轻涯笑笑,依旧是之前那副懒洋洋地的模样,不过多了一份清贵霸气。
女皇嗔怪地瞪了她一下,然后严肃地道:“秦家之事,朕自有主张,不会轻举妄动的,不过涯儿,你和秦老太君的约定……”
将来无论谁人继承皇位,秦家的地位不会有所改变,但前提是秦家必须在两位皇女的争斗中保持中立,此外,秦家还需为晟州的灾后重建出钱出力。
晟州一向是个麻烦之处,如今丢给秦家也未为不可。
而且还可以借此来削弱秦家的财力。
这个约定,双方都能得益。
女皇眯着眼,视线定在了女儿身上,若有所思。
短短的时日,这孩子的历练了不少,虽依旧不该那懒洋洋惮度,但是多了一份沉稳,一份心机,眼光更是独到,即使是消瘦的身躯之下,隐隐可见皇家的霸气!
她的两个女儿中,谨儿的霸气是锋芒毕露的,很轻易就能慑服于人,可是却太过于尖锐,让她心生不安。
然而涯儿的霸气蕴藏于慵懒与宁静之中,虽未锋芒毕露,摄人心扉,但她的确是一块璞玉,只要细心雕琢,必定光芒万丈!
这才是她风月潮的女儿!
是天凤的雅王殿下!
很好!
连衣说的没错,这个孩子是个可造之材!
蓦然,女皇的眸底掠过一丝阴鸷之气,一股愤恨由心底而生,连衣那个贱人竟敢污蔑涯儿并非朕之亲女?!
她的涯儿,怎可能不是她的亲女?!
连衣,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最近他究竟是怎么了?!之前他不是一直认为涯儿是最合适的人选?如今怎会如此糊涂,折腾这些荒谬之事!
难道是云斯宇那个贱人……
风轻涯忽然感到一股戾气迎面扑来,浑然一颤,低声唤道:“母皇?”
女皇快速敛去了心底的愤怒,微笑道:“涯儿做的很好,不过还有些不成熟。”
风轻涯眉头一皱,道:“请母皇训示。”
女皇叹息一声,声音清明地说:“你可以以雅王的身份答应秦家任何吊件,但是不该与秦老太君立字为据。”
风轻涯沉了沉眸,道:“母皇,既是约定,那定要遵循,字据立与不立有何不同?”话顿了一下,道:“立下字据不过是为了多给秦家一份安心而已。”
“涯儿的话是言之有理。”女皇也并非完全否决,话锋一转,不屑道:“秦家有何资格与我天凤雅王立字为据?!”
风轻涯顿时了然,“母皇,与秦家立字为据的是风轻涯,并非天凤皇朝。”她顿了顿,轻轻地补了一句,“帝皇,亦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的前提是唯我独尊!”女皇冷眸中多了一抹凌厉,随即严肃郑重地道:“涯儿,你是当朝雅王,将来更是我天凤的女皇,这句话,你必须记住!”
“母皇!”风轻涯面上虽是一脸肃穆,但心底却在不停地,她猜到了母皇的心思,但是在她如此坦白的话语中,依然忍不住心惊胆颤。
“孩子……”女皇叹了一口气,就算涯儿再如何隐藏,她还是在女儿的眼底捕抓到震惊的神色。
此刻,女皇的眸光变得迷离,语气中尽是沧桑之感,“母皇知道你从未窥视皇位,但是涯儿,母皇老了,总有一天,天凤皇朝会交到你的手上,这一次,让你去晟州,就是为你铺路,涯儿,母皇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艰难,但是母皇别无选择!”
皇位,绝对不能落在云家的人的手里!
否则,她即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风轻涯沉默无言,良久良久地正视着皇位上的人,忽然间有种错觉,眼前这位唯我独尊、高高在上的女皇似乎在一瞬间中苍老了不少,“母皇……”
她在心底发誓,会承担起如今这个身份该承担的责任,但是皇位……她真的不想!
而母皇,她就那么的不喜皇姐吗?
她知道,自己与风慕谨的关系不复以前的和谐,自己失望于她对舒辰扬的冷酷,而她愤怒于自己的横刀夺爱。
姐妹情深或许早就剩下不多了。
但是,她还是不能否认,风慕谨是一个称职的皇女,将来也会是一个称职的女皇!
为何母皇这般的决绝不愿?!
因为父后吗?
