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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一場雪 文 / 野林

    入冬後的第一場雪如約而至,一夜之間,農古鄉披上了一層潔白的婚紗。世界突然間就安靜了下來,除了樹枝上簌簌抖落的雪,听不到一絲毫的聲音,哪怕就是雞鳴狗吠也听不到了。風也靜了下來,水也靜了下來,世界突然像凝固了一樣,讓人心里頓生無限的惆悵。

    昨夜我從老鷹嘴開著摩托車回來,灌了一肚子的寒風,回到鄉政府,就感覺頭重腳輕,暈暈沉沉回到房里一躺下,就沒再起來。

    早上醒來,觸眼一片白色,裹著被子跳下床,推開窗戶,就看到滿世界的銀裝素裹。一只麻雀在窗外的樹枝上跳躍,撲稜著翅膀驚動了靜臥的雪,雪飄飄揚揚落下,融入到大地的潔白中,消失不見。

    心里一陣驚喜,南方的衡岳市,現在越來越難看到雪,我在農古鄉的四年里,這是第一次看到雪,而且是那麼大的雪,足足有三尺厚,讓我在驚喜的同時,心里生出無限感概。

    雪是老天賜給人的厚禮,因為雪,我們可以感知聖潔,因為雪,我們能夠感恩生命!

    看了一會,覺得肚子里一陣咕嚕,才想起昨夜到現在,我幾乎是水米未進。又覺得眼有點花了,腦袋沉沉的抬不起來,呼出的氣滾燙在鼻喉之間。我知道自己感冒了,趕緊從抽屜里找出藥來,就著熱水瓶里的溫開水,囫圇吞了幾片,爬上床,裹緊被子。

    小年夜在柳小妹的病里過去了,原本計劃在盤小芹超市一起過的計劃全盤泡湯。他們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情況如何。我心里一陣發慌,準備給郝強打電話。

    窗外傳來汽車的喇叭聲,我听出來是孫德茂家的中巴車。這麼大的雪,還會有人去春山縣麼?我心里嘀咕著,就听到外面傳來一陣熙熙攘攘的人聲,探頭看出去,發現大坪里來了很多鄉民,大包小包的堆了一地,把一塊好端端的雪地,肢解得支離破碎。

    心里一陣煩悶,干脆把頭埋進被窩里,身體縮成一團,忍受著肚子饑餓發出來的抗議。

    年關到了,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完結了。人都喜歡在這個時候把沒做好的事交給來年。我回憶這一年來的事,感覺就像做夢一般。先是柳漢調走,後是朱士珍上位,接著郭偉空降,我又進了黨校學習,還在兩天前莫名其妙地認識了表舅。如今電也通了,車也通了,仿佛農古鄉再也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了,一切又回歸到四年前。

    這一年來,我收獲了愛情!

    想到這里,我的嘴角浮起一圈笑容,薛冰的音容笑貌在腦海里立顯,溫柔如水一般漫過我的全身。

    我得起來。我對自己說。鄉政府食堂還是沿襲過去的老樣子,早餐沒人管。我想去盤小芹的超市,她哪里還有個小小的飯店,請盤樹容給我做份早餐,我想一點也不過分。

    心里正在盤算著,門就被敲響了,門外傳來趙雨兒奶聲奶氣的叫聲︰“干爹,干爹,我是雨兒。”

    我一驚,趕緊坐起來。趙雨兒的叫聲觸動了我心里脆弱的神經,我不知道我和他究竟存在什麼關系,但我只要看到他,就會感覺到生命會無限的美好。

    打開門,雨兒就撲進我的懷里,摟著我的脖子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我心里一甜,用下巴的胡子扎著他,逗得他格格的笑。

    金鳳手里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的面條,一層油膩膩的油上面浮著鮮紅的辣椒和碧綠的蔥花。她懂我啊,我這人有個毛病,傷風感冒只要喝上一碗油辣子潑的蔥花面,立馬就好。

    “雨兒,下來,讓你干爹吃東西。”金鳳叫著兒子,把面放在桌子上,笑吟吟地說︰“快吃吧。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歉意地說︰“你起得這麼早啊,天冷,小心把雨兒感冒。”

    “沒事。這小東西,皮實著呢。認了你做干爹後,身體好的不得了,想給他悶出個頭疼腦熱來都不可能。”

    “這麼大的雪,怎麼還出來?”

    “小芹不在店里,又過年了,來買東西的人多,我來照看一下。”

    “你不回家準備年貨?”

    “雨兒他爸早就準備好了,他爺爺現在忙,也叫人買了過年的衣服送來了。”

    我端起面碗,稀里嘩啦地一頓猛吃,油辣子伴著熱湯滋潤著我可憐的腸胃,不一會,我的頭上冒出細汗,背上也沁出了一層。胃里有東西了,腦袋就轉得快,我放下碗筷,抱起雨兒說︰“干爹帶你去堆雪人,好不好呀?”

