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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五台礼佛 危峰惊巨变 仙踪乍现 浓雾隐双姝 文 / 萧竹老人

    却说元宵一过,出关会猎的大军和五台还愿的众人,便要起程出京。钦天监择定正月十七黄道吉日宜于远行,当天寅刻时分,点齐两千护驾御林军,簇拥着皇上和太后的车骑銮仪,于辰刻起行径出地安门,与两万赤云都会合。皇甫长华亲率甘玛八达、明理帖木儿等留守大臣与文武百官送至地安门外十里长亭。长华拉住忠孝王,再三叮嘱,要他小心护驾,不可离开皇上左右,又吩咐温玉婵、苏映雪两人好好照应太后和保和公主,叫索兰妮、乌云其其格贴身保护太后,青萍、紫剑护卫公主。耳听号角声起,大军便待出发,她犹自紧紧握住保和公主的手,不舍得放开。此时令旗挥动,大军起行,旌旗蔽空,马蹄声碎,往西开拔。成宗命百官止步,嘱咐皇后一切小心在意,便起驾长行去了。

    长华痴立长亭,目送征骑,直到望不见了,才率众回城,心中却是怅然若有所失。

    大军离京后,取道门头沟,过满城、阜平,出龙泉关,直向台山进发。此时冰雪未融,大队人马履冰踏雪,走得颇是辛苦。太后不论乘车坐轿,总要保和公主紧随身畔。走了十多天,气候暖和些了,每遇晴好日子,保和公主便命人卷起车帘,自己暖帽遮头,狐裘加体坐到窗爆指点着沿途山川,向太后讲述当地的轶事传说,历朝史话。什么孟姜女哭长城,李靖遇龙母,唐太宗起兵太原收大将秦叔宝,杨家将镇守三关等。这许多流传民间,脍炙人口的传奇故典,经保和公主娓娓讲述出来,格外传神动听,不但太后听得出神,随驾众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大大解除了旅途的单调乏味。两个小郡主索兰妮和乌云其其格更是听得如痴如醉,守着保和寸步不离,巴不得公主姑姑就这么不住口的讲下去。苏映雪唯恐公主体力不支,每到一定时间便来拦住话头,不是送药,便是送茶水,要她歇歇。到后来凡保和公主所在之处,总是挤着一大群人,一个个争着替他服役,紧跟着他,唯恐误了听他讲的故事。

    天气越来越暖,太后已开始了午睡。这天趁着太后睡去,温玉婵偷空儿挤到公主和映雪的车上来,三人悄声儿说笑。温玉婵道:“公主从没到过北方罢,怎地知道这许多古记儿?我都听迷了哩。”

    映雪笑道:“他从小就博览群书,好学好问,肚子里货色着实不少呢。喏,你早先当翰林侍讲也是这么讲给皇上听么?”

    保和笑道:“那可不一样哪。给皇上讲的都是正史所载,论天下兴亡大事,评古今朝政得失。像这些稗官野史,不过是闲时说来供茶余酒后消遣而已,原就是经不起考证推敲,难登大雅之堂的。”

    映雪笑道:“依我说,只要有人爱听,就是好的,管它什么大雅小雅。你看这里上至太后,下至侍卫亲兵,就连赶车的、抬轿的,谁都听入了迷,这才是雅俗共赏的好故事哩。若这还算不上好,那些之乎者也叫人听不懂奠书奇谭才叫好么?”

    玉婵抿嘴笑道:“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并不是只要有人爱听就是好的,还该想想这些故事听后会有什么效果,才分得出好、坏呢。公主讲的故事,通俗中包含着至理,是非善恶分明,叫人听后热血沸腾,不自觉的要去敬仰模仿故事中的善良好人,英雄义士,深合潜移默化,寓教于戏的道理。它岂但消闲散闷而已,对人性的塑造培育,实有不可估计的价值。我小时候在将军府也听过那些将官、兵士们吹牛闲讲,大多是夸耀自己如何霸占汉j□j女田地,如何使歪心眼恶作剧,甚而比狠辣,夸勇力,讲那些胜者为王的得意事。也常引得听的人哈哈大笑,爱听还爱照着去做。你说这些宣扬暴力,教人不问是非,任性胡为的故事好是不好呢?”

    映雪舌头一伸:“老天爷,若没有个规范准则,人人任性胡来,那还不乱成一锅粥么!温娘娘教训得是,小女子知错啦!”

    温玉婵笑着轻敲了她一个爆栗道:“又来耍贫嘴,还叫起娘娘来了。我痴长你们几岁,难道做不得个姐姐?告诉你们,我也是汉人哩!”

    映雪笑道:“蒙古将军的女儿会是汉人?哄人么也得编像些呀!”

    玉婵道:“信不信由你,我说的可是真话。还是说讲故事罢,依我说,好故事对人的帮助连四书五经都比不上呢。”

    保和笑道:“这真的在骗人了,故事的作用能有那么大?”

    玉婵笑道:“这可不是骗人。记得我十来岁,邻近人家有个忤逆不孝的年青人,虐待父母,他爹娘特特央来个老学究教诲他。老先生子曰诗云的,向他讲了半天孝经、论语的圣贤之道,那人一言不发,低着头居然打起鼾来,气得老先生起身便赚大骂朽木不可雕也!后来有人看不过,臭骂了他一顿,又讲了‘郭巨埋儿’、‘玉祥卧冰’两个二十四孝里的故事给他听。他倒听进去了,不但认错,从此也不忤逆了。有人问他怎么不听先生教诲,反愿挨骂听故事?他道:‘先生讲的我全不懂得,哪有故事说得透辟啊!’你们说,这是不适事的作用大过四书五经呢?”

    映雪哈哈笑道:“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反不如下里巴人更受民众欢迎哪。”

    保和轻笑道:“其实所有故事都来源于生活,之所以有劝人为善或教人作恶的区别,那全在于讲述人的立场观点是正是邪。像刚才玉婵姐姐说的蒙古官兵讲那些故事,如果换个角度,从受害人的悲伤愤恨着手,再以他人劳动所得可耻,以暴力侵辱妇女可杀的观点来论证它,让作恶的人认识到自己的罪过,唤醒他们的良知,警告他们作恶必遭报应,说不定会把恶人改变成善人哩。”

    温玉婵心中一动,想起了义父母苏隆、吉叶这对夫妻,不由感慨系之,连连点头道:“公主说得是。为善或作恶,原只在一念之间。只可惜许多人没有深思这层道理。”

    保和笑道:“你不是说故事比四书五经作用大么?若没有四书五经,凭什么来辨正邪,定善恶呢?可见还该以四书五经为根本才对呀。”

    映雪道:“还该怪那些读书人,只想当官发财,总写些叫人看不懂的大文章。若能放下架子,深入到下里巴人之中,把那些良莠不一的故事通统鉴别改写,不是大功德么?”

