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体（5）灰街 第二部 第八章 灵魂 文 / 逆流星河

    2020年1月27日拉米尔杜触摸到了生体的皮肤。率先透过指尖传递到大脑的触感，是微微的冰凉。这并不只是单纯的温度上的降低，而是一种混在在各种触感之中，却是第一个抵达拉米尔杜的神经的、最为突出的触觉。这种冰凉也与拉米尔杜经常触碰到的、属于金属、玻璃亦或者其他无机物的温度所不同，拉米尔杜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用语言去描述那种奇妙的触感，但当最初的新奇感与惊讶逐渐消退之后，停留在他心中的是一种他不愿承认的……亲近。这不由得让拉米尔杜想到了一种在旧世纪曾经广为流传、在新世纪的生体技术最先发展的那几年也喧嚣甚上的理论——“恐怖谷理论”。人类与任何类人而非人的造物之间的情感曲线都是一个双峰的波形。当类人的造物仅仅只在表面上具备与人类相似的特征时，人类对于造物的感情会呈现出正面的倾向。然而一旦这种相似的程度跨越某种界限而到达一个特定的程度时，人类对于这些“类人”的情感就会急转直下呈现出完全的负面倾向。但这种负面也并非持续性的，当“类人”与人类本身的相似度继续上升，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后，人类对于“类人”的情感也会再度回到正面，产生人类与人类之间的移情作用。拉米尔杜不清楚自己现在正处于哪种阶段，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极端抵触任何“类人”的存在，甚至于连他亲手设计的AI都没有给予一个拟人化的代号或者命名。他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五年前的他，还曾经因为能够亲手创造出这样存在而兴奋不已。但也正因如此后来发生了那样的悲剧，而那场悲剧也早就了现在的他自己。哈……说到底不过是对人类的模仿，就算再怎么真实也是没有灵魂的空壳吗。拉米尔杜收回了手指，他已经忘记自己最初寻找生体身上神经节点也就是对外接口的目的了。灵魂。拉米尔杜并不相信神的存在。但此时此刻，他却认为面前的这具身体，只是没有灵魂的空壳。而就在拉米尔杜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变化。奇怪，刚才她的头是朝向这个方向的吗？虽然心中对于面前的生体还有些许的抵触，但拉米尔杜已经不再抗拒用“她”这个人称代词了。拉米尔杜不是没有想过坚持用“它”，但刚刚实际触碰过她的皮肤后，他觉得这样的坚持不过只是自我催眠一样的固执罢了。就算只是一具躯壳，在他的眼中，这也是一具已经具备了所有人类的特征、可以被他视作完全的同类的躯壳。但躯壳……是会自己活动的吗？最新找回拉米尔杜有些犹豫，他曾经亲眼目睹过面前的这具生体自己走进房间，所以对于对方可以自主活动这件事他理应是没有疑问的。然而现在，他的心中却充满了犹豫与迟疑。这不只是因为他反复对比过自己的记忆后已经确定了“她”的确活动过的事实，更因为——那双眼睛。那双此时此刻正毫不遮掩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拉米尔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而就在他的注视下，一直都保持着站立姿势的生体突然举起了一只手臂，这让拉米尔杜立即又后撤了两步。拉米尔杜躲到了沙发之后，他看着仍然站在原地却没来由地突然开始了活动的生体分别抬起了两只手臂，然后抬高到了眼前，似乎是在确定手腕与手指的关节是否灵便一般活动着。接着，他又听到了声音。“确认发声系统的情况……啊，哦，貌似没有什么问题。”嗯？这句话的意思是……“接下来是行动系统。我知道，一切都按照模拟中的操作来，我只要想……”话音未落，生体突然大刺刺地迈出了一步，然后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啊哦！”房间里顿时响起了痛叫声，而听到这个声音后的拉米尔杜也顿时皱起了眉头。这真的只是一个生体吗？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自主表现，那拉米尔杜只能自认不如然后就此结束掉自己的研究项目了。但刚刚的反应与之前包含“测试”这种字眼的话语又让拉米尔杜产生了别的想法，虽然不能排除上面的可能，但或许还有另一种解释：在某个地方存在着一个操纵者，而这具生体只是一具接受远程操纵的躯壳。最新找回怀着确认自己想法的目的，拉米尔杜走出了自己的藏身处，也第二次开始主动靠近那仍然跌坐在地上的生体。“我没事，还好……嗯，看来平衡部分的系统协调问题还是没有解决，还有，提前通知你们一声，测试的痛觉系统工作良好，我现在真的像是摔了一跤一样痛，嘶……”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拉米尔杜心中的疑虑已经确定了大半了。他直接走到了生体的面前，然后蹲了下来。拉米尔杜确信对方能够注意到自己，实际上她或者说他应该早就已经注意到了，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有确认真相，本能地就采取了逃避的措施。而现在，拉米尔杜的心中已经无所畏惧了。毕竟如果是面对未知的事物，那他无法克服心中对于未知的恐惧也是一种自然现象。但既然对方已经是已知的，还和自己是同类……那就不需要这么多适应的过程了。而另一边，坐在地上的生体小姐也注意到了拉米尔杜的来意。