母皇说,她不想皇姐将来面临和生父、云家生死相斗的残忍局面,所以不会将皇位交给她。
可是这个借口,实在是太可笑,可笑至极!
“母皇,您真的不愿将皇位传于皇姐?”风轻涯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母皇应该明白,皇姐的才干在儿臣之上,如果皇姐即位,定会是个明君。”
女皇的脸色骤然一变,沉吟片刻后轻声道:“涯儿……谨儿她不适合。”
“为何?”这一次,风轻涯打算一问到底,“母皇就这么的不喜皇姐吗?”
“不喜?!”女皇垂下了眸子,声音不轻不重,“涯儿,如果朕将皇位传于你皇姐,那么她将来要面对的就是外戚专权的局面,我风氏的江山就岌岌可危!”
“即便是儿臣即位,云启和云家便会甘于屈尊人下吗?”风轻涯字字珠玑,“父后就会从此安分守己?”
女皇眸光一沉,随后叹息一声,歉然道:“朕只是不希望将来谨儿痛苦而已……”
她看向风轻涯,神情复杂,“涯儿,你可是,母皇实在是亏欠你皇姐太深了……实在是不愿见到她一生处于杀父灭姑的痛苦之中!对不起,涯儿,或许母皇是太偏心了,但是母皇就你们两个女儿,只能如此!涯儿……不要怪母皇!”
片刻后,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带着浓浓的厌恶,“最重要的是,她的那个父亲……谨儿克制不住他!……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哪一件和他没有关系?!如此心肠歹毒、不择手段之人如何能够在朕百年后善待朕遗留下的后君?更别说是他恨之入骨的沅儿?到时候,涯儿,恐怕你也不会有立足之地!”
风轻涯轻轻叹息一声,道:“母皇,儿臣知道,也明白。”
可是,她不信。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或许她会相信,可她不是,她是这个世上最冷酷的母亲,是最尊贵的女皇!
当年她可以对皇姐动手,如今也不可能狠不下心。
她微垂眼睑,话语虽轻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母皇,如若将来真的是儿臣即位,如果父后和云家真的谋反,那你让皇姐站在哪一方?如果皇姐站在儿臣这边,不是一样得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姑姑生死相搏吗?那样,皇姐岂不是更加的痛苦?如果皇姐站在了云氏一边,那儿臣该如何做?是不是该将皇姐连同云氏一族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女皇一窒,一股狠戾之气爬上脸庞,“如有必要,涯儿,千万不要心软!”
风轻涯只觉浑身冰寒,如坠冰窖般,明明已经猜到答案,但是听见如此冷酷绝情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依然无法接受,母皇,你可知,皇姐也是你的女儿?为何她可以如此的绝情?!就是因为她是天凤的女皇吗?!
她吸了一口气,神色清冷,“母皇,儿臣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女皇道:“涯儿想问什么?”
风轻涯正视着她,似乎要看清楚她即将回答的话是真是假,“母皇这般不愿皇姐即位,是真的雄皇姐,不愿她手刃亲人,是真的为了我风家的江山稳如泰山,还是因为母皇不喜父后,厌恶于他,不愿将千辛万苦守护的江山拱手让给他所出的女儿?!母皇,您究竟是从大局着想,还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
女皇眼角有那么一瞬间的揪动,但很快,便神色如常,她深深看着风轻涯,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涯儿,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经历过生死关头,的确让涯儿成长了许多,只是……
她的成长,已经超出了她的意料了。
是什么影响了她?或者说,有谁影响了她?!
“母皇,您还未回答儿臣。”风轻涯淡定如风,话冷如雪。
女皇哂笑,眸光幽深无比,长叹一声,随即凌厉说道:“涯儿!就在先帝去世,将皇位传给朕的时候,朕就已经没有自己了!”
风轻涯笑了笑,心中弥漫着一种凄然之感,饶是母皇如何心机深沉,但是刚才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窘迫,一丝被道破心中事的窘迫!
母皇是从大局出发,是为了风氏的江山社稷,但让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根本因素,依旧是她对云斯宇的恨,对云斯宇的怨!
因为这个,她夺去了皇姐的资格!
无论皇姐如何出色,母皇都不可能改变主意,因为在她的心底,是恨死了她的父亲!
这一刻,她觉得皇姐很可怜。
但更多的是冰凉和惧意。
如果有一天,母皇如同恨父后般恨她和父君,那是不是也会这样绝情?!爱与恨,从来都只在一线之间,如果真的到了那时,她又会如此处置她与父君?!
