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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單元 熱土35 文 / 張海清

    詹孝廉的材料呈報上去沒幾天,辦公室里走進來三個人,一個是縣大隊的鋤奸科長,另外兩個是縣委警衛連的戰士。詹孝廉听見門響也沒有抬頭,直到來人奪去他手中的毛筆,他才發覺來人不是向他請示工作的。

    詹孝廉尚不及思索,已經被兩個戰士捆住了胳膊,他先是一驚,隨即晃著膀子破口大罵起來︰“混蛋,你們這是要干啥!是誰派你們來的?”來人也不搭話,架著他往門外便賺拖上馬車拉到臨時看押所砸上了腳鐐。

    詹孝廉被指控的罪狀有三條︰一、居心叵測,破壞“七#8226;七決議”;二、賣國求榮,屠殺民主聯軍戰士;三、急功近利,亂殺無辜。詹孝廉對反對土改,破壞“七#8226;七決議”的指控堅決予以否認,關于對圍剿抗聯的指控,詹孝廉做了充分的辯解︰

    “康德”七年,當時他還是個連長。臘月二十八,他奉命帶領部隊去樺甸縣頭道溜河圍剿軍徐相九。他把部隊埋伏在距抗聯營地不足百米的一片墳地里。雖然保安團這邊炮之聲異常密集,但對方並沒有人倒下,相反他手下的弟兄卻死傷了好幾個,這是因為在戰斗打響之前,他命令弟兄們把口抬高了一寸,子彈大都飛到了天上,炮彈更是打到了山梁後面。那次戰斗結束後,有個與他素有積怨的偽軍官跑到鬼子那兒告發他,若不是佟鳳山出面百般遮掩,他的腦袋即使不像香瓜兒一樣被鬼子摘賺也恐怕早叫憲兵隊的婪給掏了……

    他進一步解釋說,都是喝松花江水長大的關東人,稍有點兒良知,都不能幫助日本人去屠殺自己的骨肉同胞;至于說到在起義過程中亂殺無辜是不準確的,即使可以這樣認定,那也是在非常情況下,投誠心切的士兵出于對漢奸的憎恨,遷怒于漢奸家屬所致,當然,場面失控他應該負主要責任。

    年輕的法官沒等听完他的辯解就笑得不屑再听,譏笑他表功跟編故事一樣。質問他︰你在糊弄穿開襠褲的小孩兒嗎?一句話把詹孝廉問的啞口無言。

    鄭學禮,這個在敵偽部隊長期潛伏,對詹孝廉相當了解的地下黨員,得知詹孝廉被捕的消息後非常震驚,連夜從縣里趕過來為他作證。

    針對詹孝廉的指控,鄭學禮提請辦案人員注意︰第一,詹孝廉雖然參加了偽軍,但還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不僅沒有魚肉百姓,還對駐地百姓采取了一定的保護措施;第二,在日偽統治時期,曾多次冒著生命危險掩護抗聯和其他武裝,間接為斗爭做出過貢獻;更難能可貴的是,在抗拒日本關東軍蓄謀轉移傀儡皇帝溥儀和阻止鬼子銷毀生化武器的過程中,表現出大智大勇和非凡的民族氣節,按政策應該算是起義有功人員。

    辦案的檢察官對鄭學禮的證言根本听不進去,反而逐條加以駁斥,並竭力想改變他對詹孝廉的看法。辦案人員一針見血地指出,詹孝廉起義是迫不得已的,日本已經宣布無條件投降,日偽軍已是驚弓之鳥,喪家之犬,詹孝廉這個時候起義,不僅不能算有功,反而有投機革命之嫌。特別是他在材料中,惡毒攻擊、全盤否認黨的土改工作,僅這一條兒他就夠殺好幾個來回!

    鄭學禮攥著詹孝廉傾注滿腔心血,懷著對新生的民主政權充滿信賴,卻被作為破壞土跟證的材料眼含熱淚,在心里痛苦地大叫道︰“殺降誅服于理不合……孝廉兄,當初,我以滿洲省委特派員的身份向你保證過,只要你和弟兄們棄暗投明,保證既往不咎。孝廉兄啊,我食言啦!”