    保和笑道:“最好的改写人不是文人学士,而是黎民百姓。好故事总是口口相传,历久不衰。比如孟姜女、韩凭妻、西施泛五湖、白蛇镇雷峰等等,都是长期流传,而且在传讲中往往加上讲述者自己的想象、愿望,使人物更完美,结局更理想。而那些坏人坏故事却不能流传,除引起临时哄笑外而外,就没有生命力了。虽然如此,文人学士也不是全无贡献。像唐传奇、叙事诗、笔记、杂谈这些不都是文人的作品,其中也不乏好故事,像夸父追日、精卫填海、柳毅传书、昆仑奴等不都是么,文笔渲染相得益彰,这是口头文学无法比的。而朴实无华,粗放大胆又是文人作品比不上口头文学之处。”

    玉婵、映雪都不住点头称是,佩服公主议论精到。此时正值化雪,乍暖还寒,行程更加辛苦。太后年轻时,常随军奔波,还不觉怎样,公主、温妃、苏夫人都是绣阁千金,几曾经历过军旅生涯,这时才对行军作战的艰苦有了深切体会。

    三月将尽,才到了台山县,住进行宫。休整一日,大军便要和拜佛一行分路。成宗带着忠孝王径往后军,一来向太后告别,再则也处理些具体事务。到了行宫,成宗自往寝宫见母后,少华便到公主住处来。

    一进门正见青萍在伺候保和服药,映雪却弯着腰在一角痰盂里呕吐。小丫头翠雀在她旁边捧着漱盅,匀出一只手替她在背上轻轻捶拍。

    少华惊道:“苏夫人病了么?”

    保和见是他来了,一面让座,一面笑道:“给君侯道喜,映雪是怀孕了呢!我原要着人告诉你,差人送她回去,她高低不肯,说放心不下我,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好?”

    少华想了想道:“映雪说得是。她去了谁能照顾得好你,让她独自回去,我们也不放心,还是跟着你妥当。只是沿途换车换轿时,尽量小心些,别出什么岔子。”

    映雪直起腰来,拿过手巾拭嘴,一边说道:“君侯少坐,我要洗把脸去。”带着丫头们退了出去,剩下他两个独自相对。

    少华挨上来傍着公主坐下,仔细打量他脸上气色,笑道:“我在前军,不能过来看你,着实担心你吃不消旅途辛苦。如今看起来还不错。你天天都打坐练功么?”

    保和笑道:“早先我也有些怯惧,北地苦寒怕抗不住,哪知一出来不是车就是轿,铺垫得暖暖和和,毫无寒意,反倒饱览了山川形胜,田野风光,只觉心怡神旷,比起在京城忙于国事家事,反要松快得多。练起功来也容易入静,早晚间自觉颇有进境,还请师父考较指点。”

    少华哈哈笑道:“在恩师面前,门生焉敢妄自尊大,以师父自居。”伸手一搭公主腕脉,喜道:“岂止颇有进境,第一段功已练成了呢。这一段是扎根基,练起来最难,以后二段、三段就快速容易得多了。我先把第二段口诀说与你。到三段练成,就是不会武功,寻常五、七人也能应付裕如。”

    当下把口诀传了保和,又扼要交代了练功时注意事项,忽又笑道:“你看我老了么?”

    保和噗嗤笑道:“才得几日不见,就老了么?你这人总爱说疯话,大不老实!”

    少华笑道:“决不是疯话。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许多天见不到你,你算算该是熬了多少年啦!还不想煞了我,想老了我么?”口里说着,伸手便要搂住保和亲热。

    保和慌忙摔开他道:“别没正经,这里是行馆,叫人看见成什么模样?你老实坐着,闭上眼,我有好物事送你哩。”

    少华果然笑着坐正,闭上眼。听得公主起身进内去了,不多时微风飒然,一团物事掷来。少华一伸手捞住它,睁眼看时,却是一件长袍。那质料非缎非绸,却十分软滑光洁,月白底色上绣了几竿翠竹,和一树怒放。色泽鲜丽,清雅脱俗。忙站起身穿上一试,长短大小十分合身,倒像是比着自己身材定做的。

    少华喜得笑道:“啊呀,好鲜亮活计!你是几时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保和坐下笑道:“我如今哪有闲工夫做这些。这还是在昆明时做的呢。那年比箭定亲,映雪去看了回来向我说起你的相貌身材,可巧晚间娘又给我这匹僮锦,这料子轻软细密,外间并不多见,便估摸着你的身材,偷偷替你绣了这件袍子。男装离家时,不舍得撇下它,就把它带走了。这几年它一直放在我衣箱里,伴着我片刻不离,连映雪都不知道。这次边关会猎,我想或许用得着,便取出来请苏干娘照你身材做这件袍子带来。如今天时转暖,穿夹的嫌厚,单的又忒薄了些,穿上它正好。真还带对了呢,这就送了你吧。”

    少华惊叹道:“原来你的女红针黹也这么出色。单只这份深情,就叫人消受不尽!”说着把袍子脱下来,仔细折叠好,抱在怀里。

    保和奇道:“你就穿上它吧,怎又脱下来?”

    少华笑道:“我可舍不得呀,留着它到会猎结束时,穿上它来接你。”

    保和失笑道:“那时候正是七月流火,热得够呛,能穿这么厚的袍子么?是人值价,还是袍子值价?你要真喜欢,闲时我再给你绣两件便是,用得着宝贝它?”

