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 文 / 边可
新月匆忙之间，也找不到好的住处，又怕在客栈遇到坏人被调戏，只得去寻平民的房子，租下一套四合院来安顿努达海。
院子不大，好在人并不多，几个下人凑到一起挤挤也差不多了。
新月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没有带丫鳜这些下人都是男人，贴身服侍努达海的工作全部都由她一手包办。
她支撑了十几日，只觉得筋疲力浆努达海避开她的样子也让她心神不宁，越发觉得支撑不住了。
她思前想后，终于下了决心，收拾了一下，去了将军府。
事情进行得比新月的想象还要顺利，骥远一听到消息，立刻派人把努达海接了回来，请医送药，家中安排得妥妥帖帖。塞雅也没有任何异议，他们一行人顺利地回到了将军府。
新月感激极了，骥远和塞雅的宽宏大量，让她觉得一家人消除隔阂有了希望，或许经过这次，他们会转变对她和努达海的态度呢？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找了个机会去感谢骥远。
骥远看到贸贸然冲过来的新月，脸上不愉快的神色很明显。新月鼓起勇气，恳切地说道，“骥远，谢谢你！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的，你这样的善良，这样的高贵……”
骥远截住了新月的话头，“那我的阿玛，我自然不会不管，也用不着你来多事，以后不要来找我！”
新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都是我，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他不会挨打的。”
骥远冷哼一声，“可不是，要不是你，我家现在快活的很！”
新月跪了下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能弥补什么？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到你！”骥远一甩袖子，走开了。
新月跪在地上的身影显得那样单薄。
※※※
碰了钉子的新月，为了使努达海和骥远两父子重归于好，决定去找找塞雅格格。
想到塞雅的言行，她有些哆嗦，可是害怕也不行呀，该她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吧！
塞雅等新月行礼行了半天，也不叫她起来，好像忘记她的存在一样，过了好久才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下去！”
新月鼓起勇气，大着胆子说道，“请你不要生我的气吧！”
一旁的嬷嬷喝道，“掌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早有侍女按住新月，塞雅挑挑眉，“我生气不生气也跟你没关系，不过你也太不把我这个格格放在眼里，难道你还想跟我示威？今天我大可以赏你几巴掌。饶了你，是要你记着，以后见了本格格，绕道住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说完，也懒得看她，一旁的侍女拉住新月往外拖。
新月挣扎起来，“请听听我的心里话吧，请……”
老嬷嬷早看不惯了，塞了团帕子堵了新月的嘴，几个丫头合力把她给推了出去。
※※※
新月有些不知所措，努达海的样子让她有些害怕，“你这么凶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出去找人去了！”
努达海呛住了一般，咳嗽起来，新月慌了，立刻上去给他捶背，“请你不要生气吧！我是去求骥远，去求塞雅还有去求老夫人，让他们原谅我们的！”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她不愿意说出自己的遭遇，努达海也不接话，新月满怀希望地说，“要不，让我去求求珞琳吧？她……”
“你别再添乱了。”努达海吃力地说道，“你没看到珞琳看我和你的眼神吗？她有多恨我，你看不出来吗？都是为了雁姬……”
长久以来，雁姬是一个不能够提的名字，每次说到这个，就会引来一场风暴，以哭喊、愤怒、吼叫、暴跳如雷、痛哭流涕收场。这是个禁区，努达海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开，这时却主动在新月面前提了出来。
新月张了张嘴，“是我不好……”
“不光你不好，我也不好。”努达海竟然没有反驳新月的话，叹息地说道，“我这一双儿女，为着雁姬的缘故，也是不会再原谅我的。”
“我懂得了，我去求雁姬，我去求她，让她来解开这个心结，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把你还给她！”新月怅然地说着，眼中的泪水落下来打湿了她手里的帕子。
努达海痛苦地摇，“你不明白，为什么我说的你永远不明白！”
