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文 / 施定柔
他回头看了看荷衣。发现她的脸色变了。
为首的一个年纪略长,朝荷衣拱了拱手,道:“师妹,好久不见,原来你在这里。”
那女子衣着华丽,天姿国色,走进大厅时,令所有的男人眼睛一亮。她对荷衣的口气,却连一点情面也没有:
“大师哥,跟这种无耻的坏女人,你还客气什么?”
慕容无风的脸立即沉了下去,道:“几位找荷衣有什么事?”
女子一听他称呼荷衣的口气,便知两人关系非浅,眉头一挑,突然“砰”地一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顿时震得跳起来,尖声道:“我们自跟楚荷衣算帐,不想死的话的就少插手,少管嫌事!”
慕容无风的脸色顿时开始发紫,心脏也砰砰乱跳起来。
他重病未愈,受不了突然的声响。当下便觉胸口发闷,呼吸急促。
荷衣连忙握着他的手,三指扣住他的“神门”,“内关”,“太渊”三,将真气输入体内,助他调理呼吸。一边在他耳根柔声道:“他们是我的师兄师姐,一向和我过不去。我自有法子对付。答应我,千万别动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慕容无风看着她,点了点头。
荷衣冷冷道:“各位别来无恙。这一位是我的朋友,还在病中,有什么话只管冲着我来。至于师姐,还请放低嗓门,对病人说话至少该厚道一些才是。”
女子冷笑一声,道:“师妹什么时候连病秧子也要了?大约是看上了他的钱,想好好诈他一笔罢?我看……”她有世家子弟的直觉,慕容无风虽然身无长物,也不佩金带玉,但他的举止风范,一看就是极有教养。何况他的衣着虽素,却是精工所致,一眼便知不是普通人家负担得起的花销。
她原本还想接着骂,荷衣的剑已到了她的鼻尖,淡淡道:“如果你再说他一个字,我就削掉你的鼻子。其实,何止是你的鼻子。”
为首的青年用剑鞘将荷衣的剑尖轻轻一拨,道:“同门姐妹何必刀剑相向?何况,伤了她,师傅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你。师妹,我们这次特来寻你。自从你下山之后便不见踪影。这一包东西是你在山上的旧物,我们也一并带过来,也算留个记念。”
他笑了笑,递给她一个包裹。
荷衣接过,道:“多谢。”看也没看,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随手将它扔到垃圾桶里。
五个人的脸全都气白了。
“师哥,跟这种女人,咱们还需要多理论么?”女子气得发抖地道。
青年道:“师妹,既然尊友的贵体欠安,咱们同门之间的事情,还是到外面去商量罢。”
荷衣道:“我早已脱离师门。有什么事诸位请自行商量,与我无关。”
青年的脸色变了变,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师妹既已脱离本门,就请将师傅的剑谱交还。”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道:“师傅生前说过,见此玉佩如见本人。当着这玉佩的面,师妹难道还要继续抵赖不成?”
荷衣道:“师傅既已去世,这玉佩有什么用?死人留下的东西还能管着活人不成?”
“放肆!”另一个蓝衣青年刷地一下拔出了剑。
女子对慕容无风一揖道:“这位公子看来不是武林人士,只怕是对你的新相识所知甚少。小女子姓陈,家父是当年中原第一快剑陈蜻蜓。这一位是试剑山庄的三公子谢逸清,这一位是江南双隆镖局的大公子顾右斋,剩下的两位,一位是龙雨阁主人的少子龙熙之,一位是快剑堂藏剑阁萧沐风萧老先生的孙子萧纯甲。我的四位师兄均来自享誉天下的武林世家,他们的父辈、祖辈在武林中地位尊崇。没来由的,我们怎会和令友过不去?”
说罢眼睛一转,瞅着荷衣道:“而令友却是来路不明。原先不过是街头行窃的小偷,被我父亲好心收留,抚养成人,教之武功。她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寸布都是我们陈家的。想不到她居然觊觎本门绝学,这倒罢了。为了得到本门的剑谱,竟然不惜以色相诱……简直是,简直是无耻之极!阁下是聪明人,小心被这狡猾的女人骗了还不自知。”
慕容无风淡淡道:“鄙人不是江湖中人,是以对各位响亮的名头所知甚少。至于荷衣,与姑娘所说恰恰相反,我所知甚多,而且深仰她的为人。诸位都是世家子弟,当然知道这张桌子是我们俩个人的,而且我们也没有诸位。倘若你们肯回头看一看,就会发现这个大厅里空的位子多得很,没有必要一定要我们挤在一起。大家彼此耳根清静,岂不好?”