诚然,皇姐和父后,他们是可怜,然而更可悲的是,她与父君。
而母皇……
“这件事不必再提!”女皇收敛了心神,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帝皇威仪,继续秦家的话题,“不过涯儿这样做倒是可以稳住秦家那位老狐狸。”
将来,这张字据或许还可以派的上用场。
等时机到了,她就让这张字据变为秦家的催命符!
没有人可以威胁皇家!
风轻涯木然地点了点头,依旧沉浸在思绪中不可自拔,好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凝了凝神,想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母皇,儿臣在晟州发现了冰炎国到子。”
“冰炎国探子?”女皇沉下了脸,似诧异,又似意料之中,沉思片刻后,道:“这件事朕会彻查!”话顿了一下,转为恼怒,“这个冰炎越来越放肆了,根本不将我天凤放在眼中,之前在涯儿的成年礼上羞辱你父君,如今又大肆派遣探子!”
风轻涯神情凝重,“母皇打算如何做?”一个小小的冰炎国如此放肆,恐怕也有它放肆的资本。
“这件事交给朕处理吧,你先不用管了。”女皇蹙了蹙眉道,随后转为温和:“涯儿累了吧?你的身体刚好就赶回来,是该好好休息了,这样吧,改日咱们母女再详谈,你父君也想你了。”说到这,女皇神情越发的柔和,“涯儿,再过不久,你就能有个妹妹了。”
风轻涯点点头,泛起了一抹喜悦的微笑,“母皇怎么知是妹妹?涯儿倒想是个弟弟,更可爱。”
弟弟很好!
如果是弟弟的话,也许可以躲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小丫头!”女皇笑容满面,“是皇女、皇子都无所谓,只要是朕和沅儿的孩子,朕就喜欢。”
话一落,女皇的眉头倏然一皱。
连衣的话又再一次萦绕脑海,
“这个孩子不配得到陛下的恩赐,因为这个孩子根本不是陛下的骨肉!”
……
“陛下,你难道不奇怪这些年未曾有子嗣?难道你怀疑,为何贤贵君会忽然有孕?”
“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何贤贵君总是威胁陛下要带孩子离开?”
……
“你不怀疑贤贵君竟然会竭力阻止陛下立雅王殿下为太女?”
……
“陛下,你想想,这世上有谁会放弃那万人之上的权势?那个孩子根本不是陛下您的孩子!甚至雅王殿下她也……”
“嘎”的一声,女皇倏然站起,手中的朱笔断成两截,威严的脸庞此刻阴霾密布。
风轻涯见状,问道:“母皇,怎么了?”
女皇抬眸,锐利如刀的视线盯在了风轻涯身上,良久良久不说话。
风轻涯顿觉一阵阴风袭来,大病初愈的身体陡然一阵轻颤,提高了声音,一脸疑惑地问道:“母皇,可是儿臣做错了什么,惹母皇生气?”
女皇忽觉自己失态,眼神中多了一抹愧疚,“没什么,母皇想起了一些烦心事。”
风轻涯沉眸,道:“儿臣可否为母皇分忧?”
“涯儿放心。”女皇笑了笑,却未达眼底,“这次朕让你去晟州,最大的目的就是给你上朝参政铺路,你先休息两天,然后就上朝。”
风轻涯垂了垂眸,脑海中思绪万千,点点头,应道:“儿臣知道。”顿了顿,扬起一贯懒洋洋的微笑,道:“儿臣想父君,先告退了。”
“嗯。”女皇起身,走到她身边,道:“我们一同去,你父君见了会很高兴的。”
风轻涯点点,笑的灿烂天真。
两人相携而去,御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燃烧的轻微声响。
半晌后,走侧的屏风后,走到一道娇弱的身影。
连衣一身宫装默默地站着,冷漠如冰的眸光盯着远去的两道身影,那张韶华已逝的脸庞之上,溢满着震惊与阴鸷之色。
“风轻涯,本座倒是小看了你!”
