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泰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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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杨致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起,原本死气沉沉的杨府马上就焕发出勃勃生气,阖府上下眨眼间便沐浴在喜从天降的浓浓喜庆中。转载自我看書齋闹哄哄的忙乱半晌后,总算是清静下来了。
杨炎感叹道:“致儿啊!听到你的死讯后,爹就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你说我连儿子都没了,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要那万贯家财、高官厚禄还有什么用?都说家贫梦富贵,富贵思威权,其实什么功名富贵、光宗耀祖都是假的。爹算是想明白了,还是咱们父子俩当初在信阳相依为命,做点小生意踏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实在啊!”
杨致内疚的道:“爹,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丢下您不管的。”
“去看看玉儿,早点歇息吧。你今天刚回来,有天大的事也明天再说。”杨炎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你与姻侄出征半个月后,亲家就差人将她送来了。这孩子自耿将军回京那天起人就垮了,有时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公主殿下担心她想不开,时常过来陪伴探望。”
杨致满身灰尘汗渍,胡乱抹洗一番便直奔沈玉房中。这几个月以来,这个可怜的傻姑娘等于是从天上猛地摔落到地下,今天又骤然从地下飘回到天上,即便铁石心肠的人也经不起这么大悲大喜的折腾。
长秀公主赵妍仍未离去,一直陪伴在昏迷不醒的沈玉身边,出神的想着自己纷乱的心事。见杨致急急赶来,勉力挤出一丝笑容道:“这段时日玉儿相思成疾,身体本就虚弱,今日是见你回来惊喜过度,应该稍后就会醒转。”
“有劳公主费心了。”
赵妍默然片刻,幽幽道:“你回来了就好。你生还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只怕这几日府上愈加难得清静,我会奏请父皇今夜便多派些内廷侍卫过来。我&看书斋……你好生歇息吧,我该回宫了。”
女人的心思是至今尚未攻克的世界级难题之一,琼瑶奶奶堪称这一领域的顶级专家。杨致在前世也对其专业学术著作略有涉猎,可他现在没工夫去琢磨赵妍在想些什么。
沈玉容颜憔悴双眉紧蹙,杨致轻抚着她的如云秀发,心中充满了怜惜与柔情。玲珑敢爱敢恨善解人意,而沈玉最吸引杨致的,就是她尚未被这个世界的世俗礼教完全扼杀的泼辣个性。虽然二人所有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没超过一个月,但杨致已渐渐能号到她的脉搏。她甘愿为自己守节不嫁,并不全然是迫于吃人的社会舆论压力。
感慨间忽然发现,沈玉正笑意盈盈一脸幸福的望着他。愣了一愣柔声问道:“姑奶奶,你醒了?”
沈玉轻轻猫到他怀里,反问道:“姓杨的,你回来了?”
此刻说什么都已是多余,二人会心一笑,紧紧相拥。默默温存良久,沈玉突然抬头问道:“相公,生孩子是不是很痛?”
传闻杨致殉国以后,老爷子每每为之捶胸顿足的就是杨家无后。未过门的儿媳甘愿守节固然让他稍感慰藉,可没了播种的小公鸡,那母鸡能下出蛋来吗?话说秦空云愿意过继一子给杨家承续香火,但总不如自家儿子生的亲啊!沈玉感受的压力最大、最感懊悔的就是这件事,否则也不会突发奇想有此一问了。
“……我没有生过,听说有那么一点。”
“那我就忍一忍,我们将来生他十个八个孩儿!”
杨致心说如果自己的肾功能真有那么强大的话,这个数字恐怕将来会要乘以二才行。他与玲珑的事什么时候说都好,这个时侯却是万万不能说。哈哈大笑道:“傻丫头!你当自己是老母猪么?”
当晚二人并未将这个雄心勃勃的宏伟计划立刻付诸实施,和衣相拥而眠直至天明。大概是有心让他们一家人好好团聚的缘故,无论皇帝还是那几位结义兄弟都没来打扰。
杨致次日一早起来洗漱一新,较之数月前离家时明显少了几分俊逸,多了几分阳刚与彪悍。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杨炎与沈玉在阴霾中的愁容也一扫而光。
杨致今天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徐文瀚、秦空云和卫飞扬三个兄弟聚一聚,了解一下他“死”了之后各方面的状况。据负责杨府宿卫的内廷侍卫来报,忠武公奇迹般生还的消息昨日已连夜传遍长安,从昨晚到今日清晨守候在杨府门外,试图一睹这位盖世英雄风采的百姓至少排起了二里地的长队。
杨致总算体会到,前世动物园里的大熊猫是什么样的心情了。让老爹给大内侍卫们每人派了二十两银子,请他们耐心细致的做好解释说服工作:忠武公历经九死一生才回到长安,心力交瘁需要静养,多谢关心,敬请体谅。
刚过早饭时分,秦空云就来了。一见到杨致,就像孩子似的拉着他又哭又笑。沈玉见两个大男人真情流露,也不禁深受感染,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传闻杨致殉难以后,四人结义之事便已无遮掩的必要,早已是无人不知。杨致问道:“老徐和飞扬呢?他们怎么没来?”
“大哥已升任正三品集贤殿学士,应该散朝之后便会到。飞扬恐怕今天暂时还来不了。”
“相公,我见你昨晚刚回来,便没有与你提起。”沈玉黯然接口道:“若不是因为我,就不会累得大伯与二伯奔走操劳,更不会连累四叔与耿将军和哥哥了。”
秦空云摇头道:“弟妹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我们兄弟四人情同手足,三弟不在,我们岂能对你坐视不理?三弟与沈重乃郎舅之亲,于耿超有并肩浴血之义,两度活命之恩,他们又岂能容忍弟妹无端受辱?大哥已再三嘱咐飞扬、耿超与沈重,必须一口咬定是对方先动的手。皇上为了平息安贵侯的怨气必会降罪,但不过是癣疥之痛。”
听他的意思,好像是为了给沈玉出气,把卫飞扬、耿超和沈重都卷进去了。杨致满头雾水的问道:“耿超带了多少人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耿超出征时所率一万精骑,仅有八百三十四人生还。他突围后又在朔方逗留了半个多月,一直等到听到有突厥人亲口证实你力战不屈跳崖身亡后,才率军返回长安。”
“皇上亲出长安三十里迎接,命耿超当着满朝文武详奏战况。据说当日耿超在金殿之上几度泣不成声,文武百官亦是尽皆热泪盈眶。皇上拿夏人杨致这四个字足足念叨了半个时辰,当庭下旨:停朝三日,朕要亲自为夏人杨致守灵!”
“后来呢?”杨致默然半晌,追问道:“耿超他们现在何处?”
秦空云叹道:“后来便是皇上对三弟与耿超麾下所有将士的恩恤追封了。耿超赐婚阳成郡主,封三等定边侯,沈重、董坚与李为诸将均晋封伯爵。众人自愿仍以原职在禁军留任,联名奏请皇上重建突袭军团。皇上欣然应允,且将新建突袭军团扩充为三万精骑。”
“董坚与李为前日晚间还率军在三弟府邸护卫,直到昨日皇上严旨训斥,兼派一众大内侍卫接替,才返回军中。四弟、耿超与沈重前日被内廷禁卫府奉旨缉拿,现在关押在刑部大牢。”
杨致大惊道:“啊?!怎么会闹出那么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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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飞扬是讨虏大将军卫肃之子,耿超不仅是禁军大将军耿进之子,而且与沈重都是血战余生的统兵将领。杨致这个“死人”不仅是最新树立的英雄模范典型,而且背后还有富可敌国、身份微妙的秦氏撑腰……。是什么事值得皇帝顶住军方与财阀的压力,几次下旨插手干预?这个安贵侯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沈玉惴惴不安的道:“这件事要从七月十一日,也就是大前天说起。那日梅妃娘娘与公主怜我清冷孤苦,召我进宫消暑散心。至申时末刻出宫回府的路上,与安贵侯府小侯爷相遇。当时那小侯爷酒气熏天,不顾仆从劝阻,拦下我所乘凉轿。强行揭开轿帘,还出言……这个不逊。”
杨致隐隐猜出了个大概,皱眉问道:“当时那小子都说了些什么?他知不知道你是我老婆?”
沈玉满脸通红的道:“一开始应该不知道,后来当然知道你是我相公了。当时他说……,唉!一个醉酒之人还能有什么好话?”
“后来他还对你干了些什么?”
沈玉白了杨致一眼,嗔道:“光天化日之下他又能干什么?他连我的衣角都没沾到。许多路人听说我是忠武公夫人后,都愤愤不平责骂小侯爷的不是。当时小侯爷的酒就醒了一半,带了仆从溜之大吉。”
又两眼一红道:“本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我回府之后……。”
“还是我来说吧。”秦空云接口道:“弟妹本就对三弟思念若狂,回府之后愈发伤心委屈。你也知道飞扬年纪虽幼,却是率性至诚之人。自你出征之后,每日必要前来问安。前日听说此事便火冒三丈,当即赶往安贵侯府,让小侯爷登门来向弟妹赔礼请罪。当时安贵侯上朝未归,否则或许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那小侯爷自是不肯,二人难免言语上有所争执。四弟气愤不过,不但将那厮好一顿暴打,还将侯府砸了个七零八落。”
杨致顿时对卫飞扬心生愧意:最初教授他搏击技艺与一些现代军事理论,不过是出于敷衍应付。后来结拜之时碰巧让他撞上,当时只是抹不开面子,并非全然出于真心。自己从未真心实意的给过这个小老弟半点好处!
冷冷笑道:“该打,该砸。打了就打了,砸了也就砸了。后来耿超与沈重又是怎么搅进来的?”
秦空云叹道:“说起来也是那小侯爷冥冥之中自寻死路。”
杨致骤然吃了一惊:竟然闹出了人命?那小子无非就是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换了在前世根本不算个事,说破了天最多就是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中酒后滋事、调戏妇女这两条。可他不但狠挨了一臭揍,家里还给让人家砸了个稀里哗啦,已经够倒霉的了。就算他再怎么可恶,那也罪不至死啊!
“四弟扬长而去后,那小侯爷想必是自感咽不下这口气,随后纠集侯府护卫与仆从数十人,前往讨虏大将军府报复。当时还是由卫夫人出面代子致歉,并答应赔偿汤药费若干与侯府一切损失,小侯爷才悻悻离去。卫夫人事后并未责罚飞扬,前日晚间亲自过府看望弟妹时也曾言及,此事若能就此平息了结,原是最好。”
自家儿子为了给义嫂出气,闯到别人家里又打又砸的,好歹卖个面子让人家好有个台阶下,当然也不算过分。杨致徐徐点头道:“卫夫人实乃深明事理之人。她所言甚是,确实如此。”
秦空云苦笑道:“这些都是前日上午发生的事。但小侯爷带人去讨虏大将军府寻衅报复一事,不知为何很快便传到了军中。当日午后耿超与沈重找到飞扬问清事情的详细因由之后,一言不发掉头便走。二人擅离职守已是重罪,飞扬担心他们再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事,会闹到无可收拾的地步,借口相送与二人同行。”
“耿超与沈重出了讨虏大将军府后,果然径直往安贵侯府而去。任凭飞扬如何相劝,只是不听。很不凑巧的是,三人与小侯爷及其六名护卫在离侯府不远的街道之上不期而遇。耿超与沈重的本意,是定要小侯爷来向弟妹磕头认错。小侯爷自然仍是不愿,双方遂起冲突,可他与几个侯府护卫又如何是三人的对手?”
杨致恍然问道:“于是那小侯爷便被他们当场打死了?”
秦空云摇头道:“其实无论耿超与沈重还是飞扬,都并非不知轻重的莽撞之人。昨夜大哥与我扮做越王亲随,前去刑部大牢探监之时,耿超说他原本无意取小侯爷性命。只要是帮弟妹出了那口恶气,即使小侯爷死活不愿登门认罪,他与沈重也只得作罢。”
“不料小侯爷虽被打了个半死,犹自还在不屈的发狠叫骂。气急败坏之下难免口不择言,其中便有不少辱及三弟与弟妹的污言秽语。三人登时愈发暴怒如狂,六名侯府护卫有五人被沈重与飞扬格毙,剩下一人也于当夜伤重不治而亡。那小侯爷死得极惨,竟被耿超当街生生撕做两半!”
杨致不禁悚然动容:那个可怜的小侯爷足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倒霉蛋!你醉酒滋事骚扰别人也就罢了,怎么好死不死的偏偏惹上了我杨致的老婆?不仅仅是死得惨,而且还死得太他妈有点冤了!
“事态的发展还远远不止如此。”秦空云接着说道:“安贵侯听说爱子惨死后当即昏厥,醒转之后立即进宫向皇上鸣冤告御状,皇上随后便下旨缉拿三人下狱。耿超奉旨重建突袭军团后,帐下兵士已扩充至三万之众,部下将佐多由自大漠幸存的旧部担任。消息传至军中后,禁军诸营将士与突袭军团轰然大哗。”
“部将董坚与李为激愤之下,居然甘冒抄家灭族的谋逆大罪,擅自带了数百兵士连夜包围安贵侯府,另外分兵一路至你府上宿卫。所幸皇上为免触犯众怒激发哗变,昨日对二人只是严旨训斥并未降罪,还临时到内廷禁卫府抽调人手接替。公主昨日到你府上探望弟妹,恐怕也有安抚一众兵士的含义在内,十有八九是出自皇上授意。”
难怪昨天阖府内外会有那么多大内侍卫!事情真的是闹大发了!
杨致不由大皱眉头:“卫大将军是深受皇上器重的军方重臣,又是当今太子的岳父。那小子居然敢跟飞扬叫板,到底是什么来头?”
“安贵侯李益聪官拜鸿胪寺卿,乃是当朝国舅,皇后娘娘之幼弟。”秦空云满脸忧虑的道:“那小侯爷是皇上的嫡亲内侄。先帝龙潜之时,原是前朝金城藩镇皇后祖父帐下部将。后来皇后之父主动让贤避位,不久即因病而亡。大夏立国之后先帝感念其恩,非但纳其女为太子妃,且将其三子尽皆封侯,允其世袭罔替遇罪免死。换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说,这大夏天下原本应该是他李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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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让贤避位纯属狗屁,杨致对秦空云的话并不认同。皇帝他老爹的那些做法,只是宋太祖赵匡胤对待后周柴家的另一个版本。顶多只能说已故国丈还算识趣,否则别说是儿子封侯女儿做皇后了,一家老小的性命是不是保得住,恐怕都很有点儿悬乎。
虽然还是投桃报李的利益交换,但李氏一门一后三侯,历两朝夏帝荣宠不衰,其势力可谓树大根深。国舅爷的倒霉儿子让人活劈了,三个凶手倒有两个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之子,还有一个也是崭露头角的禁军将领。杨致一眼便看穿了这件事的幕后实质:原本是一件屁大的小事,由于一个运气背到了极点的纨绔子弟,无意中招惹了一个万万不该招惹的“小寡妇”,就演变成了军方与外戚两大强势集团对阵的大事。
沈玉见杨致怔怔出神默然不语,怯怯的道:“相公,此事因我而起,你一定要想个法子救救他们……。你在想什么呢?”
以往杨致心境恬淡的根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一直把自己摆在了旁观的看客位置上,这个世界的名利权势对他并没有多大吸引力。似乎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招牌式慵懒笑意,迷惑了不少人。但是,他真的只是一个看客吗?他还能心安理得的做个看客吗?
秦空云只在商队抗击劫杀的那一夜,见识过他阴狠中的狡黠。而此刻杨致一脸阴郁眼神可怖,秦空云不禁有点头皮发麻:这位大爷的脾气有时候好得像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太,有时候胆子又大得吓人,……他该不会是想去劫狱吧?
讪讪劝道:“他们都是义气深重的好兄弟好汉子,救是肯定要救的。此事一时急也急不来,还是等大哥散朝回来再从长计议吧。”
杨致发梦一般喃喃念道:“什么是兄弟?兄弟就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为你挡子弹的人。”
挡子弹?……什么是子弹?秦空云与沈玉困惑的互望一眼,沈玉抓着他的手臂紧张的道:“相公,相公!你怎么了?”
“哦,没怎么。”杨致从前世的臆想中回过神来,似乎在告诉沈玉和秦空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在想,如果没有他们三个为你出头,这件事会是个什么结果?如果飞扬与耿超没有牵涉其中,皇帝会怎样处置沈重?我在想,如果这次我真的死了,我的家人是不是要靠兄弟们保护一辈子?我在想,这一次是安贵侯,下一次又会是哪位侯爷或者公爷、王爷?”
嘴角泛起一丝古怪的笑意:“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没关系,我耐性向来很好的。”
杨致的问题都不难回答,也没想让二人回答。但从他嘴里阴恻恻的问出来,令二人不由自主的从脊背后冒出一股凉意。三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无话。
不一会儿侍卫来报:集贤殿学士徐文瀚徐大人来了。秦空云奇怪的道:“此时才是辰时末刻,皇上今日怎地这么早就散朝了?”
只见徐文瀚一身严整的三品大员冠带,出人意料的是见到杨致并无半分激动之色,屏退院中诸多侍卫,面无表情的道:“有圣谕!飞虎大将军、一等忠武公杨致接旨。”
秦空云与沈玉连忙作势欲跪,杨致愣了一愣却连身都懒得起:“好了,好了。这儿又没外人,徐大人您累不累?把圣旨拿出来让我看看不就完了吗?”
徐文瀚恍若未闻,肃然站定朗声道:“皇上口谕:杨致,回来了就好。朕很高兴,也很不高兴。”
“……就这样?知道了。”杨致苦笑道:“我也一样。大哥,别来无恙?今日你怎么抢了那马公公的饭碗?”
“君有命,臣不敢辞。如今府上大内侍卫众多,小心一些总不是坏事。”徐文瀚这才两眼湿润的连连拍着杨致的双肩道:“皇上说得对,你回来了就好!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秦空云叹道:“耿超回京当日大哥曾言,只要未亲眼见到三弟尸首,便绝不相信三弟已死。可惜当时大家都以为是大哥伤心之语,竟是无人在意。”
徐文瀚乃是饱学之士,讲求“君子无忧无惧”的喜怒不形于色,与杨致相见并不像秦空云那般激动。落座之后的第一句话却是:“上月朔方军报称,突厥因可汗与左贤王同夜遇刺爆发内乱,右贤王与图邪王均自立为汗相互征伐。三弟,那突厥可汗与左贤王可是你杀的?”
杨致坦言道:“拖都可汗确实是死在我刀下,左贤王察尔罕却是北燕定北王之女平宁郡主率一众北燕死士所杀。”
秦空云与沈玉都大为震惊,徐文瀚释然道:“与我所料却也相差不远。我本无十足把握能救得耿超性命,三弟回来得正是时候。如今有了你这桩天大的功劳,应该足以换得耿超不死了。”
杨致点头道:“我方才正是在考虑此事,只是其中细节还未理顺。”
秦空云思虑片刻,忧虑的道:“卫大将军战功彪炳,以当今太子岳丈之尊尚且只赐封二等公。三弟爵禄眼前已达人臣巅峰,如今又立下这等不世之功,难不成皇上还会封你为大夏第一个异姓王么?再说刺杀拖都可汗之事并无凭据,皇上又如何会信?人臣功高乃至人主赏无可赏,自古便不是什么好事!”
徐文瀚笑道:“时值乱世,南征北战开疆拓域的建功机会甚多,皇上对爵禄封赏当然必须留有余地。卫大将军已近知天命之年,待到致仕赋闲时,他的一等公是跑不了的。但爵禄并非不可削减,皇上对死人与活人的封赏考量,对三弟这桩大功信与不信,都大有学问。”
杨致与徐文瀚默契的相视一笑,嘲讽的笑道:“皇帝对死人当然会格外大方些,我那空头大将军和什么一等忠武公本就当不得真。就算我是死人,皇帝在他有生之年也绝不可能追赐王爵。否则的话,万一下任皇帝老兄哪天吃饱了没事又念起我点什么好来,难道让他封我为帝?皇帝不是笨人,就算有把我立为糊弄老百姓的武将标杆的想法,这个便宜面子也会留给儿孙去做。”
“正因为我冷不丁活着回来了,眼下皇帝又碰上了这么件令他感到万分头痛的破事,所以才会说他很高兴又很不高兴,所以大哥才说是换耿超不死,而不是保耿超不死。”
徐文瀚接口道:“现在的问题是该怎样去换?此事不容有失,还须十分谨慎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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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空云所言不无道理,是不是天大的功劳,并不是由徐文瀚与杨致说了算的。远在北燕的玲珑是唯一能证明杨致刺杀拖都可汗的人,但她也未亲眼所见。
杨致当时决定远赴突厥王庭行刺的动因,是受了战争中血腥惨烈场面的刺激,一心只想让朔方边境那些无辜百姓能安心多过几天清静日子,让大夏那些十八九岁的年轻生命不用再如添水止沸一般去面对无休无止的厮杀。至于立功不立功的,当时他倒是真没去想那么多。
徐文瀚叹道:“三弟,你若真是死了那还罢了,你死而复生再加上安贵侯丧子一案,在皇上眼里便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他对你是又喜又忧,又爱又怕啊!只要确有其事,皇上信不信那是他的事,关键是必须要让他知道。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啊!”
沈玉懵懵懂懂的问道:“相公,大伯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怎么听不懂啊?”
杨致心道那是人家公主郡主那个级别的专修课程,你能听懂吗?轻声劝道:“听不懂就对了,那是你的福气。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们还得仔细商量商量,你先回房休息吧。”
女人是这世上最难捉摸的一种动物,总要等到失去才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当初沈玉听说杨致殉难后,想起自二人相识以后杨致始终待她很好,自己却几乎从未给过他什么好脸色,既感伤心欲绝又万分懊悔。从杨致重又出现在沈玉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暗自打定主意,今生今世都要对他百依百顺。
是以只要杨致一开口,便温顺的应道:“大伯二伯午间都不要回去了,我去吩咐厨房多做几个下酒菜,你们兄弟久别重逢,今日一定要好生喝上几杯。”
徐文瀚话中的含意十分明白:给死人的封爵高一点没问题,但对回来的大活人就不同了。皇帝不想削减杨致的爵禄那肯定是假的,可又缺少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还尚在其次,杨致能活着回来,本来对夏帝来说确实是件天大的好事。可就为了一个纨绔公子酒后无意中对一个女人调笑了几句,碰巧刚好是杨致尚未过门就甘愿为他守一世活寡的老婆,于是堂堂当朝国舅安贵侯,在卫飞扬、耿超与几个血战归来的禁军将领眼里就变成了纸糊的破烂。卫飞扬是何背景自不待言,耿超与沈重不惜擅离职守当街杀人,董坚与李为不惜擅自调兵罪同谋反,数十万禁军群情激愤几欲哗变!
