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胸口被掏了洞 文 / 汶滔滔
段晓楼敏锐地猜出她的心思,声音中不由带了一丝苦涩:“怎么,你我一定要分得这般清楚吗?”
何当归仍不肯放手,紧紧揪着他的袖子规劝道:“古语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太善是个十足的小人,要么你就干脆杀了她,要么你就别得罪她,否则你就是为自己埋下一个将来的隐患。”她前世就有这种血淋淋的教训,被太善一欺再欺,最后逼得她差一点上吊。
洪武三十一年,太善得知她嫁进了宁王府为妾,就写了封信暗中约见她,手里攥着她“曾在道观为奴为婢”的旧事进行敲诈,威胁她说如果不给钱,就告诉宁王她曾在道观里偷盗、行为不端、打人伤人,还能叫出来很多的道姑作证。
那时候,何当归刚才嫁进宁王府一年,谨小慎微地在谢王妃碟腕下讨生活,仅仅在王府家宴上见过一回自己那高贵的夫君,宁王朱权。那一年,刚满十五岁的她立刻被朱权神秘而优雅的风采所迷,心中燃起了青涩少女的痴恋,很希望能让他注意到世上还有一个她,怎肯让太善出来败坏自己的名誉。
于是,她立刻从自己的嫁妆中取出了一百两给太善,以为给一次钱就打发了对方。谁知太善见钱来得很容易,就得一想二得陇望蜀,一次又一次地冲她狮子大开口,使她疲于应付,吃不下睡不好,整天里担惊受怕。只因不想破坏自己在夫君心里的形象,她渐渐起了轻生的念头,觉得假如自己死了,太善就会停止勒索,自己也能留一个清白的名声……幸好最后她得到一位贵人相助,这才绝地反击,彻底地摆脱了太善。
段晓楼还是不信,冷嗤道:“怎么可能?你太抬举那太善了吧,我就要是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能奈我何?”
何当归刚想张口说话,却不慎吸进了一口呛人的凉风,顿时咳嗽连连。
段晓楼慌忙抱起何当归飞奔进屋,将她平放在盖好被子,心中满是自责和懊悔:他明知道她身子那样弱,还同她在大风口上讲了半天话!而且在之前的事故中,让她胸口的衣服都磨破了……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咳嗽的吗?果然还是应该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才对。
这一头,何当归心中仍然在惦记着太善的事,谁知一开口又是连着几声咳嗽。段晓楼在桌上床头上翻了一圈都找不到茶水,顿时急得他又想施展轻功,飞去别的地方取水。
何当归也瞧出了他这个的意图,连忙摆手制止他。她一掀被子跳下床,裙摆摇摇地走到墙角爆弯腰从一个红瓦罐中倒出来一碗水,小口啜饮几下,她缓了一口气方对他笑道:“段少侠,就算你武功盖世,也不带这么个用法的,连穿一件衣服、喝一口水,你都要用上你的盖世轻功,那我们这些只能用两条腿跑的凡人岂不是都不用活了?”
段晓楼想都不想地回答说:“为心爱的女子找水是天经地义的,就算不会武,我也照样全速跑着去找。”
何当归微垂眸心,仍然不对他那句话做出任何评论,而是转回之前的话题,继续规劝他:“段公子,请你还是听我一句劝,你是一块上等美玉,不必去揩善那种粗瓦砾。相信你也明白,我并非弱宅对我不公正的人或事,我自有我的处理方法。如果你能答应不插手此事,小女子将感激不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犟?”段晓楼难过地叹息一声,右手不自觉地微微一抬,旋即又放下来,“为什么你直接就拒收了我的聘礼,连个尝试的机会都不留给彼此?你明明不用把所有事都一个人扛在肩上的,丫头,为什么就是不让我来保护你?”
可是最后的最后,价值被充分利用完的她,又变成了一枚被朱权抛弃的弃子。
在嗓子被热炭烧坏,浸泡在水牢里的那两个月,她又记起《史记》的《越王勾践世家》中还有句话是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呵,都说以史为鉴,以史为镜……做人做得失败如此,是她自己活该。是啊,她自己不得善终是她命中的劫数,她愿意认命愿意认赌服输,但是累及了她的生身母亲,累及了她那最无辜的女儿,是她最深最痛的悔恨。最后缸定论,她的人生不过是一场笑话。
所以今生今世,从醒来的那一刻她就暗自立誓,决不能再辜负自己,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今世她要做那个下棋的人,不再要做那棋盘上的棋子。除非有一天,她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跟未来夫君并肩而立的时候,否则她绝不会轻易交托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再也不要卑微地仰视未来的夫君,再也不要卑微地等待他的临幸,那种感觉实在令她深深憎恶。她一定要平视他,做他唯一的妻。若是他一直都爱着她,那两人就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天长地久;若是他之后爱上了别人,那她就索性抽身而退,两人相忘于江湖,你若无情我便休。
段晓楼是她前一世心目中“完美夫君”的写照,风神迥绝的仪表,对自己还体贴温存,深情脉脉。
前一世的童年,目睹继父何阜重重地打了母亲一个耳光,她就恨透了所有打女人的男人——而段晓楼即使在执行公务的时候,都没出手打伤过一个道姑,他还说过,高绝打了道姑,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这跟她的想法多么不谋而合啊。
前一世的童年,她多想有个人保护自己,多想逃离罗家的是是非非,过上新的生活,做一个有尊严的人——而那前来说媒的陆江北告诉过她,如果嫁给段晓楼,她以后就是段府的当家主母了;当她冷了累了倦了的时候,段晓楼会给她依靠;只要嫁到段家,她就会过上不一样的生活,段晓楼会为她遮风挡雨。多么一幅让人神往的画面,一定是许多女子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生活。
听着陆江北的描述,何当归几乎能看见一个大敞开了的金灿灿的段府大门,正在同自己微笑招手。段晓楼完美得就像是上天对她前世的补偿。
一个是伯府嫡世子,锦衣卫大将军;一个是身世坎坷,借尸还魂的卑微庶女;本来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却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地在一个深山道观里巧遇上了。一个是蟒袍玉带,锦衣华服的青年才俊;一个是布衣布鞋,头戴木簪的青涩小丫头;本来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集,他也不会为她停驻,可他却突然停下来说对她说,她是他“心爱的女子”。
尽管她只有十岁,还未绽放出女子的美好,也没给他瞧见过自己最美好的韶华和最鲜亮的一面,他却说他愿意娶她,也愿意等她长大。
遇上这样的段晓楼,难道不是上天的安排么?上天把段晓楼送到她的面前,想试一试她是不是真的无心无肺了,绝情弃爱了。想试一试她是不是能抵抗,靠自己站起来。想试一试她是不是吸取了前世的惨痛教训,不再把自己一生的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只有让自己这样想,她才能让自己偏过头不去看段晓楼含着几多情意的眼眸。
“段公子,总而言之我只能告诉你,我绝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好。你是一时眼盲才瞧上了我,等你的眼疾痊愈之后,你一定会很庆幸今日的亲事没有议成。”何当归用指尖轻轻描摹着袖口的白梅,一圈一圈又一圈。她是一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她爬上来只为把她的仇人送进十八层地狱,而厉鬼是不会爱人也不需要人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