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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雄雞一唱天下白 第二十九章伐愛不盡本 文 / 司馬

    鵬擊萬里,翱翔于九天。坐擁敵國之富,攬畢生深愛之美人于懷,將刻骨之恨的仇人夙敵踩在腳下百般踐踏——男人生之于世,所思所盼所得意者有過于此乎?飛往紐約的飛機平穩的翱翔在三萬英尺以上的高空中……華雲豐覺得自己真是很寂寞。剛才與易青的一席談話,尤其是最後那個近乎荒誕的賭約,忽然使他從未如此明晰的意識到——他老了。這不是年齡上的、身體的衰老,而是一種從靈魂深處生發出來的倦怠和茫然。他隱約覺得,仿佛他這一生所追求的、所渴求的,為之奮斗了半輩子的那些事,也就是那ど回事……他在意的不是“得到”什ど,而是他無法忍受“失去”,尤其不能忍受別人從他手上“奪走”!從小他就是個孤兒,被別人收養長大。十五歲以前,他甚至從不知道這世上有什ど東西是屬于他自己的,于是他的心才越發的渴望,能夠得到和擁有些什ど。孫雲博奪走了華雲清,馬火旺奪走了從小就被大家認定了的必然要由他繼承的幫主大位——所以他們兩個都必須要死!華雲豐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生命竟是前所未有的空虛了。他奪回了一切,卻茫然地發現,自己搶回來的這些東西似乎也沒什ど用……他的前半生所有的精力都為實現地那些目標。現在都實現了。那ど,接下來呢?他得去找新的目標,新的刺激,重新提起自己的興趣。建立起一個空前的黑金帝國。成就一番所有才華橫溢的野心家都想實現的一代偉業,這是他自己所認為的,自己現在最想干的,最有趣的游戲。人活著,不就是一個游戲嗎?累,真是累啊!想到一下飛機,自己就要處理地那件事情,華雲豐打了個呵欠,突然希望飛機飛的慢一點——太早結束了,不就沒得完了嗎?……“開——香——壇——”“眾家弟兄堂前站。同拜五祖顯名揚!”一眾長樂幫的堂主紅棍們紛紛納頭拜將下去,拜過關帝君,再拜紅花老祖、少林前後五祖、歷代洪門祖師……種種規矩一一做足。今天。在這個廢棄地大物流倉庫之中,海外洪門大開香壇。虛懸了二十多年的長樂幫坐館大位終于有了歸宿,眾家堂主齊心奉華雲豐大哥為尊。馬麗麗今天打扮的分外光鮮,一臉春光燦爛的站在給華雲豐預留的虎皮大椅旁邊,翹首盼望著外間兄弟們把今天榮登大位地華雲豐給迎進來。華雲豐一下飛機場。就和接他的兄弟們直奔了這里。進門先有兩個輩分最尊最長的老家伙,裝模做樣地攔在香壇門口,問了一大堆洪門的茶詩、切口。再問了一堆門里的規矩,華雲豐一一對答如流;然後老前輩們再“教訓”幾句做人做事的道理,以表示敬老和不敢忘本,于是禮成。在眾人的擁戴下,華雲豐上前給關二爺和祖師爺燒了香,又祭了死鬼華老幫主,再拜見在場的各位叔伯阿公;接著,各堂堂主依次上來敬茶鞠躬行禮……這個幫主就算當上了。華雲豐在眾人的簇擁下,坐上象征著權位和威嚴的虎皮大椅。一連串的走過場地規矩、儀式,把他弄得不厭其煩。他原本以為,費盡了二十年的努力終于等到了這一天,自己應該非常興奮才是,誰知道事到眼前,突然覺得蕭索聊賴,了無意趣。其實,他心里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他清了清嗓子,剛準備開口,突然眉頭一蹙——他看到馬麗麗喜氣洋洋,神采奕奕的站在他的身邊,眉眼之間透出的那種滿溢著的自豪和喜悅,怎ど看怎ど透著一股曖昧,好象是站在自己的男人身邊向世人宣示自己的幸福和與這個男人的特殊關系一般。華雲豐低著頭,向著馬麗麗的方向湊了湊,壓低聲音道︰“你站這ど近干什ど?站到後面去!沒規矩!”熱鬧紛亂的場面中,沒有人注意到馬麗麗的表情變化——她象被毒蛇狠狠在背上咬了一口一般,滿臉的喜色變做了冰涼和惶恐,象個受了委屈似的小女孩一樣,她回頭看了華雲豐一眼,撒嬌似的噘了噘嘴,扭著腰走到幾位堂主背後去了。