    少华只是笑,抱着袍子不肯穿。保和无奈道:“随你吧,你也该过去看看映雪,和她说说话儿,别总是粘在这里。”

    少华道:“人家好容易才来了,你还要赶我走……”瞥见保和沉下了脸,忙转口道:“是、是、是,谨遵恩师谕示,立刻过去。一会儿就要回来的,你可不能再赶我走。”放下袍子,起身去了。

    当晚匆匆过去,第二天大军向雁门关进发,留下一千五百御林军,由副总管托温统领,护送太后上五台山。太后却嫌人多啰唣,说五台山是佛祖清静道场,怎容得这许多官兵搅扰。如今天下太平,上山的都是拜佛香客,还会有什么意外不成。命托温就在山下驻扎,只挑选劲卒两百护驾上山,又雇了一批民夫抬布施各庙的物品上山。声言来一次不易,要逢僧布施,遇庙礼佛。

    保和公主慌忙劝谏:“母后发此善念,神佛都已鉴察了。不过偌大一座五台山,一百多所寺庙,一处流连一日也要四、五个月才能走完,还不算行路的时间。若遇名刹大庙,一天是不够逛的,岂不旷日持久误了归期。不如命侍卫分头带人去各寺庙斋僧还愿,散发布施,你老人家只选几处最著名的大寺去拜佛随喜,消消停停瞻仰佛像,游览名胜古迹,才能如期回銮,也不虚此行啦。”

    太后想想有理,便叫人传来当地父老,细细询问。选定了佛光、碧云、集福、灵宝、普济五座最有名的大寺,亲去礼佛。其余各寺就分派侍卫,带领民夫前去布施斋僧,以了愿心。安排定了,托温自去调派人手,分拨军士、侍卫,次早辰刻时分出发登山——

    太后和公主等都上了山轿,索兰妮和乌云其其格却嫌坐轿上山慢吞吞的憋闷,定要骑马或索性步行。盘山道曲曲弯弯,哪能驰马,两个姑娘跟着山轿步行,初时蹦兵跳指点说笑,好不兴头,走不上半日便累得呼呼气喘,笑不出来了。坚持了一天,晚间在庙里客房睡下,全身像散了架般,动也懒动。第二天只得乖乖坐上轿去。好在一路上都有打前站的安排食宿和中间休息的住所,倒也方便。每到一处歇下,保和总要四下走赚看看碑碣,问问建寺年代和历代高僧的善行、灵异,闲时讲给太后听。

    一路行来,拜过了佛光寺,游览了碧云寺,这日来到集福寺中。前些时,太后已打听到这集福寺是北宋名将杨延德出家为僧驻锡之地,留有不少遗迹,而且寺中现任方丈慈云禅师佛理精通,学识渊博,乃是远近闻名的高僧。太后便要在此多留两天,一是瞻仰圣地,再则也有些累了,想歇息歇息。慈云长老得前驱通报,亲率全寺僧众在山门迎驾,请太后等禅堂奉茶。听太后说罢来意,慈云便指定知客僧无相陪侍带路,导引随喜,一面叫人打扫客房,安排寝食,自己告退回方丈静修去了。

    无相待太后等歇息定了,请示先到何处。太后吩咐,先到大殿拜佛,明日随喜杨延德将军遗迹。无相领命。当天拜过如来佛祖,瞻仰了罗汉堂,便歇下了。次日无相带路,从五郎剃度处、参禅室、练武场等一路导引行来,并一一介绍,从金沙滩双龙会战说到五郎延德看破红尘遁入空门。这无相口才颇好,讲来娓娓动听,一直到了五郎殿,太后方叫坐下暂歇。早有执役僧献上茶来。太后兴致勃勃,问知此殿乃是五郎坐化之处,后人追念英烈,集资建成此殿。殿中五郎塑像乃是高手塑造,和本人形貌神似,那一身铠甲,竖立一旁的禅杖都是当年五郎使用过的原物。太后等不由连声赞叹。

    又过了一晚,第三日无相带他们游览寺后禅林。从禅寺后院出来,远远便见一座高高的七层宝塔。无相解说道:“这是令公塔,乃是五将军为纪念老父令公在李陵碑被困,宁死不屈,碰碑殉国,亲自下山托钵募化银两修建的。大宋仁宗皇帝为此御笔亲书了令公塔匾额,又御制铭文,镌刻塔上,以褒扬忠良,流芳后世。塔下紧邻五郎墓,父子相伴,墓碑上刻下杨家将忠君爱国的不朽业绩。”

    说话间走进塔林,这里是本寺历代高僧埋骨之所,排列了不少佛龛。在这些埋骨佛龛衬托下,更显得高塔巍峨,五郎墓壮丽,不同于一般。

    太后道:“这集福寺规模不小,建于什么年代呢?”

    无相合掌道:“本寺建于北宋初年,原是一座只得两进的小庙,全寺僧众不过五、七人。五将军在此出家后,皇帝追念杨门救驾之功,发帑银扩建此寺,把四周山林赐为庙产。五将军又请准在此庙招练武僧,这寺才出了名,大大兴旺起来。四方香客景仰英烈,纷纷捐赠,改建庙宇,添塑金身,才逐渐发展到今日规模。”

    太后叹道:“忠烈英雄,名垂千古,果然万世受人景仰!”

    乌云其其格望着那座高塔,问道:“这塔能上得去么?”

    无相道:“能的。若上到最高处,连灵鹫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哩!”

    索兰妮道:“什么灵鹫峰啊?”

    无相道:“阿弥陀佛,你们还不知道灵鹫峰么?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哪,无缘的人在高处能望见它,却任怎么走也到不了峰下哩。”

    太后好奇兴起道:“咱们上去看看去,请无相师父指引。”

    两个小郡主巴不得这一声儿,无相才推开塔门,她两个就争先恐后往上跑去。众侍女忙各自扶着自己主子跟在太后身后上塔,无相殿后。

    行行歇歇,花了不少时候才上了塔顶。苏映雪和温玉婵已是气喘汗流,保和公主却不觉如何累,暗喜自己内功果然已有根底了。众人各自分散开来,倚在窗口眺望,远山近峰绵延不断,一片郁郁苍苍尽是松林翠柏,山风吹来涌动层叠绿波,宛如大海波涛起伏。

    保和顿觉视野开阔,心胸旷朗,不觉叹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古人诚不欺我!”

    太后此时却满怀兴致听两个小郡主缠着无相说那灵鹫峰的故事。只见无相指着远处一座孤峰兀立,形如大鸟展翼的道:“喏,那就是灵鹫峰!你们看,那峰腰云围雾绕,神仙的宫殿就隐在这云雾里。咱们山里的猎户,远近山民,每逢有了难处,就到这峰下拜祷,缺衣少食的往往在第二天起床,便会见到院子里放着粮食、布帛;生病的会有药丸、药草。无论什么难处都有求必应。”

    太后不由问道:“有人见到这些仙人的模样么?”