他转身,对着微开的琉璃窗,阴森森地道:“本座要知道她在晟州的一切,巨细无遗!”后宫各宫殿,宣竹宫并非最大最好的一个,却独独赐予宠惯后宫的贤贵君居住,皆因为其离女皇常待的御书房最近。
出了御书房往东面而去,步行也不过需要一炷香时间。
此时,宣竹宫的门口,一道消瘦的身影静静而立,身上只着了一件宽大的红色锦袍,冷风毫无怜惜地着他干燥的双唇,苍白的面容满是沧桑之色。
他微扬着下颚,一双空洞眸子盯着阴沉的苍穹。
弱不禁风。
孤寂凄凉。
风轻涯一见惊心,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将身边的女皇陛下抛诸脑后,她走到男子的身边,除下了身上的裘毛披风一把将人裹住,眉间紧皱,满目担忧:“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他的手,冰凉如雪。
他的身子,更是毫无暖意。
舒辰扬木然转过头来,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来人,就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那熟悉却遥远的声音。
他眨了眨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冻得发紫的双唇颤着,“你……你……”
她回来了吗?
是她回来了吗?!
殿下……
舒辰扬很想开口叫出,只是却发现喉咙中竟然发不出声音。
“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走之前不是说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吗?……”风轻涯一边轻身责备,一边握起他冰冷的双手放在嘴边呵气,“有没有暖点?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舒辰扬呆呆地看着她,手中的暖气慢慢地传入心中,涌上了空洞的眸底,唇边终于挤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字,“殿……殿下……你……”
倏然,一道热流由眼眶中涌出,划过苍白的面容,渗入了冰冷的披风上,舒辰扬依旧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日思夜想之人!忽然,他双手猛然一动,仅仅地抱着风轻涯的腰,像是溺水之人死死地抱住唯一的浮木。
风轻涯没有阻止,任由地就这么的抱着,一股浓浓的愧疚由心底升起,她双手环抱着他,在他冰冷的耳边轻轻低语:“对不起,我是没有照顾好你。”
舒辰扬在她的怀中,使劲地摇着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风轻涯不再说什么,暗暗地叹了口气,心底的内疚有深了几分。
一旁,背手而立的女皇,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相拥而立、久别重逢的两人,冷厉的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冷冷地轻咳一声,道:“雅王夫,见到朕还不行礼?”什么时候,涯儿与这男人的感情这么的好?哼!
舒辰扬顿时打了一个寒颤,愣愣地从温暖的怀抱中扬起了头,苍白的面容早已泪迹斑斑,他顺着声音看去,顿时满目惊恐。
“母皇。”风轻涯低声叫道,声音中满是维护之意,“扬儿身子不适。”
扬儿,他竟如此惧怕母皇吗?!
舒辰扬倏然醒悟过来,挣扎地要行礼,却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动弹不得,他惊慌地叫着,“殿……殿下……”
风轻涯正视着他,温和一笑,摇了摇头。
舒辰扬愣住了,不明所以。
风轻涯笑了笑,转向早已一脸冷漠的女皇,似讨好,又似撒娇:“母皇,扬儿不舒服,不如这次就算了。”
女皇哼了哼,冷冷地扫了舒辰扬一眼,盯着他身上的裘皮披风,警告地道:“雅王夫,涯儿的身体也是才好。”
如此冷天,他衣裳单薄地站在这里,存的是何等心思?
他是想告诉涯儿,这些日子,她这个做母皇的虐待他吗?
岂有此理!
舒辰扬浑身一震,抬起手来,紧张地要扯下肩上的披风。
“好了。”风轻涯制止了他,眉间蹙起,转过视线淡淡地看了女皇一眼,道:“母皇,儿臣先和扬儿,待会儿暖过身子再去给父君请安,请母皇恕罪。”
说罢,她搂着舒辰扬,起步,却发现舒辰扬一动不动。
“怎么了?”她担忧地看着他,问道。
舒辰扬脸色一僵,“我……我……”苍白的面容因为紧张和焦急而染上了几分血色,“我……”
“怎么了扬儿?”风轻涯耐心地轻唤,“哪里不舒服?”
舒辰扬垂下眸子,羞愤难当,又过好半晌,才挤出了两个字,“脚……麻……”
风轻涯一愣,随即莞尔一笑,双手一用力,将他腾空抱起,随即,眸光一了冷,他竟比成婚前轻了许多?
这些日子,他究竟是怎么过的?!
她双眸眯了眯,没有多言,直接步入了宣竹宫,向为自己保留的住所走去。
堂而皇之地将身后的女皇陛下丢下。
女皇眯着眼,一股凌厉之气涌出,吓得身边的宫侍瑟瑟发抖。
“哼!”她冷哼了一声,收回了视线,大步跨进了宣竹宫,往正殿走去。
舒辰扬,他竟然在涯儿心中占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重要到让涯儿对她这个母皇使脸色?!
