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牆和樹葉 文 / 露為霜
“你怎麼知道他死了!”丘羽羽右手輕輕按住別在腰畔的布包,又輕又軟,那包東西,還在原處,她突然警覺了。
“我埋了他。”王遮山的表情很平靜,又夾著一種難以言說的痛楚,那麼真摯,那麼誠懇,完全不像是謊話。
但是丘羽羽的心,好像一瞬間經歷了好幾個輪回,變得機敏起來了。
“什麼時候!”她突然不溫柔了,厲聲問,後退了好幾步。
如果眼前這個人正是害死她父親的凶手,那麼他肯定會殺了自己。
或許,他為的是自己身上這個灰布包?
丘羽羽又後退了幾步,她額頭上的汗突然冷了,手心的汗也冷了。
她的臉蒼白得好像一張紙,仿佛一只獵物,已經預料了自己必然的死亡。
王遮山的心,突然也生出了一陣冰涼,因為他看到了丘羽羽忽然警覺的臉。
她後退的那段距離,一瞬間就變成了千山萬水。
他苦笑了︰“昨天晚上。”他的眼楮看起來還是很真誠。
太陽很大,很烈,很刺目,丘羽羽怒睜著一對平日里秋水般澄澈的眼楮,卻只在這個英俊少年堅毅的眼楮里看到了真誠,痛苦。
真誠的痛苦。
她突然了︰“我不是懷疑你。我是害怕。”她嘆了一口。
“我知道。”他的眼楮還是很真誠,很痛楚。
他向前走了一步,她立刻後退了一步。
一堵牆,無形的牆,突然佇立在他們之間。
難以跨越。
他不敢再上前一步了,他的心卻痛了一下。
丘羽羽的眼楮,已不同往昔,雖然她又溫柔了。
王遮山知道,她已經輾轉了一個輪回,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每個人都簡單過,只不過時間長短不同。
每個人都會長大,因為每個人生命里都提前安置了一個必然的痛苦。
經歷了痛苦,才會長大,才會有一雙聰明的眼楮,就像此時此刻的丘羽羽。
只不過王遮山從小就有一雙聰明的眼楮。
生活在大雪山莊,沒有機會簡單。
“你把他埋在哪里?”丘羽羽卻突然問。
王遮山當然不知道大丘叔埋在哪里,因為他和丘羽羽一樣,都不知道他是否活著。
所以他沉默了。
他沒有說話,他的腦子卻在迅速轉動,他要說出一句有道理的話。
他不想破壞這個美麗的謊言。
是的,美麗的謊言。
也許對丘羽羽來說是殘酷的,可是終究是美麗的。
有一天,她或許會認同。
人想好好活著,就要學會相信一些謊言。
一個太聰明的人,總是不會太快樂,因為不會相信謊言創造的幸福。
就算有一天,真的幸福放在眼前,他們也不會相信。
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只可惜,天底下的聰明人,都太聰明了。
“我埋得很匆忙,夜又太黑,恐怕找不到了。”他撒了最後一個謊,一個最蠢的謊。
他笑了,他覺得自己很蠢。
可是丘羽羽沒有反駁他,也沒有問問題,她淡淡看著他,眼楮里流轉而過的,是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好像很平淡,又好像很糾結。
她復雜的眼楮,他居然看不懂了。
他突然很害怕。
他呆住了,卻只是點了點頭。
“你答應和我一起去?”她難以掩飾自己的神色,有一點激動,有一點吃驚。
他有點了點頭,真誠地。
一個東西?
他的心中畫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什麼東西?
香氣終于淡了,仙子一般美麗的少女,立在他的身旁,他的神思,才清晰了一點。他的腦子這才回到重點上,一個東西?
什麼東西?
他在心中又問了一遍?
飛白刀!
他驚嘆了一聲,在心中重重地驚嘆了一聲。
她為什麼要告訴自己?
他抬頭看她,兩個笑渦還是那麼明媚地綻放在她白膩紅潤的兩頰,一雙如水倩目,閃爍著,嫵媚動人。
就好像真的是無心告訴他的。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聲。
原來,世界上沒有仙子般純粹美好的女人。
終究是他錯了。
純粹美好的,不過是因為還蒙昧著。
就像丘羽羽,她確實美好過,純粹過,簡單過,表里如一過。
可是她已經變了,眼前的她,已經懂得,用女人的魅惑來迷魂自己,懂得害人了。
他開始恨自己,如果不是卷入這些紛爭,她或許還是那個簡單的丘羽羽。
他開始非常非常恨自己。
他想要用生命保護的那種純粹,突然死了,死在了這陽光明媚的七月里。
一片樹葉,突然落在王遮山的臉上,只有一片,非常輕,但是卻讓他吃驚非常。
“誰!”他一把拉住丘羽羽,片刻就把她收在自己懷中,好像生怕哪里飛來一只暗箭傷到她。
他的手,已經握緊了腰間冰冷的刀把,警覺抬頭,一雙鷹一樣銳利的眼楮,遙望見一個黑影,正箭一般掠過樹梢,鬼影般閃了過去。
那人的輕功實在好,輕靈得沒有一點聲息,速度也非常快,就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在七月的晴空里“啪”閃了一下,就消失在雲際里,無影無蹤了。
什麼人在偷听他們說話?
他心中嘆了一口氣。
這人功夫了得,說不定已經伏在樹梢很久,听完了他們所有蹈話。要不是那一片不小心落下的樹葉,他竟一點知覺都沒有。
他對自己很失望,他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遲鈍了?
然後他不由有哀嘆了一聲,深深哀嘆,在內心深處。
只要這個丘羽羽在他眼前,他的神思,就如同一滴散落在清水里的墨汁,變成一絲絲散亂,失去了聚焦能力。
黑影已經跑遠,他只有嘆口氣,放開了刀把。
懷中卻正露出一對嬌羞的眼楮,如同兩汪清佣水,正望著自己。
丘羽羽還在他懷中,為了保護她,他竟然下意識就將她整個收在了自己懷中。
他苦笑了,他寧願自己被一排金鏢打成篩子,也不願她受到一點傷害。
他苦笑著,卻還是沒有放開她。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很想永遠這麼把她收在自己懷里,永遠。
丘羽羽臉紅了,她“嚶”一聲,從那個大山一樣魁梧,烈日一樣滾燙的懷抱里掙脫了出來。
她的兩頰有兩片淡淡,實在瑰麗,比夏日里最繽紛的夕陽還要美麗,她的眼楮那麼灼燙,就像是七月里正當空的烈日,瞬間就晃暈了王遮山的眼楮。
他們就這麼對視著。
都沒有說話。
被黑影驚了一身的冷汗,突然都變成了熱汗,非常非常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