一个死人的影响力尚且如此恐怖,活人若是起了什么异心那还得了?经皇帝亲手炒作,杨致在夏军百万将士与广大百姓心目中威望已是无以复加。虽暂无实职,却与两位军方巨头绑在了一条船上。满腹机谋恨不得卖与帝王家的徐文瀚,富可敌国又拥有庞大地下势力的秦氏少主秦空云,都是他的结义兄弟。偏偏这位大爷心机与武技同样高深莫测,总让人觉得捉摸不透。这么个人物能不令皇帝心里发虚吗?
但皇帝也仅仅是心里发虚而已。大夏之所以国势强盛,皇帝的求才若渴是个很重要的因素。一方面是出于现实需要,另一方面皇帝把一个道理看得极为透彻:在这群雄并起的动荡乱世,天下本无主,有能者当之。实力雄厚的老板多的是,有本事的人到哪儿打工都是香饽饽,想要跳槽就像吃大白菜那么简单。若是真把像杨致这样的人惹毛了,没准人家咬牙一发狠就会自个儿做老板!
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第一步,是要取得大树的信任。其实杨致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让皇帝相信他的忠心了:以五品参军职衔成就了盖世猛将的声名,若不是忠于大夏,完全不必那么卖力。如果他怀有异心,大夏处境越是艰难越是有机可乘,根本无需孤身涉险行刺突厥可汗,更不存在绕道燕京去取什么乞和国书了。
杨致对徐文瀚的提示立即心领神会,笑道:“二位哥哥对我非常关心,想必对我这一路行程也很是好奇。不如我将这数月间的经历详细道来,然后辛苦大哥执笔润色写成奏章,与耿超相关的一切环节更需字斟句酌。再委托我府上的内廷侍卫说是杨致密奏转呈皇上,大哥以为如何?”
有功却只表功而不居功,这样的打工仔哪个老板不喜欢?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他回京后与耿超并未谋面,但二人所叙战况又能两相印证,更易令皇帝深信不疑。
徐文瀚欣然道:“三弟此议甚佳,如此我便与二弟洗耳恭听了。”
杨致支走沈玉虽是不想让她担忧,却也不乏私心。当下便从二月二十三日自长安出征那天说起,一直说到与玲珑连夜逃出燕京,点点滴滴毫无遗漏。他记性甚好口才也不差,徐文瀚与秦空云直听得一惊三叹,浑身冷汗淋漓。
秦空云啧啧叹道:“这每处每刻若智计稍有不及,判断稍有偏差,武技稍有不协,三弟便成阴间一鬼矣!金戈铁马纵横大漠固然令人热血沸腾,与突厥人和北燕定北王斗智斗勇又是何等惊心动魄!”
“三弟与那平宁郡主玲珑姑娘同生共死誓约白首,何尝不是柔肠百转令人嗟叹?”徐文瀚笑问道:“这俘获红颜知己的风流韵事,也要写入奏章么?”
“写呀!干嘛不写?”杨致笑道:“这事还没来得及跟我那沈氏夫人说起,谁知道她会怎么想?写进奏章一来表明我对皇帝坦坦荡荡无所隐瞒,二来万一将来家里打翻了醋坛子,少不得要借他老人家的大帽子压一压。常言道家和万事兴,这叫有备无患啊!”
二人闻言俱是哈哈大笑。徐文瀚至此时自感底气足了许多:“有了三弟这道精彩密奏,第一步这换命的本钱应该是足够了,第二步便是要二弟准备挥刀割肉了。这断案无非是在情理法三字上做文章,便是御前官司也概莫能外。这人情已经有了,我昨夜详阅大夏律,三人当街杀人无可否认,若想免死只能往误伤人命上靠,依夏律此节可以金赎罪。”
秦空云毫不犹豫的道:“明日我先提取五十万两现银,以供随时赔赎支用。”
杨致神秘的笑道:“这银子不一定会用得上,二哥大可不必肉疼。不就是几十万两银子么?待此事了结之后,我再为你指点一条财路,你不会有亏吃的。”
徐文瀚皱眉道:“现下最难的就是第三步。当朝国舅难道还会缺了银子?问题不是我们愿不愿赔赎,而是还得让他不要不行。可要如何才能让人相信,杀人者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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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话恐怕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孩子都能说得很顺溜。就此案起因而言,那位已然做鬼的小侯爷并非万恶不赦,何况还是当朝国舅安贵侯的儿子。秦空云与杨致久别重逢,也怕吓着心机单纯的沈玉,是以乍一提起说得甚是委婉。耿超等人虽然不见得非得偿命,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绝不是先前他所说的“癣疥之痛”。
其实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绝不想为了给一个倒霉透顶的纨绔子弟讨回公道,就将耿超等人悍然问斩。军方与外戚这两大强势集团,都是目前维系大夏内外统治的重要力量。所以不难想象,皇帝肯定也在挠破脑袋苦苦寻求赦免耿超等人死罪的理由。
既不能让大夏百万将士寒心,又要平息皇后和她背后的豪门世家势力的冲天怨气。既要两边都说得过去,又要彰显皇威让他们以后都有所收敛。令皇帝尤其头痛的是:他作为最高统治者,又万万不能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面妙用无穷的遮羞布亲手砍倒。即使找到了这样的理由,还得找一个能充分领略其意图的代言人!
徐文瀚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在想要扮演这个角色的同时,还想顺势化解因杨致死而复活而给皇帝和杨致带来的尴尬局面。卫飞扬虽处境稍好,但耿超与沈重擅离职守当街杀人在前,致使部将擅自调兵在后,真要按大夏律问罪,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就算徐文瀚是个超一流的讼棍,也没敢奢望能彻底翻案。
将自己想法的大致轮廓说了出来:“三弟的密奏一上,皇上应会稍感心安。在皇上召你上朝时,除刺杀拖都可汗一节含糊带过外,不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你此番征战的诸般功劳再详述一遍。而后把话题引到小侯爷被杀一案,尽量找些由头把耿超等人的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再主动奏请削爵抵罪。”
“皇上必会走一下过场,询问众臣对此有何看法,到时愚兄自会当先出班附议。我会先行罗列小侯爷生平劣迹,再以他公然戏辱弟妹为由,咬死耿超等人并非有心杀人,只是激于义愤与其理论。孰料小侯爷非但拒不认错,反而动手引发双方摩擦。于是耿超等人被迫自卫,这才错手误伤人命。最后建议此事该当如何了结,奏请皇上圣裁。”
“朝中众臣为求两不得罪,大多会三缄其口,不会明确表示异议。然卫大将军虽远在朔方,但其平素为人正直,耿大将军也不会坐视耿超偿命,军方以及偏向军方的文臣定会有人出面求情。加上沈重是令岳独子,令岳乃前任礼部尚书,朝中与之交厚者不乏其人,也或会有人出班说话。”
秦空云连连点头道:“似这般三管齐下,这篇文章做下来于情于理于法便都看得过了。只要能落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结论,皇上在皇后与安贵侯那边也好说话了。”
杨致却只沉吟不语,并不表态赞同。
徐文瀚的办法一环套一环,除此之外似乎别无良策。他所谓的杀人有理,其实玩的就是前世“防卫过当、过失杀人”的套路。卫飞扬是将门虎子,耿超与沈重是禁军少壮将领,就算小侯爷再怎么不可一世,恐怕也没人相信他会不知死活的向这么如狼似虎的三个人动手启衅。安贵侯李氏一族自成势力,且有皇后撑腰,老徐这个辩护律师实在不好当啊!
徐文瀚问道:“三弟可是认为我这个法子有何不妥之处?到时候在金殿之上少不得会有一番唇枪舌剑的激辩,其中细节确实尚需思虑完善。”
“大体构想是不错,但我以为不是什么细节需要完善的问题。”杨致皱眉道:“依皇帝的秉性,只要他认为我以后还有用又没有异心,我敢说即使我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他也轻易不会碰我。这就是大哥所说的背靠大树好乘凉了,可背靠大树也有被雷劈的风险!你们就不觉得我在这里头太憋屈了一点么?我那些功劳若只用来换耿超等人的性命,未免也太过浪费了,我不能让皇帝白捡一个那么大的便宜。”
秦空云愕然道:“三弟之功举国皆知,不过是抛下两个并无实职的虚衔,与你之英名丝毫无损。三弟又何必为此介怀?”
“无论此事最后如何收场,李氏一族日后都将视我为死敌。料想翻脸也只是早晚的事,我又何苦装孙子滥做好人?军方诸将心机深沉的人没有几个,脑筋清楚的当然不难想到我这叫重情重义委曲求全,可绝大多数人会以为我太窝囊!这样一来,我必定会陷入两面不讨好的尴尬境地。抛下两个没鸟用的虚衔倒没什么,可我已有偌大声名人望,在日后却是一项大大的本钱,那就不能不把它当回事了!”
杨致冷冷道:“我在此事中没有半点骑墙的可能,只能旗帜鲜明的站在军方这一边。皇帝目前只是迫于时势需要外戚豪强的支持,可自古以来只要皇帝能牢牢抓住军队,后宫与外戚干政的几个有什么好下场?我是个生意人出身,有那几桩功劳垫底即便亏本也无大碍,要赚就得赚个十足!”
徐文瀚两眼一亮,又惑然问道:“三弟的意思是……?”
“兄弟要救,名我也要,利我也要。虽然我暂时对兵权没什么兴趣,但我一定要让皇帝和卫耿两家军方巨头都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那小子瞎了他的狗眼敢惹我老婆?不管是什么狗屁侯爷王爷,以后管教他们哪怕见了老子家里的一只臭虫,那也得给我绕着走!”
这位大爷平日十分钟里头倒有九分钟脾气好得得像只人畜无害的鹌鹑,剩下那杀气腾腾的一分钟可谓百年难遇。徐文瀚已隐约想到杨致的打算:“三弟是想自己出面与那安贵侯打这场御前官司?”
“大哥,官司不是像你说的那么打的。”杨致摇头道:“说白了不就是挖空心思拼死抵赖么?左右是充光棍,也没必要羞羞答答半遮半掩的了。既然不赖不行,那要赖就赖个彻底。”
秦空云惊道:“……赖个彻底?三弟,再怎么说安贵侯都是苦主,那小侯爷与侯府护卫横死街头总归是事实,又岂是彻底赖得脱的?”
“一码是一码,他死他的,关我屁事?我也是时候该换换路子了。”杨致阴笑道:“你们只知道安贵侯是苦主,难道忘了我这个受害人家属么?你们说我是该告那死鬼儿子呢?还是告他的侯爷老爹?——哦,对了,劳烦二位哥哥打听一下那倒霉孩子哪天发丧,我要亲往上门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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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贵侯的儿子被人活活劈成了两半,您家忠武公夫人现在过得比小喜鹊还滋润欢实,竟还想要倒打一耙再踏上一只脚,这项工程的恶毒指数明显超出了徐文瀚和秦空云的想象力范围。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如果没有厚如城墙的脸皮,没有足够颠倒黑白的头脑与口才,向来为人低调的杨致也不会轻易放出这样的狠话。
杨致定下基调之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亲往安贵侯府吊唁。徐文瀚与秦空云略一愣神,随即不禁暗暗叫绝:小侯爷无端惹上你老婆至死都不愿赔罪认错,你却不计私怨上门吊唁,这是何等博大的胸襟!安贵侯对广受崇敬的沈氏夫人至今连屁都没来放一个,与忠武公高风亮节的对比是何等的鲜明!至于安贵侯会怎么理解,认为他是替耿超等人服软告饶还是猫哭耗子假慈悲,那是他的事。
徐文瀚点头道:“三弟如能在去侯府吊唁之前,大张旗鼓的去忠烈祠祭拜一番,则收效更佳。”
既然还得在神坛上呆几天,那就不妨加上一把火,让头上的光环再亮一些。这两桩做来都不怎么费事,但对朝野上下的人心向背和舆论引导所起的作用无法估量。
秦空云不放心的问道:“不是我不相信三弟的能耐,只是……只是这事恐怕极难如愿。三弟,你准备何时上朝告御状?”
“起码得过个十天八天以后吧。二哥只管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拿兄弟的性命开玩笑。你反过来想一想,其实有很多人比我们急。你以为安贵侯与皇后那一头不急么?皇帝会不急么?耿大将军会不急么?今日我便放出风去说是卧病在床,这些日子闭门谢客。”
徐文瀚会意的笑道:“确是如此。皇上已下旨令刑部会同内廷禁卫府详查此案,说穿了就是为了暂行拖延以便思量如何应付。即便查上个十天八天的,安贵侯也无话可说。三弟死里逃生又卧病在床,那祭拜与吊唁二事大可抱病为之,皇上却断不至于强行召你上朝。”
秦空云叹道:“在外人看来,三弟无非是为了避嫌,表示无意插手此事。皇上与耿大将军越急,将来欠你的人情便越大。这般拖些时日,倒好像是皇上他们求着你打官司了。只是苦了飞扬、耿超与沈重,要多受几天牢狱之灾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杨致歉然解释道:“我这场官司只能赢不能输,否则飞扬他们那场官司就没法打了。我这么做并不全然是为了给外人造成错觉和让皇帝与耿大将军干着急,一来可以在心理上的占据主动的优势,二来我确实需要时间来仔细考虑怎样把这事玩转。”
不知不觉已到正午,沈玉来请三人吃饭了。杨致拉起二人笑道:“吃饭大如天,咱们先不说这些伤脑筋的事了。等我想好了,瞒谁也不会瞒你们。”
话虽如此,耿超等人命运未卜便如大石一般压在心头,三人无心喝酒,只象征性的浅酌即止。徐文瀚与秦空云饭后便告辞出了杨府,秦空云忧心忡忡的问道:“大哥,你说像三弟那么干能行吗?我总感觉他这次回来就如变了个人似的,隐隐透着一股子邪气。”
“三弟心机丝毫不逊武技,俱是出类拔萃,我对他有信心。”徐文瀚茫然道:“我与他三年前便已相识,我对他的感觉还远不是像你这样,他为人行事哪有半点像是寻常商家子弟?他去金陵之前的十七年间从未出过信阳一步,他那一身本事又从何而来?人在几度经历生死之后,往往能感悟勘透很多事,以致作风大变,或许三弟也正是因为如此吧!”
秦空云若有所思的道:“三弟以后一定会是个谁也惹不起的人!”
徐文瀚苦笑道:“何须以后?你是不曾去细想,他什么时候谁又惹得起了?”
二人离去后,杨致便吩咐府中下人与侍卫称病谢客,即日起所有外客一律挡驾不见。之后半躺在书房宽大的坐榻上,摆了个最感舒适的姿势独自出神。一旦静下来,脑子里反而有些乱糟糟的,想得最多的是: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是像徐文瀚一样心怀天下以为百姓苍生谋福利为己任?还是像卫肃与耿进那样做个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在皇帝心目中是什么分量,就如同一条饿狗发现了一根香喷喷的肉骨头,又好比一个厨师骤然发现原本不太起眼的一把菜刀居然锋锐无比。皇帝就是大夏官位爵禄的终极批发商,其实也是为了抢业务争项目正跟人打了个不亦乐乎的包工头,拿了成本低廉的高官厚禄充当工钱,不少为之冲锋陷阵的民工被糊弄了还沾沾自喜,以位及人臣光宗耀祖为无上光荣。
杨致一直以为,自己在骨子里是个懒人。正如越王赵启所言,做皇帝是天下最辛苦的差事,拉山头占地盘称王称帝那种劳神费力的傻事,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建筑老板的泥水匠永远都是泥水匠。可泥水匠只要有手艺在身,就不用担心挨饿受冻。碰上个修房补楼的活儿,若是人家出不起价,大可以扭转**走人不干,惹急了就拿起砌刀操起板砖跟人拼命!……这实在是个很适合自己的理想职业啊!只要自己觉得工钱合适,给皇帝打工又有何妨?
“……少爷,少爷!”正胡思乱想神游天外间,被家仆阿福两声呼唤从纷繁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阿福只比杨致大得三四岁,自小就因家贫被卖进杨府为奴,说主仆二人是发小也不为过。小主人死而复生又官高爵显,阿福自认身价随之水涨船高,暗自很有几分狐假虎威的得意。在书房门外缩头缩脑的瞄了半天,终于决定敲门进来,就杨府一些重大事务向小主人请示。
杨致抬头问道:“什么事?”
“少爷,您方才吩咐,这些日子所有外客一律不见。那……要是皇上来了,您也不见吗?”
“废话!你说呢?”
“公主殿下与少夫人时有往来,……是不是也要挡驾?”
“她是玉儿的客人,不是我的,不必。”
“那若是卫夫人来了呢?还有徐先生和秦公子……。”
杨致咬牙道:“你倒是说说看,他们是外客吗?”
阿福心说平时与您有交往的就是这么几个人,这谢客不谢客的不跟没说一样吗?心下顿感大权旁落,犹不死心的问道:“少爷,平时那些来找老爷玩鸟斗牌的人,今日不仅悉数来了齐,还带了很多不相熟的生面孔。老爷一早说了,不管是生是熟,都让我每人收二十两银子,才能放他们进来。方才您吩咐下来后,老爷又坐地起价涨到了每人一百两,您看是不是……。”
掰开爱子心切这一条,老爷子杨炎还真不是什么好鸟。迁居长安以后,小日子过得跟那些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的泼皮没什么两样。万幸的是年纪老了肾功能也严重退化,否则只怕更会声名狼藉。奸商出身的老爷子精明得很,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来找他的未必全是平时那帮狐朋狗友。可现在我是谁呀?钦封飞虎大将军、一等忠武公他老爹啊!你以为是个人就能跟我攀交情?一百两银子的门票不算贵啊!
原说闭门谢客就是为了图个清静,被他这么一折腾,府里还不得弄得跟菜市场似的?老爷子真是死性不改!
杨致腾地起身沉下脸来,转念一想又无奈的笑道:“老爷就算能活到八十岁,也只有那么一二十年光景了。这也是愿打愿挨的事,老爷觉得怎么高兴就任他怎么折腾吧!……你去告诉老爷,就说他儿子的招牌不止这个价,一百两银子我丢不起那个人。他喜欢收钱就叫他多收点,至少每人五百两起价!”
阿福两眼一黑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愣了半晌才合上下巴,悲愤的问道:“少爷,这世上哪有儿子这么惯着自家老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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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票暴涨满足了老爷子杨炎的变态捞钱欲,也算是杨致略尽孝心。我看&书斋但在这个世界耻于言利的卫道士们宣扬下,名声臭街也指日可待。杨致对传说中那些穷得叮当响的忠臣名将从小便十分崇敬,可绝对无意效仿。自认没必要上纲上线到大是大非的高度,这辈子就那么一个老爹,再说做人比做神要轻松,臭街就臭街吧!
如果说他为此一点不郁闷,那也是假的。阿福刚退下不久,门口又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杨致就手摸了本书,头也不抬的砸了过去:“少拿这些屁事来烦我!阿福,我今天不想再看见你!”
“……相公,是我。”沈玉从未见过他那么大火气,捱进门来小心的问道:“是不是营救四叔他们的事非常棘手?”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玉儿,现在你怎么像个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小丫鬟一样?像以前那样不是很好吗?”
沈玉撅起小嘴委屈的道:“自从上次在金陵回庐州的途中你说要休了我之后,爹爹、娘亲与哥哥便总是唠叨,让我做个谨守妇道的大家闺秀。爹爹遣人送我来长安以后,你又成了忠武公……。”
展颜笑道:“不说这些了,你能活着回来,我便什么都知足了。对了,你今日原说闭门谢客的,怎么又让公公收钱放人进府啊?公公倒是眉花眼笑神气十足,可苦了那些个大内侍卫,弄得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紧张兮兮的。”
“谁让我家老爹就是那么个德性呢?他喜欢就让他收好了。你也一样,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希望你变成个死气沉沉像个木偶似的大家闺秀,即使你不嫌烦,我看着都累。”
“真的?”沈玉大喜道:“都是让这个什么忠武公夫人害的!现在每个人都拿我像个泥菩萨一样供着,弄得我连走路都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整天只能板着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不该笑!何止是烦啊?闷都快闷死了!”
毫无疑问,这是个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杨致只两句话就说得她原形毕露。我看*书^斋杨致心知“万民敬仰”的忠武公夫人她是万万做不来的,真让这位姑奶奶任着从前的性子胡来的话,只怕是个比老爹更不让人省心的祸害。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轻笑着敲起了警钟:“当然是真的。不过这长安不比庐州,也不比在信阳。你好歹是个诰命镇国夫人,咱以后能不惹事就尽量不要惹事。你说呢?”
“嗯。”沈玉自昨晚之后还是第二次与杨致如此亲热,一开始身子还有些僵硬,被他附在耳边说话的呼吸一撩拨,登时便软成了一滩水。时值夏日,沈玉仅着一件轻绸罗裳,红扑扑的俏脸让细微的汗珠衬得愈加水灵,发育良好的傲人身段尤显惹火。
杨致温香软玉在怀,**很没出息的撑起了帐篷。忍不住重重吻上沈玉鲜艳的双唇,一双大手也在峰峦沟壑间老实不客气的摸索起来。未经人事的沈玉笨拙的任由自家男人舞弄,颤声呢喃道:“相公,你……你这便要与我行……那周公之礼么?……其实我也很想的,可这大白天的……不如咱们晚上再……。”
杨致脑子里猛一激灵,在这当口硬生生的来了个紧急刹车。停下动作在沈玉额上轻轻一吻,愧疚的道:“人家都是凤冠霞帔喜气洋洋的拜堂成婚才是洞房花烛夜,你却是凄凄惨惨办过丧事才成了我的夫人,我不能就这么委屈了你!等了结四弟他们这桩事,若不能还你一个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婚礼,既对不起我的玉儿,也对不起我自己。”
说到底沈玉骨子里仍然是个深受传统礼教束缚的姑娘,爱慕虚荣也是每个女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喜极而泣道:“该死的,咱们都已经是夫妻了呀,怎么还跟我说这种话?……我就知道,我的男人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
二人温存半晌,沈玉踌躇道:“相公,我本不想来打搅你,其实我是有话要跟你说。……嗯?这玉佩是你的长命符么?”