这个男人,她风月潮还真的小看了!
半晌后,一道挺拔的身影由暗处缓缓步出,正是谨王风慕谨。
她刚得知风轻涯平安回宫,焦急地赶来,却不料看见了这样的一幕,久别重逢,相互拥抱,宛若一对璧人。
她英气的面容之上闪过了一丝痛苦之色,她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随后又无力地松了开来,幽幽地开口,带着深深的眷念和绝望:“扬儿……看来,皇妹真的可以给你幸福……”
宣竹宫外,她迎风而立,良久良久,一动不动。
寒风,毫不留情。
……
寝室内,炉火旺盛,温暖如春。
舒辰扬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暖被。
风轻涯坐在床边,凝视着他苍白消瘦的脸庞,沉默不语。
“殿……殿下……”舒辰扬被看得异常的窘迫,半垂着眸子轻唤道,“你……”
风轻涯溢出了一声轻的几乎听见稻息,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舒辰扬猛然坐起身子,焦急的神色跃上眼底,“殿下,没有!殿下……对我很好!”
风轻涯苦笑了一下,伸手拉上棉被,再度裹好他单薄的身子,“为什么穿这么少站在宫门口?”
舒辰扬一窒,随即垂下了头,嗫嗫道:“我……我……”
“小是呢?”风轻涯见他不愿说,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他不是该在你身边照顾吗?”
那小子跑哪去了?
临行前,她嘱咐过他要好好照顾他的!
舒辰扬抬眸看了她一眼,道:“楚公子今早出宫了……”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双手倏然握着了风轻涯的手,担忧地道:“殿下,你的身体怎么了?好了没有?父后说你在晟州出事了……”
“我没事。”风轻涯止住了他的紧张,温和地笑道:“早好了。”
舒辰扬细细看了看她,比起离京之前,显然受了不少,心底一酸,眼眶顿时流出了两道热流,“殿下瘦了。”
风轻涯先是心底一暖,再来有些不知所措,抬手笨拙地用衣袖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同时柔声安慰道:“别哭了,我没事,不要哭。”
以往都是她被安慰,却不想如今换她来安慰别人。
不过,记忆中的舒辰扬似乎没有这么的爱哭。
温热的泪水润在了她干燥的手指之上,她内疚地道:“扬儿,在宫里这些日子,过的不好吧?”
舒辰扬的眼底划过了一道尖锐的,呼吸因哭泣而变得急促起来,好半晌才平息。
“没有。”他摇了摇头,止住了泪水,认真地道:“父君对我很好。”停了一下,继续道:“楚公子他们也很照顾我,我过的很好。”
是啊,他过的很好。
至少他们没有瞧不起他!
如果那日在御花园,他没有听到那让他痛不欲生的真相,如果那日……凤后没有说……
他会很满足!很满足的!
可是……
他看向眼前的少女,那双明亮的眸子中的温柔,是对他吗?是属于他的吗?
“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娶一个残花败柳?你真的以为她会一辈子这样对你好?哈哈,等她得到想要的东西,你就一文不值!”
……
“如今雅王身边早就有一个温柔解人、身份高贵、清白无瑕的男子在细心照顾,当然不在需要一个不干不净的贱人……”
……
“像涯儿这样的完美的人,怎么可能看的上一个残花败柳?!”
……
“……你就等着多一个弟弟,哦,很有可能是哥哥哦……”
“……一定会为心爱的女儿抹去这个侮辱!”
……
那日,在宣竹宫内,凤后幸灾乐祸的话此刻如同诅咒般,萦绕在脑海中,刺骨的冰冷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的心。
“扬儿,怎么了?”风轻涯见他索索发抖,连忙为他拉高锦被。
舒辰扬消瘦如材的手臂骤然伸出,紧紧地抱住眼前的女子。
风轻涯一愣,眉间蹙起,“扬儿,怎么了?”
“殿下……”舒辰扬苍白的脸庞满是绝望的神色,“殿下,请不要……请不要……不要我!”
风轻涯又是一愣,随即,一抹愧疚的雄在心底泛滥开来,她想拿开他的手与他相对而视,却发现怎么了拿不下来,“扬儿……”
“不要不要我!不要丢下我!不要!”舒辰扬靠在她的怀中,撕心裂肺地地喊着,“我听话,我什么都听你的!求你不要丢下我!”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尊严,清高,矜持!
