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罪 文 / 荔箫
苏妤一瘸一拐地回到她所住的霁颜宫贞信殿。这是一个挺繁华的住处,却离成舒殿最远。把她安排在这里,意思再明显不过,皇帝不想见到她。
刚到殿门口,她就见到了满脸担忧的折枝。折枝看她回来明显松了口气:“娘娘可是回来了……”
折枝说着,又瞅了瞅随在她身后的两名宫娥,小心地道:“两位女官……”
“奴婢奉旨送贵嫔娘娘回来。”其中一人低眉道,说着一福,“既已送到,奴婢告退。”
显是半刻也不愿多留。谁都知道,整个后宫里,陛下最厌恶的就是这位苏贵嫔,霁颜宫也就成了个众人避之不及的地方,谁也不肯在这里多驻足半刻。
看着两个宫娥远去了,折枝才上前扶住她,紧蹙眉头说:“跟红踩白的东西……娘娘都伤成这样了也不知扶一把。”
“好了,也怪不得她们。”苏妤笑劝了一句,就和折枝一起进了殿。费力地坐在榻上,撩起裙子又挽起中裤一看,整个膝盖青得发紫,显是淤血淤得厉害。折枝一见眼睛便红了,银牙一咬,道:“娘娘等等,奴婢请医女去。”
医女,不是太医。太医们早已不愿管她,唯恐触怒圣颜,只剩几个医女还敢来看看。
她却叫住了折枝:“不必去了。这不是寻常的病痛,章悦夫人亲自罚的,你当还有医女敢来么?”
正往外走的折枝足下一顿回过头来:“那奴婢去求章悦夫人去!”
“你若去求她,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苏妤的神色淡淡漠漠的,莫说怒意,折枝甚至连半分不悦都寻不出,却就硬生生感到一股森然的压迫。她怔在原地忖度了一番,咬唇焦急道:“娘娘何必这么硬气……她是掌着权的,宫里去求她的人多了去了。娘娘就跟她低个头,日子便能好很多。”
“折枝。”苏妤闻言,声音更添了三分冷意,“我再说一遍,我就是明日就死在这儿,今天也不会去求她。”
折枝在她的目光下噎住,再不敢多劝。只得默不作声地走回榻爆轻手轻脚地给她揉膝盖。就算再轻,伤成这样也会觉得疼,苏妤死咬着牙强忍,忍着忍着,竟忍出了一声冷笑。
她到底为什么还要死熬着作这个贵嫔……宫里再没有哪个嫔妃会被欺负成这般。她的夫君早就厌极了她、恨极了她,觉得她的家族玩弄权术,觉得她蛇蝎心肠……
可她不会自尽,她永远都记得,她曾那么高傲地对他说:“殿下以为这样就能逼死臣妾么?殿下您错了,臣妾会活下去,且定会比殿下活得久。”
那是两年前,他即将继位的时候。
那时她还有着如今几乎被消磨干净的傲骨——至少在外人眼里,这种傲骨已经消失殆尽了.
那一晚,苏妤再度被零散却真实的梦境惊扰。扰得她痛苦不堪却又无论如何醒不过来。
她梦到……章悦夫人哭得梨花带雨,怪她打碎了那玉瓶。然后在第二天早上,皇帝传了她去,自是要兴师问罪。
当着一众宫嫔的面,她无论如何也是不肯向章悦夫人叩首道歉的……
接着,是章悦夫人身边的掌事宫女怒了,劈手打在了她脸上。她没能来得及躲,硬生生挨了一个宫女的掌掴……
她终于被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也睡不着,环膝坐着,一直坐到天明。
她没有去晨省,腿上的伤让她不敢小觑。虽然从梦里,她知道这伤必定会留下病根,让她在阴雨天气痛苦不已,但她还是想努力养好,也许能少些痛处呢?
将近午时,那如催命符的声音终于传来。御前来的宦官告诉她:“陛下传您去蕙息宫一趟。”
然后,她听到皇帝好像带着点思量的意味淡淡说道:“也是……腿伤是不是还没好?”
苏妤垂首不言。
皇帝沉吟了一瞬:“都退下吧。”
……都退下吧?这是不怪罪的意思?周遭嫔妃都有些错愕于皇帝今日对苏妤的宽和,隐有一声低低的惊呼。
叶景秋更是觉得意外,她本是等着看苏妤下不来台的,怎么皇帝却……
“……陛下?”一声轻唤,皇帝被叶景秋拉回了神思,方有所察觉,略有尴尬地轻咳嗽了一声:“罚三个月俸禄。”
再之后,皇帝再度命众人退下,包括她。没有逼她认罪、没有争执、也没有掌掴……
梦里可怕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已是第二次。那因为奇准无比而搅扰她多年的梦似乎突然间失了灵,已一连两天出了岔子。
这种感觉堪称奇异.
苏妤回到霁颜宫,反正也无事可做,便悠闲地倚在榻上歇着。过了会儿竟有了些困意。朦胧间听到折枝的声音,好像在殿外与什么人交谈着,她睁了眼,扬声一问:“折枝,怎么了?”
片刻后,折枝回到殿中,朝她一福:“娘娘……黎太医来了。说是……说是来为娘娘看伤的。”
苏妤一怔,转瞬间却是不耐的神色:“谁让他来的?章悦夫人?”
折枝亦是疑惑地蹙着眉头道:“不知……奴婢问了,他不肯说。”
“那就让他回去。”苏妤生硬道,扬了扬下巴又道,“就说我睡着,只穿着中衣见不得人。”
不知是谁派来的人,她怎么敢用。焉知不是想趁机要她的命?虽然她的命在不在都已不值得旁人费心,但她到底是碍了许多人的眼,譬如章悦夫人的、譬如皇帝的。
黎太医没有同折枝多加争执,一揖告退。但他并不是回太医院、亦没有去蕙息宫,而是径直去了皇帝的寝殿,成舒殿。
皇帝抬眼看了看他:“这么快?”
“是……”黎太医犹豫着如实道,“霁颜宫的宫人说贵嫔娘娘睡了……不便见人……”
“知道了。”皇帝松散地应了一声,“你退下吧。”
黎太医躬身告退。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章凝神思索着:睡了?不便见人?
他轻声一笑:“徐幽,传苏贵嫔成舒殿伴驾。”
大监徐幽躬身应了句“诺”,心下止不住的疑惑。几年了,从潜邸到宫里,陛下最不待见的就是这位苏氏。怎的从昨天起……突然转了性似的,昨天没借着她打碎玉瓶的事罚她不说,今天又只是叫来问了几句便作罢。如若不是旁的嫔妃显出了无比明显的讶异,他好像连那三个月的俸禄也不想罚。
方才更是奇怪,皇帝传了黎太医去给苏氏看伤,却又特意叮嘱了一句不要告诉她是自己的意思。当时徐幽就估摸着苏贵嫔得把人退回来,心里直替她捏了把汗,皇帝不告诉她不要紧,她退回来岂不是触了霉头?可……他认真地瞅了一瞅,皇帝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