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满天点头:“您是软心肠,我知道。”
李广田说:“我想跟你说呀,你家这么富,早就让旁人看着眼红,一红眼,人家就得有点想法,这个你该明白。当初,穷人为啥跟着**闹革命?不就是因为有人太富有人太穷吗!要是大家都富,或者都穷,就没人闹革命了。所以啊……我琢磨呀,你现在是富得太厉害,不光遭人嫉妒,还遭人恨了……”
钱满天觉得浑身发热,忙说:“不至于吧,其实,说我家富裕,那也是光从外表上看,我还欠着旁人不少钱呢,谁知道?”
李广田说:“那就是你自己的事啦,你跟谁说也没有用。何况,你又是赵家的姑爷子,你想想,你们这些人,又有当权的,又有挣钱的,三将村这点好处,全让你们给捞走了,还让别人得着点啥不……”
钱满天说:“……赵国强当干部,跟我也没关系呀。”
李广田说:“你们是亲戚,你们就有关系,这是跑不了的。”
钱满天说:“要是那么着,我要不想沾他家的瓜落,非得跟我老婆离婚不呀!”
李广田说:“也未见得。现在你们要想在群众那不那么乍眼,就得有人往后退一步,别都在头一桌宴席上聚齐……”
钱满天忙问:“您说是……”
李广田说:“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咋办……这里,关键是国强……好啦,你自己琢磨吧。”
钱满天还真明白了李广田的用意,他想试试自己猜得准不准,就假装不大明白说:“国强嘛,他如果不当村主任,该干啥呢……调乡里去?不是正式国家干部。做买卖?他也没那个脑瓜。给我跑业务?我也不敢用他。因家里种地?多少也有点亏了他。唉,他的去处还挺不好办呀……”
李广田终于忍不住了:“你还落了一个地方,他是从哪儿回村里来的,忘啦?”
钱满天装作忽然想起来,一拍脑门:“哎呀,对呀!他是从金矿回来的……不过,好马不吃回头草,他还能回到老地方去?我看够呛。再者说,当初您也是力主让他回村的,这会儿您也不会放他走吧。”
李广田心里骂这个大钱眼子,比猴还精。他说:“这里的一些细,你就不清楚啦。当初,我确实想让国强回来干,将来也好接我的班,没成想,咱一看他这小伙子,干村里这活计,还嫩点,长此下去,说不定还把他给糟践啦,所以,我想从他的前途考虑,他还是出去好。”
钱满天问:“那你咋不直跟他讲?”
李广田说:“这事有直来直去讲的吗?那叫啥了。这事只能暗示,或者通过你们这些亲戚去讲,他走不走,由他自己定,咱的心意到了,将来万一出了事,也怪不着咱。”
钱满天说:“照您这么说,我得把您的意思转给国强。”
李广田笑了:“转不转,是你的事。不过,还是我刚才的话,你们太出风头了,工作队也正想拿你们当典型。退一步天高地阔,国强回金矿,对你也有好处,起码到时候我以说,钱家又不掌权,别跟他们过不去。我想,在这村里,我说句话还是管用的。”
钱满天心中暗叫一声罢了,事到如今,还是各人保各人吧,我得保着钱家大院别让人弄散了花。他两个手指头一夹,把一千块钱拿出来,放在炕沿上,小声说:“老嫂子有病,没帮上啥忙,怪不合适。这些钱,留着给嫂子买点啥东西吃。”
李广田压低声音说:“瞧瞧,你这是干啥,都是实在亲戚,谁还不知道谁呀,你不用这样。”
钱满天已经站起身:“我这就去后街,您就别送啦。”
李广田点点头:“大兄弟,你真仁义啊。放心,有啥事有我在这,你放心就是了……”说着,就送出来。
满河和高秀红在院里东一句西一句地说房子的事,高秀红正埋怨她公公不够意思,他在前街盖了新房,让他们小两口住后街旧房,下雨漏,还让他们自己花钱收拾。高秀红说她经常上这院来,其实不是为了看婆婆,那老婆子得了没治的病,活不了几天了,再治也是白搭钱。她来这是要盯住新房子,将来她要搬到这来……
李广田送钱满天出来,高秀红上前把门打开。这时,天已黑了,街上没啥人。就在李广田与钱家兄弟道别的工夫,高秀红一转脸就回屋里去了。李广田暗叫不好,那些钱还在炕沿上放着呢,落到这个儿媳妇手里,那就是肉包子掉在狗嘴里,没个拿出来。
他也顾不得钱家兄弟了,扭头就往西屋里奔去。一挑门帘,见高秀红正坐在炕沿边瞅着那些钱。李广田头上冒汗,嘴里也不利索,说:“你、你要是缺钱,就拿吧……”
