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体（5）灰街 第四十五章 文 / 逆流星河
第四十五章·往事2019年12月25日当“爸爸”这个单词从爱玛·佐藤的嘴里说出来后，她的语气、她的表情都瞬间发生了变化。爱玛·佐藤的面部肌肉突然开始了抽动，她的表情于瞬间出现了不若正常人类的扭曲，两眼之中的光芒也时而灵动时而呆滞，似乎在她的内在整经历着某种激烈的矛盾与冲突。她突然伸手捂住了脸——这是爱玛·佐藤开始讲述这些源自她“记忆”的往事之后约瑟夫看到的她最人性化的动作。爱玛·佐藤很用力地抓住了自己的脸，她仿佛正在用手捂住一个破开了的裂口，仿佛正有些不可名状的事物正争先恐后的从她脸上那道看不见的裂口中涌出来一般。“喂，你还好吧？”约瑟夫下意识地开口询问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依然没有将眼前的爱玛·佐藤当成一具生体或者说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他还是下意识地将对方看作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与他没有区别的真人。但当约瑟夫再次看到爱玛·佐藤脸上的表情时，他内心中的信念仿佛被砸出了一道裂痕，开始不可控制的动摇了。这就是……生体吗。约瑟夫·康纳对于生体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十分肤浅的层面上，对此他一直都心知肚明。然而在真正看到一具生体——至少是一个自称是生体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之前，约瑟夫的心中对于生体是有着自己的猜测和推理的。在他的想象中，真正的生体应该具备与真人别无二致的外形，“她们”的外表和声音应该都是精心选择过的，身体的触感也应该与真人一样，甚至具有特地模拟出来的呼吸与体温。“她们”会对外部的刺激产生相应的反应，毕竟至于这样才能刺激那些口味独特的“客人们”的欲望，在某些“特别的事情”上她们甚至可以做得比真人更加出色，毕竟这才是“她们”——生体们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如今，约瑟夫·康纳的眼前就站着这样一具他想象中的生体。他的猜想很多都应验了，但与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不解、迷惑……与震惊。约瑟夫猛然发现自己之前对生体的猜想看似全面，却一直都只是停留在外在的部分，换句话说，他猜想中的生体只是一具躯壳，一具看上去与真人别无二致实际上内在空空如也的空壳。他从来都没有产生过任何一丝有关生体“内在”的念头，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往那个方面考虑过。在他的猜想中，生体是基于某些特殊目的而被制造出来的玩具，其本质依然是与工具没有什么不同的东西。但现在……他的信念被深深地动摇了。约瑟夫虽然并非出生于一个虔诚的教徒家庭，他本人也更偏向于无神论，对于那些神棍口中虚幻的上帝虽无轻视但也没有多少敬畏之心。然而此时此刻，约瑟夫却真真切切的开始猜测是否真的存在“灵魂”这种存在了。如果灵魂是虚假的概念，那么他要怎样去解释眼前所目睹的这一切呢？尽管已经事先知道了面前的爱玛·佐藤的真实身份，但他却怎么都无法扭转自己内心的看法，就像他无法从对方的那些描述中找到不属于人类的违和感反而完全相信了那是爱玛·佐藤回忆的一部分一样。但是，一个生体，怎么会有“回忆”这种东西？而在约瑟夫·康纳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世界之中反复挣扎之际，他身前的爱玛·佐藤也终于恢复了正常。“放开我吧。”她简短地说着，让约瑟夫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将手放到了爱玛·佐藤的肩膀上。“抱歉。”约瑟夫低声说着，拉开了与爱玛·佐藤之间的距离，但爱玛·佐藤平淡的表情显然表明她并不在乎这些许的冒犯。“我刚刚说过的吧，‘回忆’这个词用在我们生体的神色是很不恰当的。”爱玛·佐藤看着约瑟夫，语气淡然地再次开口，“这不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被设计出这样的功能，更因为我们是不允许被拥有这种只有人类才会拥有的特质的。但讽刺的是，我们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更好的去模仿人类，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不得不被赋予一部分类似记忆的功能。”约瑟夫没有打断爱玛·佐藤，他静静地听着，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细节。爱玛·佐藤的话题已经悄然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虽然表面上依然是在谈论有关生体是否拥有回忆的话题，但却已经完全偏离了刚才她出现异常之前的那个话题。换句话说——她似乎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了，那个有关她自己的、有关她那些回忆的、有关那个神秘的被她主动称呼为“爸爸”的那个男人的话题。约瑟夫并不清楚爱玛·佐藤在此时转移话题的理由，但他明智的选择了保持沉默。他对生体的了解还太少，对于4-23号地下的情况了解更少，而此时爱玛·佐藤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一条重要的线索与可能。最新找回“我……我们在地下的时候，并不是全部的时间都泡在培养槽里的。”