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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文 / 施定柔

    他出去了很久也没有回来。

    荷衣却知他表面上装作镇定,心中定然愧疚不安,深为自责。在屋里等了他半个时辰,终于坐不住,穿了大衣,在饭厅和厨房里转了一圈,均都不见人影。便走出门外,向后院走去。

    他果然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后院的一棵树下,一动不动地垂着头。

    天上还飘着小雪,他背对着她。

    她心中叹息着,知他此时一定十分难过,便不敢冒然上前。只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

    静坐良久,空中传来数声他的长长叹息。

    然后他挥着拳,突然使劲地捶着身旁的树杆!

    他生性内向,从不愿和别人说起自己的烦恼。但他毕竟是个年轻人。每思及别人身体康健,活蹦乱跳,而自己却双腿残废,寸步难行,心中不免苦恼激愤。如此倒还罢了,偏偏身体虚弱,动辄得病。荷衣过着的那种倚马仗剑,快意江湖的日子对他而言就象梦一般渺不可及。他与荷衣经过了那么多苦难,终于生活在一起,自己的身子却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身为丈夫,非旦毫无力量保护妻子,连给爱妻揣上一碗药都还失手将她烫伤。一念及此,心中伤痛如焚,恼怒得几乎要发狂,恨不得以头撞树,一死了之,却又无可奈何。

    他的力气很小,树只是微微地震动了一下,雪洒了他一身。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他生性刚强倔傲,从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难过的样子。

    所以她只好远远地又站了片刻,看着他似乎平静了下来,这才放重脚步,走到他身后,将双手环在他的颈子上。

    “怎么了?一个人呆在这里?”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冰冷的脸。

    “屋子里……有些闷,我想在外面呆一会儿。”他淡淡地道,声音却有些发颤:“你为什么也出来了?明明还生着病。”

    “啊……屋子闷,我也想出来。”

    “披上毯子。”他揭开自己腿上岛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披在身上。仍然紧紧地从后面抱着他。

    “无风,”她在他耳边轻轻地道:“自从你……你受了伤之后,身子便……便不能轻易弯下去。一定要用双手扶着自己才行。不然就会摔倒。”

    以前他双腿俱在时,虽也不听使唤,却能保持身体在轮椅上的平。无需扶持便可任意弯腰。如今剩下了的这一条腿,也曾受过重伤。大病之后愈发萎弱,肌肉尽削,只剩下了皮包骨头。平愈发难以维持。但他一直躺在,起卧尽由荷衣照顾,是以并没有觉察这种变化。直到他揣着药试图弯腰,身子便完全失去了控制。

    他沉默不语。

    “我很早就想告诉你,只是怕你难过。”她吻着他的脸,怕他伤感过度,连忙换个话题:“哈哈,你晓不晓得你老婆的飞镖也很准?”

    “怎么个准法?”他的心情仍是不佳,却终于好了一些。

    “这是个苹果,不论你把它往哪里扔我的飞镖都能追上它。”她掏出一个苹果递给他,得意洋洋地道。

    “不会那么神罢?”他故意道。

    “你试试嘛!”

    他将苹果用力一掷。“咚”地一声,掉在不远处的地上。

    “你的飞镖呢?我怎么没看见?……荷衣,不要拔我的头发嘛!”他东张西望。

    “就你老兄这种扔法,打只苍蝇都打不死,哪还用得着飞镖么?劳驾,扔得远些成不成?”

    “这就是最远的啦。今天我还是算有力气的呢。”他慢吞吞地道。

    “是么?我倒不信!”她跑过去捡起苹果大口地啃了起来,却抓了一个雪团扔了过去,正中慕容无风的肩膀。“扑”的一声,雪球碎成几块,洒在他的大衣上。

    “真扔呢!”他侧身抓了两大团雪,转动轮椅,用力一扔,正中荷衣的下摆。

    “还真打中了我呢!”荷衣一高兴,不免手舞足蹈起来:“看咱们俩谁厉害!”说罢,几团雪球向他飞去。只将慕容无风砸得头昏脑涨。

    慕容无风忙“砰砰”回击,竟也又快又准。他气力不济,一手拨动轮椅,便渐渐驶近荷衣,趁她不提妨,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裳,两人便扔了雪,徒手撕打了起来。

    “哇,无风,这一招不错呀!倒挺像是‘黑虎掏心’呢!”荷衣咯咯地笑道。

    “你笑我,是不是?”他扑了过去,两个人抱着在雪地里乱踢乱打,一阵乱滚。

    其时院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昏暗的灯笼隐隐地透着一点光亮。

    两人直打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方才住手。荷衣却笑得快岔过气去。

    “你老笑个什么?”慕容无风坐在雪地里道。他的轮椅早不知丢在什么地方了。

    “老实交待,你小时候究竟和人动过手没有?”荷衣笑道:“瞧你老兄的招式,连错都算不上。”

