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细作 文 / 柯山梦
十一月二十九日,北直隶阴沉奠空下,凌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大地,固安东南二十里外的官道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和马车,不时传来妇女和孩童的哭叫,此前盛传附近已经出现鞑子,使得到处人心惶惶,似乎鞑子马上就会来到面前,固安城门紧闭,附近村镇的人也在逃亡,食物更加稀缺,便于携带的面饼馒头价格已经是平时的十倍,抢夺财物随处都在发生,尽管如此,人们扶老携幼,唯恐人后,在严寒中拼尽全力往南,带不动的物品扔了一路,路旁已有很多因病或体力耗尽而倒毙的尸体。
官道右侧外一片田地中,文登营整齐的坐在地上,屁股下垫着自带的棉被,他们每行进十里,就要进行一次这样的休息,五十余辆驴车马车停在后面官道右侧,每辆车上面站了一名辎重队士兵,防止有人抢夺军资,几名军法官带领着镇抚军士在四处巡查,训导官则抓紧时间作一些鼓动,越接近京师,士兵的情绪逐渐紧张,训导官需要作更多的工作。
官道上的难民们提心吊胆的偷看这些官军,眼神既带着希望也带着些害怕。
陈新、几个千总主官以及刚赶回的朱国斌围在一起商讨军情,中间围的是一个路边捡来的凳子,上面放了一张地图。
现在京师的消息全部中断,陈新现在对京城周围的情形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他那个精心设计的计划完全无法付诸实施,甚至连建奴现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只得减慢行军速度,小心翼翼的前进,另外派出哨骑查探,如果建奴主力往南而来,他就只有先转进一下。
这两日越来越多的人往南跑,从难民口中打听到的信息都很不准确,大多互相矛盾,但有一条是众口一词,就是勤王兵都被打败了,建奴正往南边而来,沿途抢掠人口财物。
朱国斌指着地图上画着固安两个字的地方,汇报道:“大人,固安南面城墙附近传闻出现鞑子哨骑,我派出一队夜不收伪装成驿传信使,在固安周围转了一圈,并未遭遇敌骑。倒是抓到几个正在打劫难民的关宁军溃兵。”
陈新精神一振问道:“审过他们没有?京师战况如何?”
“建奴十三日越过蓟州直扑京师,关宁军十四日才出发,绕道河西务,十六日就到了京师东南角,建奴是十七日到的,宣大军也是十七日到德胜门瓮城休整,但皇上没有准许关宁军瓮城。二十日建奴兵分两路,与宣大和关宁军大战,这两军都被击溃,损失惨重,根据宋先生送来的情报看,京营更不足为凭。我们抓的这几个溃兵是二十六日乘夜逃走的,当时宣大军仍在德胜门,关宁军在左安门外,两军仍与奴有零散交战,估计对鞑子的牵制已经很有限。二十五日的时候建奴往南行来,几个关宁兵说大约驻扎南海子,估计正在畿南抢劫。”
陈新一脸阴沉,建奴抢掠东西他倒毫不在意,他们东西抢得越多就越没心思拼命,关键是建奴主力跑到南海子的话,自己从南方到京师的路就是一段非常危险的旅途。
他还是不死心的问道:“这里叫什么地名,从此地到京师道路情况如何。”
“我们现在这里是西市,离固安县治已是不远,再往前走一段是刘村,从刘村顺固安城墙往北是吕家营,往西是十里铺。再往前十多里,路上就没有多少人了,固安以北道路上只有少量还在逃难的人,官道情况与现在这段差不多。”
“除了桥外,浑河(卢沟河)上的冰层能不能通行?”
“可以,人马都能过,大车应当也能过。”
“建奴的哨骑往哪个方向多?”
朱国斌停顿一下回道:“这,这个不清楚,我们的人没有遇到建奴哨骑,据几名逃难的人说,有人看到一队鞑子曾围着固安城池查看。”
“明日原地驻防,先不要行动,将所有旗号收起,打听清楚建奴行踪再说。”
几人正商议着,他们旁边的官道上发出一阵吵闹声,朱国斌转头看过去,在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旁,一个车夫模样的人正在于马车上的人争吵,似乎是他不愿再赶车。
只听那车夫大声道:“通州出来就说好的,老子把你们拉这么远了,附近也没鞑子,你自己赶车,老子要跟这群官军去杀鞑子。”
车上的人是一对中年夫妇,看着像是商人,那商人指着车夫骂道:“你个杀才,你流落进关的时候,要不是我收留,你早饿死了。”
“老子白吃你的?给你做牛做马三年,工钱都没有,也该还了你个人情了。实话告诉你,就算鞑子不来,老子也早不想干了。”那车夫年纪不大,一边说话一边从拉车的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背到背上。
“你个辽东来的白眼狼,活该你一家被鞑子抓去。”
那车夫狠狠看着商人道:“再敢骂一句,老子就……”
商人也脾气上来,他东家的气势还在,骂道:“就咋地?你还敢杀人不成。”
车夫竟然真的从包袱中取出一把短刀,眼睛狠狠看着东家,等那东家脸上微微露出慌乱神色,才道:“老子就把你两匹马捅死,看你一家会不会被鞑子抓去。”
那商人有点退缩,口气变软,答应给车夫些银子,再送他们往南一程。
陈新没有兴趣看热闹,又转头看着地图,朱国斌正要转回来,眼角突然留意到向南的人流中有一个牵着马的人正在往北而去。他戴着皮帽子,脸上还包着厚布,头低着默默行走在官道的左边路面,与右侧的文登营隔着路中间的行人,要不是那车夫吵架,多半不会留意到他。
朱国斌轻轻对陈新道:“大人!那人有些问题。”
陈新顺着他手指一看,确实形迹可疑,如果是塘马,不会下马如此低调,而普通人一般不会此时往北走。
陈新招过聂洪,吩咐几句后,聂洪就带着五个卫队士兵过去,朱国斌也取了步弓在手上,跟着往官道走去。
那人虽然低着头,但眼睛一直留意这这爆看到那几个官兵往他的方向而来,突然从长袍下抽出一把直刃刀,往他旁边一名妇女的颈部猛砍过去,噗一声,那妇女头被砍断,脑袋飞出几步,脖子上鲜血洒出老远,周围顿时一片尖叫,人群像炸了窝的马蜂,四处乱串,那男子接着就大喊一声:“鞑子来了!!!”然后立刻又收起刀,跳上马往人最多的地方钻过去,企图借着乱跑的人群掩护逃离。
朱国斌一眼认出了他的兵器,兴奋的大喊一声:“鞑子的顺刀,抓住他!”同时离开混乱的官道,外侧田地中,打算绕到外围人群稀疏些的地方截住那人。一路跑一路观察官道,官道附近到处是乱晃的人头,还不断有人边哭便叫“鞑子来了,鞑子来了”,体弱者被撞倒在地,随即就被无数双脚踩过。那人俯身在低矮的马背上,在人群中时隐时现,已经跑到前面二十步外。以蒙古马的身脯朱国斌根本无法在人群中射中他。
朱国斌心中焦急,那人的位置,肯定看到了文登营,决不能让他逃走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