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曹琴默册封襄贵嫔,同一天也师臣之女进宫的日子。四位新贵人分别赐封号福祺祥瑞,福贵人黎氏喜容可掬,祺贵人管氏容华端妙,祥贵人倪氏眉弯秋月,瑞贵人洛氏傲若寒梅。
新人进宫,皇上最近的日子都是她们的。我只在景春殿或和诗韵小聚,或教导宝哥儿说话,或整顿长杨宫人事。与华妃结盟之后,她在宫里培养的人手有几乎三成都交给了我。然而我却并不敢让他们贴身侍候,宫里待久了,谁人身边没有一点半点不足外人道的事情?即使是华妃,我也不敢让她知道我太多的东西。
我一面培养我自己的心腹,一面拉拢华妃的人。毕竟华妃已经在冷宫,而我圣恩优渥,这项工作进展的十分顺利。虽然有趁人之危的感觉,但是华妃把这些人给我前应该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人手充足,长杨宫被我整治的铁通一般。
这日外面大雪肆意,我与诗韵做着女红一面闲话宫里的新闻。小钱子来报,惠婕妤来访。我脸上笑容一滞,眼神不自觉带了点儿心虚。华妃一事上,我最对不起的人便是眉庄了。亲自迎上前,携了手眉庄的手,道:“这样大的雪,你怎么来了?”
眉庄脱了披风,绽出一抹笑意,“几日不见我干儿子了,有些想念。”宝哥儿已经牵着竹锦,摇摇摆摆的过来喊人:“干,娘!”眉庄蹲下身,张开双臂道:“宝哥儿,想不想干娘?”宝哥儿小炮弹似的冲进眉庄的怀里,啪啪两声在她脸上印了两朵口水印儿,大声道:“想!”
眉庄喜得喜笑颜开,一把抱起宝哥儿道:“干娘给宝哥儿带了好吃的哦。”宝哥儿闻言立刻巴着眉庄肩膀,伸着脖子盯着眉庄身后的彩月手上死瞧。我一边看得好气又好笑,这是我没给他饭吃还是怎么着,怎么就这么贪嘴?
逗了一会宝哥儿,宝哥儿便有些精神不济的打了个呵欠。我抱过他,带着竹锦一起去哄他午睡。回来时就听到诗韵与眉庄说起新来的几个贵人。“祥贵人屡得召幸,却不见晋封。听说是因为华妃的原因,在皇上面前撒娇卖痴的狠狠诋毁了慕容氏一番。”
我暗暗苦笑,说什么不好,偏要扯到华妃。果然,眉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之色,“之后襄贵嫔也向皇上进言,请求严惩慕容氏,杀之以平后宫之愤。”说道这里,嘲讽的笑道:“可惜皇上还念着旧情,不肯呢。当场便翻了脸,斥退襄贵嫔。”
我扬起笑容插言道:“新人侍寝之后不得晋封,是皇后的提议。祥贵人也是拧不清的,倒与皇上编排起慕容氏的不是了。”眉庄看了我一眼,“皇后之所以阻拦,是当年华妃也师臣之女入宫,却恃功而骄,这些年欺凌了多少妃嫔?前车之鉴不远,而今自然当以借鉴。”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分明是皇后想打压功臣之女,便借机将矛头对准华妃,一石二鸟。整了整容色,退下侍候的宫人,认真道:“眉姐姐至今还是想至慕容氏与死地?”眉庄眼中越过怨毒之色,咬牙道:“冤我清名之仇如何敢忘!”
我长叹一声,温颜劝道:“慕容氏设计冤姐姐假孕,如今已经遭到报应。父兄被杀,姐妹侄女皆没入贱籍,子侄流放南海,家族顷刻之间尽毁。她自己被褫夺了一切封号品级,入冷宫度此残生,再不可能翻身了。”
眉庄眼中尽是怒火,狠戾道:“可是她还活着!”我遽然盯住她的双眼,“是的,她活着,但是姐姐觉得她活着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吗?亲眼看着爱了近十年的丈夫,陪伴了近十年的男人,杀了自己的父兄,流放了自己的子侄,毁灭了自己的家族!看着自以为幸福的十年,却是深爱的丈夫以精致的谎言编织而成的虚幻!
姐姐,慕容妃搬迁入冷宫那一日,我恰巧从那里经过。昔日绸缎般黑亮顺滑的一头乌发,一日夜间苍白干枯。昔日青春艳丽逼人的面庞麻木枯槁。冷宫那里是什么地方,姐姐,你也清楚。残羹冷炙,薄被削袄,连穿衣喝水,都要自己动手。昔日高高在上,享尽容华的华妃,如今也只是个看冷宫内侍脸色的可怜虫!”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慕容氏如今生无缘见君王,死无颜面父兄。生死两难的境地,麻木活着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握住眉庄冰凉的手,强调道:“慕容氏她活着,生不如死!”眉庄脸上一片震惊的苍白,不可置信的望着我:“皇上曾嘱咐过内务府不可苛待了慕容氏。”
我拉着她一起烤火,“慕容氏得意时得罪的人太多,皇上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冷宫,的人自然看着后宫脸色行事。”眉庄听了只一味沉默。我怔怔的看着烧的旺红的银霜碳道:“姐姐若得空,去冷宫看看吧。”华妃如今的样子,只有亲眼见的人才会有一种从灵魂里升起的深刻的悲哀——我们,同是后宫女人呵。
气氛一时沉寂,诗韵岔开话题说起今年春节的事情,殿内才稍稍活络一些。眉庄到底存了一桩心事,不多久就告辞离去。
是夜,玄凌临幸景春殿。我迎上去为他解开披风,略含了些微酸嗔道:“皇上还记得我这么个老人,可见心还没有完全被新人勾走。”玄凌最得意有人稀罕他,因此执了我的手道:“东西是越新的越好,人是越旧的越贴心。朕哪里会忘了容儿?”
