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八 绝墨丹青(一) 文 / 恋海棠
不灭法王望着这位得道真人,忽然替他感到一丝悲哀,宗教修行在血腥与暴力面前毕竟还是显得那么苍白而无力,在乱世里,在阴暗里,他并不是总能为我们带来希望与光明,不过他还是乐于送上一点安慰:“我实在是迫不得已,阴离魄凶残狠辣,如果我多留他在阳间一刻钟,就会多一分被他飞刀洞穿喉咙的危险,我只希望五位师弟泉下有知,能够对我表示体谅。”
张宗演摇了,无言以对,良久,他道:“元君,我知道你本来的名字其实是拓拔不灭,对吗?”
“师傅赐给我的道号我也会铭记于心的。”
“我并不关心你的身世和经历,但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话。”
不灭法王道:“师傅请讲。”
张宗演站起身来,目注远天道:“性命双修,返朴归真。”
不灭法王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似乎在揣摩着其中的深意,又仿佛在推测张宗演是不是在暗指他离经叛道,修炼《近魔真经》的事情,而这八字真言就是对自己的告诫。
不过不管怎样,不灭法王还是和以往一样,因为张真人在此前的五年内始终没有揭穿自己而打心底表示感激,这是他对于张真人较为积极惮度,他愿意维持这种态度,而不让自己极度危险的一面前功尽弃的显露出来。
张宗演又注视着他的眼睛,道出最后的临别赠言:“拓拔不灭,从今以后,绝不要提起你是我张宗演的徒弟,即使你不能济世度人,也不要轻易杀生。”
不灭法王点了点头,向张真人作了最后一躬,便迈开脚步转身离去了,在他走出太和宫的时候,他回望了一眼山门前的凶悍的雌雄石狮,却感到这里的神威已经荡然无存。
别过了崆峒山,不灭法王入了平凉城,作为正式结束在太和宫的修炼重回江湖的重要时刻,他在城门口一时间来了兴致,昂首朗诵起了《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扬扬,可以乐讥。”
人流在他的身边穿梭而过,他没有理会那些人悄悄看着他时异样的眼光,他没有理会孩童檬意跟在他后边追打嬉戏,他也没有理会市集里那些令人生厌的叫卖和争吵声。
他从鼻子轻轻的吮吸着空气里那些阔别多年的味道,屠夫的案桌上猪肉的生鲜味儿,几个身着轻纱的女子拿着精恤选的绸缎走过时的脂粉味儿,食店里、烧卖铺前传来的油烟和香料味儿,当然还有他最熟悉的美酒味儿,也许并不是他最喜爱的女儿红,但他却能由此联想到她的醇香和清冽,就好象通过嗅到少女靛香来想象触摸其肌肤的质感。
但这一切都不能让他有过多的停留,他本想在一家叫做“满堂淳”的酒楼里享受一番值得他品位的美食:四两女儿红,一盘青莴炒木耳,一只醉鸡,一碟猪油酥的花生,再加一份细火炖的四红暖汤。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他的身份太特殊,既然有像阴阳双煞这样的苍蝇找上他,就一定会有前仆后继宅所以他告诉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他径直走到街的尽头,左拐进了一条狭窄的甬道,这条甬道是他所熟悉的,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从对面走过来,乞丐盯着他,眼里放着光,像是看到了救苦救难的释迦牟尼,他快步走上前来,他沙哑的声音似乎在说:“大爷,打赏几个饭钱吧?”但不灭法王却低着头向前走着,好象这个人完全没有他的视线似的,就在他们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乞丐忽然将身子贴了过来,好象要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获取不灭法王的注意,但就在两个人要挨到一起的时候,乞丐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然后身子抽搐着倒下。
他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双目死鱼般凸出,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与不信,他注视着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的不灭法王,看着他那近乎无情、让人绝望的背影,他的表情突然又转为极大的懊恼与愤怒,他挥拳猛烈的锤击着地面,仿佛把他当成了不灭法王的肉身,但在他过度用力之后他的拳头很快又松弛了,他的懊恼与愤怒随着他身子底下扩散开来的血泊而慢慢平息,他低微的着翻过肮脏的身体,亮出了那血泊产生的源头——他的心脏上插着一把匕首,那是他自己的匕首,他准备刺入不灭法王心脏的匕首。
不灭法王加快了脚步,他回忆着刚才的细节:乞丐佯装讨口向他靠近,他用余光注意到了乞丐藏在袖子里却露出一点点锋芒的匕首,乞丐拿出匕首想要刺杀他,但手腕却被一股令人绝望的力量抓住,然后利刃就被这股力量送入了他自己的胸膛,穿透了他的心房。
六年前他们在这里分别,但六年后他们又在这里重聚,不灭法王还清楚的记得园子里的牡丹当时正好凋谢,这是不是有点过于戏剧化了,但坠入海河的人总是会戏剧的发生的。
人生岂非本就是最好的戏剧?
“真是想不到这五年来,你竟是在那道观里度过的。”丹青意外而感慨的道。
“没有人会想到摩尼教的大魔头竟然会躲在道观里,做了道士,这本就不合常理,他们没有在问天崖发现我的尸体,就一直追踪了我很多年,直到前几天他们才查到我就躲在自己的家乡,就在平凉。”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真是个最实用的道理。”
“但你一定想象不到最先找到我的是谁。”
“谁?”
“是阴阳双煞,更令人想不到的他们竟然是一公一母。”
丹青惊道:“他们是一男一女?”
“是的,而且阴离魄还长得不耐。”
“她有没有对你……”
不灭法王面无表情的道:“他们是搭档,也是情人,在我杀了阴先生之后,阴打算在和我上床的时候把我弄死,不过我抢在她脱光衣服之前送她去了地府。”
他说得很平静,就仿佛这一切都是在他计划之内,理所当然的事情。
丹青的脸上有了一些不安和惊惧,她虽然早在十年前就做了这个男人的女人,但她却承认除了熟悉他身体的每一寸之外,她知之甚少,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看透不灭法王。
你只能做他的女人,你只能爱他,或者接受他的爱,但你始终无法真正他的内心殿堂,最真实的那扇心门不会对任何人打开。
丹青道:“法王,你躲过了五年,但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不灭法王低着头,握住丹青的柔荑道:“自从十年前我们在这里成亲之后,你一直跟着我东奔西赚甚至连我入了摩尼教都没有反对,你一直都尊重我的决定,直到六年前我预料到摩尼教将有灭顶之灾将你从天山带回平凉,安顿在这里,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在这里等我这么多年,夫人你这是何等的情义啊,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