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又是三年。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后宫女人起起落落:容华冯氏晋了婕妤,惠嫔沈氏晋了德仪,娘子赵氏晋了韵贵人,选侍汪氏晋了才人。有升也有降,梁才人得罪了华妃被降为选侍;仰娘子在侍奉玄凌时出言不慎,直接打入冷宫。至于陆顺仪,煦嫔李氏等老人,早已隐没于花红柳绿之中。
名位固然重要,但还是要有自己的骨血作为依靠。慎嫔刘令娴于入宫两年后的十月初三产下一女,封号庆善帝姬,取名徽妍。刘氏也母凭女贵,晋位从三品婕妤,成为乾元十二年同批秀女中位分最高者。
眼瞅着又到选秀的时候,新人换旧人,宫中的女人总逃不开这样的宿命。
朱宜修正翻阅着内务府呈递上来的名册,里头有不少熟人,管文鸳,倪氏,洛临真,黎萦。前世的祺祥福瑞四贵人,今生没有汝南王作乱的平叛之功,她们的家族也无大作为。
凭着对她四人的印象,朱宜修拿起笔直接把容貌最次的倪氏划去,她连殿选都不必参加,复选中直接撂牌子。管文鸳艳如桃李的娇媚,玄凌必定中意。以她浅薄张扬的个性,若是入宫给华妃添添堵也不错,真要斗起来,朱宜修坐收渔翁之利。
再往后翻,杨梦笙、周佩、傅如吟的名字跳入眼中,朱宜修记得杨氏个性温顺,前生为安陵容构陷吞金自尽;周佩则是甄嬛的人。剩下的傅氏,朱宜修忘了谁也不会忘记她。她与柔则还有甄嬛活脱脱的孪生三姊妹,玄凌早逝,她的五石散功不可没。今生柔则遭玄凌厌恶,甄嬛沦落风尘,她的长相大约也引不起皇帝的兴趣了。为防万一,朱宜修还是决定勾掉傅如吟。
正欲提笔,剪秋进来道,“娘娘,六王妃来了。”
“哦?她来做什么……”朱宜修放下册子,沉吟片刻道,“快请。”
尤静娴绉绸外袍,打扮得宜,举止不失大家风范,“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康泰长春。”
“不必多礼,赐坐。”朱宜修亲切可掬道,“今天是哪阵风把弟妹吹来了?往日你可少来本宫这里走动。”
尤静娴露出一丝愧色,道,“还请娘娘恕罪,臣妾冒昧来见娘娘实有一事相求。”
“愿闻其详。”朱宜修手搁在靠枕上,显得惬意随和。
“臣妾知道选秀之期将近,想请娘娘垂怜,挑选几名知书达理的闺秀与臣妾一道侍奉王爷,也不致使王爷子嗣单薄。”尤静娴说这话时眼中闪过泪光,说话的声调显得有些不稳。
“你是六王正妃,想要多些人为六王开枝散叶是你的贤惠,本宫自然应允。太后可知道你的心意?”朱宜修心知定有内情,尤静娴不是那等唐突冒失的人,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主动要替丈夫纳妾。
尤静娴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片刻,才道,“臣妾不敢为小事去叨扰太后。”
“本宫虽久在深宫,也听闻你们夫妇是京中少有的恩爱夫妻,何况弟妹你又为六弟生下了世子。你若是不说实话,本宫这个忙帮得岂不糊涂?”朱宜修看了她一眼道。
尤静娴听后抬眸,眼中是被人点破的尴尬与忧愁,道,“不敢隐瞒皇后,六王他在外头有……有了中意的女子……”
“既然六弟已经有自己中意的人,可弟妹你却要本宫指人……本宫被你闹糊涂了。”朱宜修为难道,“你是六弟的正妃,即便那女子进门也越不过你去,你大可不必介意啊……”
尤静娴听后急忙辩白道,“娘娘,臣妾并非是吃醋容不下她。臣妾自幼蒙父母教导女子三从四德,出嫁从夫。何况六王对臣妾不薄,若他真有看的中的姑娘,臣妾自然会与她和睦相处,一道尽心陪伴王爷。”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弟妹,你还是快些与本宫说个明白。”朱宜修催促道。
“甄姑娘!甄姑娘,你在吗?”外头的桃夭拍着门道。
甄嬛连忙把荷包塞进枕头底下,坐在梳妆台前揽镜自照,装作无事道,“进来。”
“甄姑娘,程妈妈找你,你快些去吧。”桃夭道。
甄嬛不以为意道,“我晓得了,你先去,我过会儿就来。”
“那你快着点啊。”桃夭提醒道。
甄嬛望着镜中的自己,刚才桃夭一喊,又将她拉回现实。她还是教坊司里最当红,身价最高的舞姬,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卑贱之身。拿了胭脂狠狠的抹糊镜子,稍稍觉得心里舒服些的甄嬛施施然的前往程妈妈所在的院子。
程妈妈坐在一个小圆桌旁,桌上摆着八珍攒盒,装了些下酒菜餚,酒壶、酒杯胡乱摆开,程妈妈道,“姑娘来了,坐吧。”
甄嬛在教坊司四年多已经学会了当面应承的那一套,不像刚来时总摆官家的架子吃亏,略福了福才坐下,道,“谢妈妈。”
“姑娘,你近来和六王来往多了些。”程妈妈客气道。
甄嬛听后心想难不成这老婆子又要从中作梗,断了她的青云路,遂道,“妈妈,我在教坊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也懂开门迎客的道理。六王要见我,我也不能回避不见啊。”
“那是自然,妈妈当然不会叫你做些违背行规的事情。”程妈妈听甄嬛口气高傲,明白她是一头栽进去了。但罪籍是甄嬛过不去的一关,良籍还可赎身,罪籍是绝对不可能的,甄嬛的心思到最后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况且六王妃的娘家也不是吃干饭的,虽说没什么实权,但人脉甚广,要拿捏一个舞伎绰绰有余。
“妈妈叫嬛儿来所谓何事,不妨直说。”甄嬛不耐烦和她拉磨。
“好,那妈妈就开门见山了。”程妈妈道,“我劝你最好赶紧和六王断了,不然吃亏的是你。妈妈看着你一步步爬到今日的位置,可别为了个男人功亏一篑。”
甄嬛听得柳眉倒竖,道,“妈妈这话是何意?莫非六王要替我赎身,妈妈还拦着不肯?”
“赎身?你别忘了你可不是前几年的顾姑娘,人家是从外头卖身进来了,说到底还是清白的百姓人家。你呢,不过是个罪官女眷,大周朝从立国到现在从没听过有罪籍赎身的。姑娘的美梦还是早些醒醒吧。”程妈妈也板起脸,冷冷道。
这句话勾起了甄嬛所有的恐惧与耻辱,辩道,“罪籍怪我吗?你以为我想掉进这个脏地方,我凭本事熬到现在,眼见能出头了,你却叫我放弃,我死也不能甘心!”
“这就是命数……”程妈妈道。
“命?”甄嬛冷笑道,“我甄嬛从小到大最不信的就是命数,我要是信命数早就和其他人一样恩客成群了。我偏不信我一辈子只能卖笑!”
程妈妈压住火气,沉声道,“既如此,我也不劝你。”举起酒杯给甄嬛道,“这杯酒就当是妈妈祝你能心想事成。”
甄嬛一仰头饮尽,把杯子重重磕在桌上。道,“不劳您老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