她摸到的正是玲珑临别时赠与杨致的定情玉佩,杨致无心向她隐瞒,晒然一笑道:“我也有话跟你说。你先说吧。”
沈玉眼神游移不定的问道:“你觉得公主这个人怎么样?”
“还行吧。”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公主想嫁什么样的人?”
“我以前好像听越王提起过,但具体是些什么条件记不清了,只记得越王说她想要嫁的人只有戏文里才有。”
“她说她要嫁的是时间少有的奇男子,要胸襟博大,要有惊世之才,要能为大夏立下不世之功。——是不是这样?”
“好像是这么说的。难不成你还想给她做媒?……姑奶奶,你不会是异想天开,想让她做你嫂子吧?我劝您还是多积点德,千万别把你哥那个傻鸟往火坑里推啊!”
“这有我哥什么事?你胡扯些什么?以前耿超就是为了怕你抢了他的驸马,才把你恨上的,是么?”沈玉幽幽叹道:“其实我通过这段时日与公主的相处也看出来了,她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不堪。她美貌聪慧,又温柔娴淑心地仁善,只是有点心高气傲。我们原本都以为你死了,说话便没了顾忌。你知道么?公主的梦中情郎就在眼前,她曾亲口说过:如果早知你会战死,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嫁给你!”
“……他妈的!”杨致愕然坐起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姑奶奶,您不会那么伟大,想给自己的老公做媒吧?”
“你想得美!”沈玉吱吱唔唔几欲流下泪来:“如今你活得好好的,她那么优秀,又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公主,我……我……。”
杨致顿时恍然大悟,凭良心说他真没往那上面去想,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我的玉儿吃醋了!她是公主又怎么样?总不能那个……那个欺女霸男,来抢人家的老公吧?或许她确实很优秀,或许她是真的看上了我。可这事儿得讲个两厢情愿,就算白送我也不会要!”
沈玉不禁又羞又喜,满面通红的佯嗔道:“你要死了?不要就不要,这么大声嚷嚷干什么?也不知道害臊!”
杨致正笑吟吟的打着腹稿,寻思着怎么开口跟她说起玲珑,阿福却又出现在门口,捂着一边脸惊慌的道:“少爷,少夫人!外间来了个恶婆娘,说她是什么阳成郡主,一定要见少爷!”
杨致虽迁居长安日久,但以前身份低微,与朝中王公贵戚素无来往也知之甚少。见阿福半边脸肿起老高,那一下显然挨得不轻,登时大怒:“哪儿来的恶婆娘?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是不是活腻了?”
沈玉连忙拉住他道:“你先别动气啊!这阳成郡主乃是福王长女,名叫赵瑛,皇上已下旨赐婚指配给耿超了。耿超现在身陷牢狱生死未卜,你说她能不急吗?”
话音未落,一个红彤彤的身影随即闯进了后院,大吼道:“杨致,我知道你没病,快给我滚出来!”
杨致踱出门去定睛一看,不由暗赞:恶婆娘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从头到脚一身火红轻纱,将白如凝脂的肌肤和凹凸有致的身材映衬得恰到好处,眉目如画高挑丰满,就算前世的名模也不过如此!……按照他的眼光,眼前这姑娘比长秀公主至少胜了八十倍,耿超那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一听说是耿超的未婚妻,立时火气全无:“不知郡主驾到,鄙人病体不支,有失远迎,万乞恕罪。”
“你就是杨致?我瞧着你比牯牛还要结实健旺,你病什么呀你?”阳成郡主见沈玉也在,不由两眼一红怒道:“你们小两口在这儿逍遥快活,可怜耿超他们几个傻瓜还在那刑部大牢受苦!杨致,你与耿超的生死情义我就不多说了,今日我来只讨你一句话:耿超你到底救是不救?”
看样子这是一位胸大没脑的男人婆,与耿超倒是颇显般配,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得消?杨致似笑非笑的道:“郡主何出此言?皇上是郡主的嫡亲伯父,令尊福王是当今皇叔,郡主的未来公公是执掌禁军的大将军,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不知郡主是受令尊点拨,还是受耿大将军相托?”
阳成郡主不假思索的回答马上印证了杨致的猜想:“那还用你说?他们要是方便出面的话,我还用得着来求你么?——你怎么知道是父王和公公让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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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势汹汹的恶婆娘竟是毫无心机,连沈玉都禁不住掩嘴暗笑。仅凭阳成郡主见面不到两分钟的表现,杨致自信只需开动十分之一的脑筋便可轻松打发她走人。
“我家相公方才也在为此事烦恼,请郡主稍安勿躁。”沈玉以女主人的姿态迎上前去,婉言劝道:“这大热天的真是难为您了,不如请郡主移驾到前厅奉茶说话吧。”
阳成郡主负气的道:“卫飞扬与沈重是从犯,耿超才是主凶。天塌下来有他先顶着,你们两口子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讲究那些无用的排场干吗?又不是吟诗作赋写文章,我看在这儿就挺好!”
这是一个尊卑贵贱等级森严的世界,虽然同样是杀人,但打死几个侯府护卫和活劈国舅的儿子确实有区别。杨致不慌不忙的道:“郡主纵然为耿兄抱屈不忿,也无需在这屋外与烈日骄阳较劲。如不嫌弃,就请屈尊到杨某书房小坐片刻。”
阳成郡主气咻咻的到书房坐了,毫无遮拦的斥道:“杨致,耿超是为了替你家夫人出气才做下这等恶事,你以为在家装病耍滑头就躲得过去么?”
杨致笑道:“耿兄义气深重,我十分感激,可没人要他当街杀人啊!但此事确是因玉儿而起,不劳郡主吩咐,我自当尽力为耿兄奔走呼号。然福王与耿大将军尚且束手无策,我初回长安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阳成郡主见他兀自嬉笑殊少诚意,气极哭道:“我不管!你若不出面救人,我……我今日便死在你夫妇面前罢了!”
耿超英武轩昂名满长安,各色男女粉丝甚众,阳成郡主想必也是其中之一。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世代相传的三大法宝,即便有人背后教唆,总算她对耿超多少有些情意。
沈玉大为不忍,正欲好言抚慰,却被杨致重重咳嗽一声止住了话头。杨致满脸钦佩的道:“若郡主一死可换回耿兄性命,必会因舍命救夫而百世流芳。我想耿兄与日后的新夫人及后代儿孙,一定会世代感念郡主的大恩大德。”
阳成郡主原本也只是为了讹上杨致说说而已,这时立刻意识到这“舍命救夫”的壮举实在是桩大大划不来的亏本生意:“对呀!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我才没那么傻呢!”
杨致两手一摊,无奈的笑道:“耿兄父子两代为将战功卓著,且即将贵为郡马,所谓吉人自有天相,皇上定会法外开恩。郡主既觉为耿兄牺牲不妥,不妨暂回王府恭候皇上圣裁。如有意在舍下小住几日,我与玉儿倍感荣幸。”
若论口才与脸皮厚度,十个阳成郡主也难及杨致之万一。话已至此,她要是再赖着不走,就与街头泼妇一般无二了。恨声道:“传闻你不仅武技绝悍,而且狡诈多智,果然不假。不管怎么说,耿超还像个男人,希望他没有看错你!”
取出一份文书悻悻的道:“这是父王与公公让我转交于你的。”
杨致不由暗骂:老子岂是你们怂恿一个恶婆娘来上门哭闹就打发得了的?你早点拿出来不就痛快多了吗?既不用我白白浪费口水,你也能省得几滴眼泪。
接过文书一看却并非书信,竟是一份地契:“谪仙居?这几个字好生眼熟。郡主,王爷与耿大将军这是何意?”
“这是骊山北麓一处庄园。名为某关中富商购置的私邸,实则为父王与公公及另两位重臣合股,耗时数年营建而成。每年至少有十八万两进账,太子前年暗中出价五十万两仍未如愿购得。但如今这谪仙居就要姓杨了,父王与公公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大恩不言谢,一切尽在不言中。”
号称出身庐州望族的沈玉骤然一阵晕眩,杨致也不禁暗自心惊:谪仙居其实就是几位贵戚高官合办的一处豪华渡假山庄,价值不菲且收益稳定丰厚,连太子都忍不住垂涎三尺。福王与耿进可谓不惜血本,出手真是大方!
杨致提笔蘸墨在地契一角写了一个小小的“三”字,递还给阳成郡主:“如此重礼,我愧不敢受。请郡主将地契带回交福王与耿大将军一览,他们定能明白我的心意。”
阳成郡主愕然道:“你不要?……我再说一遍,这纸地契至少价值五十万两!”
“我知道。”杨致微微一笑,不再跟她啰嗦:“郡主,我病体沉重,恕我不能久陪了。”
阳成郡主半信半疑的收起地契,皱眉道:“你病倒是没有,只是脑子进水了。叨扰!”
“恭送郡主。”杨致起身笑道:“对了,听说我府上有个下人不留神撞到了郡主的玉手,郡主一定想破费的话,不妨给他个百八十两的去买张膏药贴一贴。”
阳成郡主冷哼一声出了门,见阿福不由自主捂着脸往后一缩,指着他随口吩咐一直在院外等候的仆从道:“赏那小厮二百两银子。几十万两的庄园你不要,却替一个下人讨钱买膏药,还真是有病!”
阿福月例不过十两,心有余悸的捧着二百两银票直发傻:难道刚才挨的那记耳光竟然这么值钱?少爷的面子真大啊!
沈玉眼见阳成郡主去得远了,笑道:“这郡主率真可爱,对耿超倒是一片真心!那福王与耿大将军未免太沉不住气了。”
“只怕未必。”杨致淡淡笑道:“郡主再不懂事也是尚未成婚的女儿家,事涉皇家体面,她不可能不清楚。若非受人怂恿煽动,绝不至于来此胡闹。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见我始终不肯松口将此事大包大揽,最后才拿出那份地契。庄园有价,人命无价,他们也太小看我了。耿超曾说过欠我两条命,所以我才提醒他们,他马上又会多欠我一条命了!”
“不对,不对!”突然间神色一凛:“他们明知道我不可能置身事外,为何还要来上这么一手?此事背后另有玄机,耿超当街杀人绝不只是为你出气那么简单!……那两个老混蛋好精明的算计!耿超啊耿超,希望你真的不会看错我杨致,也但愿我杨致不会看错了你!”
沈玉惊道:“相公,你都说些什么呢?耿超怎么啦?”
杨致搪塞道:“哦,没什么。你先回房,让我在这儿好好想一想。”
回头扯起嗓子叫道:“阿福!你赶紧去追上郡主把那份文书要回来,就说少爷我刚才还没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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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一惊一乍,瞬间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wWwccNeT沈玉见他脸色沉重,也不敢多问,顺从的掩紧房门去了。杨致独自躺在书房坐榻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少爷,您要的文书,按您的吩咐向郡主讨回来了。”
“哦,先放那儿吧。”
过了小半个时辰,阿福又来敲门了:“少爷,少爷!”
“又他妈怎么了?是不是你爹死了?”
“少爷,您都知道的,我爹死了有好些年了。就算是我爹死了,我也不敢来惊动……。”
“你还没完了你?有屁快放!”
“宫里有位马公公带了两名御医,说是给您瞧病来了。”
皇帝的耳目好快啊!杨致一愣,随即在榻上躺周正:“那就去叫他们来吧!”
马公公是侍奉皇帝起居的贴身近侍,与杨致也算是熟人了。一进门就干笑道:“公爷,别来无恙啊?公爷不到半年便由五品参军而官至极品,可见洒家当初还是有些眼力劲。”
回身唤过两名御医,阴阳怪气的道:“没见公爷红光满面的卧病不起吗?二位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为公爷诊脉?”
杨致一听他话里的意思,便知道八成是老爷子的礼数远不如上回周到。心道此一时彼一时,连皇帝我都在考虑要不要鸟他,你一个内侍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子这儿摆谱?索性连起身打个招呼的门面功夫都省了,就这么躺在榻上架起二郎腿笑道:“那都是托皇上洪福,承公公吉言。如此便辛苦二位御医看看:我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两名御医也瞧出二人不对路,战战兢兢的上前为杨致诊脉。孰料二人轮番诊脉后,俱是脸色大变。马公公满脸狐疑的问道:“公爷病况到底如何?”
“禀公公,公爷他……根本没有脉象!”
“啊?!那……那岂不是与死人无异?”
杨致摇头晃脑的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WENXUEMICoM有劳公公与二位御医,回宫向皇上据实回奏便是了。”
马公公很自然的想起了人死之后阴魂不散鬼魂作祟的传说,见窗外的阳光洒在杨致身上,他仍是怡然自得,才稍稍放下心来,对两名御医道:“请二位暂行回避。”
两名御医惊疑不定的出去以后,马公公板起脸道:“皇上口谕:杨致,你的病要几天才好,自己看着办。朕还等着你治病,切莫让朕等得太久!”
敢情皇帝的御医本来就是派给别人看的,纯粹为了是配合他装病。杨致强忍住笑,应道:“遵旨!”
装病还不到半天,就把皇帝、福王和耿进都装了进去,可见安贵侯丧子一案令他们何等心焦!没想到装病倒装出一面镜子来了,不知道下一位会照见谁?皇后?太子?还是安贵侯?这病真是装得妙不可言!杨致不禁暗暗好笑:原说是称病谢客,客是一个没谢成,倒为老爷子创造了一次无本万利的商机。
马公公离去之后日已西斜,想来这一天也该清静了。杨致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只见阿福又脚步匆匆的向这边走来。起身打着哈欠上前问道:“是少夫人让你来叫我吃晚饭了么?”
“晚饭还早呢,少爷。”阿福小心的道:“是越王殿下来了。”
与越王赵启上次见面还是在就任参军进宫辞行的时候,算起来已有小半年了。他来干什么?这里头没他什么事啊?
跟这位小太爷打交道,并不比跟他老子打交道轻松多少。杨致半年前就定下了敬而远之的宗旨,皱眉道:“这个时候上门,那小子不是来蹭饭的吧?你去告诉他,就说这几天我谁都不见,让他等我病好了再来。”
“不行啊!少爷。”
“为什么?他一个小屁孩子还能像恶婆娘那样揍你不成?”
“我已经跟越王说了您不见外客,可他刚才和老爷谈妥了,五千两银子先包一个月。老爷说只要越王高兴,这一个月内他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老爷子拿了那小子当大客户呢?连包月都整出来了!杨致让两个包月服务的先行者彻底打败了,无力的挥手道:“……那就见吧。”
赵启时隔半年之后与杨致乍一见面,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冷静,就好像二人分别只有半天一样平常。重逢感言也是别具一格,嘻嘻笑道:“杨大哥,你比以前黑了些,也更壮了。听说几万突厥人都杀不死你,你真行!”
杨致不冷不热的道:“王爷也长高许多了。小人虽侥幸捡回小命,但也落了一身伤病,恕我不能起来向王爷见礼了。”
“……你现在官封大将军,爵至一等公,不是小人了。”赵启貌似惫懒实则心思机敏,心知杨致已不像从前那样对他亲和随便,有意无意的与他保持距离。颇为失落的笑道:“气定神闲在书房养病的人,本就不多见。杨大哥,你不用防着我。我今天来真没别的意思,只是听说你回来了,忍不住想来看看你。母妃只说怕我扰了你休息,不让我来,其实无非是怕皇后娘娘不喜。”
高墙深宫内的尔虞我诈有时犹胜朝堂争斗,皇后是安贵侯的姐姐,梅妃的谨慎不无道理。杨致问道:“那你还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赵启懒洋洋的答道:“国舅爷架子也太大了些,当然也可能是伤心过度急昏头了。若是大大方方上门来给沈家姐姐赔个礼,多少能给他自己和死鬼儿子挣回点脸面,还能剪断你插手的由头。要知道,你和耿超他们完全是两码事啊!皇后不会这一点都掰不清吧?何况她几时又曾喜欢过我了?也不差了这一回。”
杨致心里咯噔一愣,皱眉问道:“王爷与太子平日关系如何?”
“还行吧。太子平日不管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像张万灵膏似的贴哪儿都不碍事。”
杨致的“一身伤病”转瞬间便好了个利索,起身问道:“王爷,我能不能斗胆托你办件事?”
“如果与耿超他们有关那就免了,你应该知道我也没那个本事。如果不是,那就说来听听。”
“当然不是。”杨致拿了谪仙居的地契递给他:“我有个朋友最近手头紧,想把这处庄园卖了应急。我想托王爷牵个线,看太子是不是有意置下?”
“哦?”赵启接过地契仔细看了看,嗤笑道:“杨大哥,这是耿进还是皇叔送给你的?我看是你想把这庄园脱手吧?——你别这么看着我,这一点都不难猜。你昨日才回来今天就装病,哪儿有那心思和闲工夫帮朋友卖庄园?飞扬和沈重了不起是个罚金流放,在这当口最紧张耿超性命的,除了耿进与皇叔还会有谁?”
这小子……真的只有十一岁?梅妃非常幸运的扼杀了一位天赋极高的天才阴谋家!杨致掩饰着心底的错愕,不置可否的问道:“王爷,你就说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吧?”
“我只能试着跟太子去说说看,成不成我不敢保证。”赵启毫不含糊的把进出杨府的月票折成了劳务费:“但我答应你家老爷子的那五千两必须吹掉,而且从今往后我还是跟以前一样,任何时候都可以在你府上免费出入。”
“成交!”
赵启对这宗房地产交易的前景明显很不看好,连连摇头道:“你卖给谁不好,干嘛非得卖给太子啊?若真想拍马屁,还不如干脆送给他。我如果是太子,别说是买,连看都懒得看。”
“……为什么?”
“这太简单了!”赵启嘿嘿笑道:“太子是将来的皇帝,整个大夏江山都是他的,还用在乎那么个破园子?就算他想卖个好拉拢你,就不怕招人闲话?再说给你的这个面子是不是也太贵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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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贵侯丧子一案中,任何人都不会留意远远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越王赵启,他才真正是一位眼光犀利的看客。WwwcCNET整件事在杨致脑子里原先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大致轮廓,赵启几句无心之言,犹如一阵及时的微风吹散了笼罩在身边的轻烟,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可赵启说的又全都是废话,因为他不是太子,也幸好他不是太子。谪仙居必须卖掉,——替福王与耿进卖掉,哪怕是高价卖给秦空云。卫飞扬、耿超与沈重虽罪责不同,三人却如同一体。且把谪仙居这档事撇到一边,杨致也必会尽力而为。
对杨致来说,其实太子买不买都无关紧要,他只想借此向太子传递一个重要的信息。但如果太子真的把谪仙居买下,杨致今后将对自己重新待价而沽,而且将会对耿超感到十分痛心。
赵启终归是小儿心性,虽如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嘴上说得硬,却也怕在杨府逗留太久回去受梅妃责罚,在掌灯之前赶回宫去了。
晚饭时分,杨致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杨炎原本不过是得意忘形之下一时胡闹,不想儿子竟还嫌他定价太低,收钱愈发收得理直气壮。不仅足实过了一回忠武公老爹的瘾,而且这天的门票收入居然多达二万余两。儿子称病谢客,老子大发横财。沈玉有夫万事足,也看得有趣。杨致看在眼里不由心生感慨:一家人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为惬意的事?
徐文瀚这半天也没闲着,晚间便将代笔写就的密奏送交杨致过目。秦空云并未一同前来,杨致随口问道:“二哥呢?”
“今日秦氏二公子自蓬莱回了长安,加之你我还有些琐事尚需二弟奔走处置,他这几日怕是无暇过你府上了。WENXUEMIcoM你且看奏章写得如何?”
秦公自秦空云以下还有二子,秦空云往常极少提起两个弟弟,只偶尔言及秦公命次子秦骄阳长驻山东。秦氏架构庞大秘辛甚多,杨致与徐文瀚都很识趣的从不主动打听。
徐文瀚早年便享有信阳第一才子盛名,做这样主题明确的官样文章自然不在话下。杨致一目十行的看了看,不禁哑然失笑:老徐生花妙笔下的耿超与杨致,就像前世战斗老电影中的团长与政委一般惺惺相惜配合默契。对杨致的杰出表现更是精彩纷呈,破敌斩将之神勇不逊常山赵子龙,跳崖迎敌之悲壮堪比金刀杨令公,孤身远赴王庭行刺之胆色犹胜荆轲,绕道燕京之行则被演绎成了李靖与红拂女似的动人传奇。字里行间无处不是心怀大夏,无时不是忠字当头。
摇头笑道:“大哥将来若是辞了鸟官不做,去写戏文与评书大概也饿不死你。”
很干脆的叫阿福将奏章用火漆封了,唤了府上为首的侍卫进来,郑重其事的交待他即刻进宫送呈御览。又将今日名曰谢客,实则宾客盈门的状况仔细说了,笑问道:“大哥是何看法?”
徐文瀚沉吟片刻,霍然起身道:“耿超杀人乃是经精心算计之后有意为之!飞扬与沈重根本就是他有意拉去垫背的!”
“你我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你以为他真拿自己的命不要紧么?”杨致叹道:“可这些只能以后再说了。”
徐文瀚神色凝重的道:“安贵侯丧子一案不宜久拖,必须尽快了结!你明日上午祭拜忠烈祠,回城之后径直前往侯府吊唁。后日一早上朝告御状!”
