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体（5）灰街 第三部 第十八章 为人 文 / 逆流星河

    2020年3月24日普拉克托克从来都不认为所谓的“安乐死”是一种人道主义的行为。但他却很多次亲眼目睹了一心求死的人在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安乐死”之后是如何迎接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的。他不想看到这些，但他却无法逃避，因为目睹他人结束生命——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已经变成底层区的一种常态了。底层区本就是被遗忘的流放地，在那些拥有一技之长的工人都逐渐迁移到了穹顶区，留在底层区的工厂又都逐渐改建为无人化自动流水线之后，底层区的居民就被彻底遗忘了。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底层区居民都只能靠领取按天发放的最低标准生活补贴才能生活下去，而剩下的那三分之一底层区人则将罪恶的黑手伸向了自己的同胞，他们聚集成帮派，为了贩售麻醉品和收保护费的地盘相互争斗不休，制造一起又一起的流血事件。而麻醉品也和帮派一样在底层区内部泛滥开来，直到有一天那些瘾君子们连自己走到生活津贴发放处都做不到之后，帮派又会再次登场，打着提供“安乐死”的名义收割掉最后一点油水，甚至连尸体都不会放过。和很多同龄人一样，刚刚从少年成为青年的普拉克托克也加入过一个帮派，他因为比成年人更加敏锐的大脑和更敢打敢拼的性格而得到了帮派老大的重视，即便在他拒绝去收保护费和兜售麻醉品之后，这种重视也没有淡化几分。所以普拉克托克被派去做一项“特别”的工作，而直到他第一次工作的现场，普拉克托克才知道自己的工作究竟是什么。那一天，出现在普拉克托克面前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那个躺在床上已经连动都不能动的男人用最后一丝力气哀求普拉克托克尽管给他一个痛快，因为他担心在他下一次的毒瘾发作的时候他会控制不住自己，而到那时也就不需要普拉克托克动手了。普拉克托克沉默了足足五分钟，然后扣动了扳机。非法改造的民用电击枪，并不会留下血迹，却也完全算不上一种轻松的结果自己的工具。最后，普拉克托克并没有从那男人焦黑的手中抽走那几张肮脏的钞票，据男人最后的遗言，那本是他打算用过量吸毒的方式来结果自己所准备的毒资，但他却在凑齐这笔钱之前就丧失了行动能力。两手空空的普拉克托克回到帮会理所当然的被痛骂了一个多小时，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字。一周以后，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会里所有的人都销声匿迹了，在底层区有上万个这样的小型帮会，所以没有人去关心这个帮会是怎么消失的，就像没有人会去关心名为普拉克托克·李的年轻人去了哪里一样。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普拉克托克在心中发誓：他一定要离开，离开那片生了他却没有养育他的地方，离开片没有任何希望的土地，离开底层区，远远地离开……那个时候，要去哪里对于普拉克托克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他只是想离开。他舍弃的不只是毫无留恋的家乡，也是他全部的过去。————分割线————“我拒绝。”普拉克托克一边说着一边将注射器塞回了女孩的手里。女孩看着普拉克托克的脸，睁大了眼睛问：“为什么？”“我是一个掮客，不是你们上层区独有的特产慈善志愿者……你的第二份委托没有实际上的报酬，所以我拒绝。”普拉克托克说着他自以为最合理的理由，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告诉女孩，这辈子都不会。“你……”女孩咬紧了银牙，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半身马上就要苏醒了，这意味着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而继续浪费时间在计较这些琐事上只会让她更加的事与愿违。“你要多少钱？”女孩的声音变得很冷，似乎一瞬间就没有了感情。“钱？”普拉克托克耸了耸肩，“你真的觉得我是为了钱才接了你的委托吗？而且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很好奇啊，你身上真的有钱吗？”女孩的表情一僵，但还是强硬地反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有钱？”“对，我不相信你有钱，特别是看到你有‘钥匙’那种东西之后。”普拉克托克一边说着一边暗中观察女孩的表情变化，而他果然看到了自己预想中的动摇的表情。最新找回4F4F4F,C〇M“货币这种落后于时代的东西在上层区早就不存在了，在上层区你们日常生活用的消费品都是按需供给，本人根本不用付出任何交换，而那些紧俏的消费品也都是用个人积累且不能交易的贡献点来兑换的……所以你们根本就不需要钱，你们的身份，你们的权限本身就足以让你们在上层区以外的地方畅通无阻了。只有在底层区，在所有人都没有权限也没有任何社会服务的地方，钱才能起到它在历史上曾经发挥的作用。”普拉克托克如连珠炮一般说出了自己所掌握的有关上层区的情报，也理所当然的在女孩的脸上看到了心灰意冷的表情。“所以……不需要钱的小姐，你真的有钱吗？”