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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龙腾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泠夜梦初流光烬

六、欲逐风波千万里 文 / 苍衣雪

    天光流动着浅淡而透明的蓝,一路慢慢涂抹上小楼。

    苏泠晨起坐于妆台,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弄青丝,脑袋仍迷糊未醒。

    一瓣花从发间飘落在前襟,让她执梳的手顿了顿。她拈起那瓣花,置于掌心,细致研究。那鲜红的颜色映得白玉般的手更显无瑕。那色彩似乎要沿着她掌心的纹路溯至心脏。香气淡而冽,勾起记忆中最隐秘之处。

    她的心陡然一颤,梳子跌落台面。那是什么?为何记不起来了?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鬓角,又发现耳垂少了那粒自己颇为钟爱的蓝瓷耳坠。

    镜花水月……有什么人在耳边低语,如起青萍之末,似弋彩云之巅,她努力想听清,头却愈发晕了,心也在抽痛。

    未必一梦……呼吸一窒,而后脑中一片空茫余灺,寒凉侵骨。

    声笃笃响起。“丫头,起了没?”巽云在门外发问。

    “……师父稍等片刻,弟子马上就好。”苏泠回魂,应声道。

    “不急不急,女子妆容,事关重大。”巽云打趣。

    苏泠懒得与这老顽童做口舌之争,索性不语,专心梳洗去也。

    梳洗完毕,苏泠随巽云下楼去客栈大堂用餐。

    远远听见纷争。“瞧你打扮得有模有样,怎么还是个吃白食的?”掌柜的斜睨着一个华衣公子,冷嘲热讽道。

    这话听得刺耳,苏泠皱了皱眉,不由加快步子。

    “我才不是那等人!”年轻公子涨红了脸,还在努力分辩,“方才在路上让一个小孩给撞了,钱袋许是当时……”

    这声音,好生耳熟。苏泠惊疑不定地看过去,那身形,那眉眼……赫然是自己相识八载的好友兼国子监同窗——筱芸。她怎么会女扮男装出现在此?还被人指责吃白食?筱芸有难,苏泠焉能坐视。正待出言,巽云拉住苏泠,神秘一笑:“不急……”

    筱芸无可奈何,只好忍痛拿出一枚贴身收藏的玉佩。那是去年苏泠赠她的生辰贺礼。

    掌柜是何等眼力,这玉佩的价值可远远超出这顿饭,面色缓和了下来。

    苏泠不乐意了,这人想占便宜,可没那么容易。没等她开口,便听得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请把这位公子的饭钱一并算在我账上。”

    众位旁观之人群中忽然有一人站出。那人看上去不过方及弱冠,眉清目秀,那一立却坚定毅然。

    筱芸抬头看那人,只觉是秋日的阳光静静盘旋,干净明澈,令人心静。他笑容略带腼腆,然而眼神坚定不移。

    “我看公子神色,此玉定有非凡之意。若为一饭而舍,未免可惜。自作主张,还请见谅。”

    筱芸的脸云霞未退。“多谢公子相助。还望公子告知姓名,来日好报答公子之恩。”

    “区区小事,何足挂怀。”墨子微笑,置钱于桌,径自而去,一派磊落自在之气。

    他与苏泠擦肩而过。苏泠暗道,难怪不需我出面……

    “美娇娘不幸落难,佳公子仗义相助。好一出英雄救美啊……”巽云抚掌而笑。

    苏泠无视了无良看戏的某师父,唤道:“筱芸。”

    筱芸目送着那缕孟秋清阳一分分远去,方寸菡萏起翻覆,去时清风犹来时。一声呼唤悠悠惊醒了她,她转首,乍惊乍喜:“小泠……”

    苏泠噙着促狭的笑意,问:“你……缘何来此啊?”

    听出弦外之音,筱芸脸更红了,不甘示弱地反击:“某人不辞而别,我可是奉命前来请她回去的……”

    弗兰德尔的神色软化了一些,隐约也是一笑。然而那笑一闪即隐,他随即正色道:“王并未下达诏令强召你回去。只是魔党那边蠢蠢欲动,我们密党不得不早做准备。”

    “领地之事,我已交由伊诺处理。为防意外,也留有对策。”撒尔切斯亦正色道,“若事情有变,我即刻便回。”

    弗兰德尔看撒尔切斯眼神坚定,知其执念所系,不去点破,仅半开玩笑说:“当你的管家还得替你管理领地,真是个苦差。”