皇帝虽对杨致大加追封,但并未想到要给死人授予相应的冠带袍服与车驾仪仗。杨致只求将祭拜与吊唁之事闹得长安城内人尽皆知,根本不在乎这些花架子排场。二人一合计,遣了两名侍卫连夜知会长安府尹:忠武公明日“抱病”祭拜忠烈祠,请派人随行护卫,以肃清街道维持秩序。
早几天忠武公还是“死人”时,因为安贵侯府小侯爷对其夫人不敬便闹得长安城内风云激荡,禁军与大内侍卫尽皆出动,皇帝的圣旨接连颁下,害得长安府尹一整夜两腿直打摆子,至少默念了一万句阿弥陀佛。现在活人说要出行便愈加不敢怠慢,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就调集大批衙役在杨府门外守候。
杨致于卯时末刻时分便出了府,神色肃穆的骑着高头大马,前有大队衙役举着“肃静”“回避”的宪牌鸣锣开道,后有上百大内侍卫压阵。虽显不伦不类,却也威风凛凛。这位盖世英雄如此煞有其事的招摇过市,长安岂有不万人空巷之理?随行的一众侍卫与衙役,莫不倍感荣光。
生者的祭拜追思,是对死者的怀念和尊重。杨致大张旗鼓再度祭拜忠烈祠,并不全是做给别人看。活着的人加官进爵前途光明,战死的人已不知身后是何尊荣、会有恩恤几何,可留给活人的痛惜与哀伤却是最真实的。中元节前来忠烈祠祭拜者甚众,营监官对全套祭奠之礼已然熟稔,风闻杨致要来便早早备齐迎候。杨致一丝不苟依足规矩扎实做齐,直到午间礼毕,在祠内用了素斋才回城。
进城之后杨致按既定行程,摆足架子让开路的衙役领着向安贵侯府而去。大多数平头百姓对皇亲贵戚没什么好感,在不少看出端倪的好事者鼓动下,抱着幸灾乐祸心理想看安贵侯如何“霉开二度”的人,像初春斗水的小鲫鱼一样密密麻麻跟了一大群。
原本自感沾了几分威风浩气的侍卫与衙役们发现苗头不对,一个个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发毛:您老的夫人纵然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人家现在儿子都没了,您还想要怎么着呢?安贵侯再怎么招人恨他还是当朝国舅,总不能像韭菜似的任人割了一茬又一茬吧?
为首的侍卫调动所有的脑细胞琢磨了半晌,上前赔笑着问了几句大实话:“公爷,您去侯府有何贵干,能否请您示下发个话?待会儿小人也好向侯爷通报。您身份贵重又这个……病体未愈,若是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无论宫里还是长安府的弟兄们这点萤火虫一般的前程都无法担待,还望公爷体恤。”
您那小老弟卫飞扬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冲进侯府都是又打又砸跟玩过家家似的,您老怎么看都不像“抱病”的样子,若是亲自出马发飙,还不得杀得鸡犬不留保不准连侯府都顺手一起拆了?如今三岁小孩都知道您忠武公惹不起,可安贵侯也不是什么善茬。真闹出大事来,光是弄顶“知情不报、拦阻不力”的帽子往侍卫与衙役们头上一戴,那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你叫弟兄们尽管放心。”杨致笑道:“待会儿通报的时候你就照直说:我今天不偷不抢不打不杀,只为吊唁小侯爷而来,顺便恭祝侯爷多子多孙多福多寿!”
原来只是上门吊唁小侯爷啊!为首的侍卫登时放下心来,旋即又大皱眉头:公爷这几句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安贵侯听了今晚还能睡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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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长安城内业已无人不知,自大夏开国以来,能享受大内侍卫充当看家护院这项荣耀的并非杨致一人。cCNetCcNet安贵侯在爱子横死之夜,便同时享有了这项待遇。
从精神压力上来说,派驻忠武公府的侍卫起码要轻松了八百倍。尤其是杨致回来以后,即便是疯子也不会担心杨府上下人等的人身安全。虽然也有人背地里觉得老爷子人品很是一般,但只要摸准了他的胃口巴结得好,一不留神还能落个几十两打赏。
派驻安贵侯府的侍卫的感受就大不一样了。事发当夜小侯爷若不是丢了小命,很难保证董坚那个愣头青不会纵兵屠府!整个侯府凄凄惶惶死气沉沉,侯爷整日脸色阴森可怕,侯爷夫人连日哭闹不休,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触霉头。非但如此,最让侍卫们感到头痛的是还得时刻提防着:有可能在任何时候、从任何方向飞进来的诸如烂泥巴、臭鸡蛋之类小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袭击。
一听说杨致“抱病”前来吊唁,安贵侯李益聪也不禁有点腿肚子发软,定了定神给自己壮胆道:“本侯还真不信了,他杨致杀了几个突厥人就没王法了!有本事今日他连本侯一起杀了吧!”
听了杨致的跟班侍卫一字不落的将“先头悼词”通报后,安贵侯顿时稍感心安。外强中干几乎是每一位皇亲贵戚的通病,他们一般只会在自己迫切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这世上还有“王法”这么一回事。安贵侯暗自寻思事情虽因杨致而起,但人总不是他杀的,或许这个一步登天的奸商家的小崽子是来为耿超等人来乞命也说不准。5cc.NEtWwwccNet他虽贵为国舅,但明面上的爵位品级比杨致差了一大截。当下不敢大意,竭力按捺心头的惊疑骇惧,强自镇定着依照官仪到侯府门外迎候。
安贵侯世代富贵养尊处优,作养得十分好气色。若非爱子新丧面带戚容,其仪表风度倒与北燕定北王有几分相仿佛。杨致占了做死人时得来的高官显爵的便宜,在门前只象征性的略一拱手道:“杨某听闻侯爷爱子新丧,特地抱病前来吊唁,望侯爷节哀顺变。”
这几句话倒是说得中规中矩,安贵侯心神不定的冷冷还礼道:“有劳忠武公大驾了。我儿死不瞑目,本侯一定会替他在皇上那里讨还一个公道的。”
小侯爷虽已装殓入棺,但既未发丧亦未下葬,仍然停灵在堂以待“伸冤”。由于天气炎热,远远就闻到厚重的石灰味中透出的一股尸臭。杨致也不多话,径自走到灵前皱眉连连叹道:“小侯爷风华正茂,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正所谓早死早超生,免到凡间变畜牲。可惜啊,可惜!”
几声感叹表面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安贵侯怎么听就觉得怎么恶毒,愤然咬牙道:“小儿因何而死,忠武公想必心知肚明。又何必在此冷言冷语?本侯纵然拼得这条老命,也断不会让小儿白死!小儿尸骨未寒,请恕本侯无心相陪,忠武公这便请了!”
“我不是可惜别的。”杨致悠然笑道:“而是可惜小侯爷死得不是地方,没被明正典刑,绑缚西市枭首示众!”
见安贵侯气得浑身打颤愕然色变,立马很无辜的声明道:“这只是杨某愚见,侯爷不必动怒。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侯爷要报杀子之仇尽管找耿超就是,大可不用给我面子。——明儿见!”
一众侍卫与衙役见杨致一脸同情的进去,和和气气的出来,高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才算放回肚里。而在府外围观不肯散去的诸多好事百姓见忠武公似乎果真是“诚心吊唁”,一时也是众说纷纭,以至于后来流传开来的关于杨致与安贵侯见面情形的版本多达数十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侯府的侍卫们今晚最好能身穿盔甲值夜,安全系数绝对会高上许多。
安贵侯咀嚼着杨致最后那句话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明儿见?……难不成你明天还要再来一次?细想之下虽然恨得牙痒痒却是无可奈何,儿子死的时候杨致还是“死人”,就算想把这笔帐往他头上赖,也找不着那个由头啊!
杨致回府之后神清气爽,心知跟他跑腿的侍卫们无不出了一身冷汗,很大方的让老爹每人派了五十两压惊的脚力钱。脑子里明天告状的路数已基本理清,唤过阿福去请了徐文瀚来。
不想徐文瀚一见面就给了厚厚一叠文稿,杨致接过愣了一愣:“奏章昨晚不是已送呈御览了么?这又是什么?”
徐文瀚笑道:“你明日告状之时若是言之无据,岂不会差了许多成色?这都是那小侯爷平日里欺压百姓的恶行,昨日我让二弟派人搜集的。仓促间虽然未及整理,但也是人物两证俱皆俨然。”
“大哥还真是心细!”杨致笑道:“还用整理什么?我明日在金殿之上只管埋头照读是了,也让皇帝和满朝文武看看,这小侯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我对朝臣上朝议政的规矩一无所知,请你过府就是想让你跟我说说。”
徐文瀚答道:“按大夏官制,四品以上京官俱可上朝听政言事。近年来皇上用心兵事,已将一应民政放手交与太子和四位辅政大学士处理,朝议远不如早年间冗长琐碎。你官爵均至极品却无实衔,是大夏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特例。也正因如此,无论何人都不能说你不能上朝!朝中列班是左文右武,明日你我一同上朝,好在枢密院只有三位太尉,你站居武班前列第四位亦无越位之嫌,那便总不会错了。”
大夏的辅政大学士相当于内阁宰相,枢密院相当于国防部。杨致苦笑道:“皇帝就给了我这个死人两顶空头大帽子,好像连配套的衣裳都没打发一身。既是憋足了劲将细尿当作好屎去拉,穿便服上朝总归寒碜了点吧?”
“这倒说得也是。”徐文瀚沉吟道:“便是赶工现做那也来不及了。不如就穿那禁军五品参军服色上朝如何?就算寒碜也不是你寒碜!”
对呀!明天预定上演的第一个节目就是诉苦加表功,穿什么会比那身五品参军行头更能狠狠恶心皇帝?
徐文瀚笑道:“三弟,有了你这个原告,也不用担心被告不会到场。安贵侯比我们要急,这几日他对皇上不好明催便只得暗催,每日上朝时那副伤心戚绝的神情,只怕有七成是摆给皇上看的。愚兄自问熟读大夏律法,于诡辩之道亦略窥门径,便专一为你补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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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徐文瀚所料,次日一早包裹一身严整鲜亮的五品参军服色的杨致出现在宫门外时,聚集在此侯朝的文武百官无不为之惊艳。WenXueMicoM他刚一出现,当值的侍卫就像死了爹娘似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进宫向皇帝禀告去了。杨致自我感觉似乎极为良好,一众文武官员十个他虽有九个不认识,却是见人就微微颔首一笑。穿了这身标志性的行头在那儿一亮相,有谁还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忠武公?
官员们能熬到有资格上朝的品级,智商大多不差,是人就知道今天八成有好戏看了。在诸多颇具政治头脑者的眼中,杨致这番做派多少有些沐猴而冠的意味。大夏自从立国至今,掠地灭国开疆拓域的名将不乏其人,比杨致功高而赏有不及者,奥妙尽在死活二字。既然活着回来了当以赏过其功为忧才是,似这般打扮不是有意要恶心皇帝么?第一次上朝就敢来上这么一出,胆儿够肥的!
鹤立鸡群换个角度来说就叫哗众取宠,杨致自己倒是暗暗有点往小丑的角色上靠,可其他人都没敢这么想。你说谁都以为他死了吧,他冷不丁又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说他想缩头避嫌吧,称病谢客又满打满算不到一天。大张旗鼓的去祭拜忠烈祠还说得过去,公然去安贵侯府吊唁又大大出乎人们意料。今日又以这番做派前来上朝,他到底想干吗?
杨致这几天的举动就如同正在收看一部热播的悬念大剧时,中途突然间切换了五六个频道,难免让观众感觉眼晕。在没摸准皇帝的心思和杨致的用意之前,没人会拿头上来之不易的乌纱帽开玩笑。是以宫门外的气氛显得颇为怪异,只有徐文瀚与杨致并肩而立,其余人等都是离得远远的三两扎堆小声议论。福王赵行与禁军大将军耿进以及一干军方高级将领虽心下窃喜,却不便当众过来与之搭讪。眼圈发青的安贵侯李益聪总算明白杨致昨天为什么说明儿见了,与安乡侯李中敏、安宁侯李若松兄弟三人及其一系官员紧张的商量着是否要借机奏请皇帝作个了断。
大夏崇尚武风,朝仪相对较为简单。至卯时正刻时分,静鞭过后钟鼓齐鸣,众臣开始鱼贯而入,按官衔品级在金殿之内分班站定,恭候皇帝圣驾。
“皇上驾到,众臣早朝!”随着执礼太监一声吆喝,满朝文武尽皆整肃仪容山呼万岁行礼叩拜。杨致只在前世古装影视剧中见过这般景象,此刻亲身参与其中又别有一番感受:谁坐上了那张金碧辉煌庄严宽大的龙椅,便意味着锦绣江山尽在其脚下,亿万生灵俱在其掌中。难怪当年汉高祖刘邦见到无比拉风的秦始皇会发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
“众卿平身。WENXUEMIcoM”皇帝也是人,打发贴身内侍马成传话叫杨致“想病几天自己看着办”,原就有催促之意。杨致病得快好得也不慢,不用相召就自个儿来了,心下暗赞他上路。只是他那身行头在朝堂人堆里颇为扎眼,皇帝微一皱眉,呵呵笑道:“杨致,你出班近前不必叩拜,让朕好生看看你!”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杨致依言出班,上前躬身长揖道:“臣飘离在外犹如幼儿失母,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皇上与我大夏故土。幸得皇上鸿福庇佑,臣杨致,回来了!”
杨致虽语作凝噎,眼中却滴泪全无。如果用皇帝、定北王之流演技派大师的标准来衡量,他的表演充其量就在六十分上下。皇帝立马做了一回示范,含泪凝视他半晌,激动的道:“诸臣工!你们都听到了吗?夏人杨致回来了!朕的夏人杨致回来了!”
“天佑吾皇!天佑大夏!”众臣十分配合的齐刷刷重又跪倒,由龙渊阁大学士、首辅宰相王雨农起头,集体拍了一记毫无创意的马屁。平身归班后,李氏三侯相互交换眼色,安贵侯正蠢蠢欲动,一直在暗中留意的福王抢先出班奏道:“启奏皇上,忠武公在外飘离数月定是九死一生,臣弟奏请皇上恩准其当庭陈奏,以让我大夏群臣体味其劳苦功高之艰辛历程。”
俗话说剩饭炒三遍,狗都不愿闻。赶巧皇帝今天就是第三遍了,可三人一台戏,他怎么也得积极凑伙搭这个台:“准奏。杨卿切莫谦让,朕与诸臣工俱都洗耳恭听。”
李氏三侯就算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扫了皇帝的兴又抹了福王的面子,只得暂且作罢。杨致早有准备,自然驾轻就熟。当下也不客气,依言娓娓道来。前段与耿超日前所述并无两样,后段于群臣而言则为新篇,只是他诸事均是亲历,此刻详述的心情与角度截然不同,其中细节与关键转折处更为惊险抓人。众人时而揪心扼腕,时而长吁相庆,感同身受之余莫不心折不已。
杨致说到孤身远赴王庭行刺时,只以“刺探突厥军机”为由一语带过。突厥因可汗与左贤王同夜暴毙,以致二王争位引发内乱,已是满朝皆知。所以他虽说得含糊,但群臣心中尽皆雪亮:为什么那拖都与察尔罕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你一到赛音山达就一天之内死了个齐?谁说他今天只是来显摆功劳的?这小子机灵着呢!眼下官爵已到顶峰,如果把这一功也归到头上,叫皇帝再拿什么赏他?至于绕道燕京那一节谅他也没必要凭空捏造,再说过段时日看那北燕政局是否巨变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杨致说得精彩,众臣也听得投入。但杨致在滔滔不绝的演说中,就连撒泡尿的每个细节行为都没忘了紧扣一字动机:忠。忠心耿耿,矢忠不二,忠心不渝,尽忠竭智……,皇帝见他片刻不曾跑题,也听得放心。
故事煞尾后,朝堂之上一时竟是鸦雀无声。溢美之词已由皇帝亲自操刀极尽肉麻之能事,若是再给他请功让皇帝怎么下台?杨致还以为众人怀疑他的忠心水分多多,灵机一动又补上一记煽情的狠招:“皇上,臣游走大漠时感长夜难眠,有感而发偶得一词,名曰《精忠报国》。臣自请献丑,就此为皇上击鼓而歌。”
杨致素有才名,剽窃的诗作虽产量不高,却无不广为流传被奉为经典。仅是歌名就挠得皇帝痒到了骨子里,兴致勃勃的道:“哦?杨卿非但有吟诗作词之才,还精通音律能为之谱曲而歌?传礼部教坊司乐官上殿,详录此曲以传后世!”
随后在节奏明快的鼓声中,响起了杨致高亢激昂的歌声:“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华夏要让四方,来贺——!”
亲身经历过血肉横飞的惨烈厮杀之后,杨致每次想起这首歌都禁不住热泪长流,这一次也唱出了真情。群臣只听过丝竹管弦的浅吟低唱,金钟大吕的庄严高妙,谁又经得起这样豪气万丈的撩拨?人人听得如醉如痴,后来竟有很多人情不自禁的跟着小声唱和。
一曲歌罢,两鬓斑白的枢密院太尉陈文远居然向杨致躬身行了一礼:“壮哉!忠武公此词气魄宏大豪迈雄壮,曲调朗朗上口,大振我大夏国威军威!老夫在垂暮之年能闻此天籁,死亦无憾!”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华夏要让四方,来贺!”皇帝喃喃吟唱着,骤然起身在御座前踱了上十个来回。一转身已是泪光莹然,沉重的叹道:“狼烟起大漠,碧血染黄沙!传旨:此番战死大漠的将士恩恤加倍!自今日以后,凡我大夏儿郎每逢征战,务必高歌此曲!”
徐文瀚不料杨致还会来上这么一手,也是深受感染心潮澎湃。但他还没忘记杨致今天不是来唱歌的,第一幕的演出无可挑剔完美无暇,该轮到第二幕开场了。不失时机的出班奏道:“启奏皇上,忠武公不仅功若丘山,且精忠报国之心天日可鉴。微臣奏请皇上厚赏其功,为我大夏臣民与百万将士之楷模!”
众人目光中顿时满是鄙夷与不屑:谁不知道奏请封赏是个锦上添花的顺水人情?若是这惠而不费的人情那么好送,哪儿还轮得上你在这儿抖机灵?你不知死活的给皇帝出难题,他没准儿连你们几个结拜兄弟一块儿给收拾了!
徐文瀚如果弱智到了这个地步,那他早该姓二名百五了。皇帝已然心中有数,意味深长的望向杨致。
杨致暗暗掏出昨夜写好的状纸和徐文瀚送来的恶行实录,默契的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皇上,精忠报国乃大夏任何一位子民应尽的本分,杨致既然生为夏人,便时刻不敢忘记身为夏人之责,更不敢有居功讨赏之心。臣今日冒然上朝,实为大夏江山永继着想,恭请皇上圣烛高照,除却一奸逆国贼!”
群臣闻言俱感骇然,李氏三侯更是心下一沉:您刚才唾沫四溅的折腾了那么久,敢情只是饭前开胃的爽口汤啊?原来火辣生猛的大菜还在后头!不少心思敏锐的人已隐隐想到,安贵侯的丧子官司碰上了这么个难啃的硬骨头,只怕够他喝一壶的。
皇帝原以为杨致接下来会自请将己之功折抵耿超三人之罪,万万没有料到这小子竟敢玩得这么绝!取过龙案上的茶杯抿了几口定了定神,这才开口问道:“大夏国势强盛政通人和,何来奸逆国贼之有?杨卿不必危言耸听。你要状告何人?且先说来让朕听听。”
杨致将状纸高举过头,朗声道:“臣状告当朝国舅安贵侯、鸿胪寺正卿李聪益心怀不轨意欲谋逆,企图颠覆大夏亡国灭族!”
皇帝一口茶噗的一声喷得满桌都是,被呛得连咳嗽道:“什么?你告国舅什么?……你给朕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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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精忠报国》一段原稿中并没有,是我看了书评临时插进去的,写的时候也出了一脑子门子冷汗。本想换首新鲜的,可百度了N遍,没找着更合适的。如果有人想吐,只好劳驾自备纸袋了……。我虽人品一般,但还没无耻到强行凑字拆做两章骗取点击的地步。
2、关于击鼓、鸣钟、静鞭等朝仪,有兴趣的看官可上网查究其详。鄙人但求言能达意,诸位大可一笑而过。看文是了图个轻松的消遣,我会尽量写得直白了然。如各位看官需要,有些东西我会在PS中附以简单说明。
3、吉祥的构思是由若干个章节连成一个小故事,再由若干个相对独立又能前后照应关联的小故事连成全篇。至于过度焊缝是否自然圆滑,那就是我的水平问题了。为免诸位看官感觉突兀,为后续情节做些铺垫必不可少,请勿对正文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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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杨致状告安贵侯的罪名可信度绝对为零,甚至是负数。CCNet如果李氏子孙争气的话,当年国丈又何必让贤避位于先帝?李氏一门极尽富贵也未执掌一兵一卒,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两手空空出来造反,难道他们活得不耐烦了?
杨致语出惊人,不仅是皇帝吓了一大跳,福王与耿进也是瞠目结舌,群臣更是相顾色变:就算您想绕着弯子给耿超等人脱责免罪,也不用把帽子弄得像“意欲谋逆”那么狠毒吧?他家儿子招惹了您夫人是不错,您小肚鸡肠连他家死鬼孩子都不放过,还想找茬整他也勉强可以理解,可您倒是捏造个现实一点儿的罪名啊!依照大夏律,诬告者罪同反坐。谋反造逆罪该凌迟灭族,那是能随便告着玩的吗?
安贵侯气极之下不怒反笑:“杨致,你简直是一派胡言!你居功自傲不知自省,反而在此含血喷人!你当皇上会受你妄言蒙蔽么?你当满朝文武会放任你一手遮天么?”
涕泪交流的连连磕头奏道:“皇上,分明是那沈氏不守妇道招蜂引蝶勾引我儿,以致我儿惨死街头!如今这厮不但不思己过,却来倒打一耙诬告微臣,实在是罪不可赦!微臣涕血叩请皇上主持公道,为我那可怜的孩儿昭雪伸冤!”
安贵侯的血泪控诉博得了不少外戚派系官员的同情,在安乡侯李中敏、安宁侯李若松的带领下,跟在安贵侯身后呼啦啦跪了一地,异口同声的附和道:“臣等叩请皇上为安贵侯主持公道!”
