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三只耳環 文 / 露為霜
這一夜過得很快。
不知道什時候,天居然亮了。
第一縷陽光照進飛雪閣的時候,王霜從珠簾後走了進來,把一個雪白的綢布包,輕輕放在了屠風揚的面前。
他的腳步那麼輕,屠風揚仿佛沒有覺察。
直到他深深躬身,退了出去,屠風揚的眼楮都沒有眨一下。
這時候,王遮山的心,卻“咕咚”一下沉到了底,仿佛感到一陣寒意。
天已經亮了,屠風揚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那些蠟燭一根接著一根,燒盡熄滅了。
屠風揚皺著眉頭,刀子一樣的目光,終于落在綢布包上。
王遮山正坐在他的對面,窗外漸漸明亮的晨光,給這個英俊的年輕人鍍上了一層層淡淡的金黃,他看起來沉著而睿智。
“打開。”屠風揚道。
天大亮了,王遮山的表情還是很鎮定,可是他的心里,卻越來越糊涂了。
不是完全的糊涂。
天底下從來沒有百分百的糊涂。
他仿佛感到了什麼,只好伸手拿過白綢包,非常白,非常輕。
實在很難猜出里面到底是什麼。
當他一雙寬大有力的手,分別拽著白綢包的兩爆輕輕往兩邊拉開的那瞬間,他的臉色變了。
他的臉,突然變得比清晨的東方還要青白。
雪白的綢子,托著一只閃閃發光的銀耳環,沒有裝飾,渾然一體,雕成一朵玫瑰花。
一口涼氣,還是一口涼氣,一口比刀光還要駭人,比冰霜還要寒冷的涼氣,瞬間貫穿了他整個人。
羽羽!
他心中默默吶喊,一個讓他的名字,利箭似的,“嗖”一聲穿過他的腦袋。
那是丘羽羽的耳環,或許正是那最後一只。
每一個年輕人,都會有一個錯覺,就是相信自己的聰明,相信自己想要掩藏的秘密不會被人發現。
他們沒有弄明白一點,那就是,經驗和閱歷,永遠沒有捷徑。
一個年輕人,想要百分百騙倒一個腦子里還有理智的前輩,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聰明的頭腦固然是難得的,可是聰明的頭腦永遠不如一個謹慎的頭腦好。
聰明永遠反被聰明誤。
這一刻,銀光熠熠的耳環,就擺在王遮山的眼前。
他呆住了。
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師父,不得不恨自己的蠢。
他的一舉一動,永遠別想游離在他師父的視線之外。
永遠別想?他苦笑了?他不信。可是他不得不信。
屠風揚也笑了,他笑得面無表情,可是讓人不寒而栗。
王遮山不由又吸了一口氣,窗外飄過一陣蟬聲,又急又緊。
這天氣,分明就熱得很,可是他還是覺得很冷,連吸進來的氣都是涼的。
他的手,又下意識按在了刀把上。
雖然他心里很清楚,他出手,只有一成勝算。
或許連一成都沒有。
可是他的手還是悄悄按在刀把上。
“原來你不認得。”屠風揚道。
他雙膝跪地。
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這一刻,他好像什麼驕傲都沒有了。
屠風揚搖了,很失望。
“小兒女情長。”他哼了一聲︰“我確實看錯你了。”
“求師父放了她。”王遮山哽咽了一下。
他居然哽咽了。
屠風揚不相信這是王遮山。
他想起王遮山剛來到大雪山莊,開始習武的時候。
為了用好一柄大刀,渾身傷痕,他人白眼,都沒嘆一口氣,沒流一滴淚。
那時候,他不過七八歲。
如今,他身形偉岸,出刀如神,卻哽咽了。
“廢物。”屠風揚又搖了。
“我願領罪。”堂堂男兒,居然二話不說,就拜在地上,抓住了屠風揚的鞋子。
屠風揚真的很失望,他寧願要一個忤逆的徒弟,也不願意要一個廢物。
“廢物。廢物。”他的臉色鐵青,喃喃了好幾遍,眼楮只望著窗格外一片鶯鶯鳥啼,花紅柳綠的夏日美景。
他卻覺得很冷,心很冷。
無論是誰,看到這樣的徒弟,都會很失望。
屠風揚也不例外。
他雖然狠辣了大半輩子,卻實在是疼惜這個被他親自從街上帶回來的徒弟。
第一次見面,雖然王遮山還是滿身泥污的小叫花子,可是他一眼就看出了這孩子骨骼清奇,頭腦敏銳,深藏好天資。
他自己,有三個兒子,都比不過王遮山。
在天資上,比不過王遮山。
所以,他一直對這個徒弟視如己出,讓他位列自己的親生兒子,掌管大雪山莊的大小事務。
可是如今,他說不出有多失望,還有對自己的失望。
為什麼他只看到了王遮山習武奠分,卻沒有注意到他性子的軟弱。
他不禁苦笑了,王遮山的軟垃居然是女人。
他現在,實在是很失望。
“我願意死,師父!”王遮山的聲音居然變了,他的聲音里全是哭腔,他實在是很著急,實在是很軟弱,他道︰“只求師父能放過羽羽。”
“死?”屠風揚冷笑了︰“死是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
王遮山愣住了,他的師父說得沒錯。
他的死,有什麼價值呢?憑什麼就能換丘羽羽的生呢?
他不知道說什麼了。
“你想要她活,只有一個辦法。”屠風揚端起酒盅,漠然地飲了一口。
酒確實狠辣,連他都忍不住斂眉了。
雖然他一向,就喜歡辣的東西。
辣的東西,能讓他保持敏銳的思維,讓他永遠謹記著世道艱難。
“什麼辦法!我都能答應。”王遮山幾乎要流下熱淚了。
屠風揚垂目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先別答應這麼早。你未必做得到。”
“我做得到。”王遮山咬牙道︰“只要你能放了她,我都答應你。”
年少的時候,王遮山總以為,死就是世界上最痛苦最難的事。
或許今天他會明白,很多時候,死是最簡單的事情。
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遠比死要艱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