“好了，先到这儿吧，剩下的等以后再调试。”生体小姐端正了坐姿，她似乎在向某些人说着什么，但她的眼睛明显没有看向唯一位于她身旁的存在也就是拉米尔杜。然后，她终于将视线投了过来。“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和客人单独谈谈……对，他已经反应过来了，就这样，都出去。”在一番命令一般的……自言自语后，生体小姐的眼神终于投向了拉米尔杜所在的方向。“那个，你难道不觉得我们现在这种姿势很不适合接下来的谈话吗？”生体小姐突然开口说出的话让拉米尔杜有些措手不及。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而是直接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我是什么人？嗯哼，这是个好问题，顺便一提你的问题让我赢得了一场赌局……虽然和我对赌的那个人他现在不在这里，不过我很开心，所以我接下来会多回答你的一个问题。”拉米尔杜有些警惕地看着生体小姐站了起来，然后谨慎的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们先坐下谈可以吗？好吧，虽然我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并不需要坐下来环节疲劳——毕竟她不存在疲劳这种东西，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坐下比较好，这样会比较有……仪式感。”生体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一旁的椅子，然后坐在了上面。她的动作很是落落大方，丝毫都没有体现出普通人身处陌生环境的那种生涩感，不过当她坐下的时候，拉米尔杜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她坐下的动作很僵硬，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合理地把膝盖弯曲下来一般，只是坐下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居然用了足足五秒钟。“你不坐吗？啊，我忘记了，这里是你的家，这些话理应是你来说才对。”看着已经坐在了椅子上甚至还叉起了腿的生体小姐，拉米尔杜心中的警惕也悄然放下了一丝。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并没有表现出对他不利的意思，也从一开始就摆出了一副平等交流的姿态。当然，这里的“平等”是不是拉米尔杜自己的一厢情愿就只有等时间来检验了。“我可不记得我有你这位客人。”拉米尔杜用这样一句话作为自己的开场白，也坐在了椅子上，与生体小姐隔着桌子面面相对。“好吧，的确是这样。不过我觉得这并不重要，毕竟我也算是梅尼带过来的，你可以把我看成是他送给你的礼物。”“等等……梅尼？”“你不是和他认识很久了吗？啊……我想起来了，貌似只有我才这样叫他来着，不过他的名字也太难记了，如果你觉得梅根·蒂凡尼·赛特琉斯会更让你接受的话，我也可以一直这样称呼他。”“不，不必了……但礼物又是怎么一回事？”“呵呵，那不是很明显的吗？”生体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摆出了一个双手掐腰的姿势。对此，拉米尔杜一言不发，只是皱紧了眉头。另一边的生体小姐很快也意识到了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她泄气一般叹息了一声，然后道：“好吧，你果然和梅尼说的一样，比他还要无趣。”虽然这句话拉米尔杜绝对不能苟同——毕竟如果要比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无趣程度，拉米尔杜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自己能够超越那个没有笑、没有表情也没有人类的情感的梅根·蒂凡尼·赛特琉斯，但现在这显然不是事情的关键点。拉米尔杜开口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生体小姐则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道：“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聊好吗？现在你的面前可是摆着这样一个完美的身体诶！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任何事！你难道就不想做点儿什么吗？”“不好意思，我没有恋物癖，也没有自慰的习惯。”拉米尔杜冷冷地道。对于拉米尔杜的拒绝，生体小姐表现的很是受伤。而与此同时，拉米尔杜的心中也悄然产生了一丝变化。他被眼前的一幕幕震惊了。在初步确认面前的这具生体是由一个真人在操纵之后，拉米尔杜的想法的确产生了改变，他开始将对方视作一个人来看待，但这并不代表他认同了面前这具生体一样具有人的身份。然而现在，在目睹了这位生体小姐一连串的面部表情与肢体语言的“表演”后，他心中的信念悄然发生了动摇。这真的是一具生体吗？就算她的背后是另一个真人在扮演，这也实在是……太过真实了。简直就像是真的拥有了——灵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