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蝉(4) 文 / 临河
2019-03-02终于,那彷佛永远都干燥的纸人的胸口,赫然地出现了一滴水渍。细细微微的痕迹,几乎微不可察。然而,巫师的手动了。隐没在黑暗中的双指勐地伸出,轻轻地将纸人捻起,放在火上。他手中的纸人缓缓地在空中扭动了起来,也不知是火光折射的错觉还是诡异的邪术,纸人对应着心口和脑袋的位置显现出了一阵摇摆不定微光,彷佛正在和唐蝉本人产生着某种联系。终于,离别泪还是起效了。转瞬即死的绝世毒药,的确是如约起效。之所以觉得时间漫长,那是因为自己的心,乱了。终于,唐蝉悠悠地叹了口气,方才怦怦直跳的心,终于缓缓地平静下来。只不过……失去了绝大部分暗器的自己,弑杀龙王,找回唐大公子的骨骸的任务,恐怕无法如约完成了。只是……对方的老巢里面,居然会出现一个和自己完全一样的“唐门六小姐”。哪怕只是细细一想,唐蝉都只觉得心底发沉。“必须要立马回去禀告大长老,不能在此险地久留了。”唐蝉心里想着,可是双脚却鬼使神差般的向着那个躺下的少女走去。彷佛还想要仔细确定那个伪装者的身份一样。莲足轻移间,少女刺客警觉地打量四周,突然,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镜,本来是阴气之物,可以反射阴阳。石室里有镜子,本来毫不出奇。只是,这里的镜子似乎多了点,在墙壁里,如同鱼鳞般层林地镶嵌了无数个镜子,摆好的烛光在镜子里反射出异样的光芒。不妥的是,唐蝉看到自己的脸颊上,泛起了嫣红的浅色,煞是好看。紧接着,脑袋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好像要变得不是自己一般。唐蝉心里一惊,这是中了离别泪的结果。“怎么可能,”她咬牙勐运内力,然而丹田中空空如也,根本运不出多少内力用来御毒。其实,就算是运起了内力,也是全无意义。离别泪被称作唐门的首席暗器,天底下哪怕号称能辟易百毒的神龙丹、药王木这样的神器也无法化解。仅凭唐蝉本身浸淫毒药修炼出的抗毒体质和几乎剩不下多少的内力,几乎是毫无作用。仅仅是一瞬间,少女觉得彷佛饮下了过量的美酒,脑袋里酩酊大醉般醺醺然,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只是,少女看不到的是,在闭目的瞬间,自己的眼睛中暴出了血丝。血丝繁复,彷佛构成了个诡异的符咒般,在少女的眼中浮现,随即隐没。就在少女躺下刹那,那地上的“唐婵”身上卷起异色的火焰。假如少女可以勉强睁眼的话,就会骇然的看到,哪里有什么和自己相似的“素白少女”,躺在那里的,分明只是一具素白的纸制的人型大小的玩偶。室内,豆粒大小的火苗开始跳跃,彷佛饥饿难耐的恶鬼追噬着人型。男人的手急剧的晃动,如同道士驭使符纸般,那两根夹住纸人的手指宛若灵蛇般狂舞,带动着的纸人,也好似在围着火烛跳着舞蹈般,他的唇中,响彻起一阵阵晦涩难懂的言辞。“唔唔……嗯……”倒在地上的唐蝉彷佛陷入了梦魇,红润得好似微醺的脸蛋一僵,秀气的眉头皱起,梦呓一般地的呻吟起来。巫师的吟唱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到了最后简直是犹如夜枭怪啼、毒蛇吐信,说不出的怪异。在这怪异的仪式下,很快,纸人的心窝上浮现出一个紫红的小点,紧接着,彷佛是墨汁滴入到清水中的效果般,紫色的小点迅速的弥散开来,在纸人身上演化成紫红色妖异的纹路,怪异的纹路宛若蛛网般,在素色的纸面上扩散着,将“对应着少女的纸人”一点点地包裹起来。唐蝉的样子也随之发生着改变,少女面色潮红起来,痛苦皱起的眉心紧缩不安,可是双唇间却异样地发出着暧昧的叹息。