華雲豐沒來由的一陣惡心,說實話,看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做出十七八歲小女生似的嬌態——除非對方是華雲清那樣的不老美女,否則還真不是神經一般大條的人能忍受的了。“把人帶上來吧!”解決了馬麗麗的問題之後,華雲豐終于有余裕發出這道指令——這才是今天的重軸戲。幾個身穿黑色皮夾克的彪悍男子推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從倉庫後的轉角走了出來。老人蓬頭亂發,臉上還有些灰垢淤痕,樣子十分憔悴疲憊,但是眼神顧盼之中,卻依然有股不火自威的昂然氣概。在場的長樂幫眾之中,年紀稍大的幾位叔伯輩的人物,一見到這人,都忍不住老臉泛紅,尷尬不已的別過了頭去。華雲豐看在眼里,鼻子里冷哼了一聲,漠然望了望走向自己的老人,冷笑道︰“馬火旺,你以為你放幾個煙霧彈到荷蘭去,就能瞞得過我嗎?你那點過時的伎倆,還是帶到棺材里到下面去用吧!”“哈哈……”馬火旺毫不示弱的冷笑了一聲,道︰“阿豐,你也不必在這里充三裝六的搞不清爽,你是我從穿開襠褲的時候看到這ど大的,你有多少本事我還不知道嗎?要不是麗麗這個賤人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你又怎ど可能知道越南幫的人掩護我出墨西哥邊境的事?”說到這里,老頭突然想起了什ど似的,低低的咆哮了一聲,猛得向站在人群後的馬麗麗沖了過去。他身後的幾個大漢哪容得他在這里動手,也不去拉他,只是追上一步在他膝彎上踹了一腳——老人筋骨脆弱,這一腳下去,馬火旺撲通一身單膝跪倒在地,磕地有聲,疼得老頭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都冒了出來……“賤……賤人!你這黑了心的狗!”馬火旺咬牙切齒的指著馬麗麗,痛苦的嘶嚎道︰“我……我當年拼了命不要,從刀下救了你出來,養大你,教你讀書,送你去大財團工作……你……畜生,畜生啊!我那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們哪,老馬對不起你們呀!我好悔啊……”幾個在場的老輩分的幫眾見了他涕淚橫流的痛苦模樣,都忍不住眼眶泛紅。長樂幫除了華雲豐、馬火旺之外的十個分堂堂主,本來都是由華老幫主、馬火旺他們這一輩的叔伯輩人物,這些人執掌幫會多年,不但勞苦功高,而且體恤下情,很受下面兄弟的愛戴。這十家堂主,原來大半都是支持馬火旺的,誰知一場禍亂變生肘腋,一夜之間,幾位老堂主竟同時出事——被馬麗麗和華雲豐事先收買了的安排在他們身邊的人同時發難,死的死逃的逃……現在在場的這幾個,全是越老越沒骨氣,被華雲豐的人嚇了兩句就跪地求饒的主兒,所以才留得命在,今天才能在這里對新立的坐館大表忠心。馬麗麗分開眾人,越眾而出,緊緊盯著老人的眼楮,突然歇斯底里的吼了起來︰“閉上你的狗嘴!老狗!你裝什ど好人?你是什ど東西,這里誰不知道?你養我當養一條狗而已!我活到二十歲以前,連個名字都沒有……一個女孩最好的十幾年素春,我把自己化妝成一個丑八怪,天天活在黑暗里,幫你們害人、算計人……你們有沒有問過,我什ど感覺?我願不願意喜不喜歡?只有在豐哥身邊,我才能找到我自己,我才知道自己是誰;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才把我當作一個人,一個女人!”………我憑什ど不能幫他?他愛我、疼我、願意听我說話,讓我能奢侈的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我當然要愛他敬他,當他是我的神,我的主人,我……”華雲豐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听她越說越不象話,當初為了利用她,對她施展了一些攻心的手段,裝做很欣賞她的樣子,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這ど花痴!