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不患寡患不均 文 / 汶滔滔
“,汤嬷嬷不是让你在山上等着她去接你吗?”从前的真静,现在的蝉衣,一边小跑着追赶前面的身影,一边气喘吁吁地叫道,“现在才第二日五更天,汤嬷嬷就是会飞,她一夜也飞不回来啊!奴婢的腿都快断了,咱们就歇一会儿吧!”
“就是啊,咱们在山道边歇一歇吧,奴婢的手都勒疼了!”从前的怀问,现在的槐花,停下脚步把手里的包袱放在山道上,摆摆手说,“不行了不行了,真走不动了!”
走在前面的何当归这才停下了脚步,没好气地抱怨道:“这才走了几步又要歇脚,有你们这么当丫鬟的么!我这个自己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尚且没有喊一句累,而你们几乎和空着手没什么两样,还喘粗气喘成这副德性,呀呀,亏你们还自称是走惯了山路的人!”抱怨归抱怨,她还是顺着两人的意思放下了担子,坐在箱笼上歇脚。
蝉衣一屁股坐在山道的石阶上,愤愤地说:“可我们只会‘走’山路,你却是在‘跑’山路啊,我们就是多长出来几条腿也撵不上你啊!”
“好啦好啦,别撅着个嘴了!”何当归偏头安慰她说,“我一走起这笔直向下的山道来,就忍不住加紧了脚步,所以走着走着就跑起来了。不如这样,待会儿你们一左一右坐到担子上来,我试试能不能挑着你们下山,这样你们两人的手和腿就都不疼了,还能节省时间。”
槐花惊叫道:“你说笑呢!我两个加起来比你那副挑子还沉,再加上挑子的重量,只怕有三百多斤呢!你就是个女西楚霸王,花木兰转世,也不可能挑着我们走山道吧!”
何当归漫不经心地挠一挠下巴,旋即微笑道:“没关系,待会儿我们试一试,行就行,不行就我自己先下去把东西放好,回头再来接你们。”
槐花不可思议地感叹:“你不仅脚程快,体力也这么好,你简直比我们村最壮实的大哥力气还大!”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嘛,她是个女侠!昨天你还不相信,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蝉衣转头崇拜地看着何当归,问,“,咱们下了山去哪儿啊?万一今天汤嬷嬷赶不回来接咱们,那咱们岂不是无家可归了?今晚要去住兔儿镇的客栈吗?”
何当归竖起指头,神秘一笑道:“不如咱们就来打个赌,等一会儿下了山我三人就在路口等待,如果汤嬷嬷半个时辰之内不来接咱们,我随便任你们罚,反之,你们就任我罚,怎么样?”
槐花不知所措地转头看向蝉衣,因为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像个小大人一样的何当归露出这样活泼的神态。蝉衣想一想,不服气地答应道:“赌就赌嘛,虽然你很聪明,可是我当时听得真真儿的,汤嬷嬷说是明天左右才回来接,让你在道观里安心养病……对了,你的手好些了吗?现在还痒痒吗?”
罗白琼分明记得,听完这番话之后母亲眸底的恨意雪亮,而唇边漾起了一个快意的弧度。当时她还有点奇怪,不就是一个被踢出罗家多年的野人,跟她们这些上等贵人八竿子都打不着,母亲为何对那丫头如此关注?
罗白琼反复地打量着老祖宗怀里的野人,想找出她面容上的瑕疵。丁熔家的不是说过,那野人还要在泥地里做肮脏低贱的农活吗?她的脸怎么那么白,她的眼睛怎么那么亮,她怎么配坐在老祖宗的怀里!自己的亲祖母,干嘛对一个外人这么好!
几天之后,三房的管事汪珉山从北方回来探亲,捎来了三老爷置办的一些土产,以及四匹朝霞出岫绸,据说是北直隶那边新出的花样。老太太觉得逸姐儿是新来的,算是半个小客人,就做主给她挑了两匹浅色的送去,而剩下的两匹深色的让大房的大和大少、二房的二和四匀着分分。
原本府里隔三岔五就有各种名目的衣服料子分下来,谁会稀罕这么土气的四匹绸子,可是人往往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四个金尊玉贵的罗府少倒要分一个野人挑剩下的东西,搁谁谁不生气?最后那两匹深色的朝霞出岫绸谁也不肯要,又被甘草灯草送回了老太太手里。老太太一看家里的孩子这般谦让,乐呵呵地笑着让灯草把两匹深色绸子也给三送去。
四罗白芍对何当归有着一段孩提时的旧怨。
当时罗白芍尚不满一岁,是家里第三个出世的,所有人都是“三”“三”地唤她,眼看要行周岁礼入族谱,一天半夜罗府的姑太太突然抱着两岁的何当归回了家,流泪说这次她已经跟何家人彻底决裂了,以后就带着女儿单过。那时候,尚在人间的老爷罗杜仲发觉自己罹患心疾,药石罔灵,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为了让他最疼爱的女儿川芎在罗府住得安心,他就把外孙女何当归的名字也写进了族谱,按年龄排在罗白琼和罗白芍之间,成了小一辈中的“三”,而罗白芍就往下错了一位变成“四”。
三个月后老爷罗杜仲在睡梦中猝死,两年后何当归被送去城外的农庄,又过了三年,罗川芎改嫁给了比她小三岁的何阜,并用她的嫁妆购置了一栋五进三出的宅子,搬进去跟何阜、何母、何阜的姐姐姐夫同住。“三”母女就这样暂时性的在罗府退了场。
第二年,罗府的四罗白芍七岁,有一天,家中搭了戏台听戏,坐着东西府的不少女眷,台上先唱了一出《状元红》,又唱了一出《牵魂记》和《云娘觅郎》。突然不知谁说了一句,“怎么每出戏里的坏蛋都是老四?”然后不少人都捂着嘴笑道:“还真是呢,莫非戏曲家都喜欢把排行第四的那个写成坏人?”
罗白芍立刻记在了心中,听完戏回去就找她娘,说姐姐不是行二的吗,她应该是行三才对,以后她要做“三”。
二太太用涂着蔻丹的长指甲划开一粒晶绿的葡萄,不疾不徐地告诉罗白芍,罗家人的名字和排行顺序都是记在族谱里的,只有族长才能修改,而他们东府的老爷已没了,所以这种事都要去托西府得老爷罗杜衡代办。前不久琼姐儿嫌原来的名字土气,要改个好听的名儿,去西府找了堂老爷多次才办妥。如果现在又跑去找他给修改一个小辈女娃的行次,人家不烦才怪!这都是天意,本来过两天就要把你写进族谱,排行第三,却生生地插进来一个姓何的外人,厚着脸皮写进罗家的族谱。虽然如今她被送走了,但只要族谱摆在那里,她就永远占着那个名额,你就只能排第四,这都是天注定的,想不认命都不行!
于是罗白芍暗恨上了素未谋面的何当归,都是因为她,害得自己变成了“每出戏里的坏人”。姐姐排行第二,别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她想改名就可以随便改名;自己排行第四,是个天生的“坏人”,得到帝宠永远不如姐姐多,不论什么待遇永远都比姐姐差一截,这些都是那个占去了自己位置的何当归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