杨致不慌不忙的冷笑道:“安贵侯,此案如何了结,皇上自会据理明断。你当庭如此率众哭闹,可是要挟君乱政么?你李氏一门不是贼心不死又是什么?”
太子赵恒本想站出来附议,被一句“挟君乱政”又说得缩了回去。WwwwenXuemiCom
连同首辅宰相王雨农与太尉陈文远在内,几位老谋深算的重臣一眼看穿了杨致的用意,暗自为他剑走偏锋捏了一把汗。
一方因儿子横死告御状是为私仇,另一方因老婆受辱告御状却冠冕堂皇打着为国除奸的旗号。双方刚一交火,已是高下立判。杨致自始至终死扣忠字大旗,前头已经垫足功劳在那儿等,明显是有备而来。也不忙着为自己辩驳,几句话虽然还是无比阴毒,却说得十分中肯。
而安贵侯一方明明其情可悯,却毫无政治智慧可言。放眼大夏,能一手遮天的并不是他杨致,你抬出满朝文武又压的是谁?沈氏未嫁而守节天下皆知,皇帝钦封镇国诰命言犹在耳。你说她不守妇道招蜂引蝶,岂不等于尚未审案就当众打了法官一记耳光?
徐文瀚原想出班为杨致接话,顺着皇帝阴骘的眼神一看,却是正望向王雨农。
王雨农暂行圆场道:“皇上,忠武公与安贵侯双方各执一词,此般口舌相持徒劳无益。安贵侯先前已告过御状,所述情形群臣业已听闻。而忠武公还只言明所告何人何罪,尚未奏陈实据,其中详情不甚了然。老臣以为,不如先让忠武公把话说完,再请皇上秉公圣裁。”
这番话不偏不倚老成持重,也是在提醒杨致要慎重摆出证据。皇帝满意的颔首问道:“安贵侯与众卿暂且平身。杨致,你所告安贵侯谋逆之罪非同儿戏,可有真凭实据?”
“若无真凭实据,臣又岂敢冒这妄言欺君的大险?”杨致胸有成竹的拿出恶行实录,神情严肃的高声宣读起来:“安贵侯意欲谋反罪恶昭彰,现仅将其半年来的罪行详列如下:第一,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元月初九日,安贵侯之子李英思闲游至长安东市,见古董店聚宝斋生意亨通心生贪念,骤起谋夺之心。指使侯府护卫连日上门寻衅滋事,砸烂店堂强抢古玩。东主刘诚告状无门不堪其苦,以三千两的贱价将市价二万两的聚宝斋卖与李英思名下,被迫携家带口黯然离开长安。此事东市无人不知,亲眼目睹其恶行者前后累计共有二百一十一人。第二,夏历武成……。”
“……第七十六,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七月初八日,安贵侯之子李英思自青楼飘香院回府之时,指使侯府护卫在门前强抢小贩王五西瓜两个,且捣毁其摊,致使其一家老小生计无着。当日亲眼目睹其恶行者共有三十二人,另有过路百姓若干人见证此事。”
“第七十七,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七月十一日,安贵侯之子李英思自太白楼自太白楼烂醉而出,将殉国飞虎大将军、一等忠武公杨致夫人沈氏所乘凉轿强行拦下,出言不逊。以至民怨沸腾军心动摇,累及讨虏大将军卫肃之子恩荫云骑尉卫飞扬,定边侯耿超与威远伯沈重等二位血战建功的将领身陷囹圄。当日亲眼目睹其恶行者共有四百零三人,见证此事者另有过路行人无数。”
最后这一条,是杨致依葫芦画瓢自己加上去的。他没想到秦空云在一天之内搜集小侯爷的恶行居然大大小小有七十六条,有鼻子有眼详详细细,洋洋洒洒多达数十页。即便他身体健旺精力充沛,一口气读下来也是口干舌燥头晕眼花。
众臣一开始还屏息静气凝神倾听,后来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不少一心明哲保身看热闹的官员忍不住暗暗好笑:你告的分明是他老子,怎么宣读的都是那倒霉孩子的罪行?这顶多算是大曝其丑,跟谋反造逆那个天大的罪名扯得上吗?连在水果摊上抢了两个西瓜,都煞有其事的被列为一大罪状。皇亲显贵的纨绔子弟欺压百姓的多了去了,那长安岂不是每天都有反贼招摇过市?题目与内容天差地别,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
安贵侯等人自问连做梦都从来没敢往谋反这上面去想,是以并不慌乱,只是倨然静听。但死鬼儿子平日里干的那些缺德破事,无论哪一件都不甚光彩且无从抵赖。见皇帝双眉紧锁,脸色忽青忽白,也禁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王雨农呆立半晌,恍然问道:“忠武公,你这就说完了么?”
安贵侯急忙上前跪倒奏道:“皇上,微臣或有教子无方,但绝无谋反造逆之心,请皇上明察。杨致满口胡柴,这哪算得上什么真凭实据?请皇上重惩其妄言欺君之罪!”
“这七十七条大罪时间地点人物详情一样不差,怎算不得真凭实据?”杨致悠然笑道:“皇上,王大人,臣仅是列出罪状,并未把话说完。臣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安贵侯,他若嫌我啰嗦,便只需回答是与不是。臣另请皇上恩准,借秉笔近侍一用。”
前世影视剧里那些流氓律师的诡辩桥段烂熟于胸,几乎能南风倒背,还怕这顶大帽子扣不死你?
安贵侯冷笑道:“我对皇上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怎会怕你这无耻小人诬告构陷?莫说问几个问题,今日你就是问上天去都休想得逞!”
杨致笑道:“那就是说你同意了?”
为数不多的几个思维敏捷脑筋清楚的官员,都猜出了杨致下一步棋将要怎么走。眼前情势也容不得安贵侯不接招,被杨致三言两语就套进了瓮中。除了会自取其辱不算,只怕不但为儿子伸不了冤,还会让儿子死得更难看,耿超等人说不定也会无罪开释。
皇帝正为李英思小小年纪就为非作歹暗自恼怒,冷冷点头道:“既是你们双方自愿,朕便准了。秉笔近侍需用心记录,不可有一字遗漏!”
杨致踱到安贵侯跟前,笑眯眯的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敢问侯爷,可曾有读过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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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瀚一直在用心留意,以便为杨致穿针引线之余随时查缺补漏。不想福王赵行、首辅宰相王雨农与皇帝自己先后自觉自愿的抢过了这个角色,倒令他日后会少了很多嫉恨,也乐得静观其变。
凝神应战的安贵侯没料到杨致的第一个问题竟会如此简单,傲然蔑笑道:“我自七岁束发受教,饱读圣贤之书已近四十年。至今仍是学而时习之勤读不倦,不敢有丝毫懈怠。”
“很好。侯爷既称我是诬告构陷,反过来说便是你忠君爱国了?”
这不和第一个问题一样是废话吗?“当然。我李氏一门世代忠良,对大夏与皇上的耿耿忠心日月可鉴。”
“教不严,师之惰。这三字经上的上面一句是什么?”
安贵侯想都不想就冲口而出:“子不教,父之过。你也太小看……。”
话一出口便立刻意识到大为不妙,可杨致哪里还会给他辩驳的机会?须臾不停的紧接着问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是谁说的?”
“杨致,我承认小儿顽劣,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回答我的问题!”
“……亚圣孟轲。”
“子曰:君子之事上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德,故上下能相亲也。敢问侯爷,能否当着皇上的面解说其意?”
安贵侯即便再怎么愚蠢,也知道此时已被杨致一步一步诱入圈套。若真的当庭解说,只怕会被人笑掉大牙。脸红脖子粗的急道:“杨致,你这厮好生奸诈!”
“我人品如何自有公论,当不得侯爷如此谬赞。你不是自夸饱读圣贤之书么?现在你只需回答:能还是不能?”
简简单单几个问题问下来,众臣都看出安贵侯已经乱了阵脚,十有八九会溃不成军输个精光。WenXueMicoM绝大多数人原以为杨致只是读过几年书的一介武夫,此刻忍不住连连暗赞。吟诗作词样样高绝,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告人黑状请君入瓮更是熟练之极。可怜的安贵侯对其评价可谓精辟:这厮竟是如此奸诈!
安乡侯李中敏与安宁侯李若松连忙出班拜倒,一齐为其弟解围:“启奏皇上,我家三弟因爱子新丧乱了心智,才会误中杨致奸计!皇上万不可听信其奸佞之言!”
这样的反驳与指控毫无章法,如同狗急跳墙一般胡吠乱咬,根本没有半点杀伤力。杨致心说这兄弟三人的档次简直低得没谱,老子先前还把你们看高了!
“安贵侯言语清晰词锋犀利,哪像心智混乱之人?我们早已言明是双方自愿,满朝文武均是亲眼所见亲耳听闻,你等兄弟三人若是做贼心虚有心反悔,尽可直说,何必胡攀乱咬?我刚才所问皆是最为平常不过的圣人之言,无一字涉及安贵侯丧子一案,又何来奸诈一说?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奸诈奸佞,只要能随便挑出一条站得住的理由来证明我奸在何处,我便甘愿自承诬告之罪!”
这场官司从开始打到现在,已经从众人都以为是无中生有到像模像样有迹可循。原告一方的状词还未陈述完结,被告一方就已毫无还手之力。
杨致的切入点妙就妙在,明明知道他是上纲上线言过其实,可反驳的每一道门都已事先堵死,只要安贵侯一开口自辩就无异于自打耳光,想驳也不知该从何驳起。就连皇帝、王雨农与徐文瀚等心机深重的人,都不得不暗暗佩服。
李氏三侯引以为傲的所谓世代忠良富贵,还不如说是世代纨绔草包。平时只有他们欺负人家的份,哪曾想到有一天会撞上这样的狠角?
杨致很大方的从旁静候了片刻,见李氏兄弟还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笑问道:“既然三位侯爷说不出来,那还是由我接着说?”
“冤枉啊!皇上,我那英思孩儿死得冤枉啊!”李氏三兄弟只得满脸悲愤的以头撞地,额上青肿流血也恍若不觉,可怜巴巴的寄希望于皇帝能够大发善心。
杨致冷冷一笑不为所动,继续慷慨陈词:“皇上,先帝赐封李氏一门三侯,按说他们理当时刻感念圣恩,应严格自律为人臣表率,应以自觉维护民心国本为己任。可他们却尸位素餐骄奢淫逸,纵子横行不法无恶不作。试问百姓个个心寒人人齿冷,如何会以身为大夏子民为荣?皇上朝乾夕惕昕宵勤政,如此苦心求治又有何用?皇上一统天下的宏图大业,又要何年何月才能达成所愿?”
“诸位同僚!须知民若水也,水能载舟,亦可覆舟。俗语有云千里之堤,毁于蚁**。李英思业已成年并非无知小儿,平日游手好闲在外胡作非为。父子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见,安贵侯却放任自流无动于衷。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父子二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皇上为大夏添砖加瓦只争朝夕,安贵侯口称其忠却日日不忘毁我大夏根基,难道不是罪同谋反造逆?这等阳奉阴违的卑劣行径,难道还当不得奸逆国贼这四个字?”
这番话几可当得一篇讨李氏檄了,虽是从前世的反腐言论演化而来,却也振聋发聩发人深省。不仅皇帝悚然动容,群臣也是尽皆默然。
首战告捷,杨致义正词严的做了个小结:“为人臣者,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时刻铭记于心,始终言行如一,不敢片刻有忘。请安贵侯扪心自问,你言及于此时,也能如我一般问心无愧么?”
王雨农等几位内阁大学士都是奉儒家经典为治国经世法宝的饱学大儒,此言一出,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此人满腹锦绣字字珠玑,绝不仅仅是一个靠战功起家的什么“盖世猛将”!
皇帝拿杨致的话品味良久,肃然道:“杨致,朕今日有所得!”
所有的前期铺垫均已足实到位,杨致游刃有余的转入下一阶段的战斗:“安贵侯身犯谋逆颠覆重罪,全因耿超等人当街击杀其恶子而致无所遁形。既然如此,我便就此事说道说道。”
“据我所知,拙荆当日乃是蒙梅妃娘娘与长秀公主怜惜相召,在出宫回府的路上与李英思偶然相遇。她不惜一生清冷孤苦,甘愿舍却大好青春韶华为我守节,安贵侯人面兽心不敬重倒也罢了,竟还敢狼心狗肺信口雌黄污她清白!你将皇上的钦封镇国诰命置于何地?试问天理何在?你良心何在?”
“皇上对我的追封恩恤和对拙荆的表彰,是因我精忠报国至死不渝,是向亿万黎民彰显我大夏铁血之志,是为激励百万将士奋勇杀敌誓死报效。你那恶子藐视皇上对拙荆不敬,犹自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率一众爪牙冲击国之柱石卫大将军府邸在前,向血战归来的禁军将领启衅在后,实在是死有余辜!可笑你死到临头尚不自知,竟然丧心病狂还妄想蒙蔽皇上自毁长城冤杀良将,为你泄一己之私愤!安贵侯,你睡醒了么?你知罪么?”
杨致口若雷霆步步紧逼,将安贵侯谋逆的罪名愈扣愈死。不仅安贵侯兄弟三人及其一系官员急愤欲死,满朝文武也跟着出了一身冷汗:安贵侯爱子被杀,上金殿告御状原在情理之中,没想到此人的反击竟是如此凌厉狠辣!
一件纨绔子弟当街调戏妇女的小案,硬生生的被他搬弄成了足可抄家灭族的惊天谋逆巨案。按照他的说法,那小侯爷不但该死,起码还得鞭尸弃市,之后还要全家陪同死光光才足以平民愤。
敢情官司还能是这么个打法?日后谁要一不留神惹上这位大爷,那还不得给吓出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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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居然演变到这个地步,除了徐文瀚,金殿之上包括皇帝在内的其他人等都是始料不及。转载自我看書齋福王与耿进不约而同的长长松了一口气,耿进甚至暗暗叫好:精彩!真他妈精彩!说不定儿子会当庭无罪开释,待会儿父子俩就能一起回去喝庆功酒了。那价值五十万两的地契真是物超所值!
杨致对安贵侯的指控,并未就此完结。一脸沉痛的道:“不错,卫飞扬与我有兄弟结拜之情,沈重与我有婚姻郎舅之亲,耿超与我有并肩浴血之谊。卫飞扬为义嫂讨取公道,谓之为义。事后忍辱求全息事宁人,谓之为智。耿超与沈重心忧军心沦落,自发伸张正义,谓之为忠。见那李英思罪无可恕,当街为国除奸,谓之为勇。能与此等忠智勇义之人结交,乃平生之大幸!而我却累得他们为逆贼所害蒙冤入狱,我杨致此心何安?”
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仍无一字为耿超等人求情。事实上他又何必求情?群臣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么听您的意思,杀人者不但无罪,而且如果不大大嘉奖一番,好像还很对不起他们啊?……您是不是也玩得太过分了一点?
安贵侯脸色苍白凄惨欲绝的奏道:“皇上,杨致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微臣辩无可辩。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恳请皇上能明辨忠奸,为微臣与我那惨死的孩儿做主。”
皇帝不置可否的问道:“杨致,你的话说完了么?”
随后重重咳了两声,眼神阴冷的扫向杨致,言下之意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玩得那么绝,叫我怎么下得了台?总不能真让我当庭下旨将安贵侯满门抄斩吧?你已经把安贵侯阴到了几欲崩溃的田地,也是时候该转弯了!
可令皇帝与众臣大跌眼镜的是,更为生猛的还在后头。cCneT
杨致一本正经的道:“启禀皇上,臣还有几句话要说。安贵侯谋逆之罪事实俱在无可狡赖,臣请皇上将其交部议处以正国法。臣那些许微末之功,是赏是罚全凭皇上圣裁,臣绝无二话。但臣妻沈氏因无端受辱,终日以泪洗面,已是病骨支离命悬一线。安贵侯虽是罪魁祸首,但臣念其乃是当朝国舅,如能拿出一百万两银子聊做赔偿,臣愿就此不再追究。卫飞扬、沈重与耿超实乃有功无罪,臣恳请皇上酌情处置。除此之外,臣别无所求。”
话音一落,金殿之上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你这还叫别无所求?你要是有所求的话,是不是要把李氏一族赶尽杀绝永世不得翻身,再将其家产一文不少的赔给你才会甘心?你直接说要他家破人亡不就完了吗?
皇帝眼中怒火大盛,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一节并不在杨致与徐文瀚的备份当中,徐文瀚脑筋急速飞转之余不禁暗暗叫苦:我原说为你查缺补漏,缺倒是一点全无,可这还是漏吗?这是一条比黄河还宽了几十倍的大阴沟啊!
“杨致!你这该当千刀万剐的恶贼!”徐文瀚刚欲出班奏请将此事暂行搁置,但安贵侯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两眼血红满脸狰狞的扑向杨致:“今日我便与你拼个同归于尽!”
杨致顶多只愣了三秒钟,便惊恐的大叫道:“皇上,救命啊!”
就在众人还不及反应的一瞬间,二人已成贴身肉搏之势,扭打在了一起。诸如揪头发、挖眼睛、挠脸脖此类市井无赖的格斗绝技尽数使出,满地打滚不可开交。
眼睛一眨形势突变,满朝文武不由大开眼界。有的一脸苦笑连连摇头,有的憋得满脸通红浑身打颤,有的干脆忍不住噗哧乐出声来。杨致身负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之名,安贵侯养尊处优文弱无力,在他眼里恐怕连只臭虫都算不上。这时却如妇人小儿一般与之撕扯扭打,大战近十回合犹自不分胜负。——这厮反应好生迅敏!日后还有谁敢说他不奸诈?
一桩牵扯数千人性命在内的谋逆巨案,被杨致顺势这么一搅,又成了一场两位重臣在金殿之上互殴的闹剧。
几名武将和几个大内侍卫强忍住笑,扯了半天才将二人拉开。
杨致的帽子被打落在地,脸上被挠了几道血痕,胸前衣襟也撕破了。安贵侯之狼狈也不在其下,头发散乱,右眼乌青,口鼻流血还磕掉了两颗门牙。一个威名远播,官拜飞虎大将军,爵封一等忠武公。一个家世显赫,官拜鸿胪寺正卿,爵封一等安贵侯。可这时候跟两个赶骡车的醉汉干架有什么两样?连杨致自己都暗暗好笑:怪不得说穿上衣服是人,脱下衣服都他妈是畜牲!
皇帝气得七窍生烟,勃然大怒道:“荒唐!胡闹!你们身为大夏重臣,竟然在这朝堂之上当庭互殴,成何体统?朕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光了!滚!……都滚回去给朕好好呆着,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府门一步!来人!把这两个混蛋叉出宫门!”
对众臣而言,今日可谓好戏连台**迭起。煞尾令人匪夷所思,更是极富戏剧性。只有福王与耿进原是幸灾乐祸,此刻的心情又跌回谷底。但二人万分庆幸的是,无论最后如何收场,至少不用再为耿超的性命担忧了。
安贵侯被两名侍卫架出金殿,犹不甘心的一路高声怒骂杨致。只是他缺了两颗门牙有些漏风,含含糊糊的听起来颇为滑稽。杨致则是由侍卫紧跟其后押送,笑嘻嘻的自己走出去的。
金殿重归清静之后,皇帝脸色阴沉的问道:“众卿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徐卿,你与杨致有八拜之交,对此事有何高见?”
徐文瀚奏道:“微臣以为,忠武公揭告谋逆一案与安贵侯丧子一案密不可分,可并案处置。安贵侯丧子一案因果分明事实清楚,可据大夏律酌情了结。至于忠武公揭告安贵侯谋逆证据确凿,但后果虽不堪设想,却尚未演变成真。在综合考虑情、理、法之前提下,充分权衡功过,还得兼顾皇家体面,因此只宜大事化小,以免震动朝野骇人听闻。以上仅是微臣愚见,一切有待皇上圣裁。”
既是事实清楚,为什么要“酌情了结”?既是证据确凿,为什么又要大事化小?群臣之中有多半听得满头雾水,首辅宰相王雨农与太尉陈文远眼中却尽是欣赏嘉许之意。
徐文瀚一番话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两案分为三方,各打五十大板。什么叫权衡功过?就是看怎样处置对皇帝最为有利!
皇帝默思半晌,点头道:“徐卿所奏,实乃老成谋国之言。但你是杨致义兄理当避嫌,不便参与此事。传旨:杨致揭告谋逆与国舅丧子两案,交由太子会同内阁大学士王雨农、枢密院太尉陈文远商议处置。恒儿,朕给你三日期限,如何?”
将此等牵涉外戚与军方两大集团、再加上一个新晋崛起的强势怪物的巨案交由太子处置,摆明是给他一个在诸方势力中扩大影响力的机会,为日后承继帝位着手铺路。
太子赵恒竭力掩饰着心头狂喜,恭敬的道:“儿臣领旨。”
“散朝!”
“朕要在此小憩片刻,任何人不得打扰!”散朝之后皇帝紧绷着脸来到御书房,唬得一干内侍、宫女与侍卫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侧躺在宽大舒适的龙榻上怔怔出神,慢慢泛起一脸笑意,后来竟是笑不可遏:“你个狡诈的小兔崽子!连朕都差点被你装进去了!——来人!把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拿来,朕今日要好好喝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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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等等我,哥哥心里有话说。羞答答的为什么……。”杨致一路满不在乎的哼着小曲,由四名大内侍卫的押送回府。虽衣裳不整脸上爪痕迹宛然,但显然心情不错。
这段时间以来,内廷禁卫府临时抽调人手在忠武公府与安贵侯府守卫。老爷子虽奸商兼土财主的本色不改,但远比那些道貌岸然规矩森严的王公侯伯要可爱得多。杨致平时性情极为随和,从不与下人与侍卫们为难。去杨府当值的感受反倒如在寻常百姓人家一般,有股子亲切的浓浓人情味,被视作既轻松又实惠的肥差。
杨致像个孩子似的跟安贵侯打了一架,四名侍卫见他居然还如此高兴,也不禁觉得好笑。一名侍卫讨好的笑道:“公爷,您哼的曲儿可真好听!”