他都不要了!
他只要她!
殿下,求你,不要丢下我!
自从听到凤后的话后,他开始害怕,恐惧!
要是她真的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
风轻涯任由他抱着,“对不起,扬儿。”
当初娶他,是为了保护他,如今她不但没有保护好他,反而要他承受这种折磨!
舒辰扬忽然松开了手,端坐着,泪痕密布的脸庞,绝望至极,“殿下!如果你不要我了,那么,请杀了我吧!”
那样,他就可以去找母亲和父亲了!
“傻瓜!”风轻涯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正视着自己,神情柔和,“扬儿,别忘了,你是我的正夫,我是你的妻主,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舒辰扬呆呆的,只是看着她,不言不语。
风轻涯一震,黯然叹息。
她究竟做了什么,让他恐慌至此?
他是她的夫啊,她最亲近的人!
她竟然将这样的一个人伤害至死?!
这一刻,心底的愧疚转为了深深的自责与决然。
“扬儿,我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她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他茫然的眸子,语气坚定决然,神情严肃认真,“我风轻涯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丢下舒辰扬!”话落,她抬起右手,指天为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不!”舒辰扬一脸惊恐,双手倏然捂着她的嘴,“不要!”
风轻涯双眼含笑,温热的双唇贴在了他冰冷的手心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舒辰扬感觉到了掌心的温软,苍白的脸庞顿时通红,慌忙收回了手,藏在背后,垂下了头,耳边传来了胸口砰砰的续声,“殿下,我……我……舒辰扬失礼了。”
“扬儿如何失礼?”风轻涯玩味一笑,靠近他的脸庞,低声问道。
舒辰扬感到一股热气拂来,顿时觉得身体发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他猛然抬头,映入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明眸中,呼吸忽然间急促起来,胸口的续声更加的重,“殿……殿下……”
风轻涯唇边的笑意更浓,靠近,俯身,在他苍白的额上印上了一个温热的轻吻。
舒辰扬顿觉浑身发烫,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额前,双手紧紧地揪着锦被。
“扬儿,从今日起,我不会再伤害你。”风轻涯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在他的耳边呢喃着。
舒辰扬靠在她的肩上,通红的脸庞沉浸在幸福的笑容中,只是片刻后,骤然转为惨白,湿润的双眸一点一点地失去光彩,空洞的视线盯着前方,心底的那份黑暗正逐步的侵蚀着他。
“扬儿?”风轻涯感觉到怀中的人儿的身体忽然间僵硬起来,正要松开他查看。
舒辰扬蓦然伸手,紧紧地回抱着她,不让她松开,闭着眼,死死地抱着怀中的温暖,仿佛一松手就会再度坠入那黑暗的深渊。
风轻涯没有松开他,反而将他抱得更紧,紧皱的眉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担忧,她究竟该如何化解他心底的不安?
“殿下!”忽然,一道惊喜的声音从外传入,寝室的大门被打开,一阵冷风灌入。
风轻涯脸色一沉,怒道:“把门关上!”
门口处,楚是浑身一僵,但很快回过神来,一个转身关上了门。
“小是?”风轻涯见来人,脸色稍微缓和下来。
楚是转过身,看了一眼相拥的两人,脸色骤然一白。
“是你啊。”风轻涯笑了笑,看他脸色不怎么好,猜想是刚刚被她吓着了,“对不起小是,刚刚不知道是你。”
楚是垂了垂眼帘,掩去了眸底的一丝苦涩,片刻后已是神色如常,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欣喜地道:“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舒辰扬这时也回过神来,松开了手,愣愣地坐在床头,不知所措。
“天气冷,正君小心身子。”楚是开口,恭敬却冰冷。
风轻涯点头,伸手为他盖好锦被,满目关怀,“以后不要再这样了,穿的这么少,要是病了可怎么办?”
舒辰扬看了一眼身旁的楚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楚是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道:“主子,怎么了?”
“没有,只是宣竹宫的宫侍不知怎么搞的,让扬儿一个人站在宫门口,衣裳单薄的。”风轻涯淡淡地道,责备的语气却是不言而喻。
楚是心底一冷,随即垂首请罪道:“是小是疏忽,没有照顾好正君。”
舒辰扬一急,开口道:“不,和别人我关,是我的错!”