    无相道:“若是正心诚意,有时也能看到。也有那心术不正的,想偷看仙女,却都会受到惩戒。我们寺后有个姓邱的,就被仙女把头发眉毛剃了个净光。他只觉白光一闪,人影儿都没见着,自己就变了光葫芦啦!”

    众人不禁笑了。

    太后道:“有人上过峰么?”

    无相合什道:“阿弥陀佛,俗骨凡胎,谁上得去啊?那峰下围着一道仙凡涧呢。这涧深不可测,岸边悬岩陡峭,滑不留足,据说只要过得仙凡涧,就脱去凡胎了。可是有谁敢去冒那个险呢?”

    太后笑道:“原来五台山上真有神仙!本后倒想去试试,看能不能到得峰下,见到真仙。”

    无相道:“太后娘娘生来多福多寿,有天大福分,自必是有缘之人,神仙也必会见到的。”

    太后十分高兴,决心要去灵鹫峰走走。

    保和听了这些对答,暗暗好笑,神仙鬼怪原本无稽,这些灵异,也不过以讹传讹,哪当得真的。当晚在卧室中听得外间林涛阵阵,见映雪正和丫头翠雀在那里煽炉炖参汤,随手拉过一件薄绸披风,走出房去。青萍、紫剑忙跟了上来,保和挥手道:“我只在近处走赚你们不必跟着了。”

    信步往宅后走去,出了角门,顺着石子路溜跶,不觉来到五郎墓前。望着静夜中的令公高塔,五郎坟墓,在清冷月光下显得一片凄迷,遥想当年金戈铁马、碧血黄沙,如今江山依旧,却已是换了人间!英雄何在,空留下一坯黄土,供后人凭吊而已。不觉心中怅然。痴望远处群峰,不由想起了灵鹫神仙来,终觉无稽。生命有尽,功业长存,与其以有限生命去浪费在虚无缥缈的神仙之道上,不如为国为民做一番轰轰烈烈事业,博一个万世流芳的好!

    正想间,忽觉左近有呼吸微息。他内功近日大有进境,耳目感官,倍加灵敏,忙转头望向左侧,问道:“谁在那里?”

    只见令公塔后转出一个人来,大袖飘飘,合什为礼道:“施主独自步月,雅兴不浅!”正是慈云方丈。

    保和慌忙作揖还礼:“日间听无相大师演说灵鹫神仙,心有所感,偶步至此,不想和长老巧遇。还求指点迷津,破解死生大道。”

    慈云且不作答,只仔细打量了他一会,才徐徐道:“施主骨秀神清,大有慧根。看形容相貌,似是汉家苗裔,敢问尊姓大名。”

    保和道:“在下郦君玉,正是汉人。”

    慈云双目精光一闪,欣然道:“果然是保和学士!老衲失敬了。人生遇合,总是一个缘字,何不请移驾禅室,容老僧煮茗待客,却不胜于在此夜露寒风中受冻。”

    保和称谢道:“既蒙宠召,敢不从命。”跟着慈云,来到方丈。

    慈云长老请保和椅上坐了,自己对面相陪。一面叫小沙弥煽炉煮茶,款待嘉宾。

    保和称谢,再次请教道:“晚生此番随驾礼佛,心中总有些怔忡不安,挥之不去。久仰长老妙悟禅机,务请一观休咎,俾能知所趋避。”

    慈云微笑合掌道:“佛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宅无忧亦无怖。”

    保和全身一震,微一凝神,也合掌低眉道:“情网千千结,爱丝缕缕缠。君亲恩重牢相拴,身不由己解脱难!”

    慈云叹口气道:“好一个身不由己!岂不闻:‘菩提原无树,明镜亦非台。物我两不存,解脱有何难?’要知世间一切,皆属空幻,官高必险,权重必危。人生可有百年富贵?目前军政大权集于丞相一门,蒙汉有别,岂能持久。一朝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再想回头,还来得及么?何不及早抽身,摆脱名缰利锁,求一个安乐自在。”

    保和凛然如受当头棒喝,一阵寒意直透心头。在边关会猎回京之日,不正虱藏狗烹之时么!自己身在局中,懵然不觉,还一厢情愿想要从容脱身,顿时冷汗涔涔,说不出话来。

    慈云合掌道:“天道隐微,善有善报。学士只须勘破生死之谜,把握机会,一切自能迎刃而解。”

    保和唯唯。小沙弥献上新茶,两人各自品茗。

    慈云道:“老衲冒昧,向学士打听一人,能否赐教?”

    保和道:“大师但问无妨。”

    慈云道:“前日随太后礼佛的宫眷中,有一位穿葱绿衫,披杏黄帔的女施主,尊姓大名,学士可能见告。”

    保和想了想道:“那是温贵妃……”

    慈云全身一震,急问道:“她姓温?该是原籍苏州,隶属南人罢,怎会做了贵妃?”

    保和心中一动,答道:“温娘娘名讳玉婵,正是苏州将军苏隆的女儿,该是蒙古人,她自己却说是汉人。大师与她相识么?”

    慈云黯然道:“我和她从未蒙面,只因她容貌和我一位故人神似,因此忍不住动问。若她是龙年出生的,和老僧故人便极有渊源。”

    保和冲口便道:“她今年二十六岁,正是龙年闰月出生的。”

    慈云双眸猛睁,白眉颤动,似有泪光闪烁,忽又垂目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身边有一件物事,正适人所遗,曾托嘱老僧,若能有缘得见此女,便把此物赠她。敢求学士将此物转交温娘娘,以了故人心愿。”说着从怀中摸出个黄布小包,郑重递与保和。

    保和双手接过,只觉慈云的手微微发抖,忙把小包揣好。只听门外有人说话,小沙弥推门进来道:“有人来接保和丞相了。”

    保和道:“待儿臣与他们答话,问清来路。”

    太后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你只管去指挥士卒,迎战贼兵,其他的有我处理。”

    保和领命去了。太后吩咐众女和太监齐声喝问:“何处狂徒,敢来惊驾?”

    山下登时怪声四起:“怎么尽是女人?”

    “造化,造化!”