    “这话也太损了点罢?荷衣。来来来,再打过!”他又要揪住她的衣裳。

    “还打呢,在雪地里坐了这么久,腿上的伤只怕又要犯了,到时看不痛得你死去活来才怪。”她看着他的样子,又雄了起来。扶起他,将拐杖塞到他的胁下,道:“你若还有气力,我陪你走回去。”说罢轻轻拍了拍他大衣上的雪。

    他站起来的样子十分吃力,整个身子已全靠在荷衣的身上,却还不停地摇晃。

    “怎么啦?”她连忙扶住他的腰。

    “没事。”他淡淡道,咬着牙,竟硬撑着又往前挪了一步:“你去把我的轮椅推过来,我去瞧瞧药煎好了没有。”

    “还瞧呢?药我早就喝下去了。”

    “看来是喝了,”他笑道:“不然,咱们在外面闹了这么久,你竟没打一个喷嚏。岂不奇怪?”

    “我说我病了不打紧,一会儿就好,你偏不信,偏要我喝药。”她一蹦三跳地道:“我现在满身大汗,先送你回屋,然后我自己出去玩一会儿。那头骆驼我还没骑够呢!”

    “等等,等我把你手臂上的伤包好了再走。”他叹道。

    “那叫什么伤呀!不用包了。”荷衣连忙道,说罢就要溜走。

    “听话。”他一把拉住她,她便老老实实地转过身来,扶着他坐回轮椅。

    走至屋内,他捋开她的衣袖,那烫红之处早已起了几个大水泡。他用银针一一挑破,涂上生肌的膏药,便用白绫细细地替她包好,道:“好了,去罢。”

    她撒腿就跑得没了影。不一会儿,门外传来驼铃声,荷衣敲了敲窗子,道:“无风,我去山上玩儿,你去不去?”

    “怎么还没卓我不去,我……我有些累。”他轻轻地道。

    他的身子远未复原,自然极易疲惫。荷衣道:“那我去了啦!”

    说罢铃声渐远。

    他关上门,觉得身子渐冷,便将熏炉中悼火拨了拨,将上面烘干的手绢收拾起来,塞到枕下。他的伤处却因方才身子触了雪,竟一阵阵地发作了起来。剧痛深入骨髓,如刀挖剑锯一般,右半截身子顿时麻木,仿佛五脏六腑也跟着搅动,一时间竟痛得他冷汗涔涔而下。他连忙服下一粒药丸,以免剧痛抽搐时,心疾亦随之发作。却知那药如若真到了最糟糕的时候,也并不管用。

    那痛竟渐渐变得越来越猛烈,竟已有些无法承受。他只好咬着牙,驶入浴室,将身子浸在热水里。

    那浴桶并不深,大约也只有大半人那么脯四周都有扶手,靠近软榻的那个方向的水中还有半圈凳子可坐。他却因突然袭来的一阵抽搐双手蜷缩,无法抓物。他整个人于是便无声无息地滑到了桶底,惊慌之中他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扶手近在咫超几乎就在他的指尖上,他却完全没有气力将自己弄出水面!

    他在水中挣扎片刻便已精疲力浆整个身子都因抽搐而弯曲了起来。

    正当他绝望之际,却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人一提,提出了水面,两只的手抱着他的腰,将他头冲着地下,在他胸口上击了一掌,他“哇”一声,吐出几口水,拼命地咳嗽起来。

    良久,他的身子还是僵硬的,荷衣已迅速将他送回。

    他还在拼命咳嗽,还不能说话。

    她找来一块干布替他擦干头上的湿发,看着他吃力地喘着气,便轻轻揉着他僵硬的肌肉,道:“痛得厉害么?可怜的老公,幸亏我回来了。”

    他疲惫地看着她,良久,剧痛渐缓,方才攒起说话的气力,道:“好好的,怎么又回来了?”

    顾十三实在想不通楚荷衣为什么要找一个连床都困难重重的男人。

    大约是因为太温暖的缘故,这男人的上身□着。

    他的肌肉匀称结实,双臂修长有力,皮肤光滑,一看便知并不缺少煅炼。身子虽然有些瘦削,却并不象他第一次看见他时那样虚弱,那样毫无力气。

    只是他的肌肤实是太过苍白,保养得也太过细腻,便很容易给人以一种不健康的感觉。

    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光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他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他的脸从容镇定,有一种高贵却又变幻莫测的气质。

    “抱歉,顾先生,”他忽然扭过头,对他淡淡地道:“我要更衣,能否请你暂避?”

    慕容无风就算是病得再厉害,也从不在陌生人面前躺着,这是他一贯的原则。

    “尊夫人要我守在你身爆以防不测。”顾十三漠然地道,一动也不动。

    “说到内人,我正要请教,顾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和她比剑?”