    詹孝廉一審被判處死刑,上訴被駁回,終審仍維持原判。當他被押赴刑場的時候才知道,同時被處決的還有跟隨他起義的那幾個老部下,這些人也和他一樣,都是被秘密逮捕的。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以為棄暗投明了,竟還會被逮捕被公審,又被自己人綁縛刑場執行決。

    斃犯人的時辰定在太陽落山的時候,刑場設在五里橋鎮北頭山坡下一片黑松林邊上。

    銅盆大的落日,已有半個落在了山脊上。回光反照,殘陽如血,半天的雲彩像蘸了豬血,落日的余暉將層層疊疊的群山都變成了紫褐色。

    死刑犯被押下“日野”軍用卡車,有個人腳一沾地就再也站不起來了,只能被人架著往前走。這隊緩步行進的身影也是紫褐色的,反射出一圈土黃色光暈,圍觀的人群也反射著紫褐色。

    詹孝廉走在隊伍最前面,在指定位置昂首站定。他一直惦記著妻子劉翡翠……自被捕後,沒有任何人探望過他,就連鄭學禮為他申訴的過程也是在秘密狀態下進行的,他本人對內幕並不知曉。

    死刑犯們蓬頭垢面胡子拉茬,被五花大綁著陸續走過來,橫著站成一排。詹孝廉與二營長和大個子副連長六目相對而視,二營長絕望地叫了一聲︰“兄弟呀——!”

    大個子副連長被綁繩勒得大脖筋鼓起老脯大喊道︰“順應天命宅悲!抗逆天命宅死!”隨即仰天長笑︰“團副啊團副,真沒有想到,咱們弟兄還能一塊兒上路哇!好啊,這也是你我上輩子修來的緣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他那陰森森的,歇斯底里的笑聲在黑沉沉的松林里亂竄,久久地回蕩著。詹孝廉低呼道︰“我的好兄弟!”

    警衛連的戰士半圍著刑場,負責行刑的鋤奸隊員從另一輛汽車上跳下來,列隊跑到距離射擊目標約十五米的地方停下。

    行刑者保持著相同的站姿持立,听到鋤奸科長“上膛”的口令,一齊將交到左手,用右胯和右肘夾緊托,用右手虎口和拇指拉開栓,“嘩啦”一聲把子彈送上膛。

    “舉——!”鋤奸科長發出了第二道嘹亮的口令。就在子彈即將射出膛的那一刻,身著重孝的翡翠甩開警戒的戰士,抱著一捧野菊花,如同仙女下凡,披著燦爛的雲霞翩翩而來。她迎著丈夫的目光,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近前。

    即使在酷刑審訊之下,在蒙受冤屈的時候,詹孝廉也沒落過一滴眼淚,而當他看見翡翠的那一瞬間卻熱淚盈眶了。他用模糊的目光迎接著妻子,靜靜地看著她懷里抱著的花朵。劉翡翠撲上前去,撫摸著丈夫滿是胡須極度瘦削的面頰,最後緊緊抱著丈夫像蛇一樣盤住。詹孝廉俯下臉,用干裂的嘴唇深情地在翡翠的額頭上親吻著,翡翠懷里的野花紛紛散落在腳下……

    圍觀的人都難過地低下頭,那些死刑犯早已熱淚橫流,有幾個干脆哭出聲來。鋤奸科長咳嗽一聲,堅定地說︰“拉開她,執行決!”

    二人被強行分開,詹孝廉的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微笑,听到鋤奸科長的喝喊,收攏了充滿溫情淚水瑩瑩的目光,高昂起頭顱冷峻地注視著對面黑的口,從頭到尾數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十四個。

    五里橋鎮在落日的余暉中雞犬相聞,炊煙裊裊,一片寧靜的景象。詹孝廉久久凝視著遠方,最後將堅定的目光定格在東邊那片被夕陽的回光染成了金黃色的上。猛然間,他又看到了那只熟悉的蒼鷹,看著它披著霞光盤旋在山巒之上的身姿,倍加百感交集……倏忽間,那只雄渾的蒼鷹消失了。

    鋤奸科長早被大個子副連長那陣狂笑給激怒了,對詹孝廉的表現更為不滿,罵了一句︰“狗東西,死到臨頭了還這麼猖狂!”

    一排刺耳的聲驚得黑松林中一群灰喜鵲驟然而起,“呷呷”驚叫著盲目地朝遠處飛去……一發高速旋轉的子彈打進詹孝廉嘴里,他向前邁了一步,用左手捂住臉,跪倒了。

    詹孝廉用右手拄著地,卻沒能撐住整個身體的重量,使身子彎成了一個半圓形,從嘴里吐出幾顆被血染黑的牙齒,甜蜜地咂巴著嘴唇,沖著朝自己開的那個小戰士望了一眼,像是要努力把脊背挺起來,腦袋卻扎進了荒草里。

    小戰士被嚇傻了,鋤奸科長奪過步將他搡了個趔趄,拉開栓,一只彈殼從膛里飛出來在地上跳了一下,冒著青煙滾到草叢里。鋤奸科長推上子彈,跨上前去又給詹孝廉補了一。詹孝廉觸電般地抽搐著,身子側翻了一下,像一只睡著的離散的鳥兒,把腦袋別到肩膀底下發出一聲短促稻息——屬于詹孝廉的時間在1947年9月24日16時50分永遠停止了……

    被執行決的十四個死刑犯當中,詹孝廉是職務最高的,也是年紀最輕的——罪名是破壞土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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