爱玛·佐藤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眼神之中出现了一瞬的闪烁。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用淡淡地但却不再那么平静的语气补充了一句：“至少最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最开始？约瑟夫·康纳敏锐地察觉到了爱玛·佐藤话语中变化的细节。“什么意思？”约瑟夫试探性地开口追问，他有些担心自己的追问会让爱玛·佐藤再次选择放弃这个敏感的话题。好在爱玛·佐藤并没有就此住口的意思，她甚至更加兴致盎然地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是什么意思？”额……面对着再次被踢回到自己脚下的皮球，约瑟夫有些两难。但爱玛·佐藤并没有刻意让他犯难的意思，她马上便开口道：“我从那里离开，并且得到了现在的身份之后，学会了如何去利用名叫虚拟网络的东西。”“在虚拟网络上面，我找到了很多有关生体的情报，虽然那些大部分都是编造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寻找这些内容，或许是我作为生体的本能在驱使着我去了解这些和我最息息相关的东西吧。虽然我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内容，但却看到了不少不相关却很有意思的东西。”“比如说……电影。”电影？约瑟夫有些意外，他十分不解爱玛·佐藤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样一个貌似毫不相干的话题。而爱玛·佐藤也马上给出了答案：“当你用‘生体’作为关键词去虚拟网络上检索的时候，除了那些十几年前的有关生体研发方面的新闻……啊，其实那些东西也少得可怜，估计绝大部分都被封杀掉了吧。总之除了那些，能找到的基本都是些几十年前的文艺作品。”约瑟夫缩了缩脖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没有反应过来“文艺作品”这个单词的含义。而爱玛·佐藤继续说着：“有一次，我找到了一部以生体为主题的电影。那部电影应该已经很早了，里面还都是那个年代对于未来的不合逻辑的幻想，但里面有关生体们的描写，却让我想到了什么……”爱玛·佐藤停顿了一下，她的视线从约瑟夫的身上移开了，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之中。“那些……回忆，原本应该已经被清理掉了的。”“那些碎片被清理的太早，所以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因为那部让我莫名感到熟悉的电影，我恐怕一直都不会找回那些记忆的碎片吧。”爱玛·佐藤的语气变得越来越舒缓，她的表情也随着声音而渐渐变得柔和，然而这种柔和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就重新被阴翳所掩盖。“算了，不提那些了。”“回到刚才的话题吧，你肯定很想知道当时都发生了什么对不对？其实很简单，一开始我们这些生体都是从培养槽里‘出生’的。”“我们的身体……”爱玛·佐藤说到这句话时抬起了一只手，凝视着自己的手腕，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道：“我们的身体大概从一开始就已经是固定的了，至少在我能寻找到的最早的记忆碎片中，我，还有我的那些……姐妹们，我们就已经是这幅模样了。”姐妹？爱玛·佐藤特意强调一般的用词和语气让约瑟夫不由得集中了注意力，他发现爱玛·佐藤在说起这句话时语气中似乎有些犹豫，好像不是很能确定一般。而爱玛·佐藤似乎也注意到了约瑟夫的表情，她的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在自嘲一般地说道：“至少在我看来，她们……就是我的姐妹，但会记得这种事情的，大概也只剩我一个了。”这一次，没有等约瑟夫追问，爱玛·佐藤自动便给出了解答。“最早的时候……我指我们这些生体刚刚从培养槽内诞生的时候，我们就像是一张……白纸。”爱玛·佐藤的右手在空中舞动着，做出一片虚无的表示。“我其实也不清楚当时的我是什么样子，毕竟那个时候我连什么是记忆都不清楚，更不可能产生被清洗之后的记忆碎片这种东西。现在想来，或许那种状态才是最符合那些人目标的状态吧，我们没有意识，他们也能够任意的摆布我们。”“可是……最先开始不满的也是他们。”“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最早能够回想起来的记忆中，我，还有我的那些姐妹，已经坐在了一间特别设置的房间内，我们并肩坐着，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同类，而我们的面前则有一块屏幕，那里播放着某些我至今已经记不清内容的东西……”“但后来，我明白了那是在做什么。”“他们，那些创造了我们的人，在给我们上课。他们在用人类专用的方法为我们灌输人类的常识，我们每天的时间除了待在培养槽里和偶尔的检查，就是聚集在那间大房间里观看那些各式各样的内容。有些内容会重复播放好多天，有些则只会出现一次，但很奇怪，关于那些内容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那个时候的我们，看上去和人类的女孩没有什么区别吧？就像，就像……我看过的那部电影的前半部分一样。”爱玛·佐藤停顿了一秒，然后语气深沉地道：“如果只是前面的部分一样也就好了，但很遗憾，后面发生的事情也和那部以悲剧结局的电影一模一样。”“我们，只是生体。”“在那些眼中，我们只是‘类似’人的东西，我们不是人——”“永远都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