“是吗?”杨致笑道:“哥几个在大内当差难得清闲,待会儿不如在我府上喝上几杯再回宫复命?”
一般侍卫不像有职分的太监一样时常能有点“灰色收入”,都盼着在大内苦熬几年外放至军中博个前程。眼前这位大爷的声誉如日中天,已被当成了整个大夏军方的金字招牌。能与这样的大人物喝酒,那是毕生的荣耀。如果还能侥幸与之攀上交情,想要放出去做个校尉都尉什么的,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四名侍卫登时大喜,就在路上磕头拜谢道:“小人谢过公爷!”
杨致回到府上,果真一进门就直嚷嚷着让阿福拿酒来,还每人赏了五十两银子。四人与杨致喝酒时兴奋得满脸潮红,又各自报了姓名叩谢之后,欢天喜地的去了。
沈玉随后讨来衣裳让杨致换了,张罗着让下人打水来给他洗脸,嗔怪的道:“今日不说是去上朝么?又上哪儿野去了?怎地弄得这般狼狈还如此高兴?”
杨致也不管还有仆婢在场,捧过沈玉的俏脸狠狠啵了个响,嘻嘻笑道:“今日上朝得了个彩头,我这个鸟公爷恐怕做不了几天了!”
“啊?”沈玉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但看他又不像“旧病复发”的样子,羞红着脸替他理了理衣襟,柔声劝道:“相公,做那公爷像个菩萨似的让人供着,反而累得紧。我^看书^斋不做便不做,只要你没事就好。”
杨致只想让沈玉远离那些尔虞我诈的纷争,也懒得跟她多做解释。唤过阿福交代道:“你去叫厨房多买些菜。再去把徐先生和秦公子请来,就说我今日亲自下厨请他们喝酒!”
阿福好奇的道:“少爷,您已经很久没亲自下厨做过菜了。”
“我高兴,我手痒!哦,还有,你去告诉老爷,这三天的进门费翻倍涨到一千两。嘿嘿,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应邀而来的却只有徐文瀚一人,秦空云仍然不见踪影。杨致问及时,徐文瀚叹道:“皇上又开口向秦氏要钱了,二弟他能不忙吗?”
大夏目前的国力,与养有一支多达百万之众的庞大军队四处征战明显不相符,财政紧张的问题只怕还会长期存在。
杨致苦笑道:“与突厥的春季大战,不仅突袭军团全军覆没,朔方军也死伤数万。我今天在金殿上那么一开唱,至少又唱没了皇帝几十万两银子,不过也算为战死的兄弟们做了件好事。十万两黄金送来长安还不到一年,秦氏就算是个聚宝盆,也填不满皇帝的无底洞。”
徐文瀚摇头道:“此番皇上要钱,绝不仅是为了恩恤死难将士。去冬塞外大雪,今夏酷热难当,与往年相比气候天象大为反常。据我推演,今秋恐有暴雨成灾。司天监专司其事,推演应该更为详实。皇上筹谋灭唐占取江浙财赋重地,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春因突厥掣肘未能如愿,今秋若逢长江大汛,必会出其不意顺势发动。”
“大哥是说皇帝这次问秦氏要钱,是为了趁秋汛发动灭唐之战?这回就是打死我也不去了。对了,今日皇帝最后是怎么收场的?”
徐文瀚答道:“皇上为考究历练太子,利用这等朝野瞩目的大事为其渐树铁腕之威,给了太子三日期限处置。东宫能智之士甚多,应当不会有所偏差,耿超他们顶多在这四五日内便会开释出狱。今日的官司着实精彩!你那般不留丝毫余地的紧紧相逼,连我都为你出了几身冷汗。逼皇上主动开口削职降爵,与你自请折罪自然大不一样。不过也应了你先前所说,要赚便赚个足实。”
“自请折罪?凭什么?”提到太子,杨致很自然的想起委托越王赵启去做中间人的那桩交易:“此事过后就看太子是否有意购置那谪仙居了。他心境到底如何,买与不买一试便知。”
徐文瀚不解的道:“三弟,你我相交日久,愚兄却始终捉摸不透你的心思。你今日在朝堂之上虽大获全胜,却也犯了人臣大忌。依你的头脑心机,应该知道大可不必如此弄险。”
杨致嘿嘿笑道:“我的心思其实一点都不难捉摸。记得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本一心想承继家业做个土财主,无忧无虑的享受人生。以前我一直想就那么混着,可怎么都混不过去。这次沈玉受辱也让我想明白了,没有一定的地位与实力,想在乱世之中过几天安生日子根本就不可能。但我又天生不喜受框束,便只好争取最大限度的自由了。”
“我是个懒人,也是个俗人。对做官没兴趣,功名利禄我更不稀罕。皇帝手上的东西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可我在他眼里却有重大利用价值。我敢说皇帝不是没有想过,干脆杀了我来个眼不见为净。但一来他未必杀得了我,如果惹翻了我与他为敌,也怕会吃不了兜着走。二来实际上我已反复表明对他没有威胁,所以他也舍不得。我这次花费那么大的心思,就是为了告诉他:以后要我卖命并不是不行,但得看条件合不合适,看我高兴不高兴。怎么样?够明白的了吧?”
徐文瀚恍然失笑道:“原来如此!自请折罪皇上是心安理得的两不相欠,逼皇上自己开口便是他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皇上的用人之术对你毫无作用,日后若想用你,只怕先要煞费苦心的想好条件。做臣子做到这个份上,三弟堪称古今第一人了!问题是皇上能看明白你的心思吗?”
“所以我才事先上呈那份密奏。何况我今日在金殿之上几次三番点到了,他不会听不出来。”杨致嗤笑道:“若到此刻他还看不明白,那还做什么鸟皇帝?时逢乱世,正是海阔天空,哪儿不能去?他不会蠢到一定要逼我搬家吧?”
“三弟,你年未弱冠,来日方长啊!”徐文瀚默然半晌,面无表情的道:“皇上已年过五旬,体胖而多劳,权重而多忧,必非长寿之人。越王年幼且无逐鹿之志,太子与其余二王各有千秋难分伯仲,皇上未必还有足够的时间为太子铺路,将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这我知道。但那是他老赵家的事,与我何干?”杨致见他说一半留一半,催促道:“有什么话你倒是直说啊!”
徐文瀚眼神森冷的道:“有些话我已埋藏心底很久了。皇上或有容你之量,后继之君是否仍会如此待你那就难说了。难道你就真的没有想过,若是如今便韬光养晦,将来在大夏做个孟德仲达似的权臣,此生便再无迁居之忧?”
古之权臣如曹操、司马懿者可谓极品:今日可为臣,明日即可为君。君臣分际就在一念之间,就看你什么时候高兴不高兴了!
此时屋外天色昏暗乌云密布,枝头树叶一动不动,杨致起身踱至窗边淡淡一笑:“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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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瀚推心置腹的提议,杨致并不是没有想过。我_看书斋那是一条将终生在权谋与杀戮中度过的路,对他来说太过艰辛遥远。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将永远无法回头。所谓声名人望高官厚禄,仅仅是借以保护自己与家人的盔甲。盔甲同时也是束缚手脚的负担,何况这世上不存在任何坚不可摧的盔甲。现在他最大的本钱仍然是他自己,也只有他自己,其他什么都没有。所以,那不是他的路。至少现在不是。
既然不是自己的路,那就先想点别的,比如说眼前和不久的将来。
无论皇帝在金殿上的雷霆之怒是真是假,杨致总算是随机应变借着安贵侯送来的枕头就势躺倒,让皇帝有了一个暂时和稀泥的台阶下,尽管这个台阶颇具特色。
将烫手的山芋狠狠加上一把火,又塞回到皇帝手上,无疑是件令人愉快的事。皇帝闭门思过的禁令对杨致并无多大实际意义,真想出门谁敢拦他?谁又拦得住他?但他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点屁大的事跟皇帝较劲,该给的面子还得给,否则就是自己没事找事了。
杨致非常乐观的估计,这桩事了结之后,应该可以好好过上一段清静日子了。最首要的任务,当然是完婚。
沈玉等于是在皇帝、老丈人和舆论的推动下,懵里懵懂的与一个“死人”买好了票。现在死人变成大活人,再不上车就是有病了。怎么说也是人生四大喜之一,糊弄谁也不能糊弄自己。婚礼、喜宴、洞房……,该有的一样不能少。不就是三天不能出门吗?有了这桩喜庆的念想,那还不好打发?
次日一早起来,就向杨炎和沈玉挑明这个想法。一个想抱孙子早就想疯了,一个深感长秀公主始终是个压在心头的巨大威胁,想实质性的成为“少夫人”也想疯了,闻言都是狂喜。Cc
婚礼三人筹备委员会立刻宣布成立,老爷子是家中长辈,熟谙人情世故精于成本核算,理所当然的荣膺筹委会主任一职。不仅屁颠屁颠的着手开始全面规划,而且没忘了在第一时间对外发布这个好消息。忠武公的喜酒你喝过没有?我就喝过!杨炎已深刻体会到儿子的招牌商机无限,仅是上面这句话就具有无限广阔的盈利前景。人财两得那才叫双喜临门啊!
对沈玉而言,诸如新郎新娘的行头准备、新房的布置陈设……,甚至深谋远虑到了日后婴儿衣物用品的添置,足以令她压抑已久的刁蛮天性有了充分释放的出口,对美好未来的想象力也有了足够的用武之地。
在婚礼筹委会宣告成立的那一刻起,杨致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沦落为排名最末的甩手闲人。看着老爹和沈玉欢天喜地的折腾忙活,那也是一天大的乐子。
沈玉告诉杨致,老丈人沈子通在遣人送她来长安之前,便说在中元祭祖之后便会自庐州赶来长安。杨致对那个清高刻板的老腐儒没什么好印象,但他总是自己的老丈人,能赶来长安的话婚礼无疑将会更显圆满。反正无他不少有他不多,来就来吧!
杨府是喜得不亦乐乎,安贵侯一系是雪上加霜凄凄惶惶,福王与耿进弹冠相庆之余仍是忧心忡忡,太子却是愁得一塌糊涂。当庭领旨确实是喜不自胜,回宫一细想又如一桶凉水兜头浇下。他入朝理政已有十余年,当然不难想到这既是树威的大好良机,又是皇帝对他的考究,同时也看出了其中蕴藏的巨大风险。
太子赵恒是李皇后亲生嫡长子,按理说被立为太子接掌大夏江山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前朝覆没后天下大乱,数十年间一直处于群雄割据的动荡乱世。赵恒自小性情温和文弱,才智也并无特别出色之处。这样的太子,显然不是正在急剧扩张且任重而道远的大夏王朝所需要的,所以夏帝继位登基以后长期举棋徘徊不定。
期间群臣也旗帜鲜明的分为两派。保守派以立嫡立长兼培养守成治世之君为由,坚决拥立嫡长子赵恒。激进派则以立贤立能兼为一统天下的长远计为由,坚决拥立性情果敢刚毅的皇次子赵当。
两派一直相持争斗到夏历武成十年,夏帝发动征灭原盘踞山西一地的北汉之战,为争取以李氏为代表的金城及关中士族豪强势力在政治与经济上的支持,加之其时次子赵当年幼且其生母吴妃早死,无力相抗争储,夏帝才下定决心立赵恒为太子。为了安抚激进派平衡政局,同时分封皇次子赵当为宁王,皇三子赵敢为康王,并且有意识的着重培养二人的军事才能。
时过境迁,现下已是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太子已到而立之年,宁王与康王也分别统兵坐镇一方自成势力。册立太子之后十五年来,夏帝为了摆脱对外戚集团在政治与经济上的依赖,不仅提拔任用了一大批少壮派文臣与军方将领,还一手扶植起了像秦氏这样的新兴财阀。以李氏为代表的外戚士族豪强势力日渐式微,激进派文臣与军方势力已在大夏朝堂全面占据上风。
赵恒被立为太子时已年满十五,试问在这样的背景下怎能不如履薄冰日日自危?是以自入朝理政以来不敢有片刻懈怠,一直战战兢兢勤勤恳恳,唯恐让人抓住把柄,为夏帝提供改立太子的借口。时常午夜暗自扪心,自感这十几年的太子做得还真不是一般的窝囊。
好在夏帝随着年岁渐老,已发现诸子争位将导致大夏瓦解分裂的重大隐忧,近年来逐渐着手为太子培植威望与军方势力。去年秘而不宣的劫杀秦氏黄金之事,实际上是太子与宁王第一次真刀真枪的交锋。幸亏有了杨致适逢其会,才算是扯了个平手。
太子赵恒虽才智平庸,但并非笨人。李氏一族是他赖以立足的根基,卫飞扬是大夏第一名将岳父卫肃独子,耿超是手握京畿防务大权的军方巨头耿进之子,沈重是自己好不容易才安插至军中崭露头角的嫡系将领。杨致是极受皇帝爱重的新兴强势怪物,除了表面上一味强调他是皇帝的死忠,于争储的政治取向尚不明朗。
想来想去,兴冲冲接过来的安贵侯因丧子而牵出的谋逆案,竟如一只浑身支楞硬刺的豪猪让人无从下口。牵涉其中的任何一方都不能得罪,每一个人都碰不得!
赵恒经过十多年的历练,在几位内阁大学士与六部官员的佐理下,处理琐碎民政已是一把好手。像这等玄机重重牵涉政局走向的巨案,于他而言其实是一把双刃剑。若此事处置得当,则可渐树铁腕之威。若稍有差池,其文弱平庸的印象则会更加不堪。
当日散朝后独自在东宫寝殿苦苦思索了半天,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来。怎么办?想到恼火处,禁不住暗自骂了那死鬼表弟一万句直娘贼:长安满大街都是漂亮女人,你干嘛非得招惹那个怪物的老婆?自己死了不算,还要害得本太子焦头烂额,活该你被耿超撕做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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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皇帝是给了个重磅级的机会,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Net外间对他早有优柔寡断的议论,怎不令太子赵恒心焦?且不管皇帝是否会满意,就算明日与王雨农和陈文远酌商如何处置,自己心中事先也该有个大致框架,否则只会让两位柱石老臣愈加小看自己。
苦思良久仍毫无头绪,只得令贴身近侍密召几位心腹谋臣前来商议。徐文瀚原以为太子理政多年,身边必定网罗聚集了不少能智之士,其实并不尽然。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太子自己能力一般,身边的人自然高明不到哪儿去。
以李氏一族为代表的士族豪强势力是太子赖以立足的根基,他们举荐的人自然深得太子信任倚重,但真正卓异的人才往往耻于走外戚裙带路线。而死心拥护太子的保守派文臣,又大多是信奉儒家正统王道的铮直之人。所以说来也有几分可怜,太子身边像徐文瀚那样上档次的阴谋型人才竟然一个都没有。
与几位心腹谋臣议来议去,还是没能议出个像样的名堂,反而搅得赵恒的思维愈加混乱。东宫侍读裴显中提议道:“事涉皇后娘家一门荣辱,殿下何不到皇后娘娘那儿去讨个主意?”
当年皇帝与皇后李氏的婚姻,是一桩典型的皇权与士族豪强各取所需的政治交易。皇帝虽然一直对皇后十分尊重,但并无多少夫妻感情可言。加之皇后年老色衰,近年来除了重大节日或典礼共同应付一下门面,皇帝已极少涉足皇后寝宫。
皇后虽贵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但其中甘苦唯其自知。自认唯有等到儿子顺利登基为帝的那一天,才算熬到了平生真正出头之日。当日散朝之后,幼弟安贵侯李聪益被侍卫强行架送回府,其余两位兄弟随后就来到宫中,义愤填膺的向她控诉了杨致的“悖逆恶行”。转载自我看書齋
皇后摄于皇帝的威权绝少干政,可这么多年来朝堂政争也见得多了,政治经验远胜三个不成器的兄弟,并不十分激动。是以近侍刚一通报太子求见,便已猜出儿子因何而来。
太子向母亲请安寒暄后,便直截了当的表明了来意。
皇后脸色沉重的道:“恒儿,这是你父皇有意考究于你的一次树威良机。你必须站在储君的立场来考虑此事,不能掺杂其余顾虑。杨致上次力助秦氏抗击劫夺黄金,等于无形中帮了你的大忙,因此绝非宁王一系。此人文武全才狡诈多智,现下极受你父皇爱重。若能拉拢招揽为你所用,不失为一擎天保驾之强臣。本宫正自盘算,过些时日觅个机会将其妻沈氏收为义女。”
“正因为你在军中素无根基,你父皇才与军中最具威望的大夏第一名将卫肃联姻,将其女立为太子妃。这是你在军方唯一的靠山,那沈重也是你亲手栽培的嫡系将领,因此卫飞扬与沈重绝不可轻动。耿进父子与你素无瓜葛,但其两代为将,在军中的势力不可小觑。若能尽量寻些由头轻处耿超向其示好,于你也是有利无弊。”
太子心下一沉,嗫嚅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皇后冷冷道:“你若想将此事做得油光水滑几面讨好,那是绝无可能。要怪就怪你那英思表弟自寻死路,惹上了不该惹的祸事。你几位舅舅那里,本宫自然会出面说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只管放手去做。与你日后顺利的登基为帝相比,他们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待到你身登大宝之日,切莫忘记今日你几位舅舅所受的屈辱才好。”
怪不得说姜是老的辣!太子顿感眼前犹如拨得云开见月明,喜形于色的拜伏道:“多谢母后鼎力成全!儿臣自当铭刻于心!”
皇后犹豫片刻,沉吟道:“你也莫高兴太早。你今日回去将思路理顺,最好明日在你父皇面前找个机会先行探探口风。”
争取获得足以与宁王相抗衡的军方势力支持,一直是太子最感头疼的一块心病,但又担心失去外戚集团这一块现成的阵地。如今母亲答应亲自出面暂行压下李氏一族的怨气,这道难题便迎刃而解。
次日一早太子给皇帝请安时,故作睡眼惺忪之态。皇帝随口问道:“恒儿,怎地如此萎靡?昨夜没有睡好么?”
太子顺势答道:“父皇昨日将杨致揭告谋逆与国舅丧子两案交与儿臣处置,儿臣自感责任重大不敢大意,经慎重思虑至深夜方才略具轮廓。是以今日有些精神不振,请父皇恕罪。”
“哦?”皇帝心道我还是结合杨致先后的言行反复思量,再经徐文瀚提醒才想明白,你只想了这一夜就“略具轮廓”了?行啊,儿子!
顿时面露喜色,饶有兴致的问道:“你准备如何处置此事?且将其中道理说与朕听听。”
“儿臣以为,杨致状告国舅谋逆虽言过其实,却不为无因。此事皆因李英思当街调戏沈氏而起,且其平日嚣张跋扈欺压百姓,以至民怨沸腾,确实罪大恶极。而国舅管教不严,难脱放任惯纵之责。若不严加申斥,恐民心难安,其余纵子不法的王公贵戚也不会引以为戒。”
皇帝见太子一开口便直斥安贵侯之非,并不因其与李氏关系亲厚而相偏袒,足见其头脑清醒。满意的鼓励道:“说下去。”
“卫飞扬为义嫂讨还公道本无过错,但其至安贵侯府的打砸之举过于偏激,后来随同耿超和沈重与李英思路遇时又误伤人命,已触犯国法。但念其年幼又是从犯,只宜小示惩戒。”
卫飞扬确实应该与耿超和沈重区分开来,皇帝又是点头称好。
“沈重擅离职守在前,误伤人命在后,罪无可恕。但念其是从犯且立有战功,也只宜从轻发落。”
这一条也问题不大,皇帝仍是缓缓点头。
“耿超身为禁军大将,率先擅离职守又是主凶,两罪并罚理当斩首弃市。念其战功赫赫又事出有因,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这一条也勉强说得过去,皇帝还是没有反对,追问道:“你打算如何料理杨致?”
太子小心的答道:“杨致状告安贵侯谋逆虽不无私心,却也是未雨绸缪的谋国忠言。其战功彪炳忠心可嘉,官爵已至极品仍无实职。儿臣拟责成安贵侯代子向沈氏致歉,建议让其任枢密院太尉副使之位,或以飞虎大将军衔暂领禁军副将一职。”
皇帝才知一开始完全会错了意,听到最后已是大失所望。连连摇头道:“恒儿,昨日在金殿上的那场好戏,你是白看了。你虽已年过而立,但要成为乱世强国之君,实在还相距甚远。”
太子登时从兴头上骤然掉进了冰窟,惶恐的道:“儿臣方才所议有何不妥,恳请父皇明示。”
皇帝冷冷道:“你也知道他官爵已至极品,但你知不知道他还未到弱冠之年?依他的本事,日后若再要建功立业,就像吃大白菜那般简单!到那时你让朕拿什么去赏他?待朕百年之后,你又再拿什么去赏他?这一节不但朕清楚,杨致心里也是明镜一般。”
太子大惑不解的问道:“那他昨日为何当着满朝文武那般显摆招摇?后来为何那般咄咄逼人?儿臣不懂。”
皇帝无奈的叹道:“朕也想了多时才想明白,朕不怪你。那厮有奸雄之才,治世之能,悍将之勇,却丝毫不惧皇权之威,也根本不在乎高官厚禄。朕日后若想用他,便不得不让他做个无冕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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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奸雄之才,治世之能,悍将之勇,却丝毫不惧皇权之威,也不在乎高官厚禄。这样的人还能用吗?又能留吗?
皇帝一番话听得太子云山雾罩:“父皇,诗经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杨致若果真如父皇所说,那……我大夏又怎能容他?儿臣愚钝,望父皇教导。”
皇帝不置可否的唤过近侍马成:“你去朝房传朕口谕:朕今日偶感不适,不便早朝。文武奏事者可交内阁大学士与枢密院太尉酌情办理。恒儿,随朕到御书房来,今日朕与你且做一番交心之谈。”
都说天家无父子,自小在赵恒心目中,皇帝犹如一座只可仰望而不可企及的绝仞高峰,令他又敬又怕,何曾有过父子天伦之情?今日皇帝为了与他做“交心之谈”,竟不惜停朝一日,登时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欣喜若狂。
父子二人来到御书房,太子按皇帝的吩咐屏退左右,严令任何人不得相扰。皇帝拿出一纸供词交与太子:“这是在一年之前秦氏商队遭遇劫杀后,秦公密呈的供状。依杨致与徐文瀚的做派,你那儿同样应该也有一份类似的供状。”
徐文瀚当时便料定,太子见了供状必会如获至宝,以便将来与宁王发生正面冲突时,出其不意用作克敌王牌。此刻一见供状顿时大为失落:自己小心留存的宝贝竟然如同废纸,杨致那厮好生狡诈!