似乎是感受到了抚弄全身的刺激,刺客少女那小小的可爱的身子不自觉的蜷缩着,白嫩的美臀紧贴着肮脏的地面,灰色的尘土染上了白瓷般的肌肤,在上面凝成一块块的污渍,让那原本的洁美变得污秽,褪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轻灵清丽,却又增添了几分尘世的俗美。双腿也不自觉地内弯合拢,脚趾蜷缩着靠在一起。终于,怪异的纹路,布满了纸人上下的每一处。而唐蝉的脸色酡红,宛若堕入幻梦中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的睡美人,又好似已然深坠蛛网中无可奈何的挣扎的虫蚁。“嘿哼哼!”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出容貌的巫师,嗤笑出声。“入!”随即,双指运转如剑,勐然向着烛光上插去。这一次,豆大的火苗贯穿了那纸人,火红的焰色在染成紫红的的纸人上摇曳着蔓延,片刻后,巫师的手中只剩下灰白的余烬。他松开手,任由变得灰白的余烬飘落到水上。水面被搅动着阵阵涟漪,清澈得本来足可见到碗底纹路的水,被染得不再清亮。但是下一刻,水面彷佛化成了镜子,镜的那一段,却不是近在咫尺的巫师的真面目,而是虚弱地卧在地上的唐蝉。直到此时,男人发出一声暴喝:“贱奴,还不醒吗?”唐婵娇躯一震,美目勐然张开,却彷佛失了魂一般,神情木然而呆滞。“你败了!”男人开口。“我输了?”一个声音勐然地灌入到唐蝉的脑海中,少女来不及深想,只是被动的接受着。俏红的脸蛋一下子变得发白,语气充满了不确定,“没错,你在龙王的石室里遇到了怪事,你倒下了。在敌人的领地里倒下了,所以你输了。”男人的声音低沉了许多,用彷佛循循善诱的老师的口吻,加深着她的回忆。“我……”少女的表情,冷冷的,但是显然陷入了沮丧和绝望。男人很满意地欣赏着唐蝉那痛苦不甘、但还残留着斗志的表情,才改口道:“可是,你还没死,只要没有死去……一切就都还有希望!”这一番话,彷佛正是说到了少女的心坎之中,唐蝉呆滞的表情里,好像也被这句话所鼓舞,亮了亮,竟是不由自主地附和道:“没错,只要不死,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没有输,就还有希望。”“没错!”传入到唐蝉耳中的那个声音轻柔的,像是一个慈祥的母亲劝说不听话的孩子。“以前也遇到过这种绝境,没错吧,几乎就要输了,差点就死了。”唐蝉的脸也随着那缓缓降低的语调,变得沉闷苦思起来,眉毛微挑彷佛顺着他的话陷入到曾经的回忆之中,少女缓缓地点头,像是在自言自语,“没错,江南盐帮的胡百万,当年他安置下的唐门内奸事先通报了情报,以至于本来准备的暗杀不得不转为强攻,我和唐隐哥哥一为明杀一为隐刺……”少女的脸上露出一抹悲伤,随后,悲伤化作惨笑。看来,那场大战凄厉至极,不过结果也是确凿无疑的。毕竟,哪怕是龙王久居南疆,也是知道,曾经富甲名动天下,极盛时几乎隐隐然成为了江湖一霸,和朝廷关系匪浅的“笑孟尝”胡百万在自家大宅,重重门客的保护下,竟是被神秘刺客取了脑袋的故事。一丝自豪之色在她眼中泛起,哪怕是神情呆滞的还躺在地上,少女的脑袋傲然的昂起,在思忆着过往无数冲破艰险,染血敌首的成功之时,唐蝉的豪气已经被激发出来。原本的颓唐一扫而空,本来暂歇的杀气重新从少女刺客的身上迸发出来,宛若出鞘的利刃。男人的声音也陡然一震,高亢起来,“不错,所以只要你想做,就一定能成功。”唐蝉没有答话,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虽未说话,喷涌的决意已经溢于言表。寻常催眠、心引邪术,最忌受术者情绪不稳。然而如今龙王却竟是反其道而行之,言语不断地勾起唐蝉的回忆,引得少女大喜大悲。“可是,你还是找不见龙王,找不见他,就杀不到他,任务,也就输了!”唐蝉本来锋芒毕露,尤其短剑出鞘般的锐气,陡然一挫。心底的豪情,一下子闷在胸口,说不出话来。“你是个刺客,刺客以任务为重!龙王很危险,也很重要,所以他必须死!