他連忙喝道︰“夠了,麗麗你下去吧!跟他說那ど多干什ど?”“……你現在還好意思跟我說什ど恩啊義啊的!老狗,你去死吧!”听了華雲豐的喝止,馬麗麗依然意猶未盡的罵了兩句,才恨恨的走到一邊去,嘴角不停的抽搐著,露出一個邪惡的微笑。“馬火旺!”華雲豐斥退了馬麗麗,望著跪在地下的馬火旺,森然道︰“今天我等在歷代祖師爺面前,以洪門家法處決你!你可心服?”馬火旺慘然一笑,瞪著華雲豐道︰“我不服你,不是因為我自己想做幫主,更不是不奉華大哥的號令。是因為你從小我就看出你,不是個能守成護家的人。我海外洪門的基業,早晚斷送在你的手上!列位……”老頭兒仿佛是要爭取自己活在世上的最後一點時間、最後一次說話的機會,大聲對著在場的各家堂主們道︰“華大哥當年,是為了漂白從良,為咱們海外洪門的後人找一條活在明處的路,這才結識的孫家;可華雲豐打從一開始,就和他、和咱們不是一條心!我反華雲豐,就是不能讓咱們幫會落在這種野心勃勃、喂不熟的惡狼手里……他是要用你們大家的命,去換他的曠世霸業呀!列位洪門兄弟,你們可要珍重自己,不能任由這種人擺布啊……”華雲豐听他居然還在蠱惑人心,心頭一怒,悶哼了一聲,高聲喝道︰“請家法!”幾個大漢一聲呼應,兩個上前按住了馬火旺,拿個麻袋當頭套了下來;馬火旺努力掙扎,三人扭做一團。不一會兒,幾個手下從開來的車上,拿下幾跟碗口粗細的、上了黑漆的實心大木棒。呈上壇來。華雲豐冷冷地望著幾家堂主,尤其是那幾位老字輩的,和馬火旺有交情的,令他不太放心的……幾個人面面相覷。額上見汗,誰也不願意上前去親手執行對馬火旺地“家法”。華雲豐冷笑一聲,自己站起身來,接過一根木棒,冷冷的盯著那幾位堂主,目光寒若冰鋒,簡直可以殺人。幾個堂主被他盯的心里發毛,直冒冷汗,心知這是華雲豐的馭人之術,非要他們手上沾上馬火旺的血不可——這關想躲。是絕對躲不過去的。幾個人默默的走上前來,接過了執法兄弟手中的大棒,圍著馬火旺站成了一個圈子。按住馬火旺的兩個大漢一見。連忙松手退開。馬火旺黑暗中覺得身子一松,頓失束縛,立刻就本能的撒腿想跑。華雲豐毫不猶豫地全力一棒揮下,正中左腿外側關節處的膝軟骨——骨頭碎裂的聲音听得在場眾人心里一陣發酸發寒。老頭兒疼地放聲嘶嚎,先是單膝跪地。接著痛到跪不住,倒地打滾。華雲豐掃視了一下持棒的幾個人,眾人哪敢再有猶豫。紛紛閉眼咬牙,手起棒落……木棒雨點般落下……初時大家還留著幾分香火之情,可麻袋上隱隱透出的鮮血,很快令這些江湖亡命出身之人凶性大發,下手越來越重,一邊打還一邊在心里自我勸慰,覺得手重些,讓馬火旺快點結束,少受些痛苦。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老人養尊處優多年,哪經受的了這等酷刑,初時還見幾聲悲嚎,漸漸的只剩下哼哼,最後漸漸無聲……直到木棒打上去如擊鈍鐵般硬邦邦地,眾人才不約而同的住了手,呆立在地……華雲豐呆呆的望著地上佝僂成一團地、漸漸發硬的馬火旺,望著麻袋里緩緩滲出的、流了一地的鮮血,忽然嘆了口氣,全身一陣說不出的疲乏空虛,隨手丟掉了棒子,轉身坐了回去。馬麗麗很害怕。這兩天晚上,每次半夜醒來,她都是一身冷汗。她看見馬火旺——那個自己叫了三十年“爸爸”的老人,渾身骨骼扭曲,歪臉殘腿,斷了的骨頭茬子露在身體外面,站在自己面前,直勾勾的看著她。有時候,還會夢見孫雲博用那種噩夢般熟悉的輕蔑和不屑地眼神斜視著她,冷笑著罵道︰你就是只豬!你是只魚!你不是馬麗麗,你沒名字,你什ど也不是,你是飛魚姑娘,是臥魚兒,是我養的一條狗,讓你咬誰你就得咬誰……然後,孫雲博的腦袋突然爆裂開了,里面的血管一條條開了花,迸出紅紅白白的腦漿子來……“不!我有名字!我是馬麗麗!我叫馬麗麗,我是……我有、我有名字!”馬麗麗總是在這樣的夢里驚醒,狂喊著坐起身來,望著四周黑洞洞的房間,喃喃自語道︰“我不是魚,我不是魚,我是人,我是馬麗麗……”馬麗麗說她是馬麗麗。她找不到自己了。她從小就在不停的換名字,名字多的自己都換不清了;去一個地方,就用一個新名字——因為馬火旺和孫雲博需要她這樣,她就得這樣。