女子道:“公子这是逐客呢。”
“不敢。请便。”慕容无风淡淡一笑,雍容地道。
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完全不把这几个人放在眼里。他们方才说的一番话,他也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然后他将荷衣的手轻轻一握,荷衣便顺从地坐了回来。
“荷衣,你听说过没有?这楼里有一种菊花茶味道极佳,我们去要一杯来尝尝,好不好?”他看着她,微笑着道。
他说话的样子,好象面前的五个人已完全不存在一般。
可想而知,这五个人会有多么尴尬。
谢逸清的嘴唇动了动,还想说话,却发现慕容无风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站着一个长身玉立,容色青瞿的中年人。陈蜻蜓当年以轻功剑术绝世,他的徒弟们也一向以轻功自傲。而这个中年人是什么时候、怎么样走过来的,他们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然后他们立即看见了中年人的腰上挂着一柄长剑,剑柄和剑坠上都有一个八卦的标记。
这是峨眉派的用剑。
峨眉山上,在这个年龄还带着剑的,除了三个终年在江湖上不露面的道士之外,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峨眉的掌门方一鹤。一个是他的师弟谢停云。
武林世家的子弟总比一般人熟悉江湖掌故。何况他们本身,也算是掌故之一。
这个人当然是谢停云无疑。
而他却在这个年纪看上去比他年轻得多的残废青年面前恭敬地站着。
居然将手中的一块方毯轻轻盖在青年那双纤细无力,若有若无的腿上。然后俯下身来,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耳语了几句。
一认出谢停云,四个人马上猜出了这个残疾青年的身份。
谢逸清悚然动容道:“恕在下失敬,阁下莫非是慕容谷主?”
谢停云道:“谷主方才所说的话,诸位难道是没有听见?”
“不敢。……家父前年大病,多谢先生妙手施治,方得痊愈,在下这一次……这一次原本是带着家父的手书和谢礼,准备……准备……面呈先生……”他想找出话来打园场,却一时左支右绌,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无风冷冷道:“不敢当。”
“那……那我们告辞,多有打扰。”说罢他对另外四个人使了个眼色,眨眼功夫便全消失在了门外。
五个人一赚谢停云也知趣地退了出去。
慕容无风笑了笑,道:“你这几个师兄师姐可真够厉害的,小时候他们一定常常欺侮你。”
荷衣双手支着凳子,耸着肩,垂着头,默不作声。
他等了等,发现她一言不发,只好又道:“你看……”
话音未落,只听得“叭嗒”一声,荷衣面前的桌布上突然滴了一大滴水。
诧异中,那“叭嗒”、“叭嗒”之声越来越频,竟然把她面前的桌布打湿了巴掌大的一片。
他连忙掏出手绢递过去。
荷衣接过,便将它堵在眼睛上,不一会儿功夫,手绢便湿透了。
眼泪便又“叭嗒”、“叭嗒”地往桌上滴着。
慕容无风只好把自己的茶杯放到她的眼下。
“滴哒、滴哒”,她一个劲儿地抽泣,泪水源源不断地滴到杯子里。
无奈,他想了想,又脱下外套塞过去,道:“手绢太小,用这个,这个管用。”
荷衣捂着眼睛,道:“你不怕我……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水是热的,四面却一片漆黑。
一缕月光从窗棂外隐隐地射进来。水中有一只手一直揽着他的腰。另一手拿着一块毛巾,正将水轻轻浇在他的肩上。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坐在自己身爆却又几乎是半扶半抱着自己的那个人。
手一触到她的肌肤,便闪电般地缩了回去。
“醒了?”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黑暗中,他点点头,脸有些发红。
那手轻轻地抚摸着他肩上的伤痕,道:“你的伤为什么好得这么慢?这已是两个月前的伤口,为什么还肿着?”
