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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差額與等額 文 / 野林

    鄉長選舉的事突然就平靜了下來,原本要張貼的宣傳標語全部束之高閣。這些標語都出自我的手,寫毛筆字,我有不錯的功底。三歲那年我娘就開始逼我學寫毛筆字,到八歲,我在同齡的人當中,毛筆字無人出我右。讀大學期間,雖然才子多,大家都會弄幾個字,但像我這般中規中矩吸取了祖先精華的人不多,所以學校搞活動,宣傳標語還是有很多從我手下誕生。

    毛筆字是書法,書法是藝術。藝術總會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驚喜和不解。

    一摞的標語紙我寫了一下午,變換了幾種字體,從行楷到行書,從顏體到柳體,春風得意馬蹄疾。誰知道突然宣布不貼了,等通知,搞得我老大不高興。

    不高興歸不高興,縣里來電話叫我去,說有領導找我約談。

    約談這個詞內涵非常廣泛,干部升遷有約談,干部落馬還是要約談。我懷著揣揣不安的心理搭上孫德茂家的車,在車上閉著眼楮設想了幾十個結局,想到好的自己就裂開嘴笑,想到壞的自己就咬牙切齒,轉念又使勁往好的方面想,最後自己給自己打氣說,被約談不見得就會死人!

    約談我的是縣委一個副書記和縣人大副主任,我進去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抬眼看我,搞得我心里一團亂麻,正眼也不敢看他們,找了個地方遠遠的坐下。

    副書記先開口,沉著臉問我︰“郁風同志嗎?”

    我忙點頭答應,屁股欠起來,不敢扎扎實實地落座。

    副書記看我緊張的樣子,展顏一笑說︰“別緊張,放松點。”

    我笑了一下,比哭還難看,我知道。

    他首先介紹了自己,然後指著人大副主任說︰“這位是縣人大副主任張朝生同志,負責全縣干部考核晉升工作。”

    我心里一嘀咕,想道,干部考核晉升應該是組織部的事,怎麼人大也管?再說听到是考核晉升,我的心里一陣輕松,媽拉個巴子,就算升不了,也不是壞事了!

    我這人很容易喜形于色,心里的算盤一下被別人看得清清楚楚。副書記注視了我一下,笑著說︰“郁風同志,好像你心里藏著生命話嘛。”

    我忙矢口否認,裝作靦腆的樣子說︰“書記,我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心里藏不住事。”

    副書記接過我的話說︰“好。干部就應該坦蕩,心里藏著掖著的干部,都不是黨需要的干部。既然你藏不住話,我問你,你對你們農古鄉鄉長選舉有什麼看法?”

    他直奔主題一下讓我束手無策,我張著嘴呀呀了兩聲,沒說出來,急得自己臉紅脖子粗。

    人大張朝生副主任給我端過來一杯水,拍拍我的肩膀說︰“別急,慢慢說。”

    我想了一下,說︰“書記、主任,農古鄉選舉我是當事人之一,我們有個回避的制度,我覺得這事還是回避比較好。”

    副書記笑意盈盈地看著我說︰“郁風同志,現在是黨和政府在找你談話,就不存在回避制度。再說,沒有要你表功,也沒有要你檢舉揭發,就是讓你談談個人看法。怎麼?不想說嗎?”我沉吟一下說︰“書記、主任,黨和政府在選拔干部的時候,必定有組織原則。既然是組織上定的事,我的個人看法可以忽略不計的啊。”

    張朝生副主任面露不悅說︰“郁風同志,談話就是工作,推三阻四不是一個干部應該有的毛病。組織找你談話,當然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見。我們一直講究公開透明的嘛。”

    話說到這個地步,我幾乎沒話可說了。談了,別人以為你在居功,不談,他們認為你油腔滑調,真是愁死個人。

    談話一開始就陷入僵局,誰都不願意看到這個結果。我調整一下思路,緩緩說︰“書記、主任,我郁風在春山縣工作了四年半,功勞沒有,苦勞也沒有。我在這幾年時間里,學到了很多,感覺到社會真是所大學,學不盡的知識,做不完的事。總而言之,干部在帶頭,群眾在觀望。”

    副書記饒有興趣地看著我,點點頭說︰“說得好,繼續說。”

    我清了清嗓子,眼楮在他們臉上溜了一圈,發現他們臉上平和得很,絲毫沒有波瀾壯闊的畫面,心里一陣失望,只好說︰“我個人覺得啊,農古鄉鄉長就應該帶領村民致富,把經濟建設搞好,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是比說什麼,做什麼都要好的事。”