    嘈杂中,大旗飘动,拥出一员敌将,金箍束发,装束华丽,指点手下大叫:“美女们听宅咱钦察汗国五王爷,听说郦君玉生得美貌无双,要夺他回去做个老婆。知事的,快快献出便罢……”

    太后心下大惊:“看这支人马,果然像汗国军队。莫非会猎有变,皇儿和国舅有甚闪失!”忙命继续喊话盘诘,和他们拖延时刻。只见山下又跃出一员绿袍小将,挥动令旗,指指点点,便有大批兵士拥向路口,往山上攻来。口中胡哨连声,大叫:“活捉郦君玉!”“生俘孟丽君!”火把光中,敌兵疯狂上扑,刹那间冲到半山。

    只见山上三支蓝色烟花,冲霄直上,在半空中停留片刻,炸开一溜亮星,四下飞散。山下敌兵叫道:“向谁求救啊?咱们的大队已攻下平型关啦!”攻山敌人看看攻上山口,只听得一声:“打!”一阵乱石滚木冰雹般砸下,打得敌军鬼哭狼嚎,骨碌碌滚下山去,马死人亡,火把丢了一路。山上一阵欢呼。

    保和公主道:“且休轻敌,快趁这短暂时刻,砍树集石,准备击退敌人再次强攻。”扶着紫剑,回到太后身傍。太后拉他坐下少歇。保和道:“母后,山下果是钦察人马么?我只担心雁门关有变!”

    太后道:“看是不假。我不放心的倒是皇儿和国舅。”

    保和道:“若会猎有甚意外,我们必会得到讯息。只有奸徒诈进雁门关,才会猝然到此。”

    太后道:“平型关呢?若真个失守,咱们就盼不来援军啦!”

    保和道:“平型关有大营……”一语未毕,山下擂鼓呐喊,第二轮强攻发动了。保和跳起来忙忙赶往指挥迎敌去了。太后心事重重,温玉婵和苏映雪两个紧靠在一起,把不住发抖。

    这次敌人改变策略,不用骑兵,也不从山口道路进攻,却尽遣步卒,三、五一组,漫山遍野,攀草附石,向上推进。显是欺对方人少,无力分散防护。但步行进攻,速度却慢了下来。保和当机立断,叫军士撕下树皮和长绳拧紧,布在岩爆两端各以军士拉住绳头,绳上放上碎石乱木。待敌兵近到适当距离,两端军士一声吆喝,同时发力,将索子拉得笔直,往下一弹,木石飞掷而下,宛如漫天花雨,劈头打来,打得敌军连滚带爬,逃回山下。逃慢了的便是筋断骨折,横尸地上。

    气得兀赤暴跳如雷,抓起狼牙棒恶狠狠要亲自闯山。苏托也是气急败坏,到底是有心计的,拦住兀赤道:“五王爷急躁不得。那郦保和好生奸猾,休要莽撞,着他道儿。”

    兀赤叫道:“攻不上去,如何是好?”

    苏托忽地摇手不语,侧耳倾听。兀赤也用旋时,却是一阵号角之声,紧接着三支黄色烟花金灿灿在远方亮起。兀赤大骇道:“糟了,糟了!他们居然还有援军!……”

    这号角与烟花,山上也发现了,登时士气大振。保和心中稍定,吩咐速速休整,再创敌人。军士报说:“木、石已尽。”

    保和命:“砍伐大树,破岩取石。”

    那百夫长作难道:“丞相明鉴,咱们没有工具啊。几把破柴板斧都砍卷了口,怎砍得大树?没有锤、凿、火药,如何凿岩炸石?”

    保和也被难住了。他毕竟没有实战经验,只仗着绝顶聪明见步行步,随机应变。如今木石告罄,要击退敌人进扑,如何能够?想了想,只得鼓动士卒道:“援军快到,咱们只要再坚守两个时辰,候到天明,和援军里应外合,必可克敌。眼下形势危急,正是勇士们阻敌护驾,舍身报国之时,大家立即备好称手兵刃,利用地形,隐蔽待敌。若有敌兵攻上山头,立予狙杀,固守待援。能坚守不惰,便是胜利。”

    众人齐声领命。都知敌强我弱,危如累卵,不但厨工杂役自动参战,连平常走路一步三摇的老太监,也拽衣扎袖,抓根烧火棍,要和敌人拼命。

    保和公主遥望山下敌人,正在迅速集结调动,显是也怕山上援军赶到,功败垂成。这次反扑,定会竭尽全力,非同小可。心里也自着慌,暗忖:“我今日莫非难逃此劫!”

    去到太后身爆向她报告了眼前形势后,又道:“只盼援军能立时赶到才好。”

    太后面有深忧:“望山跑死马。就是听见号角,望见烟花,也不是一时片刻便能到的。何况山道丛杂,崎岖难行,又在暗夜之中,只要走错一条岔道,就不知要绕多少时候才绕得过来。不到天明,援军是指望不上的。”

    保和道:“如今还有一计,可保母后平安,救得众人性命。”

    太后忙问何计?

    保和道:“敌人指名要我,不如儿臣一死,母后把尸骸献出,敌军当能退去。”

    太后大惊道:“兵不厌诈,敌人的胡唚都是相信得的?你是众人的主心骨儿,若你不保,军心立散,那时只有任人宰割,谁也难保性命!”

    保和道:“儿臣此计,主要是拖延待援。只要拖到援军到来,重围立解。舍一人,保圣母平安,救近百性命,还是值得的。”太后未及答话,听得山头发喊,已有敌兵摸上山口,第三次强攻全面展开。

    敌人这次进攻,既无火把,又无声息,如漆夜色中,凭借山下火堆微光,隐约照见条条黑犀长蛇般蜿蜒蠕动,向上游来,诡奇恐怖,叫人心头发悚!却是队队敌兵排成单犀一个紧跟一个向上攀登。

    保和忙奔至山前发令,把粗索割断成单鞭,认准蛇头,迎头痛击。立刻鞭声呼呼,不断有人发出惨叫,但却挡不住敌人攻势。原来只要前一人被击中,翻滚下去,后一人立刻补上他的位置。“蛇无头不行”的谚语,在此时此地竟不管用。太后所在处,也有好几个悍贼扑到岩爆亏得乌云其其格、索兰妮两条长鞭舞得风雨不透,一露头便被打了下去。两女只累得气喘汗流,眼看已支持不久。

    形势危急万分,太后也没了主意。正惶急间,不远一个女子尖声大叫:“贼子休得猖獗,孟丽君来也!”一条人影从山头扑地跳了下去!

