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页 文 / 沈寒晴
“可是我们要运的是白米,不是荞麦……”
“先生要我笑你没挨过饿吗?”虽然她也没挨过饿,忍不住取笑道,“对一般遇灾年的百姓而言,哪会在乎吃到嘴里的是白米白面还是荞面?再说北方白米二十文一斗,白面三十二文一斗,自己家的荞面不要钱,他吃什么?”那些漕船运去的白米自然是给不在乎多花钱,或者不缺粮的人吃的。
他不禁被窘红了脸,但也思路清明,飞速推想到更多,“我其实早察觉漕粮由南方转运需时太久,而且运河各段水情不同,各有旱涝清浊,不适宜一舟直抵北方。这次既然能由泗州转运,以后可否都在几个地点分级转运,用不同舟船、同时起运,这样每处用船减少,用时却大大缩短,一月之内应该就能将漕粮由江南米乡运至北方各地。”
当然可以,而且这是以后省时、省费用的必行之道。齐幽容却没应承他,而是转了另一个话题,“上次我让你多花了三千两银子,你从荆湖赚了回来。对于那不适合种稻的荆湖洪涝之地,你可有想法?”
“有。荆湖不适合种稻,是因为每年夏秋之时多发水患,即使稻田喜水也会被腐烂而死,而且那里人口本就较少、地多荒废。可多招募北方会种田的人,在荆湖种麦,冬麦冬种而夏收,正好避过水患时间,而且小麦比水稻获利更丰。”
齐幽容看着他娓娓述说,眼眸清亮坚定而神态自信,看来他于“商”字算是乐在其中了。“你确实当得我齐家的掌柜。”她缓缓言道。
辛梓修刹时被这一句话弄哽住了,她这是赞扬?还是肯定?而且她似乎刚取笑过他,他也有不到之处。
“先生到此时,可还怨尤齐家让你成为商人,而不是你最初想做的文人书生?甚至济世之臣?”
他默然,他最初学商是为偿债,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时下商人被排在世人之末,众人眼中钻营求利之徒。
“你能翻手间低买低卖,平抑物价,以漕粮解决大旱之灾,解民于饥苦;也能瞻前虑远,想到分段漕运之法,省时省工,再加广为利用湖涝之地,为更远期缓解粮价埋下伏线。能做到如此现实和未来两处,怕是当世名臣也没谁有这本事。”
“可是商人多营利,多奸滑之徒……”这是他最介意的。
“你是奸商吗?”齐幽容抬眼扫他,“奸商也进不了齐家的门。齐家想要的是大商,大商纵横四海,货利天下,不输名臣。”
他想得通了,脑中与心中的结俱已解开,看一切便已豁然开朗。抬手长揖道:“多谢教我。”
她侧身移至他身旁,不受他的拜,“你这人怎么回事?来来去去拜我几回了?”她又不是七老八十,犯不着他屈身向她。
小鹿在旁边偷笑,“辛爷迫不及待想拜堂了!”板儿难得赞同地点头。
“住口!”齐幽容瞪她,“钓你的鱼!”
辛梓修果然被赧红了脸,仍是道:“教我甚多,当谢的。”
“谢不谢就免了,你以后别恨我就好。”她轻笑说着。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看向远处的水天交界,似是在追忆过往,许久才轻轻道:“他不要我了。”
他不知该笑还是该难过,同样是有怀念之人,她是被人不要,而他却是不要别人。“希望她能过得好。”他淡淡说,这也是他当年的心愿。
齐幽容转眸看他,眸中波光莹然,“希望他能过得好。”她苦笑了下,却又很快展颜笑道,“当年他曾说和我一起逛市集,可是没来得及,你可愿陪我一同去逛逛?”她指向对岸,分明是要此时便去。
“不弃,自当奉陪。”他同样点头笑。
下一刻,她纵出船缘,足尖轻点,以水中漂浮和生长之物借力,跃向岸边。他回头交待板儿和小鹿一声,也随后跟上。
小鹿看向他们远去的身影,扔下钓竿,“这就走了?那咱们还钓不钓了?”
“他们这么赚不会有事吧?”板儿比较担心二掌柜的安全。
“你傻了?”小鹿瞪他的眼神像对白痴,“你跟去试试,看不一脚把你踢回来!”人家好不容易才有相处时间,他瞎心什么劲?
板儿哼了一声,不和她计较,却突然觉得手中渔竿动了动,使巧劲一甩,渔线带着一条大鱼从水中飞上甲板。“你看!真的钓到了!”他指着大鱼向小鹿显摆,真的是好大一条鱼哦,回家可以拿去炖汤。
小鹿眼睛翻了翻,再哼两声,为什么是他先钓到的?气死她了!“你刚才拿那么贵的糕点喂鱼,鱼当然来了!这鱼还没一块糕点值钱呢。”
“那不是你出的主意?”板儿也拿眼瞪她,觉得她真是不可理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哼。
“你!”小鹿也瞪还他,“男的才讨厌呢!所有男的没一个好东西!”
板儿不和她吵,他不和小人一般见识。蹲下身开开心心去拣鱼。
自集市回来,辛梓修一直站在窗口,今天与她逛市场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似乎是很熟悉,那种深切到骨子里的难以割舍;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和喜悦,仿佛这一刻他期待了好久。
齐幽容有时看他的眼光同样很奇怪,她好像也在追逐着遥远的回忆,但却能那样开心地笑着。
她曾经问他,“可还记得以前那人长什么样子?”
他想了半天,回了一句,“不知道。”不是他不记得她的长相,而是丫丫在那时的他心中就是全天下最美的人,很难单纯地用固定的容貌来刻画。而五年已过,她长成什么样更是难以知道,她以前就是个美人,现在应当更美了吧?可具体美到如何却又是难以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