太子一时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满脸尴尬不知说什么才好。皇帝则是一脸少见的诚挚与温和:“恒儿,要做个好皇帝其实是件苦到极致的差事,乱世强国之君尤其如此。朕今日先不说杨致,先说你。”
“你勤勉仁厚用心国事,朕都看在眼里。转载自我看書齋你心里想些什么、在担心什么朕也知道。朕不妨明白告诉你,朕并没有变心,可你自己却没有信心!”
皇帝一句话直接点到了太子心底的痛处,几乎委屈得流下泪来:“父皇,儿臣但求问心无愧,不敢多想其他。”
不敢多想其他?那你委屈个什么劲?皇帝不去理他,径自说道:“为求江山稳固,历朝历代都是明尊儒家为王道,治国实则行法家之事。你先前所云王土王臣之言,若放在清平盛世,说一说却也无妨。”
“但现在是弱肉强食的乱世!”皇帝话锋一转,眼神渐显阴冷:“岂不闻将相本无种,有能者当之?你若是对自己有信心,能以人主之眼光视事,又何须如此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被人取而代之?”
太子万万意想不到,皇帝竟会将绝不可为外人道的话题说得这样直白透彻,禁不住浑身冷汗直冒,诺诺而听不敢插言一字。皇帝面无表情的道:“现在朕再与你说说杨致。”
“当初杨致相助秦氏抗击劫杀,是因商队之中有他价值二万两的货物,不得已而为之。事后向秦氏讹诈六倍于原价的赔偿,并非贪图钱财,而是因为看出此事背景深沉不愿牵涉其中,有意借此与秦氏撇清关系。你二弟觉得此人可用,便急欲将其罗致麾下。但他大大低估了杨致的本事,弄得灰头土脸自讨没趣。此后恐朕追究,也不敢妄动。”
“其后杨致还是为了自保,决然托身秦氏举家迁至长安。他无意中与小五结交,却无半点谄媚之意,绝口不提朝局政事。朕以微服私访之名至秦府与其相见时,也是昂然不跪毫无怯意。他若在意功名仕途,又怎会如此惫懒?如果后来不是朕一再相逼,恐怕他就会这么一味厮混下去。”
赵恒渐渐听出了点门道:“照父皇这么说,那日在禁军大营校场比武之时,杨致也是故意败给耿超的?”
皇帝冷冷道:“耿超曾亲口向朕承认,杨致要取他性命不过是数十招之内的事。他不杀耿超是不想替自己惹麻烦,也是因与突厥大战在即,怕朕无将可用。朕观杨致貌似惫懒,骨子里却是至情至性之人。否则他大可不必在征战大漠时舍命搏杀,更不会只身远赴突厥王庭刺杀拖都可汗。”
赵恒骇然大惊道:“原来外间的传闻竟然是真的?!父皇,杨致此举导致突厥大乱,对我大夏乃是一桩天大的功劳!”
“那厮早已想到他在朝中形单影只,定会有人借口无从查证大肆纠缠。真要查究起来,也会让朕好生为难,所以干脆只是含糊带过。”
皇帝拿出杨致那份密奏扔在他面前:“但他于朕倒是毫无隐瞒。那厮看似狂妄嚣张,实则每一步都算计极为精准。大夏国势日益强盛,朕恨不得将天下英雄尽皆收入囊中。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朕怎能为了一个罪不可恕的纨绔子弟重处耿超等人?杨致算准了朕需要一个台阶下,他也不想无根无基就身居高位,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
“那厮昨日在金殿上的一句话颇耐人寻味:些许微末之功,可赏可罚。既是有功,便是应赏,何来可罚之说?他诸多举动旨在一再向朕表明,他无心为官也没有丝毫异心。别的暂且不说,仅凭他昨日那首《精忠报国》,又岂是居心叵测的大奸大恶之人能作得出来的?”
皇帝喟然叹道:“朕扪心自问,其实是朕负他良多。除了两个空头封号,朕连一座像样的府邸也不曾赏赐。沈氏无端受辱对他也是一个刺激,若非他死而复生,日后将会如何谁又能预料?他昨日当着满朝文武索取百万巨银的赔偿,那是有意说给朕听的。他是在提醒朕:弄那些虚幻无用的噱头,远不如给点切实有用的东西来得实在。”
见太子两眼发直听得晕晕乎乎,不由眉头微皱。继续说道:“所谓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杨致精明如斯,断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得了的。昨日他那般乖张,是不肯让朕白占他自请折罪这个便宜,是逼朕先开口将他削职夺爵抵耿超等人之罪,让朕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皇帝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赵恒才恍然大悟。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皇帝耐着性子继续他的教子课程,阴笑道:“为人君者,有些事只能说不能做,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视怎生对自己最为有利随机而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另一种说法,便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朕时常鼓励臣子,说是一切为了大夏。可你凭什么让人家一切为了大夏?难道他就不能为了北燕,为了南楚?甚至是为了他自己?其实这句话是专为朕与你父子二人而设!”
“杨致现下绝无二心,而朕也非常欣赏看重他的才干。既是如此,我大夏为何不能容他?朕又为何不能用他?但此人犹如国之利刃,日后非在紧要关头,朕轻易不会用他。平时只要君臣相安,那便大家都好过。”
敛起笑容正色道:“今日这般父子君臣奏对,只要你走出这扇门,朕便不会认账。朕话已至此,该当如何处置,想必你已心中有数。此事过后,你对杨致不必顾忌太多,该如何相待便如何相待,朕自然会慢慢料理这厮。欲得杨致者断非只有朕一人,朕不想让其他人跟他夹缠不清,必须让他自立门户。这几日你先差人去寻一处合适的府邸,朕要赏他。记住:不要怕花了银子,府邸规制必须不逊长安城内任何王侯!”
赵恒除了诚惶诚恐连连点头之外,哪儿敢去接口?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从今往后连你在内,任何人都别想打杨致的主意,只有我皇帝才有资格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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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儿子总是自己的亲,可皇帝自己雄心勃勃精于韬略,赵恒这个性情温和文弱的儿子打小就不怎么讨他喜欢。但是皇帝年岁还不是太老,自感精力尚可,对外连年用兵扩张,内政诸事以求稳为主。太子赵恒虽然令他颇有些无奈,还是只能苦口婆心手把手的教。
皇帝不惜停了早朝费了偌大一番口舌,赵恒若是再感无从下手,那就真是烂泥糊不上墙了。回去理顺了思路,与东宫侍读裴显中一起反复推敲,字斟句酌的写下了处置意见的初稿。
首辅宰相王雨农与枢密院太尉陈文远都是皇帝的心腹老臣,君臣共处几十年下来阅事无数,与皇帝几乎有种一撅**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的默契。平日对太子的勤勉仁厚很是敬重,对他的才干谋略却从心底不敢恭维。
前日皇帝原说是要二人会同太子处置,昨日却因“偶感不适”停了早朝,与太子均未出现。二人不难想到,这两父子拿了杨致这么个怪物大为头痛。二人历经数十年宦海沉浮深谙为臣之道,当然不会抢了太子的风头。经反复计议后拟好了处置建议在那儿等着,就算太子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意见,只需要点个头就变会成他的“英明决策”。
不想次日三人碰头一议,王雨农与陈文远都是大吃一惊:太子立场鲜明手法老到,哪有半点优柔寡断的萎靡之气?若非背后有高人指点,那就是平时韬光养晦的隐忍功夫练到了极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二人诧异的目光,令貌似谦逊的赵恒从骨子里感到惬意:看你们两个老东西日后还敢不敢小瞧我!
杨致上金殿告御状的第四日早朝时,一道道令人心惊肉跳的圣旨接连颁下。CCnEt奉旨处置的太子铁腕凌厉一扫颓风,首先就收获了“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安贵侯之子李英思横行不法鱼肉百姓,罪在不赦,死有余辜。安贵侯身为国舅纵子行凶,深负圣恩。着其代子向钦封镇国诰命夫人沈氏赔礼致歉,赔偿白银十万两并处罚俸三年,以儆效尤。望诸臣工引以为戒,严加约束亲朋子弟守法爱民。此后如若明知故犯,休怪王法无情!钦此!”
“……查讨虏大将军卫肃之子、恩荫云骑尉卫飞扬,年少孟浪不思进取,好勇斗狠乖张暴戾,以至当街打死人命,国法难饶。着夺其恩荫,罚银十万两并领脊杖一百。钦此!”
“……查禁军先锋将军、三等威远伯沈重,罔顾军法擅离职守,为其胞妹之一己私怨而至当街打死人命,罪无可恕。着削职夺爵暂行囚禁,择期问斩!钦此!”
“……查禁军骁骑将军、三等定边侯耿超,无视军纪国法,率部将擅离职守在先,当街惨杀安贵侯之子在后,罪大恶极。着削职夺爵暂行囚禁,并处罚银三十万两,择期凌迟处死!钦此!”
群臣噤若寒蝉无不冷汗长流,万万不曾料想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早朝时分的几道严旨就此戛然而止,竟无一字提到杨致。那厮耗费偌大心力,只不过得了十万两银子的赔偿,皇帝楞没给他半分面子!
难道皇帝真的就那么舍得?他就真的下得了那个狠手?福王与耿进面如死灰,懊丧之极。群臣看得头晕眼花,李氏三侯则是喜出望外连连谢恩。安贵侯更是如癫似狂,居然禁不住当庭哈哈大笑。太子赵恒看在眼里心下大为不忍:母后还没来得及给几位舅舅打招呼,待到明日下一道圣旨颁下,天知道这个可怜的舅舅还能不能扛得住?
杨致这几天自顾自在家悠哉闲哉,任由老爷子和沈玉为了喜事上蹿下跳的忙活。消息乍一传到杨府,沈玉登时吓得花容惨白。卫飞扬获罪,哥哥问斩,耿超凌迟,都是因她而起。叫她这一辈子于心何安?
杨致却是毫不在意,其中奥妙三言两语也跟她说不清楚,只是连声安慰道:“你只管放心好了,他们不会有事的。我敢脑袋担保,最多在这两三天里,他们就能开释回去与家人团聚。”
沈玉见他说得如喝面汤一般轻松,愈发不信。抽抽噎噎的道:“死没良心的!亏你这个时侯还说得出这种风凉话!自古便是君无戏言覆水难收,那圣旨说得明明白白,岂是儿戏?死人回去与家人团聚又有何用?”
骤然萌生出一个令杨致都感到疯狂的想法:“相公,这个劳什子公爷咱们也不稀罕,人们都说你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如去劫了刑部大狱救出他们,我们再一起找个地方隐居罢了!反正我不管,四叔、哥哥与耿将军若是有事,我……我也不活了!”
杨致不由哭笑不得:“姑奶奶,您当那刑部大狱是菜市场呐?想去就去想走就走?您当我是超级魔鬼战士还是玉皇大帝?我说他们没事,便会没事。你想想看,我什么时候又骗过你了?”
见沈玉仍是满脸不相信,柔声解释道:“你记不记得我上朝那天回来跟你说过,我这个公爷做不了几天了?皇帝这几道圣旨都是为了下给我看的。耿超等人的罪名越重,皇帝欠我的人情就越小。……明明是我帮了他的大忙,居然还算计得如此清爽,在这当口还没忘了玩一把心跳!皇帝老头若是去做生意,倒也是一把好手!”
沈玉似懂非懂的道:“你是说,哥哥与耿将军的命……皇上要拿了你的公爷去换?”
杨致苦笑道:“我那天向安贵侯索赔一百万两,就是为了提醒皇帝,少那些没用的空头帽子来糊弄我。没想到他砍价砍得那么狠,打发了我十万两银子还是慷他人之慨。……我估计飞虎大将军与忠武公的帽子虽然没了,名声的行情倒是会大大看涨。可那玩意儿又不能当钱花,寒不能衣饥不能食,有个屁用?”
沈玉见他像个摆摊算命的神棍一样言之凿凿,由不得她不信,这才稍感心安。郑重其事的叫阿福备了香烛,径自以十二万分的虔诚向满天神佛许愿求恳,为耿超等人祈福。
杨致对上朝的繁文缛节十分反感,也不管闭门思过的禁令还有没有效,没事绝不再去凑那个热闹。自那天在金殿上隆重亮相之后,连看都没往皇宫的方向看一眼。家中喜气洋洋,门票翻倍暴涨之后仍是门庭若市。只要老爷子高兴,杨致仍然任他胡乱折腾。——既然皇帝那么抠门的话,这不偷不抢的我自己收一点还不行吗?
每天一看到高达数万两的收入,杨炎那双眯缝小眼就直冒绿光。其实说他心里一点不发虚,那也是假的:有道是天威难测,皇帝下旨要打要杀的时候恐怕连眼睛都没眨。这从天上狂掉馅饼的大好事,不知还能延续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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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所料一点不差,次日上午巳时末刻时分,忠武公府三度迎来了皇帝的贴身近侍马成。这个老油子在大夏皇宫厮混了几十年,号称阅人无数。这次来传旨时看待杨致的眼神却如见神佛一般恭敬,又如见妖孽一般怯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封飞虎大将军、一等忠武公杨致,公忠体国,武勇仁义,实为大夏屏藩之良臣。耿超、沈重与卫飞扬触犯国法原本罪无可赦,杨致感怜三人才堪可用,向朕力保。自愿去飞虎大将军之号,剥一等忠武公之爵,以抵三人不赦之罪。朕念其惜才为国,故而允之。赐封一等飞虎侯,赏赠府邸一座。然此例开大夏之先河,可一不可再。着卫飞扬开释回府交其母严加管束!着耿超于内廷禁卫府领脊杖一百、沈重领脊杖五十,以示惩戒。开释之后具折谢罪送呈御览。钦此!”
皇帝十分谨慎,尽管与杨致是心照不宣,还是含糊**“力保”“自愿”的文字游戏,以防着那些死心眼的御史言官不依不饶的较真。好歹没有一捋到底,给他留了个一等飞虎侯还有一处赐邸这样额外的彩头,总算皇帝不是完全没有一点人味。
杨致笑吟吟的接了旨,照例赏了传旨的太监和侍卫们每人五十两银子。沈玉自然是笑逐颜开,杨炎则被唬得怔怔发愣。只凭皇帝一句话,儿子的大将军、忠武公就这么没了。由此可见,降爵赐封的飞虎侯只怕也不怎么牢靠。……这以后的进门费还收是不收?
好在一家三口现在都是没事的闲人,皇帝给杨致的圣旨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让杨炎与沈玉筹备婚礼之余又有了一桩新的事做:搬家。
太子赵恒也正为另外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感到迷糊。
忠烈祠尚未修造完工,而杨致又好好的活着回来了。营监官的请示奏章早就呈送到了工部:忠武公的衣冠冢还要不要建?其金身塑像如何处置?工部尚书不敢擅专,又将请示奏章转呈太子批阅。
自杨致死而复生后,皇帝对此只字未提。杨致前往忠烈祠祭拜时,好像他自己也没提出什么意见。现在那厮已经不是忠武公了,想要停工不建吧,又不知道皇帝与杨致会有何看法。想要直接批示扒拉了吧,似乎也不太好。
这天在与几位内阁大学士署理朝务时,有意无意的向王雨农提及此事。王雨农捻须笑道:“这有何难?既然人还活着,衣冠冢自然是不必修筑了。为活人立生祠从古到今不乏先例,其余均可继续营建。便是内廷禁卫府侍卫在杨府轮番当值一事,皇上若无明旨撤回,太子亦可一应照旧。”
见太子依然面带困惑,又点拨了他几句:“皇上下旨修筑忠烈祠人尽皆知,怎可自食其言?何况皇上此举用意深远,那忠武公既是杨致,又不是杨致,任由天下百姓品评想象岂不是更好?”
继续派驻大内侍卫在杨府轮值护卫倒是不难理解,若是不能随时掌握这么个猛人的一举一动,恐怕皇帝连睡觉都不会安生。太子恍然会意,顿时心生感叹:只要事涉杨致,竟然处处皆是学问!那小五早些天说起的谪仙居到底要不要买呢?
卫飞扬小小年纪就在刑部大狱体验了一回生活,圣旨声称开释回府后交与其母“严加管束”,少不得要在家窝几天才能露头。
耿超与沈重原本就是威名赫赫的禁军将领,经此一事后愈发名声大振。内廷禁卫府与禁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行刑的侍卫们肯定不会往死里痛揍日后可能的上司,二人领受脊杖的成色可想而知。虽然其中关节地球人都知道,但毕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二人并未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刚领了脊杖就满街乱跑也不太像话,当然要回去老实呆上几天好好“养伤”。
沈重在长安是孤家寡人一个,父亲沈子通任礼部尚书时置下的宅邸,在告病致仕还乡后便已变卖,除了妹夫府上便无处可去。杨致叫阿福去雇了辆马车,又点了几名侍卫跟着,早早去内廷禁卫府衙门外等候接他回来。
蓬头垢面血迹斑斑的沈重刚一踏进杨府,便与急步迎上前来的沈玉抱头恸哭。杨府上下见他们兄妹情深,都不由看得两眼湿润鼻子发酸,杨致却面无表情的坐在前厅岿然不动。
沈重与妹妹相拥哭了半晌,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跪倒在杨致面前又哭又笑:“妹夫!哈哈哈哈,你真的活着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的!……呜呜呜,都是我们莽撞连累你了。”
“是啊,我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杨致冷冷问道:“那天你是怎么听说玉儿受辱的?后来又是怎么跟耿超出了军营?为什么要去讨虏大将军府找我四弟?当时跟小侯爷那帮人是怎么打起来的?”
沈重呐呐道:“那日午后,我与董坚和李为正准备整军操演,耿将军……耿超突然怒气冲天的提及妹妹受辱一事,并且说到卫公子去侯府打了人砸了家什,但那厮回头又带人冲击大将军府,还逼得卫夫人出面致歉平事……。我当时也隐隐觉得擅离军营再去侯府理论并不妥当,但耿超与董坚、李为等人都是激愤莫名,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后来……。”
“够了!”杨致猛地喝断他,紧皱眉头起身踱了几个来回,骤然挥手狠狠给了沈重一记耳光!
“你疯了?!”沈玉阻拦不及,尖叫一声护在沈重身前哭道:“相公,哥哥都是为了我才杀人的,你要打就打我吧!”
杨致狠狠将她扯到一边:“这儿没你的事,你给我让开!”
杨致这一记耳光去得不轻,沈重被打得满嘴是血,满眼不相信的道:“……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又撩拨起了杨致的满腔火气,狂躁的扑上前去连打带踹:“打你又怎么啦?老子打的就是你!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吗?那是血战大漠的兄弟们用几千条人命换来的!你他妈的却让耿超几句话一煽就跑去给他垫背?老子打的就是你这没脑子的蠢猪!”
沈玉从未见过向来温和慵懒的杨致如此狂躁暴怒,不住口的求情毫无作用,想要扯架又插不上手,只得手足无措的围着二人乱转。
正自闹得不亦乐乎,阿福哆哆嗦嗦的前来禀道:“少……少爷,徐先生来了。”
杨致悻悻停手,冲沈重喝道:“这些天好好在府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去!若敢到处乱跑,老子就打断你的狗腿!”
沈重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臭揍,但他对这个妹夫敬若天神,一脸委屈却不敢接口。沈玉扶起他只是嘤嘤哭泣:“该死的!亏你下得了手!”
徐文瀚远远望见这一幕,急赶几步上前劝道:“沈兄耿直忠厚,三弟有话尽可与他好好说道,怎可随意拳脚相加?倒累得弟妹好没来由的伤心。”
二人撇下沈氏兄妹到书房落座说话,徐文瀚言道:“一切均如三弟所料,你可安心准备享受新婚之喜了。你素来心境恬淡,怎地今日那么大火气?可是从沈兄口中问到了什么?此事过后,你打算如何耿超相处?”
“你我先前想到的,应该是大致不差。”杨致讪讪笑道:“我不是气别的,而是气沈重如此容易受人利用不算,还把飞扬也搭了进去。我保不得他一世,打他是想让他长点记性。至于耿超嘛,各庙有各庙的菩萨,各人有各人的章法。我能拿他怎么样?以后无非是淡淡相交,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徐文瀚忽然笑道:“皇上昨日不是判了安贵侯向弟妹赔偿十万两么?我看你这银子多半是要不到了。”
“为什么?他当皇帝的圣旨是放屁么?”
“那倒不是。你是今日不曾上朝,圣旨刚一颁下便炸了锅,群臣百相比你那日也不遑多让。”徐文瀚叹道:“安贵侯竟然疯了!”
“什么?安贵侯疯了?”杨致闻言一愣,随即冷笑道:“就算我不要这十万两银子,难道李氏一族就对我感激涕零了?有道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他家儿子死了那是他该死,他疯了他府上的人又没全疯。人死尚且债不能亡,何况他只是疯了?”
高声唤来阿福吩咐道:“你去摆了香案供上圣旨,多叫几个人抬了去安贵侯府要账!去告诉府上的侍卫兄弟们,愿意同去的每人赏二百两银子!凑不齐银子拿些值钱的玩意儿折价充数也行!总之今天十万两银子一文都不能少!嘿嘿,老子像是那抗旨不遵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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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杨致“死而复生”还不到十天,就被当成了大夏朝堂的一剂强力敌杀死。CCnEt长安官场一片肃杀,自诩刚正清廉的官员无不扬眉吐气,身上有屎的权臣贵戚莫不心惊胆寒。一句被视为恶毒透顶的诅咒,在众多官员当中迅速流传开来:尾巴若不知道**些,小心碰上那个叫杨致的疯子!
