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零星的飘雪渐渐变成了纷扬之势。到了夜里,雪势更大,湮灭诸般声响,惟余了一片清冷安静。
尉迟明玥坐在暖阁的软榻上,膝上盖着白狐毛毯,手捧着温热叼酒,还在想着白日里的种种。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变傻?要说是变傻,身手却一点也没打折扣,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她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又有婢女推门进来,禀道:“四,出事了。”
尉迟明玥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声,“尉迟山庄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啊有啊。”婢女道,“我方才路过狄总管的住处,看到几位堂主领了一大批人,好像是要捉他审问呢!”
“捉他审问?审什么?”尉迟明玥不解。
“自然是‘镇壶’下落了。”
尉迟明玥听得这个声音,微微惊讶,“先生?”
说话之人,正是教书先生梅子七。他笑吟吟地走进来,道:“今早你不也听见了么,‘镇壶’被盗恐怕正是狄总管一手策划,如今知道‘镇壶’下落的只有他一人。大家都怀疑他装疯卖傻,另有图谋。白日里尉迟庄主唱了白脸,晚上就由四位堂主唱个黑脸呗。”
尉迟明玥闻言,稍加思索,“你是说,捉人夜审是我爹的吩咐?”
梅子七点头道:“除他之外,还有谁有能耐调动几位堂主出手呢?”
尉迟明玥顿生了满脸不屑,道:“不愧是尉迟山庄的作风,真不入流。”
梅子七笑笑,道:“小四啊,你不去看看?”
“他盗取‘镇壶’,提他审问也是应该。我去做什么。”尉迟明玥啜着手中甜酒,不加理会。
梅子七轻轻拍了拍手中的折扇,笑道:“小四啊,看了今早的事,你还不明白么?”
“什么?”尉迟明玥不解。
“真傻假傻暂且不论。今早被人围攻,除你之外,他不曾对任何人留手,显然早已不知尊卑顾忌。如今四位堂主捉他审问,一番顽抗是免不了的,只怕他不到鱼死网破,不会罢休啊……”
尉迟明玥思忖起来,低头不语。
“小四,那只右手,你不要了?”梅子七笑问。
尉迟明玥听罢,站起身来,“来人!跟我去看看!”
……
尉迟山庄有四大堂:升云、步烟、凌风、行涛。嗣分立在尉迟山庄周围,护卫山庄。
尉迟明玥带着一众仆从赶到之时,只见火把之光,亮如白昼。四大堂主除了步烟堂堂主重病在身,由人代职之外,其余三人皆是亲自上阵,各领数十名亲信高手,这般阵仗,只为捉拿狄秀一人。
待尉迟明玥看到那人情状,竟生出莫名的怜悯之情来。
尉迟明玥听得此话,转头看着梅子片咬牙吐出了两个字:“先、生。”
梅子七依旧笑得春风得意,他打开扇子,凑到尉迟明玥的身旁,轻轻耳语了几句。只见尉迟明玥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那神情里的震惊就像是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梅子七却笑着,挥了挥扇子,对一众高手道:“诸位让一让啊。”
众人立刻让出一条道来,等着看尉迟明玥如何大显身手。
尉迟山庄之内,无论男女皆修习武艺,但这尉迟四却是例外。众所周知,南陵王极其不满女子学武,尤其是他自己的女儿、外孙女,亦曾放出话来,说:本王的掌上明珠若要习武自保,本王还要千万猛将何用!
于是,尉迟四没学过武功,只学过女红。
当尉迟明玥走到狄秀面前之时,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等着看眼前的发展。
尉迟明玥抬眸,望着眼前之人。
他的发上、肩头早已落满雪花,融化的雪水湿透了衣衫,渐渐结冰。他每一次的喘息都在寒冷中氤氲出白雾。听得出来,他的呼吸微有,想必已是冷极。他戒备地看着尉迟明玥,却并不攻击,也不躲避。
尉迟明玥犹豫片刻,清了清嗓子,略带不情愿地道:“我会保护你。”
五个字,简单直接。
周遭之人听到这五个字的时候,神情就与方才尉迟明玥的一般,难以置信、惊愕非常。
寂静,让尉迟明玥生了莫名尴尬。天寒地冻的,她不睡觉跑出来淌什么混水啊!而且,这个梅子片摆明了是想凑热闹、找乐子。联想起白天里的事,她愈发尴尬。她好歹也是堂堂南陵王的外孙女,竟然跟自己的死对头说这么不可理喻的话,以后还怎么树威啊!
她正觉丢人,准备扭头走人之时,忽听他开口,说了一声:
“疼……”
她站定步子,刚要说什么,却被眼前所见震住了。他望着她,竟落下泪来,神色之中,满是委屈无助。他的声音微微哽咽,哀怨道:“……好疼……”
她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他举步想走近她,脚下却一个趔趄,往前倒去。她并未多想,忙伸手扶他。待他站稳,她一抬眸,就对上了他的眸子。
一瞬之间,她心上一颤。
他的眼神之中,似有千般委屈、万种苦楚想要倾爽但他终不开口,只是忍着泪,静静望着她。那一刻,她竟觉得,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
意识到这可怕的念头,尉迟明玥慌忙打住。她移开视犀轻描淡写地说道:“走吧。”
听得这句话,他展颜微笑,应了一声:“嗯。”
这时,一旁的梅子七笑着,朗声道:“诸位堂主,想必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吧。”
惊愕僵硬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四位堂主又一次面面相觑,最终,默默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