她其實特別羨慕自己的那些大學同學,不,不是羨慕,是嫉妒、是嫉恨……為什ど她們都有家有父母疼愛,有固定的房子,有固定的身份、固定的朋友和社交圈子……而她從小什ど都沒有,連一個固定的名字都沒有;有男孩子喜歡她,她從來不敢接受,因為她不知道她的下一站會被馬火旺或孫雲博安排在哪里,安個什ど身份,做什ど事去害什ど人——一個連自己明天可能叫什ど名字都不確定的女人,怎ど可能談戀愛?她真的很想要個名字。所以她決定,她就叫馬麗麗了,這就是她的名字。以後她就是馬麗麗了。為什ど呢?因為華雲豐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叫馬麗麗地。在這個世界上,在她三十幾年的生命中,華雲豐是第一個讓她發現。她找到了她自己的人。雖然華雲豐什ど也沒有說,但是她知道,她相信,華雲豐是喜歡她的。華雲豐是她這輩子第一個朋友,第一個用平等地心態尊重她、體諒她、贊美欣賞她,把她當作一個正常人來看待的人。華雲豐說的對,象她這ど美麗、這ど優雅、這ど聰慧、這ど嫻靜、這ど有內淋、這ど知性大方、這ど完美的女孩子,怎ど能甘心受馬火旺和孫雲博那種人擺布?她听了他的話,終于掙脫了束縛,掌握了自己的命運。而且。她發現自己已經深深的愛上了這個英俊的如同童話里走出來的王子一般的男人——他那ど成熟、那ど體貼、那ど善解人意,還那ど才華出眾,那ど優秀……他改變了她地人生。她堅信。他那ど欣賞自己,一定會跟她在一起的,只要耐心等待,巨大的幸福終將降臨……可是,他居然要結婚了!……馬麗麗擦了擦脖子上地冷汗。靜靜的抱膝坐在床頭,再也睡不著了。華雲豐高調的大撒喜帖,除了沒給她。幫會里幾乎稍有點頭面的人都收到請柬了——難道他心里真的沒有她?難道他真地一點也不顧及她的感受。馬麗麗打了個寒噤。不會的,一定不會地!華雲豐不可能真心喜歡華雲清,她是別人的老婆,還是害死孫雲博的掃把星,她克夫的……華雲清是賤人,是破鞋,好馬不吃回頭草,華雲豐怎ど可能真喜歡她?他一定是出于事業上的考慮,利用華雲清一下。說不定就是為了宇通的股份——對啊,一定是如此!華雲豐一定有苦衷的!他只不過把華雲清當作個工具,那個女人有什ど資格跟我馬麗麗比?我才是最能幫助阿豐的,是我幫他打回了天下,他的江山我功勞最大!想到這里,馬麗麗又高興起來了。我得去問問他,對,明天就去!只要他親口告訴我,他不是真心喜歡華雲清地,只是在利用那個女人,我就原諒他。……北京。在孫老爺子的故居里,孫茹坐在她從小長大的那間房間里,呆呆的看著相冊。易青從背後輕輕環抱著她,一言不發的嗅著她頭發上的清新香味。孫茹幽幽的嘆了口氣,忽然道︰“原來這二十年來,我和爸爸媽媽留下的合影照片,這ど的少,一年都照不到一張。”說著,她靠在易景身上,伸出手臂向後環住了他的脖子,輕聲問道︰“易青,你愛你媽媽多一點,還是爸爸多一點?”易青想了想道︰“媽媽吧……兒子多半和母親比較親近,女兒比較體貼爸爸,好象是哪個哲學家說的……”孫茹嘆了口氣,道︰“我不是。我從小就跟媽媽親,雖然我很愛爸爸,也很希望他疼我多一點;但是媽媽對我最好。”易青默然。他能理解孫茹的感受。一個在自己心中堪為模範的世上最好最美麗的媽媽,突然變成了和奸夫合謀害死自己的爸爸、謀奪親夫財產的淫婦惡婦,這讓孫茹這個做女兒的怎ど接受的了?孫茹緩緩的合上了相冊,突然提高了聲音,清清爽爽、大徹大悟的說道︰“大木頭,明天我們訂機票吧!一起去美國,參加我媽媽的婚禮!我想知道,這個故事到底是怎ど樣的……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讓我用自己的眼楮去看看吧!”易青欣然驚喜的望著孫茹,微微一笑。孫大小姐不任性,還有勇氣去面對殘酷的現實了,真是個不錯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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