“我没有怪你,小是。”风轻涯淡淡地笑道,“这些日子我不在,父君和扬儿都是你在照顾,我该感谢你才是。”
楚是抬头,凝视着眼前这个从小照顾大的主子,神情莫名地复杂,忽然,一句话脱口而出:“主子变了。”
说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感觉有些不同!
风轻涯一愣,随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经历过生死关头,总该长大了。”
楚是一听,幽深的眸子湿润起来,泫然欲泣,“主子……”
“好了,小是。”风轻涯笑道,“方才扬儿才哭完,不会又轮到你吧?”她起身,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笑嘻嘻地道:“你家主子我刚在晟州经历过洪水,现在还怕着呢。”
楚是面上一恼,道:“谁说我哭了!”他伸手抹去了眼中的湿润,怒气冲冲地道:“人家只是眼中进了沙子!”
风轻涯笑嘻嘻地看着他,“是吗?”
“当然!”楚是嘟着嘴道。什么变了嘛?还不是这副讨厌的模样!
“是。”风轻涯也不逗他了,转而对舒辰扬柔声道:“我先去给父君请安,扬儿身子不好,就不需要去了,好好休息吧。”
“不!”舒辰扬挣扎着要起身,“我应该去的。”
“父君不会介意的。”风轻涯阻止道。
“可是……”
“主子,正君。”楚是开口道,语调有些奇怪,“贤贵君说了,他刚服下了安胎药,已经睡下了,殿下不需要去了。”
风轻阳眉,“父君生气了?”该不会是母皇在父君面前告状了吧?说她为了扬儿没有直接去给他请安?
楚是失笑,“贤贵君哪舍得生主子的气啊!”他看了一眼舒辰扬,继续道:“正君说,主子和正君一别多日,应该好好陪陪正君。贵君如今的身子重,的确是已经歇下了,此刻,陛下正陪贵君午睡。”
风轻涯嗯了一声,“知道了,那我待会儿再去。”
“主子一路奔波,想也是累了,小是已经备好热水,主子换洗后再用午膳。”楚是道,眸光停在主子瘦了不少的脸庞,担忧地道:“小是已经让御医开了一些药膳,为主子补身子。”
风轻涯微笑地点了点头,“扬儿,我先去换洗,待会儿一同用膳。”
舒辰扬用力地点头,仿佛是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自若,“我没事,殿下去吧。”
“小是,你在这里照看着扬儿。”风轻涯转向楚是,带着请求的目光道。
楚是点头,“主子放心。”
风轻涯松了口气,转身步出了寝室。
咯吱一声,大门被关了起来,隔绝了冰冷的气息。
舒辰扬默默地坐在床头,不发一言。
“正君殿下。”楚是忽然开口,“主子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如今受了这番罪,需要好好调养。”
舒辰扬蓦然抬头,脸色苍白,“我……”
“希望正君好好照顾自己,这样主子才能安心。”楚是淡淡地道,目光中多了几分真诚。
看刚才的情形,主子的确对这位正君上了心。
他们本来就已经成亲了。
以主子的个性,怎么可能不善待他?
也罢,既然主子如此,他这个做奴侍的,也该将他当成半个主子。
哥哥说的没错,舒辰扬已经是主子的人了!
而且,一辈子都是!
“楚是公子……”舒辰扬幽幽地开口,“对不起……”
楚是神情肃然,道:“正君叫奴侍小是便是了,你是主子的夫君。”
“我……”舒辰扬张口,神情惊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一直以来,他以为楚于与楚是从未将他当成她的正君,而且他们不是一直对他不冷不淡吗?
楚是沉了沉眸,正视着眼前这位柔弱的公子,意味深长地道:“正君殿下,接下来主子会很忙,很难,希望正君能够宽慰主子的心。”
舒辰扬霍然色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已成年,按照皇室的规定该入朝参政了。”楚是平静地道。
舒辰扬一愣,自言自语般道:“是吗?”
“嗯。”楚是应道。
舒辰扬吸了口气,神情清明,“我该怎么做?!”他不知道怎么做?当初和……
“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主子担心。”楚是淡淡地道,“这样就可以了。”
“是吗?”舒辰扬呢喃了一声,随即眸光坚定,坐直身子,毅然道:“我知道了!”他不会让她担心,只要能让她安心,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楚是满意地点头,唇边溢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记住新龙腾小说永久地址:
http://www.xltxsw.com,方便下次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