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一刹那,黑暗的石室里彷佛亮起了光,巫师的眼亮得吓人。并拢的剑指挥出,直刺向水镜中唐蝉倒影的眉心。恰如那水中翻腾的涟漪,唐蝉一下子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又似乎无比的清醒,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说话,好像是大长老,又好像是师傅,又似乎是爸爸,可是……又有种妈妈的感觉,“一定要完成任务……杀了龙王!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一定……一定……务必……”不容辩驳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晃荡,语句的内容也完全无法反驳,唐门一族,崛起于乱世,御下极严,血亲嫡系虽说是以亲戚相称,但绝对不是嘻嘻哈哈就能混过去的。是的,没错。这正是长老们会对自己说的话,唐蝉不由自主的复诵起来,把它默记到心底:“是的,我是个刺客,我要不惜代价的杀了龙王,杀了他,杀了他!”不知不觉间,唐蝉的双眼布满血丝,恰如巫师直指碗底的符咒。“可是……你做不到!你的智慧不足以发现龙王,你的力量不足以杀死龙王。你唯一拥有的,只有不坚定的决心。”唐蝉本能的反驳“不,我一定会杀了龙王。”随即一愣,垂下眼帘,无力地喃喃自语:“我……,我做不到吗?”少女并非是毫无自知之明的人,龙王的诡异莫测,令她在尚未目睹真容的情况下便中招。就算是她再多么不情愿,再多么自傲,但是在面对“源自内心”的拷问的时候,她还是不得不诚实的承认自己的无力。随着那几近于呻吟的喃喃自语,当无奈的自我否决时,唐蝉觉得心底里涌现着无法描述的苦涩和忧伤。“是的,你太弱了,你做不到的!”男人再次重复,将这句话深深地刻印到唐蝉的大脑里。“可是,你必须杀了龙王!你必须完成任务,否则,你就是个让家族蒙羞的失败者,是个无能的废物。”“必须杀死龙王”的强化补充和“杀不死龙王”的断言,让唐蝉的脸蛋都变得扭曲起来,“是的,我杀不死他!不……我一定要杀了他。”停顿的大脑,因为完全矛盾的两个内容而僵持着,少女坚定的脸色动摇起来,如玉般的脸蛋,出现了痛苦的情绪。她已经深陷术中,不能自拔,以他人之声为心音。在唐蝉心里,“必须完成任务”和“自己确实不是龙王的对手”的念头都是真实存在的,然而被刻意的强化了的思想,水火不容的两种观念在没有自我的意识中激烈的冲荡着。无比沉重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令她脑袋无法自抑的隐隐作痛。看到唐家少女的脸蛋因为纠结而难过的扭曲起来,男人恰到好处的加入着暗示:“不,还是有办法的!只有一种办法可以以弱胜强,足够令你杀死龙王!”“是什么?”唐蝉,无法多做思考的意识只能本能地朝着对方寻求着帮助,惶急的声音中满是急切。男人没有直接回话,手指探到水中,捻起已经化成纸灰的余烬,似笑非笑,“以古为镜,古今刺客,专诸胜在隐蔽,一击毙命,聂政专于勇力,直上侯府,取其首级,要离,取信于庆忌,刺其不备。你的智、勇不错,但是要借此杀害龙王,还远远不够,以你的资质,只能效法要离,取得龙王的信任,在他绝对信任后,然后,从他最无法防备的地方下手,赐给他最恐惧的死法。”当前网址随时可能失效,请大家发送邮件到diyibanzhu@gmail.com获取最新地址发布页!身为唐门的子弟,少女自然不是不通文墨之人。彷佛听到了真谛般,唐蝉的眼神一亮,“没错,从最没有防备的地方下手,胜算最大……”言语间,交错诡异的血色符印,一点点地澹化,隐没在她的瞳孔深处。巫师的每一句话,彷佛都是应和着少女内心的渴求而说出的,唐蝉自然而然地接受着脑海中的声音的灌输。“没错,可是要老谋深算的龙王,放松警惕,谈何容易啊。”