    众人齐声惊叫:“公主!”

    苏映雪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山下也胡哨连连,乱糟糟一片喧嚷:“快接住她!”

    “别叫跌伤了!”

    也有人高叫:“火把,火把!”霎那间,灯球、火把亮起,照得闪腰一片通明。

    太后等忙看时,只见一个宫装女子,被岩畔树枝挂住裙带,悬在半空摇摇晃晃上下不得。温玉婵低声道:“那人不诗主。”

    太后也发觉衣衫、身材都不像。忙环视身爆不见保和公主,急切间也看不出少了什么人。看山腰敌兵已停下进攻,搭起人梯把默装女子解救下去。立时有人持火把赶来看视,大嚷大叫道:“假的,假的!她不是郦君玉!”

    一时山腰山下高声叫骂起来,出尽污言秽语,更有人嚷道:“咱们放把火,烧了他娘的山窝窝,看他们还敢弄个假货骗人么?”几支火把伸向树丛,立刻窜起火光,眼看就是燎原大火!

    太后急得直叫:“水,水,有水么?”众人忙分出人手去提水。这水是从侧边岩缝里淌出的,一时哪里接得许多。

    惶乱间,又有人高叫:“不许放火!我才是孟丽君!谁叫你们这班狗才乱认的?”一口纯正的云南昆明语调,又娇又糯,正是从太后所在岩嘴下发出的。

    挨近的敌兵听得真切,一面大叫:“孟丽君在这里!”一窝蜂拥去,从山凹里拖出个女子来。

    太后急得六神无主,哪还辨得出真假。只见又有人举火把来照看,乱糟糟叫喊:“这个是真的啦!”

    “快抬住”

    “啊呀,她要五王爷亲来接她呢!”

    “嗬,还没当上王妃,就在爷们面前摆出王妃款儿来啦!”

    太后眼里泪花打转,只想哭出来,拼命咬牙撑住。她方寸虽乱,却不相信保和会轻易让自己落入敌军手中,见苏夫人还在那里哭泣,便叫她快去找青萍、紫剑,寻问出公主下落。存着个万一侥幸心理。映雪刚蹒跚离去,山下又叫了起来:“弘吉喇太后在哪里,咱们请她喝喜酒呢!”火把光中,敌军蜂拥杀来。

    公主落入敌手,援军仍无影踪,败局已成,无可挽救,大大动摇了士卒斗志。片刻之间,敌人已攻上山口,打起了仗,不时传来垂死惨叫,死伤人员不住增多。看看逼近太后身爆太后猛地站起,一头向岩石撞去。亏得索兰妮、乌云其其格一左一右,死命拖住。温玉婵扑通跪到太后面前,抱紧她双腿,回头望着灵鹫峰哭叫:“灵鹫仙翁,你忍得见死不救么?”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不约而同都高叫:“仙翁救命啊!”

    敌兵哈哈大笑:“叫仙婆也没用,还是快快献出弘吉喇氏,投降吧!”

    忽然玉屏顶上响起呼哨,有人大喝:“贼子休狂,俺弟兄奉命救驾来也!”

    黑影闪动,从玉屏之后,跃出许多汉子,木棍飞舞,刀剑砍刺,直逼过来,一鼓作气把惊惶失措的贼兵赶出山口。太后又惊又喜。领头两人过来行礼,却是集福寺和尚无相,与走大路那批御林军的统领。原来是灵宝寺僧飞鸽传书,请集福寺武僧到玉屏护驾。可巧路遇走大路这批军士,便一同抄近路赶来。有近处山民带路,从岭后攀登杀出,击退敌兵。

    此时保和公主不在,太后挣扎着分派新到人手布防,换下支撑半夜那批人下去裹伤歇息,吩咐生火做饭。索兰妮等早已精疲力浆瘫倒在地,清点人数,伤亡过半。太后伤感不已,才喘得一口气,山下杀声又起,敌军已发觉援军人数不多,再次疯狂猛扑,一叠连声叫嚷:“休叫走了弘吉喇氏!”声势汹汹,逼近山顶。幸得武僧与御林军拼死阻击,挡住外犀敌人一时冲不破这堵人墙,但敌众我寡,形势仍不容乐观——

    正自吃紧,山下敌后突然鼓角齐鸣,杀声大振。太后大惊:“敌方又有生力军到了?”颤巍巍爬上大石张望,只见敌后卷出一彪人马,为首大将,紫袍银甲,手挺长,向那些叛军排头儿一一个挑下马去。只杀得敌兵没命价奔逃,刹时间杀开一条血路,一马冲上山来,纵声大叫:“太后安好?微臣救驾来也!”正是英奇伯燕国夫人卫勇娥到了。

    原来忠孝王皇甫少华早已料到安西王父子利用旧日交情说动守将,偷关过隘,叛反朝廷,特飞檄调来熊浩夫妻和一批吹台旧将,暂代把关守将,换去那些和安西王有瓜葛的将官,并把这些人编入会猎军中。平型关守将买乞烈正是黎拔多死党,如今却换成了卫勇娥。黎拔多不知,挥军轻进,被卫将军一鼓剿灭,生擒柯隼、黎拔多,得知分兵犯驾阴谋。卫勇娥立即亲率骁骑五百赶来救驾,见到保和公主求援烟花,忙以烟花和角声回应。

    此时驰上山头,见太后无恙,翻身上马,追杀敌人去也。太后得了这支精兵,心中大定,却不知保和公主性命如何?忧虑不已,只倚在岩石上不住喘气。

    喊杀声中,一阵急骤鼓声震地而来,旗幡飘扬,又一彪军马杀到,为首大将紫金冠,铁叶甲,黄袍黑马,双举银锤,乃是小阳王赛赛帖木儿到了!他坐镇代州,兼辖雁门,得雁门关游击将军卓泽甫密报数千来历不明人马,被刘奎光放进雁门关,往五台山方向去了。小阳王大惊,心系太后安危,立率铁骑五百赶到雁门关,先捉了刘奎光,查问详情,却在密室意外捉到乔戈二。小阳王认出他是安西王亲信,不由大怒,立把刘奎光、乔戈二以及刘府所有上下人等,囚入大牢,自己马不停蹄奔赴五台救驾。

    于路得樵夫指引,从南面驰到玉屏峰下,听得东北方喊杀之声,心急如焚,挥军急进。远远望见火光烛天,两方激斗正酣,认出英奇伯旗号,正扼守玉屏岭抗击贼兵,料知太后必在峰上。立即分派兵将,把敌军退路堵死,擂鼓吹角,杀入敌阵,与卫勇娥军会合,声势大振,全速压向敌人。

    当卫勇娥军到之时,苏托仍不知死活,恃人多势众,拼死顽抗。小阳王一到,他才慌了,想到有郦君玉在手,又壮起胆来,一面分军迎敌,自己则到大帐来讨郦丞相退敌。

    那兀赤得了山凹中抬出的“孟丽君”,一看便爱,正在帐中和她调笑,拉拉扯扯,要成其好事。不料苏托一头闯了进来,兀赤慌忙放手,老大不喜欢,正要发话,苏托已一把拉他到一旁,低声道:“大事不妙!卫勇娥,小阳王两个煞星到了!”