    我再偷眼看他們,他們都低下頭在自己手里的紙片上寫寫畫畫,看我不說了,都抬起頭,鼓勵我說︰“繼續說嘛。”

    我實在是再也找不出什麼話了,古語雲,言多必失!誰知道對面的兩個老頭帶來個什麼任務。

    副書記听完我的個人意見後,把手里的紙片壓進一沓文件下,漫不經心地說︰“選舉有差額和等額的區分,張主任是專家,他來給你解釋一下。”

    張朝生副主任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差額就是兩個人以上的人參加同一個職位的選舉,等額就是一個人選一個職位。我這樣解釋,應該很清楚了吧?”

    我心里一陣鄙夷,老家伙,你把我郁風當做三歲小孩啊?在官場混了幾年了,沒看到豬跑,難道還沒吃過豬肉?

    突然心里又咯 一下,他所說的差額和等額是什麼意思?難道我連差額的機會都失去了?

    “按照縣委縣政府要求,農古鄉鄉長選舉要走差額選舉的路。現在情況有變了,希望你們能理解。”張副主任好像欠著我的錢一樣,不好意思微笑起來。

    我緊張地等著他的下一句,誰知道他閉口不談了,起身轉了一圈,搖搖擺擺去了隔壁。

    春山縣縣委縣政府、縣人大、縣政協都在一棟樓里辦公,號稱四大家。政協墊底,在三樓,上去四樓是人大,五樓是政府,六樓是縣委。因此,關培山書記的辦公室就在六樓偏東的最後一個大套間里。通常三樓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到四樓,稍微熱鬧起來,五樓就大不一樣,來來往往的人多,原來樓下還沒設保安崗,樓道里全部是各鄉各鎮上訪的人,擠得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有時候還會有人呼天搶地的苦,有的干脆就帶著被窩賴在樓道里不走。

    到關培山做書記的時候,大門口設了保安亭,進電梯樓道口又設了一道保安崗,兩層保安措施,把本來混進來上訪的人過濾得干干淨淨,從此,五樓就清淨起來,落口針的聲音都听得到。

    到了六樓,又在電梯口設了一道保安崗,樓道口專人把手,連個蒼蠅都飛不進去。

    張副主任一走,我欠了一下身子說︰“書記,還有事嗎?”

    副書記把頭從文件後面抬起來,看著我說︰“你喝點水,還等一下。”

    我就只好老實坐下來,眼楮打量著副書記牆壁上掛著的字畫。副書記顯然是個喜歡附庸風雅的人,牆上的字畫居然都是名家作品,其中有幅八駿圖,題跋寫著“徐悲鴻”,我又不敢湊到畫邊去看,只好使勁擠著眼楮,終于看清了原來不是“徐悲鴻”,而是一個叫“徐非鴻”的人畫的。畫作到是以假亂真,不注意看,還真看不出明道來。

    我就笑了,副書記馬上就感覺了出來,再次抬起頭看著我,又看了一眼八駿圖,笑著說︰“郁風,你的眼楮不錯。”

    我哪里敢妄自菲薄,連忙說︰“書記,我覺得這個八駿圖,神韻、氣感、動靜,都表現的很完美。唯一不足就是馬蹄,一匹騰飛起來的馬,它的蹄子應該是彎曲的,而不是垂直。”

    他用欣賞的眼光掃了一下我說︰“郁風,你的觀察力很強。”他指著八駿圖說︰“我知道這是幅假畫,為什麼我還留著掛在這里?因為這位畫作者功力非同小可,假以時日,必定會成大家。”

    我附和著點頭贊賞,想起小姨家里還藏著一幅齊白石的蝦,真跡的蝦,我說︰“書記,改天我帶幅畫來,您幫我鑒定一下,看到底是不是齊白石的真跡。”

    副書記興致頓時高昂起來,連聲說︰“好好好。”

    我心里頓時有了主意,決定賴著臉皮去找小姨,無論如何要把畫拿來,送給眼前這位喜歡的人!

    副書記當然明白我的意思,他端著茶杯在我對面坐下,語重心長地說︰“小郁,縣委有個新決定,農古鄉選舉,決定實行等額,你是唯一一個等額的人。”

    我心里一喜,但臉上絲毫也沒透露半點神色,只是裝作很平淡的樣子說︰“書記,朱鄉長呢?”

    副書記盯著我看了一下說︰“老朱另有任用,關書記會找他談心。你做好心里準備,農古鄉的發展,就靠你和郭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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