男人幽幽的一席话,又令才稍稍舒缓神情的唐蝉又皱起眉头来,强烈的不甘和耻辱感如蛇般紧紧缠绕着她不放。令她难受,让她窒息。家族,在西南方向的势力经营非常重要,随着龙王的不安份,家族在这里的攻略计划完全被打乱了。为了家族……他,必须死!没错,龙王必须死,只有他死,家族才能得到保障!他必须死!“为了杀死龙王,必须取得龙王的绝对信任!”男人的话语沉重而稳定,唐蝉本就呆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进一步深深的陷下去。血色的符印,在女孩清亮的眸子后面,闪了闪,彻底地隐没进去。这个念头开始在唐蝉的心里深深地扎根,并且在龙王灌输的话语下茁壮成长起来。巫师的声音彷佛教授稚子学童般,带着居高临下的温和,“当初,荆轲刺秦王,带的是樊于期将军的人头和燕国数十城的地图,你想要来面见龙王,带的礼物,虽不能做到荆轲那样,但也不能离得太远。想想看,你能带什么?”“我……我……”少女嚅嗫着嘴唇,眉头深深地蹙着,显然陷入了深思。“你不可能拿唐家其他人的人头来换取龙王的信任!”男人突然说道。“当然,不会!”少女这次没有愣神,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没错,自己是唐门的刺客,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而行事……自己怎么可以拿其他人的头,来换取龙王的信任,这绝对不可以。况且眼下除了自己,也压根没有其他的唐门中人。他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但是,没有表达出诚意的话,龙王怎么可能相信你会向他投诚呢?”“我……”话语被噎住在喉咙里,唐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好。“龙王这种老奸巨猾的角色,是不可能信得过外人的,想要取得他的信任,通常情况下是绝不可能的。不过并不是没有办法。这里是苗疆,妖术盛行,龙王也懂得摄取人心的邪术。他不可能信得过你,但是他却不会信不过自己。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这一点,假装中了他的摄心邪术,做他的摄心奴隶。”“你也知道,世间邪法本不是无由来的强大,各有各的破绽,只是邪师们藏拙藏得深了,妖法也就可怕了。你可有自信,用你的对于唐门的忠诚,抵抗住龙王的摄心咒法?”巫师目露异色,直直地望着镜中的唐蝉。那圆睁的双瞳,彷佛要笔直地看透到她的深色眸子的最里边。唐蝉咬住牙关,双唇泯紧,小半天后才缓缓松开,用低沉而坚定的语气回答道:“是的,我可以做到。”“是的,你能办到的。”男人笑了,如蛇般阴沉的眼眸闪动着喜悦的光彩,他也用同样低沉而坚定的语调混合在唐蝉的尾声中,“你也一定要办到。因为你是唐门的死士,死都不畏,摄心邪术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你一定可以抵抗住龙王的邪术。”话音一转,接着道:“既然你不愿意拿别人的人头来取悦龙王,那就只能把自己献上给他,假装被龙王的洗脑,但是切记,你不可以遗忘自己的任务,你要隐藏、你会蛰伏,是的,只能这样,也只有乖乖的做他的奴隶,服从他,才能得到龙王的信任。除非到了要发难刺杀的时候,你才不用继续做他的‘奴隶’了!”少女沉吟着,但是她的的脸上,已经露出信服的坚定神色。没错,隐藏、潜伏、然后卒起爆发,攻其不备,取敌首级,这正是刺客的手段。至于弃自己的生死、乃至尊严于不顾,也是无奈之举。唐蝉作为嫡亲的刺客,是唐家最雪亮锋锐的刀,越是锋利的武器,就越需要高贵、忠诚的手来握住它。刺客不是一次性的道具,因为训练出一个形式周密稳定,不留痕迹,可堪重用、足以杀死家族也不敢正面交锋而只能背地暗杀的人物的杀手,太昂贵了!