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忙摆摆手说:“打住,打住。说这些没意思,没意思。”
孙家权说:“说说也没啥。就像我在乡里,咱受得那些累,才挣多少钱,比起人家早下海的,九牛一毛呀。县里答应给各乡镇一把手每人一分三的建房地,我都没钱去建。”
玉秀说:“不是嘛。人家都在县城把安窝筑起来了,就我们没动手。”
孙二柱说:“别看没动手,将来一动手,肯定超过他们,建个洋楼就是了。”
玉秀说:“建个茅楼吧。”
大家都笑了,互相让着,“喝酒,吃菜。”
钱满天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说:“吃口菜,不算赖。又轮到我这了,不说不合适。给爹过六十六,说那些心烦事,又觉得没劲。”
孙二柱说:“没事,咱老丈人开明,论自由嘛!”
玉琴说:“你还想啥自由?”
孙二柱坏坏地笑:“那自由,心里敢想嘴里不敢说。”
黄小凤还听不出来:“有啥不敢说的,说说嘛。”
赵国民忙给她使个眼色,冲德顺老汉说:“还是听满天说吧。”
德顺点点头,说孙二柱:“你呀,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
孙二柱了:“还是老丈人英明。我留着回家跟媳妇汇报吧。”
闲话都停下,钱满天干咳了一声,终于开了口,他说:“其实眼下最让人难受的,对我来讲,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上级把各种负担,都往我们个体户身上摊,压得喘不过气来……
孙家权不爱听了:“满天你把话说明白了,哪级领导把你压成这样儿?”
钱满天笑道:“得啦,我不说了。”
孙家权说:“你别不说呀,在你们眼里,我们乡干部好像就知道喝酒,喝完跟你们要钱,跟上匪差不多,是不是?”
钱满天说:“我没这么说。”
孙家权说:“肯定有这个意思。”
钱满天说:“要是大姐夫非要问个清楚,我以给您算笔账。像我家开木材加工厂,有执照,按期纳税,各种统筹提留一概不少一分交上。这几年,乡政府盖办公楼,乡干部盖家属房,乡中学房屋改建,春节花会,端午节登山体育运动,重阳节老干部慰问品,还有……”
玉玲说:“这么说吧,县里村里的不算,去年一年,乡里用了我们大约六万块。我一笔一笔都记着呢,想看以拿出来看。”
众人都有些发愣,谁也不动筷子。
孙二柱幸灾祸说:“乡长表兄,这回你还有啥说的。”
孙家权瞥了二柱一眼,他们是本家兄弟,但已经出了五服。孙家权说:“六万?我得回去查查。”说罢,起身就走。
国民拉住他:“干啥去?”
孙家权倔得很:“我吃不下去了,让我去查查账,看都是谁背我使人家那些钱。你们等着。”
德顺老汉愣了,他没想到这位大姑爷这么大脾气。德顺老伴忙指指玉秀,玉秀却无动于衷,眼瞅着家权怒冲冲走了。这下子把德顺老汉弄得不高兴了,德顺说:“这是咋回事呀!咋说翻脸就翻脸呀!这是跟谁使气!”
玉秀说:“他就是那个驴脾气,少理他。出去好,要不在这儿,他也消停不了。”
钱满天说:“都怨我,都怨我呀。”
国民说算啦算啦,还是呵起来。众人都说是,便接着喝酒吃菜。但绪显然不如先前。国强本来肚子里有不少话,也不敢说了。孙二柱刚说养肉牛挣钱不假,实在受累。玉琴没鼻子没脸地就把他的话给噎了回去。大家就这么闷着头吃,后来玉玲低着头说我说我的事吧,正好大家都在这儿。国强心想也好,她开了头后,自己也好说修坝的事。国强说玉玲你这阵子精神不好,有啥心事,跟大家说吧。
玉玲抬起头说:“我说……”
钱满天皱着眉头说:“你别说。”
玉玲说:“我偏要说,我偏要说。”
玉琴说:“妹子,你说吧,是不是在他们钱家受气?”
玉玲摇摇头:“不是受气,是憋气。我实在不想跟满河过了,我要跟他离婚!”
像从屋外扔进块大石头砸饭桌上,除了玉秀,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玉秀因为那会儿在西屋听玉玲说过,心里有点准备,故比旁人显得冷静些,她拦住玉玲的话,玉玲流着眼泪,还想要说下去,玉秀就拉她去了西屋。
作为大儿子,国民想重新把局面扭转过来,已经办不到了。德顺老汉把酒盅子往地下一摔,骂了句:“你们要干**啥呀!是想活气死我呀!”起身就往外走。大家哪能不拦呀,好说歹说,他才没出院子,坐在凳子上喘粗气。
三将村的街上一片喧闹声,白亮亮的太阳下,刮着**辣的风,刮得院东南角老槐树的枯枝新叶轻轻摇动。国民上前轻轻说:“爹,都是我们不懂事,让您老生气了。”
国强说:“您老消消气。”
德顺说:“我估摸着,往下,烦人的事还多了去吧?”
国民说:“不会。”
德顺说:“难说。我看出来,心眼子都不往一块儿想了,跟哥们分家前一样呀。”
国强说:“分了家,日子都过好了。”
国民说:“还是尽量别分的好。”
德顺叹了口气,指着门外说:“中啦,你们的孝心我都知道了。你们都有事,忙去吧,让我消消停停呆着。”
正好大黑狗从外跑进来,碰了半掩的铁门,铁门嘎吱吱就敞开了。众人不约而同地说:“那好,您老歇着吧……”
( 多彩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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