    趙雨兒小手直拍,摟著我的格格笑,嚷著要出門。

    金鳳嗔怪地說︰“才出了一身汗,應該躺到床上休息。要不被冷風一吹,會加重感冒。”

    我拍著胸脯說︰“強壯著哪,不怕。”

    金鳳掩嘴撲哧一笑說︰“你當然強壯。”

    金鳳的弦外之音我自然能听出來,我裝作懵懂的樣子說︰“我們一起去吧。”

    金粉澀著臉說︰“我去好嗎?大雪天的,跟你們去堆雪人,別人會怎麼說?”她拒絕了我的意思,收拾好碗筷說︰“我先去超市了,中午來超市吃啊。昨晚過小年的飯菜都沒動,我家沒動,超市的也沒動。”

    我爽朗地答應,抱著趙雨兒出門,金鳳拐過一條小巷,故意與我們拉開距離。

    趙雨兒伏在我的肩上,拍著手叫著他媽。

    鄉政府里已經安靜了下來,除了值班人員外,干部都準備回家過年。家近的干部昨天剪彩結束後就回去了,路遠的干部都在收拾行李,等著吃完早餐上路。

    政府大坪里兩條車輪印歪歪扭扭地伸向遠方,雜沓的腳印把一塊潔白的大地畫上幾塊印跡,就好像一張潔白的宣紙上潑上了一碗墨。如淡淡的山水畫,有著朦朧的意境和刻意的收斂。

    路上看不到行人,幾條狗在雪地上撒歡地奔跑,狗的身後是一串串的梅花腳印。張揚著、奔騰著鮮活的生命。雪的世界是寧靜的,寧靜得世界幾乎停止了轉動,所有浮躁的心情都會在雪的面前沉靜下來,把心底殘留的一絲絲**,付與雪的高潔洗滌。

    我找來一把鐵鏟,剛鏟了第一鏟雪,就听到汽車突突的聲音傳來,抬頭一看,郭偉的吉普車沿著孫德茂家的中巴車輪印,慢慢地從橋上過來,在我面前停下,車門打開,就看到薛冰疲憊地鑽出來,疲憊地看著我微笑。

    趙雨兒趔趄著跑過去,撲在她的懷里,伸著小手叫嚷著要抱。

    接著郭偉出來,頗有興致地看著我手里的鐵鏟,笑眯眯地問︰“準備堆個雪人?”

    我點頭,把鐵鏟插進雪堆里,從口袋里掏出煙來,準備撒一根給他,郭偉搖手拒絕了我的好意,好男人不吸煙!,但不吸煙的男人沒有男人味,薛冰跟我說過,她們都跟我說過。她們說,看著吸煙的男人很惡心,但聞不到自己親近的男人身上的煙草味,更傷心!

    有人說,吸煙不喝酒的男人,虛偽!喝酒不吸煙的男人,小氣!不吸不喝的男人,恐怖!又喝又吸的男人,坦蕩!

    我對照自己比一下,發現自己居然歸屬于虛偽的行列。這個發現讓我在好長一段時間不開心。我怎麼虛偽呢?

    我踢一腳腳下的雪,飛飛揚揚起來一團雪霧。

    我說︰“小柳書記沒事了吧?”

    薛冰虛弱地一笑說︰“幸虧你發現了,急性闌尾炎,可能死人的,不是大病,可是可怕。”她心有余悸的樣子,又無限關心地問我︰“昨晚凍著了吧?”

    我伸伸胳膊蹬蹬腿說︰“不礙事,有點小感冒,出了一身汗,好了。”

    郭偉跺了跺腳說︰“你們聊,我先回去了,補一下覺。”又關切地對薛冰說︰“薛老師,你也去睡一下,昨晚大家在醫院呆了一夜,又冷又餓,辛苦了。”

    郭偉鑽進車里,發動車子直接開進鄉政府一間廢棄的小屋里,鎖好門徑直去了自己的房間。我摸了一把薛冰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觸手冰冷,說︰“去小芹超市喝點熱湯去。”

    薛冰還在猶豫,我說︰“你姐在。”

    說著我從她手里接過趙雨兒,帶頭朝超市走。

    薛冰遲疑了一下,還是跟著我過來,我扭過頭對她說︰“老婆,吃點東西你去房里睡覺,中飯我來安排,好了叫你。”

    薛冰嬌嬌地鼓著腮幫子說︰“我不去睡,被子里冷死人了。”

    我曖昧地說︰“不怕,我給你暖被窩。”

    她听出了我的曖昧,羞澀地甜甜一笑。薛冰的這個羞澀,常常可以直接把我肢解。盡管我們已經形同夫妻,已經全部探知了男女的神秘,但她永遠不變的羞澀,還是能夠把我從低谷帶上雲端,讓我情願把自己跌得粉身碎骨,再無半點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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