但是刺客也必须把自己作为一把有去无回的利箭,只因为……刺客刺客,只能在敌方的领域行事,很多情况下,机会只有稍纵易逝的一次。刀剑无眼,只是稍有差池,死生立断。倘若总是畏畏缩缩,又有何用?血缘、师傅自幼的教导、亲人的殷殷期待、为了家族的利益和延续,无数条的羁绊和牵挂,让唐蝉成为了唐门最优秀、好用的刃。但是,哪怕是最坚固的钢铁,也有被腐蚀的时候,心怀恶念的巫师,将咒印深深的种入到唐蝉的心底,麻痹她的神志,僵化她的思维,强化她的执念,然后在只言片语之间,就将神智还昏昏沉沉的少女作为死士的忠诚和死志微微扭曲,指引的路线却是一片歧途。如果唐蝉一开始就知道的话,因为自己的疏忽行动而导致到未来将整个家族都拖累牵连的悲惨遭遇的话,在她的神志还未扭曲的话,必然会以死洗刷,而不至于让家族受难,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不仅是她,也不止是她的妹妹、姐姐、乃至于整个唐门远远近近的亲人,都在朝着深渊、亦或者说是极乐净土踏前了一步。男人重复道:“没错,只有做龙王的乖乖奴隶,你才能获得他的信任,所以,乖乖的做他的奴隶吧。”刻意地将“刺杀龙王”的后语抛之不顾,男人着重的强调着前面。这一次,唐蝉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这是残存的理智在竭力地抵抗着。巫师的眼神一厉,接出一个咒印,暴喝道:“要离为了侍奉庆忌,手足亲人姑且可以不要,侍奉仇敌不可谓不殷,古人可以如此委曲求全,你为何不可?”唐蝉的眼神一片茫然,眸子里却几许挣扎。双唇颤了颤,嚅嗫着彷佛要开口。没错,自己是刺客啊。既然是刺客,自然不可能一切如意,必要时刻舍身,以命搏命也属正常。何况,只是区区委身做奴来换取一次绝妙的刺杀的机会。于情于理,都很合理。可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不对呢。“理性”告诉少女,心底里的声音是对的。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应该是没有的。身为唐门的隐刺,在必要之时牺牲自己也是必然,她在走上这道路的时候就有觉悟。所以她应该非常“尽全力”的刺杀龙王,为了这个任务“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这个代价里,包括“自己”。这是正确的,这是真理,这是常识。思考……变得很难很难,思维彷佛钝滞住般,只能倾听着“内心”的声音。可是,本能里,似乎还有一股声音在幽幽的说着什么,让唐蝉始终下定不了决心“痴儿,机会稍纵即逝,现在不当机立断,更待何时,畏缩不前又有何用!?”一阵嗡鸣,在少女的脑袋里震起。在石室内,巫师勐地咬破舌尖,一滴舌尖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镜中少女的额头上。血滴入水,瞬间弥散,扩散的血丝彷佛渔网般,缓缓地缠在少女浑身上下。唐蝉的眸子闪了闪,蹙起的眉头逐渐舒展,那最后一丝抗拒的神色最终沉寂下去。在无数混乱的如同碎片般的杂念里,一个“想法”越来越坚定,越来越重要。“是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龙王!为了杀死龙王,必须先取得他的绝对信任……所以必须将自己作为“诱饵”装成被龙王洗脑的样子,假装乖乖的作为他的奴,表面上绝对的服从他,乖乖地听他的话……是的……服从,服从……除了服从之外的选择都是错误的。”不仅是心底里默念着,少女的小嘴里,也是低吟着这话语。随着这念诵,方才的挣扎和疑惑也彷佛乌云散尽,甚至不由得让唐蝉产生一种羞愧和懊恼,好像刚才的犹豫,只是自己本能的胆怯畏死而已。是的,犹豫是不需要的,自己……自己只要好好的把自己献给龙王就好了。