普拉克托克似乎听到了女孩磨牙的声音，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可是能一拳把自己当苍蝇拍到墙上的存在，但为了坚持最初的目的以及维系还剩下那么一丁点儿的男性尊严，他还是强撑着表情……但也同时做好了跑路的准备。然而女孩终究没有付诸暴力，或许是意识到时间真的已经所剩无几了，女孩的语气也变得软化了许多，她看着普拉克托克的脸，用哀求一般的口吻道：“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给你的……你起码先开个口成不成？”我什么都不想要，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你。虽然普拉克托克对于女孩有关双重人格的那番说辞并没有全听全信，但对方那股一心求死的信念他却真切的感受到了，所以他才会被勾起那么久远的回忆，也就此转变了一度有些动摇的想法。女孩似乎也明白了普拉克托克的意思，她猛然变得激动起来，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如果你不帮我，那她早晚有一天也会死的！你知道吗？”“所以你想说你要用你的命来换她的命吗？”普拉克托克的确动摇了。但他的动摇只持续了一瞬，便用犀利的反击击碎了女孩最后的屏障。“你这么做，有征求过她的同意吗？”女孩一愣，下意识地发出了声音：“哎？”“我问你，你有征求过她的同意吗？”普拉克托克用他自以为最冷淡地语气道，“你要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命，可她的命从一开始就只属于她，而不是属于你。你的交换，她愿意吗？”女孩低着头说不出话来。“既然没有得到同意，那你的委托从一开始就不成立了。”看着不再说话但也渐渐冷静下来的女孩，普拉克托克稍稍松了口气。虽然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已经说服了女孩，但至少她已经不再有过激的举动了。“诡辩……”“嗯？”“你们男人，都这么擅长诡辩的吗？”女孩的声音幽幽地想起，带着不甘心的幽怨。“额，我倒是觉得，这和性别本身没有关系。”普拉克图克扯了扯嘴角，道：“而且你的确没有给出能够让我满意的价格。”女孩愣了一下，然后肩膀耸动着，发出一连串抽气的声音。就在普拉克托克觉得有些不对想要上去安抚的时候，她猛然抬起了头，眼中却并没有普拉克托克想象中的泪水，而是带着嘲讽的虹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都在看什么地方吗？男人。”女孩嘲讽的语气让普拉克托克动作一僵。不会吧，她居然察觉到了？他明明只是用余光瞟了一下啊……然而下一秒，女孩的语气又软化下去了。她垂下眼帘，看着手中被男人强行塞回来的注射器，嘴角扯起一丝虚弱的笑容。“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问题，如果我还有多余的勇气的话……”“那也没用，你真的以为自杀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只要有勇气就能做到什么的，呵呵。”普拉克托克毫不留情地泼着冷水。“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你们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普拉克托克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脖子，道：“你在说什么呢。你们？我怎么没听懂。”“呵，男人……”女孩说着，声音却变得越来越低，她的头也随之渐渐垂了下去。然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女孩的头便重新抬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她的眸子中不再透着七色的虹光，而是通透的如同两块水晶一般的墨色。黑色眼眸的女孩看向了普拉克托克，然后略微低下头，轻声道：“谢……谢。”普拉克托克揉了揉鼻子，长出了一口气道：“不用谢我，毕竟你的委托要比她的早，我只是按照先后顺序执行了委托而已。”“委托……是吗。”“嗯，委托啊，委托。”普拉克托克转过了身，他有些受不住和那双透明的眼睛对视的感觉，那让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会被吸进去，然后便再也没有任何的秘密和隐瞒。他可是个掮客，情报掮客，没有了秘密的掮客那就只能和垃圾桶里的渣滓为伍了。但他的逃避并没有起到作用，黑色眼眸的女孩并没有起身，但却依然对着他的方向再次低下了头，说出第二次的：“谢谢……”“呃，我都说了是委托啦，不用谢我！真是的……”而黑色眼眸的女孩只是从嘴角露出笑容，并没有再说任何话。“唉……这都算什么事啊。”普拉克托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他终究还是转过了身，看着跪坐的无比端正的黑瞳女孩道：“那个，就当我是在多管闲事吧……她现在的状况怎么样？”黑瞳女孩可爱的歪了歪脑袋，露出无知中带着好奇的表情。“不要跟我装了好不好！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黑瞳女孩掩住嘴角翘起的嘴唇，然后轻声道：“她……睡着了……很好。”“那就好。”普拉克托克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你……很喜欢……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