高秀红摇摇头:“天不早了,我去那边去了。”
李广田笑笑:“不是嘛,该休息了。”
高秀红说:“看来天黑挺好,天黑送礼方便。”
李广田说:“嗐,也是操心的事,我真懒得收。”
高秀红笑道:“我帮您送回去,还来得及,他们没走多远。”
李广田赶紧上前抓过钱:“那不太伤了人家的面子。算啦算啦,你也别跟我致气,你心里别扭,我知道。这钱,给你一半,中不?”说罢,他就点出五百放在高秀红身边。
高秀红眼里酸辣辣的,心里不是滋味儿。她把钱往旁边一推说:“你就这么当支书呀……”抬起身就走了。
李广田脸色变得格外难看,他望着高秀红的背影,狠狠咬咬后槽牙,心想好你个小女子敢说我,走着瞧吧。
本来,在李广田看来高秀红等于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李广田的儿子喜子小时候得过大脑炎,落下点后遗症,不算重,但人不大精明。长大了该娶媳妇了,费了劲啦,没人家愿意给。后来李广田急了,就豁出来了,人不行,咱钱行呀,他就跟媒人讲多出财礼钱。其实,他也没啥钱,他当大队支书,在农村也是个人物。旁人不了解底细,听他说这话,也就信以为实,到外面就说李支书家里咋咋阔,闺女嫁过去肯定享福。高秀红他爹那阵子捣弄土豆,往口里拉,那边做粉条子,刚对上头,也开始挣点钱了,不成想祸从天降,拉土豆子的车翻沟里去,雇的车毁了,司机死了,他自己也差点没了命。等到他把伤养好了,把后事处理了,就拉下一大笔饥荒。咋办?她爹这人还特倔,说啥还要接着干,家人怎么劝也不行。本钱从哪来,一天,有人说起李广田到处找儿媳妇,他就动了心,想把高秀红嫁过去。高秀红不同意,爹就求她,说闺女你帮爹一把,日后爹把咱家的日子过好了,你是第一个功臣,到时候你实在不愿意跟李家的儿子过,爹再帮你另找你喜欢的人。这么一说,高秀红也就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李广田东借西凑,还占了些公款,给了高家一万块财礼钱。一万块钱在一九九○年以前,是了不起的大数,“万元户”,是多少农民梦寐以求的目标,那时一般的财礼钱,也就是两千块。李广田把高秀红娶到家,日子一长,就觉得花费大了,这媳妇虽然模样使点,但她没心思过日子,她瞧不上喜子,俩人连个孩子都没有。李广田老婆想管又管不了,想说又说不过她,一窝囊,自己先病倒了。李广田呢,时间一长,也觉得这个媳妇娶得太亏,高秀红他爹到了还是死在了拉土豆子的那条道上了,高家从此也没个好了,所以,也总想在她身上出个怨气啥的。高秀红在李家的日子过得不舒心,娘家那头日子更艰难,根本无力帮助她,她也不愿意再给娘家添乱。没有办法,再多的苦水,只有往自己的肚子里咽。终于有一天,她注意到了赵国强,使她有了一种朦胧的希望……
天色越来越黑,又没有月亮,钱家哥俩深一脚浅一脚来到后街,推开了赵家的大门。
赵家大院里弥漫着艾蒿辣(鼻句)(鼻句)的味儿。经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众人都平静了下来。德顺老两口听说玉芬跟孙二柱回河西了,心里反倒觉得有些轻松。按德顺老汉的心思去想,都不是才离了窝的小鸟,自己的孩子都那么大了,有啥难事还至于把人逼回娘家,有能耐自己回窝里折腾吧。
大概正是在众人心境比较平和的况下,钱满天的到来,才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但毕竟这段事在肚子里憋得时间太长了,赵家人必须得为自家姑娘在外面受气打个不平。首先表现出来的是沉默,在前院的老两口和黄小凤都不说话,装着没看见有人进来似的,谁也不搭理这二位。直至钱满天哥俩恭恭敬敬叫了爹、娘,还有嫂子,德顺老汉才哼了一声说:“来啦。”
( 多彩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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