    兀赤一怔,果听得帐外金鼓声震,喊杀之声逼近,忙抓起狼牙棒,往外便冲。苏托自管下令:“把郦君玉和那名冒名女子全都绑在马上,随爷出阵!”出帐上马,赶到兀赤身边。只见元军正在勇猛冲杀。当先两将,一杆、一对锤,勇不可挡,所到处不是挑便是锤杀,杀得叛兵人翻马仰,尸横就地。

    兀赤怒气冲天,挥棒迎上,苏托却大叫道:“小阳王,你们还要不要保和丞相性命?”

    那两人正杀得痛快,听到这声大叫,都吃了一惊。卫勇娥和表妹从未见过面,难辨真假,只肚里叫苦,向小阳王望去。小阳王和郦丞相倒是素识,只没见过他改回女装的模样,硬着头皮把双锤架住兀赤狼牙棒,喝道:“谁知你是真是假?可敢走近些,让我辨认?”

    苏托挥手让那两骑马上前几步。兀赤也收回了兵器。小阳王纵马走近,凝神辨认。那两个女子颈边都架着明晃晃钢刀,以防异动。小阳王谛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苏托,好奸猾的贼崽子!你们在哪里弄来这肥妞儿、瘦妮子,冒充郦丞相?骗鬼去吧!”举锤便打,和兀赤战在一起。

    苏托适才在火把光中,见到山凹拖出的那女子长眉秀目,确实是郦君玉模样。如今绳捆索绑,显出一身肥肉,脸上眼泪鼻涕,一塌糊涂,大瞪着一双铃铛也似圆眼,配上稀拉拉半截秃眉,哪还有半分像是郦丞相。肚里只叫得连珠价苦,拨转马头便溜。

    卫勇娥横截住,苏托心慌意乱,不数招便被勇娥挑住勒甲绦,掼下马来,被元军抢上绑了。那边兀赤也被小阳王擒住。小阳王命军士清理战场,扫清余孽。自己和卫勇娥把夺过来的两名女子解下,与两个俘虏一并带上山头,请太后发落。

    太后此时已缓过劲来,吃了些粥,回复了几分精神。听小阳王禀报了刘奎光叛变,纵敌入关等情,太后叹道:“果然被敏敏料中。就把他两个押往雁门关,一总由官家发落罢。”

    卫勇娥拉过两名女子,太后认出一个尸女柔丝,一个却不认得。大惊道:“怎地不见敏敏?”心中却忖:“莫非混战中已遭不幸!”只不忍说出口来。似要证实她的想法,玉屏下,公主帐幕之中突然传出一阵哭声,正是苏映雪声气。太后心一沉:“完了,完了!敏敏……”

    眼见翠雀、紫剑扶着苏夫人跌跌撞撞奔来,苏映雪一见太后便哭叫道:“老祖宗,公主死啦!”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太后泪流满面:“是被贼兵杀害了?”

    苏夫人哽哽咽咽,回头指着帐幕道:“不,是服毒……”突然住口,一只手仍是指着,僵住了,动也不动。

    众人顺着她手指处望去,晨光熹微中,只见那顶门幕掀在一爆一床大红毡毯不急不徐从那洞开幕门中平平飘了出来,离地约莫四超四无凭倚,就那么浮在悬空,向前飘移。红毡四边垂下,中央那长约六超宽约四尺的一块却绷得平平直直,恰如铺在卧榻之上。

    保和公主就仰卧上面,全身裹在一条淡黄绣凤绸被里,只露出头脸在外。他面容平静,头发一丝不乱,闭目合睛,宛如熟睡。只是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没有呼吸,没有活气,冷冰冰躺在那里,有若一尊白玉雕像。看得人心头栗栗直冒寒气。山顶上七、八百人都惊得呆住了,对对目光凝注在那红毡上,无法转移。那红毡看看飘到悬岩边上,仍不停留,继续往岩下飘去。

    苏映雪猛省过来,撕心裂肺般大叫:“!”发疯也似扑向岩爆伸手抓去。

    卫勇娥和青萍、紫剑也先后省悟,拔步便追。苏映雪数步之差,不曾赶上,眼睁睁看着红毡飘下岩去,恨得她涌身一跃,扑下岩去。众人齐声惊叫,拥向青萍等三人身后,奔至岩爆探头张望。

    只见那红毡贴着树冠,仍那么不疾不徐,越过深涧,向灵鹫峰飘移。苏夫人却如流星般堕向仙凡涧。倏地从那绿树丛中飞出一条匹练也似白色物事,闪电般卷住苏夫人,打横里一旋,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弧形,也平平飞起,向红毡追去。远远望去,便如一朵红云托着公主,一缕白云裹住苏夫人,一前一后,飘向灵鹫峰。看看就要追上,却总差了数尺。岩上众人,个个掌惺汗,心都揪紧了。越近灵鹫峰,雾气愈浓,那浓雾似层云翻滚,刹那间两人隐进雾里,看不见了。

    岩畔数百人圆瞪双眼,凝望着那片雾海呆呆发怔,做声不得。忽然雾中传来箫笛之声,有人曼声唱道:“东飞伯劳西飞燕,聚散离合总归缘。但教心似金石坚,天上人间会相见。”虽然远隔山涧,那歌声却似近在耳畔,听得清清楚楚。歌声中,从那浓雾里浮现出几个身影来,一个白发老人,头梳椎髻,扎着根杏黄丝带,蓝袍,潇洒飘逸,脸上笑容可掬。左、右分站着两个垂髫童子,身后影影绰绰可见几个淡淡人影,想是那吹奏、歌唱的人。

    岩上响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仙翁万福万寿!”却是集福寺武僧首领,知客僧无相和尚,双手合什,仆地礼拜。众武僧、山民也伏地行礼。太后也温玉婵等也拜了下去,七、八百人齐刷刷伏地礼拜。那老人含笑挥手答礼,眉目神情清晰可见。

    再拜抬头时,浓雾已漫过山腰,那些人都隐去不见了。太后仍呆呆跪着不动。卫勇娥过来扶起她,搀到里坐定。无相跟过来合掌道:“恭喜太后,福缘不浅,带挈小僧等也得瞻仰仙翁一面。”

    太后兀自出神,喃喃自语:“仙翁接引,敏敏和苏夫人都成仙啦!”

