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厥 文 / 荔箫
步辇稳稳落在椒房殿正门前,苏妤缓了一缓,齐眉大长公主犹扶着她,关切道:“阿妤?身子不适么?舅母给你传太医来。”
“不用……”苏妤摇了,深深沉了一口气,搭上折枝的手下了步辇.
辉晟殿主殿,一派肃穆,一切皆是按册后之仪而设。正行着同牢礼的二人都很安静,一道道品过漆案上放着的各样牢食后,搁下碗筷仍是静默不语。
宫娥奉上了合卺酒,呈在一切为二的匏瓜中奉与二人。合卺礼所用匏瓜味道微苦,酒从中一过便也染了苦味,夫妻二人各饮一半后交换再饮一半,之后将两半匏瓜合二为一,以红线系住便礼成,意在夫妻二人同甘共苦。
匏瓜呈上来,皇帝与佳瑜夫人各自饮下一半,忽听得殿外有动静,似是有人在争吵着什么。
天子大婚,谁敢如此吵闹?
皇帝微蹙了眉头看过去,见一宦官正疾步行来。他心下微沉,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亲自挑给苏妤做掌事宦官的郭合。他吩咐过,如若苏妤有什么事,郭合可直接来禀。但目下毕竟是正行着昏礼,什么样的事能让他此时闯大殿?
“……陛下?”窦绾打量着皇帝的神色轻轻一唤,皇帝未有反应,仍是看着郭合来的方向。
郭合行上御阶,在帘前深深一拜,在这样的气氛中有些犹豫:“陛下……”
皇帝的口吻是如常的淡漠沉着:“怎么了?”
“苏贵嫔娘娘……”郭合气喘吁吁地道,“苏贵嫔娘娘在……在椒房殿门口晕过去了……”
贺兰子珩仍持着那半个匏瓜的手一颤,其中余酒倾洒出来。他垂眸看了眼被酒沾湿的手,毫无迟疑地将匏瓜扔在桌子上,便要起身离座。
“陛下?!”窦绾大惊,未及开口,皇帝已从御阶上走了下去.
正观礼的百官,看见的便是皇帝蓦地掀了帘子出来,疾步向殿外行去,衣袍夹风。
众人都齐齐愕住,竟是谁也没来得及问上半句。
郭合追着皇帝一并行出殿外,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贵嫔娘娘已送回霁颜宫了……”
“朕知道。”皇帝脚下未停。
“可是佳瑜夫人……”窦绾得去长秋宫接受内外命妇拜见,按理,皇帝得同去。
“先让内外命妇觐见。”皇帝扔下这句话,坐上步辇,沉冷道,“去霁颜宫。”.
这是自皇帝继位以来,霁颜宫最忙碌的一次。没有人知道苏妤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然后就发了高烧。齐眉大长公主立时传了太医来,郭合思量半天,觉得这样大的事他若是不及时禀给皇帝,一旦问罪下来他担待不起。
是以就在这阖宫上下都忙成一团的时候,皇帝踏进了殿门。
一众宫人齐齐地见了礼,免礼后又继续忙碌起来。皇帝行到榻前向齐眉大长公主一揖:“姑母。”
禁足。她身体不适然后他禁了她的足,即便身体不适是假的,这样的旨意也太让人心寒。
梦中的一切都太真实,让苏妤明知是梦境却仍难忍恨意。梦里是宦官来传旨,醒来索性是皇帝亲自到了么?
“陛下……”她一声带着讥嘲的冷笑,亲口道出,“臣妾身子不适。”
“……”贺兰子珩不由哑了一瞬,温言道,“朕知道,你好好休息。长秋宫不必去了……”在苏妤的冷眼相看下,他又说,“朕在这陪你。”
苏妤未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一旁的齐眉大长公主却是分明的一愕,怔了一怔,略一踌躇低声道:“陛下今日大婚,长秋宫那边不能不去。不如本宫今晚在这儿守着她,陛下还是去长秋宫为好。”
皇帝侧过头,却见齐眉大长公主眸中也是少见的冷厉,默了一瞬,颌首道:“姑母借一步说话。”
齐眉大长公主同他一起到了侧殿,未留宫人,大长公主问他:“陛下想说什么?”
皇帝沉然一笑,却道:“拭母有话要说。”
齐眉大长公主一阵沉默。
“姑母是怕佳瑜夫人日后怪到她头上?”皇帝打量着她,“如是这样,朕还去长秋宫便是。”
“陛下。”齐眉大长公主长声一叹,“姑母不是怕这个。佳瑜夫人要怪罪,您这会儿来霁颜宫她就已经要怪罪了。”
“是。”皇帝微一颌首,“知道会惹她不快,但阿妤突然出这样的事,朕怎能不来看看?”
上一世没有这件事,苏妤为何突然晕厥他半点也不知,自然放心不下。佳瑜夫人不悦,总也比耽误了苏妤的病要好得多了。
齐眉大长公主听罢沉了一沉,沉容和缓道:“陛下如此是为什么?朝中之事阿妤半点也不清楚,如今的苏家也已识延残喘,陛下您可以继续除他们以绝后患,但能不能……放阿妤一马?”
他头一次听姑母说这样的话,上一世从没有过。不过上一世时,大长公主也对苏妤很好,他很多时候也是看在大长公主的份上才不动苏妤。
贺兰子珩明白,因为从前的种种,如今他惮度忽然转变,不仅是苏妤信不过他,连齐眉大长公主也不信。
他略作斟酌,苦苦一笑,对齐眉大长公主说:“姑母,阿妤疑朕别有用心,姑母也是。你们都想得太多了,倒也无妨,朕只是真心实意地想对她好一次。”他一哂,“就当是弥补从前欠她的。”
齐眉大长公主错愕不已地看了他许久,却仍无法从他脸上找到半点说谎的痕迹。滞了一滞,她犹疑不定道:“就算陛下想弥补她,她又怎么会接受,毕竟……”
毕竟他们已闹到了这般田地。
“她会接受的。”皇帝凝眸浅笑着,笃定之意更甚了些,“朕用一辈子让她接受。”
这样的坚定让齐眉大长公主懵住,全然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让他突然转了态度。
皇帝却如未见她的不解般,端然向她一揖:“也有劳姑母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