新月怔怔地，“我明白我明白，我都明白，你后悔了，你后悔跟我在一起了！你后悔失去了家庭，你后悔失去了儿女的爱戴，你怪我了……”说到最后，新月的心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为了和你在一起，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和硕格格也不当了，弟弟也不要了，清誉也没有了，名节也没有了，甚至连新月这个名字也不能叫了……”
“你后悔吗？”努达海冷不丁地提问了。
新月拿帕子捂住心口，后悔吗？你后悔吗？这个问题多少个夜晚让她辗转难矛生来就是端亲王府的格格，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突然从云端落入泥地，她从没想过身份的变化会让她如此痛苦，失去的不仅是身份，还有尊严，她甚至在丫头眼中看到对她的鄙夷和蔑视。
所以她会不厌其烦地问努达海爱她吗？所以她会重重复复地问努达海后悔吗？所以她会忐忑不安地面对众人的目光，就害怕别人转过身就会说她有多不好。她失去了自信，甚至失去了心安。那份恐慌，那份不安让她如同抢了别人帖的孩子，贪婪地往嘴里塞着，一边享受嘴里的甜蜜，一边四下张望，就怕被抢走一样。
可是她不后悔，为了爱情她愿意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她已经付出了一切，无路可退了！骨子里的倔强，让她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信念，坚定地说，“不！我不后悔！”
努达海望着新月憔悴的脸庞，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不值得你这样，我们之间……是个错误。”
所有人的冷眼，所有人的蔑视，都比不上努达海这句话的打击。新月浑身冷汗，不停，脸色惨白，眸子似是失去了一切光彩，
“我爱你，爱你的高贵，爱你的纯真，爱你的善良，但是我也亲手毁掉了这一切。”努达海没有看新月，两眼望着屋顶，声音飘忽，“你的身份是为了我没有的，你的善良是为了我被抹杀的，你的纯真，你太天真了。我原本以为你的纯真会吸引我一辈子，可是你天真到不懂我这个人。在客栈，你看到我受辱，为了我向人磕头，你以为我会很开心吗？不，我恨不得立刻死去！你在羞辱你自己，也在羞辱我！你知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在想什么，我在想，如果是雁姬的话，她会扑上去陪我拼命，而不是像你那样求饶。你不懂得男人的骄傲，也丢掉了你的那份骄傲。”
新月已经瘫软在地上了，努达海的声音继续响着，“以前你为了我下跪，我怜惜你，心疼你，那是因为你高贵你善良，你为了我委曲求全。可是，你爱错我了，我不懂你，我甚至不懂我自己。本来我不愿意说这么多，我们已经绑到一起了，不可能再分开。如今你还要去找，去求，我可以求你给我留下仅存的一丁点尊严吗？错了就是错了，攻打十三军，我贻误军机，死有余辜，沙场上那么多冤魂，不是道歉就能活回来的。这个道理我一直懂，只是忘记对人的伤害也是这样。你的道歉以要人原谅为目的，或许你不懂得，或许你没意识到，我现在跟你摊开来讲吧！”
“你还小，对我来说，太年轻太不懂事。你没有上过战场，不懂得身边的兄弟因为自己的失误死掉的那种内疚和痛苦。那你会原谅杀死你父母兄长的流寇吗？如果你不能，就不要再希望他们原谅我们了。”努达海觉得自己好累，他不糊涂，却清醒得这样晚。如果说以前是有爱情蒙蔽了双眼，让他如同毛头小伙子一般一头陷了进去。那么现在看清新月也看清自己的他发现了这份爱的瑕疵，甚至怀疑这份爱的意义了。
新月已经泣不成声，“我们没有杀死任何人哪！我们只是……情不自禁，为了爱义无反顾而已！为什么你连这个都要否定，你真的不再爱了吗？”
努达海似乎理解了珞琳的愤怒，骥远的疏离，雁姬的伤心，他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只顾自己的女孩，而他自己，为什么也会变得自私狭隘？是这份爱情改变了他吗？人到中年，遇到一份青春的心，头脑发热，什么都听不进去看不进去，愿意相信全世界都以他们为敌，如同刺猬一样保护自己伤害他人而不自知吗？
往事如潮，当初他对妻儿的冷酷无情，如今让他无地自容。亲情的牵绊依旧是绵长的，他已经老了，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马鹞子”已经快老得打不动了。过不了多久，他就无力扛起战刀，不再骑得上战马了。他从少年起就在沙场上打滚，刀头血过日子，儿女情长也有过，怦然心动也经历了。为什么回想起来，他却开始怀恋当初的时光。雁姬带着一双儿女站在门口向他道别，他就跨上战马离开，只觉得心中满腔豪情，前途一片光明。出征归来，得到的是敬重，在京中的日子过得恬淡而滋润。有妻有子万事足，他何曾想过会落到如此的田地。
跟新月在一起，有的是刺激，是冲动，是冒险，还有无法控制难以自拔的投入。这份感情给他的，更多是愤怒，难以平复的愤怒。他觉得全部的人都在和他作对，所有的人都在对他横眉怒对，于是他选择了对所有的人恶语相向。
也许新月不明白，但是他已经清楚了。这份爱太浓烈太疯狂，烧毁了他大半辈子的打拼，烧掉了他前半生的幸福，烧灭了雁姬对他最后一丝爱情，也烧光了他在儿女心目中的威望。
而他，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