    无相接口道:“正是。过了仙凡涧,便是神仙哪!”接着向太后告辞:“危难已解,贫僧等告退回寺,向方丈复命。”

    太后再三称谢,传懿旨加封慈云长老为大慧护国禅师,赐黄金千两培修集福寺,着小阳王敕地方官办理。无相合什谢赏,率众僧自去。

    太后这才得暇叫过那自称孟丽君的女子问话。那女子已整理好衣衫,梳洗过了。太后见她妖妖娆娆,倒还有几分姿色。问起来却是灵境县通判的妹子,因与嫂子口角,赌气来五台山拜佛消灾。太后上北台顶时,她和丫头正好也在灵宝寺中,得知太后灵鹫访仙,她便悄悄跟来,想托福也见见神仙。太后等人上了山顶,她主仆三个隐身在山凹之中。不料半夜里撞上这场凶险。

    众人都不认得她,不知她正是那冒名诈骗妄图富贵的假孟项南金。在京中讨了那场没趣,无颜回乡,父女两个半路上买通解差,放他们到灵境县来投奔大哥项祝可。项南金积习难改,少不得常和嫂子拌嘴生事,嫂子哪还肯让他,大吵一架,她只得出来躲风头。她原是刻意模仿孟,至今不变,一听贼兵叫嚷要夺孟丽君做钦察王子王妃,她倒动了心,暗忖:“一个孟,能做得几个王妃?怎不来夺我呀?”及至路飘云自称孟跳下山岩,被敌兵识破是假,要放火烧山,她便仗着胆子大叫:“真孟丽君在此!”果然被接进帅帐,她便放出手段,撒娇撒痴,和那兀赤打得,眼见王妃梦将要成真,却被小阳王、卫勇娥惊散鸳鸯,准王妃变了囚犯人质!

    此时在太后面前,她欺众人不识她真面目,便信口开河,胡诌出一番忠君爱国,舍身护驾的弥天大谎。骗得太后欢心,吩咐寻回她的丫头,派人护送她回去,并重重赏赐。项南金大失所望,她原本想求太后赏她个王爷丈夫,可这老太太糊涂,却要送她回家。忙跪下哭哭啼啼说家里嫂子凶狠,容不下她,不愿回去。既是孟成了仙,求太后把她赏给忠孝王代替孟吧!

    连太后也觉得她太过想入非非,亲王正妃能如此随便乱赏么?却怜她民女无知,不忍心断然拒绝。只得叫卫将军把她带到雁门关交由忠孝王处置。

    项南金这一番话,倒提醒了太后。她看看悄立一旁的柔丝,虽也梳洗过,那脸上被树枝山石挂破擦伤多处,满是血痕、瘀紫,瘦怯怯分外楚楚动人。想到她是个无家孤女,今日勇敢护驾,忠义可嘉,知小阳王王妃久病,他身边乏人照应,便在回銮之日,把柔丝赐与小阳王做侧妃。后来王妃病死,小阳王不肯续弦,竟和柔丝终老百年。路飘云冒名孟原是被逼无奈,万不想无心插柳,居然真正嫁了个王爷!算起来倒是庞福夫妻作成了她。

    却说卫勇娥、小阳王护送太后到台山行宫,安顿好了,一面飞报成宗,一面押了俘虏,带上项南金,往雁门关见驾。成宗与忠孝王特为此案从馒头山营地,回到雁门亲审刘奎光。刘、乔二人矢口抵赖,不肯实招。小阳王等一到,成宗立即召见。

    卫勇娥把玉屏j□j之事,细细奏告,当说到保和公主服毒自尽,红毡托体,飞越仙凡涧之时,只听卟嗵一声,却是忠孝王急怒攻心,一口鲜血直喷出来,仆倒在帅案之上。

    成宗也是脸色剧变,强撑着叫:“快扶忠孝王进去歇歇,传医生诊治。”

    少华已睁开眼来,苦笑道:“不妨事,臣能支持。卫将军请说下去。”

    勇娥看看皇上,见成宗点头,便接下去述说,直说到押来四个叛将,也讲了姓项女子的要求和太后吩咐。

    成宗命押进来,殿下轰雷应喏,把上了镣铐的四个叛将推了进来。这里虽是行宫,却也巍峨壮丽,御林军、带刀侍卫层层排列,严刑之下,四人打熬不住,从实招了。成宗大怒,从狱中提出刘奎光、乔戈二,当面对质,乔戈二知无法抵赖,只得招认。刘奎光却辩称并无反意,只为忠孝王父子和孟丽君排蒙重汉,密谋害他,才被迫抗争,欲以兵谏,劝皇上黜远汉臣,休受奸人蒙蔽。献出金雀夫人那封密信为证。

    成宗怒道:“一派胡言!死到临头,还敢诬攀自己妹子,妄图免罪么?刘夫人深居闺阁,不问外事,能知我军政布署?你献计杀丞相,掳太后,私放叛军入关,奔袭京城,这是兵谏么?保和丞相当年主持合议,饶放你爹娘性命,并及许多眷口,他能有害你之心?这次会猎,朕与忠孝王父子都把你视为忠诚可靠,才把会猎地址定在你辖区之内,何曾有过排斥害你之心?且乔戈二来关游说你在前,你若果是忠良,为何不将他拿下,密奏朝廷?你不报,反为之出谋献铂明明适意让两方交战,你好坐山观虎斗,左右逢源,捞取私利。还敢在朕面前文过饰非,巧言狡辩么?”命左右:“将刘、乔等贼众,立刻推出辕门,枭首示众!”

    正是:任君施尽千般狡,

    揭破阴谋万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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