    “这个由她来决定。”他冷冷地道。

    慕容无风又道:“关于剑……”

    “你懂剑?”顾十三突然打断他的话。

    慕容无风怔了怔,道:“不懂。”

    “不懂剑的人最好莫要提到‘剑’这个字。”他突然道。

    虽然慕容无风早就听荷衣谈起过江湖上各种各样的怪人和各种各样的崇拜,还是被这句话气得脸色苍白。他坐在床侧,正好背对着顾十三,两个人均看不见彼此轻蔑的神色。

    沉默。

    又是无话可说。

    慕容无风掀开被子,拉过轮椅。

    虽然背对着他,顾十三看着他一手扶着床沿,吃力地将身子移到椅内,套上大衣——

    和他近乎完美的上身相比,他的下身委实残废得可怕。

    顾十三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人残废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能顺利地活下来。他不禁有些怅然。即使是坐在轮椅上,这男人的行动也并不自由。他的身子只能是紧紧贴着靠背,以一种完全受限制,完全僵硬的姿势笔直地坐着。他一向很少同情别人,而眼前这男人的样子却让他看了很难受。他还那么年轻,生活几乎才刚刚开始,却已成了如此艰难。

    更衣完毕,他掉转轮椅,漠然地对顾十三道:

    “内子对我总是担心过分,其实大可不必。阁下还是请回罢。”

    虽是逐客,他这样说话已算是很客气,已经完全看在荷衣的份上了。

    很少有人以这种轻蔑的口气跟他说话。按照他往日的脾气,早就发起火来反唇相讥了。

    云梦谷的人都知道慕容无风心疾日久,脾气很坏。发起火的时候把屋顶掀翻的劲头都有。

    所以很少有人敢招惹他。

    可是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顾十三的脾气也很怪。

    他是属于天下少有的几个对剑有着宗教般的崇拜的剑客。

    剑对他而言绝不是杀人的工粳而是一件艺术品,一种艺术,一种美。

    “我已答应人的事情,一定会干到底。”顾十三安安静静地坐着,连半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慕容无风转动轮椅,驶到门爆拉开门就走了。

    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顾十三一眼。

    顾十三却默默地跟了出来,无论慕容无风到哪里,他就在不超过他三尺的地方站着。

    慕容无风来到饭厅,叫了一碗盖碗茶,顾十三便坐在离他不远的另一张桌子上。

    荷衣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个人互不搭理地坐着。

    “你们俩个怎么啦?”她看了看慕容无风,又看了看顾十三。

    “没什么。”慕容无风淡淡地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没戏啦。波斯人死活不干。给多少钱都不干。”

    “为什么?”

    “他说这一趟路他们带的货多,路上是肯定会遇到响马。照他们的规矩,到那时候所有的男人都要拿着刀出来帮忙。我说,你有病在身,不能帮忙,不过我可代你去打。他偏偏不同意,说我是女人。女人只能呆在车子里。所以,咱们还是另想法子罢。”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慕容无风道:“你去把那波斯人叫来,我来和他说。”

    “说什么呀,我的口水都说干了,都恨不得求着他了。别去了。”

    “你去把他叫过来。”他又说了一遍。

    她只好跑到大厅中间,将正在说话的波斯老头拉了过来。

    “不行不行,规矩坏不得。”一路上波斯人捏着生硬的官话道。他看见慕容无风的样子,更是不停地。

    慕容无风淡淡一笑,突然右手抚胸,向他行了一个礼,用很优雅地语气和他说了一长串波斯话。

    波斯人吃惊地瞪大眼,忽然很激动地叽哩呱啦地不停地和他说了起来。

    慕容无风从容而流利地响应着,说出来的话,荷衣和顾十三连半个字也听不懂。

    交谈半晌,波斯人哈哈一笑,将慕容无风拥抱了一下,还拉着他的手叽哩咕碌地又说了一会儿,便很客气地跟荷衣点了一下头,离开了。

    荷衣有些陶醉地看着慕容无风,道:“什么时候会说这胡人的话?”

    “会一点点而已。”

    “看样子他是答应了?”

    “嗯。准备行李罢。他们再过半个时辰就出发了。”

    “我得谢谢顾十三,方才他一直替我照看着你。”

    “你自己去谢罢。”慕容无风拨转轮椅,将两人丢在一爆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荷衣抬起头,有些尴尬地看着顾十三,嗫嚅半晌,道:“抱歉,他……他脾气不大好。方才多谢你帮忙。”

    “不客气。”顾十三顿了顿,终于疑惑地道:“林先生是做哪一行的?”

    荷衣与慕容无风已相约一路上将慕容无风改称为“林”,以免遇到麻烦。

    “他目前什么也做不了。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她淡淡地笑了笑,避开了这个问题。

    “方才我说了一句很呛人的话,”他苦笑:“估计把他气坏了。”

    “那倒不会。”荷衣淡淡地道:“多半是看在我的面上,他不便回击。”

    慕容无风并不是一个说话的时候很照顾别人想法的人,荷衣见他的第一天就领教过了。

    “他看上去好象行动很困难。只怕一步也不能离开别人的照顾。”他试探着道,心中仍在揣测慕容无风的身份。

    “他一直就是这样。”荷衣马上更正他,“他能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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