    撒尔切斯眼底有些微倦怠泛上来,如烟岚迷月。“伊诺确实辛苦。若非体制所限,我真想将这领主之位托付于他。我并不称职。”

    “不,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弗兰德尔叹息,“只是你执念太深。”

    “你说,永生究竟有何意义?”鲜红液体在水晶高脚杯中晃动,似承载了无数宿命,压抑地随白皙修长的指流淌。水晶杯映出撒尔切斯的眉目,明明带有笑意,深处却着永夜漫雪,镜湖冷月,无边空漠。

    永生即永寂。

    在遇见她之前的千百年里,他只知在长夜中疾行,与死亡、混乱为伍。那时,他不懂得存在的意义,神既已舍弃了自己,又何必去在意。他放任自己在黑暗中沉沦。直至她出现,像一米阳光又带着初雪的温柔,悄无声息又不可抗拒地刺穿暗夜,落在他掌心,明亮,温暖,清润。

    在漫长的岁月里,这是他第一次生出执念,一反往日的淡漠,想牢牢握住什么。

    他的世界因那道光而改变,再也回不到最初。如果一直不曾有光便也罢了,可是在被光点醒之后,他又如何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在永夜里沉睡下去?

    有悲哀微澜兴波。弗兰德尔垂下眼睑,目光静静落在他衣角的雏菊图案上——那是他的家徽,一种美好普通却不足与一族亲王身份相匹配的花。“玛格丽特……”因掺杂了太多感情,他的声音听来反而平静。笑撒尔切斯执念太深,自己又何尝不是……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将弗兰德尔从回忆里惊醒,一望对面,撒尔切斯已踪迹全无。弗兰德尔皱眉,立即瞬间转移,紧追而至。这,要到休眠期了,随时会陷入沉睡,还敢乱跑?平日的冷定缜密,一旦牵涉到那个人,便统统焚毁了。

    苏泠正聚精会神地观摩此战,全然不知黑夜里迫近的危险。

    然而不等她有所察觉,一道银蓝光芒闪过,悄无声息地令靠近她的黑衣杀手消失。任何妄图伤害她的,都罪无可恕。撒尔切斯倒没出手,只是眼神波动了下,内有深雪凛然,利刃锋锐。这一切,他并不想她知道。

    月色如水,依依宛转,流转身侧,映着那人风神如故,玉润依旧。然而他只是静默地处于黑暗,远远凝望着心中那一线温柔。他与她,不过一丈之遥。那一丈,却像一道鸿沟,将她留在光明里,与身处黑暗的他判若云泥。

    他恍惚记起,也是这样月凉风清的夜晚,她沐发未梳,临风而立,青丝婉娈,融于一片花月朦胧,恍若虚幻,触手即碎。

    他踏月归来,清华满襟。

    应是有所感应,她侧转过脸,横波漾漾,一笑浅浅,有如月华初绽,流飒花枝。而后轻言:“你回来了。”

    城堡光华温暖,她笑靥灿灿。那是家的感觉吧。他上前,用自己的大氅拥住她,语带责怪之意,偏偏又听出雄焦急。“怎么不在家里等?”

    “在外面等的话,你一回家就可以看到了呀……”她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语声低低,人已先羞。

    那夜,他第一次为人梳发,襟袖,十指缱绻,不谢温柔。

    急景凋年都一瞬。往事前欢,未免萦方寸。今朝梦觉,平生已耽。

    且共花枝与杯酒,清风顾我似当时。

    望舒年年光如此,归与何人绾青丝?

    “不过去么?”弗兰德尔在他身后,叹息般道。

    撒尔切斯回以,一种倦怠从身体深处涌出。他不由自主地阖上双目,犹不忘嘱托:“拜托你了。”

    拜托何事,弗兰德尔不用多想也知道。他皱眉:“若世间有何可轻易置你于死地,怕也就是她了。”即使不赞同撒尔切斯所为,弗兰德尔也不会负朋友所托。对于这个东方女子,弗兰德尔并无成见,只是担忧她的影响力过大。

    血族之心,冰雕雪砌,若接近温暖而开始融化,便是毁灭之际。

    弗兰德尔看苏泠安全无虞,才赶忙带撒尔切斯回城堡,将其放入棺中。银色的发丝如上好的锦缎铺散在撒尔切斯身下,给他的容颜静静镀上一层柔光。星渊湛宇,宛如神祗。可惜再怎么像神,也摆脱不了这恶魔的身份。他们是连地狱都不会收容的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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