周源说她的歌像足了先皇后。我不在意的笑笑,如今我已经很少在玄凌面前唱歌了。宝哥儿以及我的人品都为我在玄凌心里留下了一个印记。即使我偶尔唱歌,那也是因为两情欢浓时的调情,抑或是因为心情舒爽。歌,已经不是我邀宠的手段了。
乾元十六年二月二日,因后宫高位妃嫔之位空缺,玄凌封甄嬛为九嫔之首的昭仪,我为稍次的昭媛。于二月十二日行册封礼。
我与周源一起总结,甄嬛的晋封除了她自己得宠之外,还有她的家人在汝南王一事中所立功劳。而我,有为安比槐推拒知府之职的补偿,有甄嬛幽禁和华妃贬斥两件事上良好表现的加分。
行册封礼的前一夜,华妃在我身边的内侍小德子悄悄进来向我禀报道:“那边传来消息,明日有情况发生,请娘娘见机行事。”‘那边’指代的是华妃。我皱眉道:“什么情况?”小德子:“奴才不知,与奴才接头的人也不知情。”
我看他样子不是在说谎,唤来周源将事情与他说了。他也猜不出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只得自己事事小心。临出门,周源道:“舒痕胶的事,已经顺利引起菀贵嫔注意。今日早菀贵嫔召唤了温太医。”
翌日清早起来,向皇后请安之后,按品大装,在太庙行册封礼仪。之后依制要去皇后宫中聆听皇后训导,向帝后谢恩。行至半路,突然发现甄嬛所穿礼服之上,有寸长的裂口。册封用的礼服形同御赐,不能有丝毫损毁。因礼服所用的丝线没有余存,这礼服竟不能缝补。
而内务府的总管朱德顺因前日爆发的劣质香粉事件,忙的焦头烂额,今日并未随行。如此焦急时刻,内务府跟来的小内侍道:“前两日皇后宫里拿了件衣服来织补,咋看着颇有礼服的仪制。应该可以拿来应急。”
无办法可想之下,只得用了那件礼服。我一直跟在一边等候,甄嬛换上礼服后,槿汐疑惑的道:“怎么这样眼熟?”周源听了,抬眼打量一眼,立刻拉了拉我的衣袖。自华妃传话过来,我一直精神高度紧张,周源一动作,我立即会意的慢下脚步。周源看着前方,小声道:“事有变,不可去昭明殿。”
事发突然,我来不及细想,装作若无其事的向前赚忽然脚下不稳,跌倒在菊清身上。一大群人急哄哄的来搀扶我,我只做脚上疼的厉害,不能触地。我靠在喜儿和卷丹身上,菊清蹲在地上捧起我的右脚道:“扭伤了。”我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聆听训导是需要站立着的。”
周源道:“娘娘扭伤,实属意外。只能向皇上呈情,请皇上定夺。”立刻遣了小顺子小钱子向皇上皇后禀报。小顺子来去的很快,道:“皇上准许娘娘改日聆听皇后训导。”我向甄嬛道:“嬛姐姐你先去吧,我回宫里。”甄嬛点头,继续前行。
原地等了一会,坐上肩舆回景春殿。我看着周围除了华妃的人,都是心腹,遂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与菀贵嫔换的礼服有关?”周源点头,“菀贵嫔身上的那件礼服是先皇后与皇上第一次见面时所穿衣物。”
先皇后的衣服?还是第一次见面所穿?以玄凌对纯元的深情,甄嬛她……我焦急的道:“你方才怎么不说?小顺子你去追回菀贵嫔,要快!”周源却拦住小顺子道:“娘娘,现在去追回菀贵嫔已经无用了。从那套礼服上身起,我们就已经掉入彀中了。”
我迟疑道:“现在追回菀贵嫔,不至于让皇上看见,或许?”周源道:“没有或许。菀贵嫔穿着纯元皇后的故衣,这一路行去不知多少人都瞧见了。如今只祈望能保全娘娘不受牵连。”
自甄嬛在宫里与玄凌偶遇之后,玄凌对甄嬛的恩宠就与别人不同。其中有多少是被甄嬛的才华吸引,而又有多少是被甄嬛的脸吸引?纯元是玄凌的发妻,是玄凌的初恋。情浓爱蜜之时,纯元英年早逝,我不得不怀疑,这些年,玄凌每次在心底回忆纯元一次,就将她美化了一分。
这么多年来,纯元已经被美化成玄凌心目中的女神,容不得他人半点亵渎。而甄嬛,与纯元有几分神似的,穿着纯元的故衣,会不会被认为是对先皇后大不敬?而玄凌在甄嬛身上阴暗的心思,就这样突兀的被暴晒烈日之下,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一路思考着,已经到了景春殿。我看着高高的门槛,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狠狠一脚跺下去。脚腕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我仰倒在菊清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不论甄嬛如何,我却是不能被这件事牵连。
小钱子立刻飞奔去寻方太医。菊清指挥卷丹山丹捧来冰雪要为我冷敷。疼痛在我额上覆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我却阻止了菊清,“去用热水。”菊清讶异的道:“可是热水……”我看了她一眼,菊清顿住欲出口的话,去准备热水。我自然知道热水只会上我的崴伤愈加严重,可是目前这个情况,我的伤自然是越重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