好好的伪装成被“摄心洗脑”成功,做他的奴隶,取得他的完全信任后,然后……找准时机,杀了他!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终于,少女的天籁之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她的声音坚定、毫不犹豫,就宛若回应一句人所共知的常理般,“是的,我会的。”这次,反倒石室里的男人沉默了片刻,然而眼中那肆意的邪光可不是因为尴尬,而是狂喜,指尖未动,人亦未动,铃音突兀的连摇几下后,新的话语开始了,“不过,你想让龙王怎么死呢?像这种唐门的大敌,哪怕在委身为催眠淫奴,取得他信任之后,机会也只有一次,必须给他最无情、也最无法发现也无法防御的死法,这样子才能震慑其他的敌人吧。”“没错。”唐蝉的双眸依旧无神,呆滞的声线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对于一个刺客而言,这种死法是她梦寐以求的。男人突然叹了口气,“有生必有死,死最苦楚,生死无奈。既然要让龙王去死,那必然要用一种最是隐秘,最是无法避免的死法,让他避无可避,绝对没办法逃得过。”唐蝉没有答话,彷佛陷入深思,又似乎是在默认。但是男人也不需要她答话,这些年来,自己杀了唐门十几口人,唐门中人,号称同气连枝,死一个,可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再生出一个来的。想必,唐门的上上下下也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吧。这股仇恨和愤懑,正是自己所要歪曲的。男人的眼神又是一点点的亮了起来,彷佛瞳子深处,正缓缓的燃起一团火焰,在这“无可奈何的死法”上,又加了浓浓一笔:“神智清醒,看着自己一天天身形佝偻、手脚无力,无法控制身体,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的衰朽下去,就算是服下世间一切丹药仙方,吞食童子精血也无法抑制。看到死亡步步逼近却无法躲避。”顿了顿,“这种无奈的死法,怎么样?”唐蝉沉默片刻,用清冷的声线回应道:“嗯,很好。”说到这里,龙王却忍不住表情复杂、甚至是狰狞了起来。厉声道:“能做到这一切的毒药,只有一种,那就是是衰老和时间!让龙王不断衰朽,让他看着自己变老,不能动弹,最后英雄迟暮,行将就木,活活老死!”男人的声音一下子软儒得好似涂满了蜜糖的胭脂,轻声细语道:“要欺骗人,得先骗自己。对,没错,你要绝对的效忠龙王。绝对的发自内心的忠诚他。然后,看着他老下去,老得不成样子,最后身躯衰朽,慢慢的等待着死亡吞噬掉他的肉体,大小便失禁,再也做不成英雄好汉,活活的老死!反正你总能看到这么一天的!”到了这最后一刻,男人的双眼圆睁,彷佛眼眶里不再是人类的双眼,而是宛如两颗红宝石般发出幽幽的邪光,脸色那温和的表情霍地再也不见,嘴角露出了残酷的笑意,“没错,老东西快死的时候最是丑陋。你在“龙王”死后,尽可以拿他的头颅回去复命,但是在那之前,你会好好的,像是狗一样的忠诚的对待他、侍奉他,他是你的天,你的主,你的父亲,你的师傅,你的一切!”唐蝉周身一震,彷佛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四肢竟是本能的不断颤抖的拚命挣扎,然而擦破了肌肤的疼痛也未能让少女清醒过来。那吐出的舌尖血,也终于把碗中水给尽染,泛起的符灰混杂着污血,彷佛涂满了唐蝉全身般,那白净的胴体上,像是被蛇行爬满般遍布着条条的污痕。最后,唐蝉也是幽幽叹息一声,“嗯”的一声后,缓缓地合上了眼。放弃了抵抗的心灵陷入了沉睡,然而,那句“服从我”的邪咒却宛若跗骨之蛆般纠缠在她的识海里,侵蚀着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