他想了想,道:“荷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天一黑就来了。你睡得死死的呢。我在你床边坐了半天,看你出了一身汗,就……就帮你洗洗澡。”
“你好不易来我这里一次,这种很麻烦的事,你……你不要做。”他虚弱地道。
“我高兴,而且一点也不麻烦。”那手扶着他的颈子,将他的头放低,开始替他洗头。
他的手放下来,在水中,正好碰到她的腿。光滑细腻的腿。
“荷衣……你……我……什么也没有穿么?”
“在澡堂子里还穿什么衣服?”一句话堵过去,令他彻底哑口无言。
他浑身无力,便只好任她的手替他洗净全身。
“他们说这浴室里的温泉能治你的风湿呢。咱们得在这里面好好地泡一泡。”她喜孜孜地道。
“为什么不点灯?这里你不常来,黑漆漆的小心摔跤。”他淡淡地道。
“笑我的轻功不好呢?”那手伸过来,将热水拍在他的脸上:“你正睡着,点着灯岂不会惊醒了你?”
他便放心地靠在她身上。
“他们说自从你从村子里回来,就一直病着。”她叹了一声,道:“难怪你瘦得这么厉害。”
“我现在好多了。”他连忙安慰她。
“好什么呀?一点也不好。半点都不好。是不是他们送来的药你全倒掉了?”
“喝了一些。”他老实地道。
那人将他从水中水淋淋地抱起来,用一块大毯将他全身包住,将他放在一旁的松藤软榻上。替他擦干全身,便用另一块厚毯紧紧地裹住他。
“冷么?”她抚着他的脸,问道。自己已迅速地套上了一件睡袍。
“不冷。”
她从毯子里将他的手掏出来,道:“现在开始修指甲,你的指甲长了。”
也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武器,大约是一把凌利的小刀,捉着他的手指,便在黑暗中挥舞起来。
他的手指在她的手中十分放松,镇定。
“不怕我一不小心削掉了你的手指头?”荷衣呵呵地笑起来。
“中原第一快剑的徒弟剑术会有这么差么?”他也笑了。
“以后你的指头就全交给我了。”她乐孜孜地道。
修完手指,她的手又伸进毯子,将他的一只腿掏出来。
他的脸有些红。
她轻轻的抚摸着他纤弱的腿,叹道:“你的腿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她的手握着他的脚踝,道:“现在我的手放在哪里?”
“膝盖上?”他乱猜道。
“这样呢?”她的手忽然发热,他终于有一丝极为模糊的感觉。进尔却是一阵。他的身子不禁了一下。
“对不起,忘了你的关节正肿着呢,痛得厉害么?”那手轻柔地捉住脚指头,替他修着指甲。
他的脚从来没有走过路,得好象婴儿一样。
“还好。”他淡淡地道。
她很利落地干完了一切,便将他抱起,穿过几间屋子,放到卧室的。
卧室里也是漆黑一片。荷衣带着他赤足走在地毯上,无声无息,一点磕碰也没有。
“要点上蜡烛么?”两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荷衣问道。
“不要,黑漆漆的正好。”他慢吞吞地道。
“什么叫做黑漆漆的正好?”她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黑漆漆地时候好干坏事。”他的手伸过去,捧着她的头,开始吻她。
她的续得好快。却不由自主地紧紧拥抱着他。
“无风,这个时候,你会犯病吗?”她有些紧张地扶着他的腰,而他的手已有些狂乱……
“我不会这么倒霉罢?”他已无法控制地兴奋了起来。
黑暗中两个人轻轻地喘息着。
“荷衣,你高兴么?”他满身是汗地问道。
“高兴……”
“荷衣,把手拿开……”
“不行,你的续得厉害,我得按着你的‘悬枢’,万一……”
“这个时候,你不要练功了行不行?”他挪开她的手。
“不行,我紧张。我……怕你有事。”她的手复又按到位上。
“荷衣,我不会有事。”他复又亲吻着她。
“答应我,等我死了之后你才能死。”她的身子紧紧地抓紧了他,泪水忽然涌了出来。
“荷衣,我们会活得很久很久。”
两个人紧紧拥抱着,一起等着汗水渐渐退去,窗外的月光将树影投到墙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