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页 文 / 梓昕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向时局低头,完全投向太后一方了。而他当时的放弃,也是保皇党彻底偃旗息鼓的一个重要原因。
原来,他只是跟着孟羿珣一起蛰伏了。
侗紫述沉默了半晌,“那……皇上为什么带我进这里来?”甚至,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从今以后,你会长期陪着我在这里面。那两间都太潮,若是一直让你待在,怕你的身体会受不了。”关于这个,孟羿珣答得倒很干脆。他抬起头来,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至于告诉你这些,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应该没有选错人。”
侗紫述咬咬唇,心里有微微的震动。不论他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后面那句暂且不论,但听到前面那句,说她完全没有一点感动,是假的。
也因为那些感动,让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停在了他面前那张长几上——
他用的笔和石砚都是最简单的式样,轻巧单薄,大概是为了方便带进来。他不用墨,用的都是鲜红的丹砂,这个她也能猜到,因为这里只有丹砂是现成的。
他身下坐着的,仍然是和第一间净室一样的薄薄蒲团,蒲团也铺着两层油纸,但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这里相比的两间密室要稍微干燥一点,但其实仍然很潮湿,毕竟这里是山腹之内,离池塘又如此之近。
现在秋意已浓,天气却还燥热,这里面倒是潮湿凉爽,若是到了寒冬,只怕就只剩下阴寒刺骨。倒是亏得他有这份仔细,把这里面存放的所有的书籍都精心包上了防潮的油纸。
他照顾这间密室里的任何东西,包括对她都算细心的,只除了他自己。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待了八年?
“皇上应该让人送些高点的桌椅进来,即便是习惯了蒲团,也该用厚一点的,蒲团里面再装进些防潮的东西。难道书本怕潮,皇上自己就不怕?”不知不觉地,她微微皱起眉有些责怪地道。
心里似有若无地泛起些和初见他那晚不太一样的感觉,那时候是淡淡的可惜,现在,居然有几分隐隐的心疼。
尤其是想起他那晚的笑容,那种隐隐的感觉就变得更清晰了几分。
他的笑容很特别,清浅而和煦,干净得让人一见难忘,似乎一切的困难和麻烦到了他手里,都可以云淡风轻地迎刃而解。至少,她第一次看到那种笑容时,就觉得除了权力被夺走之外,他其实应该过得很不错的——至少锦衣玉食,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至少不用颠沛流离。
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只是她了解他太少了。
那样的笑容总是出现在他脸上,似乎只是因为他早已经历过,或者一直经历着比她看到的这些更大的困难。
“这里常常有人进来察看,比如昨天,我们走之后就一定会有人进来察看。”这段话的意思是,这些人的细心程度是超出常人的,“如果我们明天要了被子再弄到这里拆了,晚上他们进来时发现被子不见了……该怎么办?”
侗紫述再次番白眼,那个笨字终究顾忌着他的身份没骂出来。
“你晚上出去的时候不会胡诌个借口,就说……”她的脸一下子又红了,但也仅仅就是那一下,“就说‘双修’之后的东西统统不能留着,必须扔进丹炉里烧掉。我不相信,他们还能扒出丹炉里的灰去查是什么东西烧成的。”
这回换孟羿珣被噎住了,没想到昨天还满脸不情愿的她,今天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搁下笔,突然也对她的成长环境好奇起来——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她这样的女孩子?
她应该是个有些经历的姑娘,所以她的语气中,总是显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现实,可是现实之外,似乎骨子里又带着一点与她的冷静现实相矛盾的东西。
“你为什么进宫来?”他第二次问道。
侗紫述一笑,微微撇了撇嘴角,半真半假地道:“为了有饭吃。”
第4章(1)
第二天,孟羿珣果然问李总管要来了竹席、被子和枕头。她也真的悄悄带来了针线和剪刀,居然还在怀里藏了一大块布偷渡进来,以防不时之需。
两个人把被子枕头都搬上第二层的密室之后,她立刻坐到油灯,开始认真地拆补起来。
两个枕头和两床被子,都分别被拆开了,枕头让她拆开之后拼合成了一个类似九宫格纹样的小坐垫,说是这样分成小格子,里面塞上东西之后不容易缩成一团。她在每一个格子里都细细地铺上一层薄薄的棉花,中间夹上一层装着木炭粉的扁扁布口袋,上面再垫一层棉花。格子是一个一个缝好的,针脚细密,手工居然相当不错。
她缝好坐垫之后,立即不由分说地换走了他身下的蒲团,看他跪坐在垫子上继续低头书写,她才满意地把蒲团塞在自己屁股,继续拆被子做地毯。
安静的密室里,无声无息的两个人……他在看他的誊本,她在低头给他做东西。
孟羿珣抬起头,望向她的方向,看了一阵,觉得她的动作很有意思,嘴角不知不觉地浮出了一丝微笑。
其实他这一生……从来没有人为他做过这样的事。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一切东西都是现成的。以前什么都能要到,只要他开口就行了,后来知道了有些东西不能要,他也不会再去要了。他的生母蓝贵妃出生高贵,进宫之后也备受宠爱,先皇从来不舍得让她自己做女红,即便尸女们要缝缝补补穿针引犀也绝对不会当着他的面……所以,这样的场面,他是真的没见过。
看着侗紫述头也不抬地替他缝着东西,她的表情很认真,聚精会神,那样的场景让他觉得……仿佛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隐隐在胸口绕来绕去,像是开心,像是感动,又好像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