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屋里，气氛甚是凝重。莫老头垂头坐在炕桌前，喘着粗气一声不吭。见状，莫老太提心吊胆盘腿坐在对面，缩头缩脑的，生怕被不悦的莫老头逮个正着。莫家村满打满算也才几十口人，平日里一丁点的小事都能被津津乐道说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更别说眼睁睁的瞧着外人牵走自家的牛车如此打脸之事！
更何况，十里八村能买得起牛车的人家少之又少，就算买得起，一般不是精细人也养不了一头黄牛。平日里，莫老头将这花了半辈子血汗钱买下的黄牛看得仿佛眼珠子一般，割草扫圈件件亲力亲为，谁都不准插手。这头黄牛生得高大威猛，食量自是惊人，莫老头自是每每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可仍是止不住咧嘴直乐。自从将牛车从市集上牵回来起，莫老头最得意之时便是晚饭毕，赶着牛车在村里转悠，若是听得邻人一句羡慕言语，脸上便笑得跟绽开的菊花似的，久久不散。
思及此，莫老太如同干嚼了黄连一般，顿时心中苦不堪言。老头子往日对牛车越发看重，她自是越发心惊胆战。今日这事端可是她捅出来的，谢寡妇那婆娘也贼得要死，居然联合了外乡人，好歹都是渔西村的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可是真真诛心哪！如此想着，莫老太越发咬牙切齿，竟是将错处全归在了谢寡妇头上！
“老头子，明儿我便去找老村长！那谢寡妇领着外乡人，光天化日之下昧了咱的牛车！一个寡妇，整日不安分地呆在屋里，尽抛头露面做些下作事，不要脸了不成……”莫老太说得愈发来劲儿，心里的无名火窜了起来，到了最后竟是狠狠拍向了炕桌面。
因着莫老太时常在炕桌上端些点心偷摸着吃，平日里常沾着点心沫儿，散落在边边角角。如今那面儿油亮油亮的，用力一掌拍上去，响声自是极大。
莫老头顿时脸色更不好看了，他在外头将脸丢尽了，满腔郁气没缓和几分，这老婆子一刻不得停歇，又想着多生事端：“够了，给我安分些！你这些日子惹出的事还嫌少吗？莫再去招惹那谢寡妇……”话未说完，莫老头已气得满面通红，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抚着胸口猛地咳了起来。
见状，莫老太神色一急，顿时慌了神，赶忙砸着莫老头的背道：“老头子，你别着急，把心放宽……”话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红着眼眶辩解了起来：“我这还不是为了要回咱的牛车，花了那么多银钱买的，合着你就不要啦？”莫老太莫名委屈，她这般思量竟是胡闹不成？
莫老头刚缓了一阵儿，一听这话顿时脸绿了一半，横眉便向莫老太喝道：“难不成我放出的话要当成屁话？我今日亲口应了的，明儿又反悔，日后还怎地在乡里立足？”若说莫老头心中不酸不苦，自然是假的。他精心伺候了这头黄牛足足有半年光景，如今被任意牵赚简直跟掏心窝子一般，生疼！可真要他学着妇人模样出尔反尔，撒着泼把牛车牵回，他的一张老脸就彻底没地儿放了！
登时，莫老太被喝得大气都不敢喘，屏息抿嘴搭拉着脑袋。莫老头瞧见她这番模样，方缓了怒气，动了动身子，腿脚处传来一阵刺疼，他重重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明儿我便去镇上寻些活计，再攒些银钱，家里没头牛总归不踏实……”话到最后，莫老头声音越发低沉。
闻言，莫老太惊讶道：“明儿就去？哪里这般着急不可，歇上几日也不迟？”
莫老太嗓门不小，尖锐的声音又极具穿透力。话音刚落，便引得邻家的张氏狠狠回骂了一句：“哪个疯婆子在鬼吼鬼叫？再出一声儿，我立马拿了菜刀寻你去！”
这话一出，莫老太立马闭口不言。这张氏飞扬跋扈惯了，家里男人一向窝囊，张氏说往东赚男人丝毫不敢朝西瞧。虽是心下唾弃，村里却没人敢当面说张氏的不是，因着张氏是个敢玩命的主儿。曾经有人当面嘲了张氏男人一句，却被张氏握着菜刀追着满村逃。亏得最后老村长腆着脸求了情，张氏才勉强放过了那人，恶名却是自此大作。
况且，前些日子张氏小儿子又被抓了壮丁，如今正癫狂着，轻易可没人敢触了她的霉头。纵是莫老太如今心中火气都窜得老脯仍是不敢出声发泄，只敢“呲呲”得咬牙切齿。
于是，桐娘看着莫老太青白交错的脸色，心下解气之余，面上却佯装焦急地说道：“娘，我怎地听得有脚步声，莫不是张婶子来了？”说着，还探头朝外看去，仿佛张氏真真要开门出来一般。
莫老太本就心虚，一听桐娘这话，顿时踩着乱步就跨过门槛，同时急匆匆压着声音吩咐桐娘道：“还不赶紧将门关了！”
闻言，桐娘生生憋住笑意，大声应了一声，直引得莫老太不由自主地抖了下身子，才转身便关了大门。
哪知，桐娘刚朝院子走了几步，便传来了一阵大力的拍门声。顿时桐娘脚步一停，便见莫老太惊恐着脸僵住了身子，径直睁着双眼直直瞧向自己。门外的声依旧响着，桐娘皱眉思索了了一阵，方小心翼翼地返身回到门后。
大门一开，一个衣裳破旧、头发乱蓬蓬的汉子凑了过来，桐娘顿时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目光往后一打量，桐娘才瞧见后面还有一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妇人面色颇老、眼周松弛，如今已经深秋时候，身上却穿着件单薄的暗色布衣，上面还打着几处补丁。
一见桐娘望过来，那妇人赶忙无措地抿嘴一笑，复又低着头抱着孩子沉默。前方的汉子嗓门却是极大，直直绕过桐娘大步进了院，大喝了一声：“大姑，我来了！”
桐娘未及阻止那汉子进院子，正慌着神就听得莫老太在院内兴奋地问道：“大侄子，你怎地过来了？”说话间，莫老太已松了神情，探头又朝门外瞧了一眼，立马眼神一亮，接着对桐娘吩咐道：“媳妇，还不赶紧将你表嫂迎进来？”
闻言，桐娘眉头先是一皱，回过神方温声拉着门口的妇人道：“表嫂，外头风大，仔细吹凉了孩子，还是快进来吧！”说着，便将那妇人迎进了院子。桐娘转身关着大门，心下却暗自纳闷，前世怎地从未见过这门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