高官显爵在诸多百姓心目中通常可望不可及,在无数醉心功名的官员们眼里更是重逾身家性命。盖世英雄终究不是一般人,杨致对当朝国舅痛下狠手,“自愿”削职降爵为兄弟战友抵罪,无疑谱写了一曲不畏权贵、义薄云天的崭新篇章。
经过不少狂热的粉丝以讹传讹的粉饰,杨府老爷子向三教九流收取进门费的生猛行径,也成了顺应民意的“亲民之举”。前任忠武公、现任飞虎侯的仰慕者成千上万,若是人人上门拜会,杨府岂不是连门都会挤破?让人家飞虎侯爷还怎么干为国为民的大事?有了这样无比强大的理由支撑,几乎连杨炎自己都相信了,恬不知耻的收钱绝对是为了广大人民群众着想。
俗话说强中更有强中手,杨炎的脸皮厚度若是与皇帝相比,顶多只能算是个刚进学的蒙童。
太子领受为杨致物色赐邸的任务后,即刻交代心腹亲信东宫侍读裴显中火速办理。皇帝只笼统要求“不逊任何王侯”,自然只能就高不就低。皇帝御弟福王是个长袖善舞生财有道的闲散王爷,朝野皆知其家底在诸多王公权贵中最为殷实,府邸最为恢弘华贵。裴显中当然不会笨到去问福王府内的瓤儿价值几何,只能向外表的皮儿看齐。
大夏后方安定多年,三秦关中之地的富商巨贾在长安置宅安居的不乏其人,占地面积与建筑规模可与王侯府邸比肩的豪宅并不难找。裴显中很快就看中了城南一处关中巨商的府第。
宅邸虽然相中了,却又让太子赵恒犯了难。他署理政务多年。实际上一直是扮演内当家地角色。百万夏军连年东征西讨耗费巨大,又不敢过分加征税赋失了民心,但要维持大夏那么大个摊子又处处要的是银子,国库几无隔夜之银乃是常事。
安贵侯一家的惨景就摆在眼前。事关皇家体面也总不好明抢。就算连逼带吓让那位巨商半卖半送,还要按王府一级规制整饰修葺一新,配齐仆从侍婢,粗略一算没有四十万两银子竟然办不下来!
赵恒自己的腰包倒是颇为厚实,可有皇帝不想让其他人与杨致夹缠不清这话,即便有心放血也不敢往里头贴。好在皇帝嘱咐过他不要怕花了银子,于是壮起胆子拟了一份预算据实上奏。
不料皇帝只瞄了一眼便大感肉疼。我看书_斋不悦地道:“区区一座宅邸,竟要花费这许多银两?现下国库支应艰难,朕是说让你不要怕花了银子,不是让你大手大脚乱花银子。此事由朕亲自料理,你不必管了。”
赵恒顿时大感郁闷:什么都是你说地!既死要面子又舍不得花钱。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便宜地好事?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可皇帝愣没用自己掏一个子儿。还让太子大大长了一回见识。
历代中原王朝都奉儒家“以农为本”为国策。其时商人虽然富有。却没什么政治地位。皇帝虽然身为官帽终极批发商。但仍然极为吝啬。仅是打发了一个子爵封号和正九品身份。就让那位巨商仁兄心甘情愿地做了无偿捐献豪宅地冤大头。然后在朝会上很不要脸地问了一句:朕前日赏赐飞虎侯地府邸现在还略显寒酸了些。众卿有何良策?
这还用问吗?治疗寒酸地特效良药无非就是大把地银子。皇帝娴熟老练地省钱**令太子目瞪口呆。但他急于扳回失分。只得率先奏请捐银五万两。皇帝亲自开了口。又有太子出头做托儿。群臣岂有不心领神会之理?福王与耿进等人紧随其后。纷纷表示愿意慷慨解囊。
皇帝随随便便这么一出手。根本无需动用国库就什么都有了。事后一统计。群臣认捐地款项按先前地预算支用。不但绰绰有余。还小赚了一笔。太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之余。不禁又惊又恼:敢情当皇帝还能这么干?那做个乱世强国之君要学地东西未免也太多了!
在家赋闲地杨致听徐文瀚散朝回来提及此事。也不由忍俊不禁。笑了个前仰后合。现在地杨府本是秦氏名下地产业。秦空云在杨致举家迁居长安后便赠与了他。皇帝竟对赐邸如此上心。二人隐隐想到了他地用意。也与杨致想要自立门户地心意暗自相合。
奉旨讨债风波过后。安贵侯事件便告一段落。皇帝好像暂时也没有打搅杨致的意思。长安局势渐显平静。
卫飞扬开释回府后,被母亲严命在家读书习武。不得出府门一步。他一心想见死而复生的杨致,强忍着在家老实了两天就实在憋不住了。思来想去,百无禁忌在各家王公府邸如入无人之境地,除了越王赵启便再没第二个人了。偷偷吩咐荣叔出府向赵启传了话,果然一举奏效。卫夫人拿了那位犹如水浸烂牛皮似的小王爷也是无可奈何,千叮咛万嘱咐儿子不可再惹是生非后,只得放他跟越王去了杨府。
小侯爷横死当夜,董坚与李为激愤之下不顾一切,悍然带兵围了安贵侯府,又分兵到杨府宿卫。皇帝只是严旨训斥并未穷加追究,既是看在“死去”的杨致面子上,又是当时情势使然。董坚与李为和突袭军团一众幸存的旧部事后细想,心知皇帝是高抬贵手放了他们一马。杨致死而复生,对他们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安贵侯丧子一案没有了结之前,虽在军营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却也不敢再不知死活的冒然生事。
听说身为三名杀人重犯之一地卫飞扬开释不到三天便公然去了杨府,哪里还忍得住?八百余人竟是连日分批告假前去拜望杨致。
在并肩血战中结下的生死情谊,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厚重情感。诸多幸存将士与杨致乍一见面。无不是拜倒恸哭之后又相拥大笑。杨致对昔日战友都是一视同仁,必定留他们在府中欢聚畅饮,尽欢而散后又以银两相赠。
在众人看来,耿超在安贵侯一案中罪责最重。事情了结后应该是头一个来杨府登门拜望的人。诸多将士中自然有人问起,杨致总是淡淡一笑:“耿兄领了一百脊杖,或许是背伤未愈不便出行吧?”
杨府连日以来宾客盈门喧嚣如闹市,经历了一回生离死别地沈玉不难理解这些血性汉子的心情,颇有大方得体的女主人风范。不但热心的张罗安排酒菜筵席,每次还亲自执壶斟酒,愈发让那些血战余生地粗豪汉子感动得一塌糊涂。
沈重看在眼里自然心痒难禁。但出来刚一露头就被杨致恶狠狠地骂了回去。沈玉见哥哥像个受气挨罚地小媳妇一般委屈,忍不住软语替他求情。杨致却没有半分松动的余地:“我晾他几天就是为了让他好好想想,什么是战友,什么是兄弟。反正过几天他就会回到军营,日后还怕跟这帮老兄弟没有喝酒地机会?”
岳父沈子通谨守诗礼传家的信条,对生性好动的女儿虽稍显惯纵,对儿子却自幼教责甚严。沈重经大漠血战侥幸生还,回来没几天便遭遇牢狱之灾,刚一开释又挨了杨致一顿臭揍。短时间内可谓几度大起大落,心下既感憋屈。又满是困惑与茫然。
沈重天性耿直忠厚,在父亲地儒学正统教育下,从小便心怀尽忠报国之志。父亲向他灌输的观念他也十分认同:今日之忠于太子。即等于忠于明日之大夏皇帝。是以父亲利用昔日朝中故旧关系将他送至内廷禁卫府充任太子外卫时,非但毫无怨言且死心戮力效命。后因秘密护送黄金有功,被太子举荐至禁军任职,愈加踌躇满志。
妹夫杨致似乎无论对什么都不太在乎,平时总是一脸招牌式的慵懒笑意,看起来人畜无害。可精起来连鬼都怕,狠起来又没个边。不仅与外界传说的盖世英雄形象大相径庭,而且与沈重崇拜仰慕的忠臣名将也有点挂不上号。他自从军以来就在耿超帐下效力,耿超身经百战勇冠三军,领兵治军也颇有法度,一直被沈重视为榜样。他怎么都不相信耿超会像杨致说的那样,有意拉上几个随他出生入死的心腹部将去垫背。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对这个妹夫是又敬又怕,对杨致的话不敢有丝毫拂逆。皇帝严令三人具折谢罪送呈御览。既然在妹夫府上“养伤”形同软禁。索性一心一意关起门来写奏章。他自问也算文武双全,饶是字斟句酌反复推敲。也只花了两天便已写就。
沈重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获得向皇帝直接上呈奏章的机会。为了谨慎起见,好不容易逮了个杨致这些天难得的闲暇,将谢罪奏章交与他看。不料杨致只粗略看了个大概便大皱眉头,看到最后居然将他苦心写就地奏章撕了个粉碎!
沈重不禁又惊又怒:“妹夫,你这是干什么?”
杨致满脸怒容的瞪了他半晌,无奈的放缓语气道:“你这几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沈兄,我真地很为你担心。日后你这个死心眼的毛病若不改一改,总有一天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耿超背后有高人指点,他的谢罪奏章自有老练书吏替他捉刀。飞扬无职无衔,就是圣旨上所说的诸多罪责全部认下,日后即便有人穷究起来,也绝无性命之忧。你的这份奏章,皇帝现在看来可能是深刻检讨。但若干年后你要是再犯点什么事,把这翻出来等于就是一份罪不可赦地自供状!”
见沈重犹自懵懵懂懂,又耐着性子解说道:“谁说你去找那小侯爷理论是为胞妹出气之一己私怨?你那是唯恐忠武公遗孀受辱会动摇军心!谁说你擅离职守是罔顾军法?你那是受耿超挑唆蛊惑,完全是出于对大夏一片赤诚忠心!谁说你当街打死人命是国法难饶?你那是自卫还击为国除奸!你唯一的过错就是忠心,正是因为太过忠心了才会情难自控先斩后奏。懂了么?”
目光幽幽的叹道:“沈兄,皇帝对每一位臣子的态度,都是视他的利用价值随机而定。在他那里留下把柄,就是为自己日后种下祸根。这一次我能保得了你,下一次呢?谁又说得清?你傻乎乎的照实承认是为私怨擅离军营再当街报复杀人,日后若是翻出来跟你算老账,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皇帝砍的啊!”
沈重听得悚然心惊:“没想到写这谢罪奏章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可要是像你说的那么写,在皇上那儿会说得过去吗?”
“皇帝要你们具折谢罪,十有八九是做个样子给朝中众臣看地。这次说不定他瞧都不会瞧上一眼,但谁敢保证他下次不会想起来要看?所有奏章一律要在内廷存档,小心总无大错。你脸皮还不够厚,我看还是让老徐代笔吧。”
二人正相对唏嘘感慨间,阿福慌慌张张地来报:“少爷,上回那恶婆娘……,不,那什么郡主又来了!还有耿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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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现在对耿超的感受愈来愈复杂。
耿超身经百战少年成名,虽不失为一个天生为战争而生的铁血悍将,却略显器量不宏。二人相识之初,杨致确实对他没什么好感。但自征战大漠后,二人之间渐渐有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意味。在联手斩将破敌之时,二人的配合几乎达到了酣畅淋漓的默契。
杨致原以为经历同生共死的并肩血战后,耿超会勘破那些原本不值一提的恩怨,二人或许会成为好友,甚至结交为兄弟。他真的很不愿意看到,耿超正在向他推测的事实一步一步靠近。
阳成郡主似乎对吉喜的红色情有独钟,杨致还没来及到前厅相迎,只见一片红云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内院。平素杀人不眨眼的耿超竟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神色忸怩的远远跟在她**后头。
“你倒是走快点啊!”阳成郡主禁不住回身拽了耿超,像牵牛似的拖着他往前走:“你那当街大劈活人的胆量和狠劲哪儿去了?难道跟我一起来向恩公致谢就那么丢人么?”
耿超愈发面红耳赤尴尬无地,轻轻甩开她的手道:“不劳郡主贵手相扶,我自己会走。”
杨致不禁莞尔失笑:青年男女未婚而相携同行,在前世是太正常不过了。可在这年头像这么两位家世显赫的名人结伴亮相的话,无疑成了长安街头的一道奇景。不难想象,耿超被阳成郡主这个未过门的男人婆牵着赶着穿街过市,那臊人的滋味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阳成郡主执拗地拉了耿超来到杨致面前。满脸诚恳的盈盈一拜道:“恩公,你为了救得耿超性命,竟然连飞虎大将军与忠武公都可以不做,我那日真是错怪你了。若是先前有冲撞失礼之处,万望恩公与嫂嫂莫要怪罪。”
沈玉也已闻讯迎了出来,连忙扶住阳成郡主道:“郡主这是什么话?我家相公曾与耿将军同生共死并肩杀敌,焉有坐视不救之理?郡主,耿将军,快请移驾到前厅奉茶叙话。”
耿超满脸激动之色。向杨致躬身长揖道:“杨兄,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我们又见面了。”杨致安然受了他一揖,摆手笑道:“耿兄。郡主,前厅请坐吧。”
耿超闻言一愣。笑容不自觉地变得有些牵强。宾主到前厅落座后。杨致虽如往常一样一脸慵懒地笑意。却并不开口说话。耿超主动搭讪道:“本想在开释之日便来杨兄府上拜望相谢。无奈领过脊杖行走不便。是以拖到今日才来。”
阳成郡主瞪了他一眼。抢白道:“你伤在脊背。又有什么行走不便了?分明就是不愿意来嘛!若不是今日我去探望于你。还不知要拖到几时。恩公。我要他来。他不敢不来地。”
阳成郡主心直口快。毫不顾忌耿超地脸面。道明他是被硬拉来地。她是身份尊贵地郡主。二人又未成婚。耿超纵然心生懊恼也只得强自憋住。拿了她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登时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眼前这位活宝级别地美女。竟似浑然不知这世上备受推崇地贤良淑德为何物。不但当着外人地面不给未来地男人留半点面子。似乎还志得意满以此为荣。有道是一物降一物。一位身经百战地悍将正迅速堕落为一位可怜巴巴地妻管严。这一世什么时候会是个尽头?
杨致与沈玉不由相视而笑。沈玉原也有些与之类似地苗头。不过是被杨致成功地扼杀在了摇篮之中。他好歹还提出一回休妻地建议。可耿超当初为了攀上长秀公主这根高枝不惜大吃飞醋。现在即将贵为郡马。未必就有那个退货地勇气。
杨致促狭地笑道:“耿兄威名赫赫。郡主却是这个……手到擒来。置之于石榴裙下令其柔静似水。郡主异日之威名定会传遍长安。想必耿兄于人前人后也会倍感荣光。”
阳成郡主再怎么白痴也听出他说的是反话,羞恼地道:“杨致,你这是在说我欺负他了?真不知你们这些男人是怎么想的,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有时候却又婆婆妈妈的。”
沈玉忍住笑。连忙圆场道:“郡主,相公与我近日正在筹备婚事。不如请郡主去我房中看看吧。”
阳成郡主与耿超也是婚期将近,登时来了兴致,两眼放光的道:“好啊!”
两个女人起身离去后,耿超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杨兄,有道是大恩不言谢。前日家父曾言已向杨兄略具薄礼,不知是否合意?”
“近日我还无暇料理此事。其实福王与令尊大可不必如此客气,耿兄又没欠我什么别的。”杨致笑道:“也只不过是欠我三条命而已。”
照你这么说,那价值五十万两银子的地契岂不是白送了?耿超脸上略一抽搐,强笑道:“杨兄说笑了。些许薄礼若是不合心意,他日必当另行重谢。”
“耿兄言重了。恐怕就算耿兄有心相送,我也承受不起。”
二人都是话带机锋,实际上仅只三言两语就已走进了死胡同。
耿超默然片刻,岔开话题道:“说起来还是因为杨兄之故,令我摊上了一份苦差事。”
“哦?耿兄何出此言?”
“我自朔方率军返回长安后,皇上在御书房单独相召时,问及遭遇突厥重兵合围前后两日详细战况,龙颜大怒,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明言对我予以封赏表彰,是不想冷了军心。命我将杨兄那篇十六字策论,每日书写一百遍,每隔一段时日便让宫中近侍前来验看。”
“皇上打算还要放你去朔方打大仗。这是好事啊!不过我倒是以为,耿兄以后每日只需写两个字,定会比写那十六字策论有用得多。”
“……哪两个字?”
杨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杨致!”
“我记住了。”耿超避开他咄咄逼人地目光,顾左右而言他地另找话题:“我还有一事不明,今日正好向杨兄请教。”
“耿兄但说无妨,我一定知无不言。”
耿超苦着脸道:“我曾听闻嫂夫人昔日也如郡主一般,很有几分……这个不让须眉的男儿气概。如今竟是那般贤淑知礼,不知是何奥妙?恳请杨兄定要教我!”
杨致仰头大笑道:“耿兄这是未雨绸缪。唯恐日后饱受河东狮吼之忧了!这本是我杨家驭妻的不传之秘,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便免费教与耿兄罢了。”
敛起笑容神秘的道:“俗话说女人三天不打,便会上房揭瓦。只要老大耳光与狠揍**两大狠招双管齐下。一月之内立显奇效。”
耿超愕然道:“都说好男不与女斗,郡主乃是金枝玉叶之体,……这拳脚相向地事,又如何使得?”
杨致强忍住笑问道:“耿兄家中可有通房姬妾?”
“我已二十有四正当壮年,虽暂无正室,通房姬妾还是有的。”
“那便是了。”杨致嘿嘿笑道:“这两大狠招如何使将出来,其中大有学问。这耳光嘛。只能用嘴巴去打。狠揍**必须脱了裤子才能开打,若是用手则须轻重适度,若是用耿兄身上的其他物事,当然会收效更佳。”
“哦?哈哈哈哈……。”耿超这才知道他是乱七八糟胡扯一气,一同色迷迷的大笑起来。
杨致进一步印证了先前对耿超地猜度,耿超却似乎还想跟他说什么。说话间沈玉陪着一脸羡慕之色的阳成郡主出来了,耿超一见这位未来猛妻便感头大如斗,当下无意久留起身告辞。
送二人出府后,沈玉好奇的问道:“相公。你方才与耿将军都说了些什么?怎地那般高
“是吗?”杨致望着耿超的背影,连连摇头道:“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觉得说话比杀人要费劲。”
耿超与阳成郡主来访地次日,杨府又迎来了满脸不可思议神情地越王赵启,还有东宫太子侍读裴显中。
落座寒暄后,裴显中拱手笑道:“太子殿下自受命为侯爷择选赐邸,便日日督促小人不得拖延怠慢。小人尽心竭智。责成一干工匠日夜赶工整饰修葺,如今总算初具模样。小人今日奉太子之命前来拜会侯爷,便是想请侯爷于百忙之中偶抽闲暇移步一观。若有疏漏之处,小人也好加紧改补操办。”
太子无非是借着这个现成地人情向他卖好,杨致笑道:“有劳太子关心破费,侍读大人操劳,令我好生愧颜。我绝对相信侍读大人的眼光,一切拜托侍读大人做主便是了。”
赵启不耐烦地插话道:“父皇亲自过问下旨操办的赐邸,那还会差了?裴侍读。你嗦什么?你不是说太子对谪仙居有兴趣么?尽可与飞虎侯直说。”
这小子将参赌赢来的百万巨银三下五除二便送了个精光。自然对这等求田问舍之事毫无兴趣。径自起身道:“杨大哥,话我是帮你代到了。成不成你们自个儿商量就好。前日你家老爷子说他那只宝贝鹦哥被我逗杂了嘴,我得看看去。”
裴显中年纪虽然不大,但察言观色外加铁面皮地功夫在东宫久经操练,满脸肉麻的谄笑竟无半点迟滞丝毫不改:“太子殿下心境淡泊,一心只为君父分忧。但求在操劳国事之余,能偶享山水园林之乐。那谪仙居清静幽远,太子殿下前年便想置下。得闻越王提及侯爷有意出让,便命小人顺便前来相商。”
杨致当下眉头微皱,随即淡淡笑道:“我正是听说太子早已有意将谪仙居置入名下,才与其原主说合。裴大人切莫误会,谪仙居并非为我所有,我只是做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罢了。”
裴显中闻言一愣:福王要是愿意卖的话,早就卖了。他若不是送了这么份重礼,那天你在金殿上会那么卖力?说你只是个牵线的中间人,有谁会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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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想卖,一个愿买,一桩原本被越王赵启极不看好的房地产交易竟是一蹴而就。CcneT口无遮拦的阳成郡主在送来谪仙居地契当日曾无意中提到,太子前年便开出了五十万两的重价。如今有意置下不无巴结杨致之意,出价自然有添无减,双方以六十万两的价钱爽快成交。
太子妃是大夏第一名将卫肃之女,岳父是太子在军方的唯一靠山,在没有继位登基之前,断然不敢有移情他宠的念头。杨致于交割手续不甚了然,裴显中大概平时没少干此类活计,讨了笔墨十分熟稔的写下交割文书,将谪仙居过在卫妃名下。
近来秦空云消失无踪,徐文瀚每日必来杨府闲谈消磨。这日二人在书房甫一落座,徐文瀚便说道:“据秦公揣度,皇上或在数月之内便会委以三弟职事。今日托我转告于你,待二弟与秦氏二公子回到长安之后,过府一议。”
秦公是真正掌控秦氏巨额财富与庞大地下力量的幕后大老板,在人们心目中颇具几分神秘色彩。平时深居简出,杨致在秦府出入频繁也难得一见。
秦氏一应日常事务都是秦空云出面打理,老狐狸虽轻易不露面发话,但眼光定有老辣独到之处。“数月之内便会委我职事?皇帝莫非想要我领兵伐唐么?即便如此,与秦氏又有什么相干?”
“皇上为伐唐苦心筹谋已久志在必得,若要三弟领兵只是锦上添花。太子理政多年,民政已然熟练。皇上定会借伐唐之战考究培养其军事才能,为其在军中树立威望。转载自我看書齋如今三弟名满天下声名一时无两,这必胜之战若是让你领兵,怎显得出太子的本事?与秦氏相干的只有两个字:银子。”
徐文瀚接着说道:“秦公昨日言及,皇上此番伸手要钱,一开口便是五百万两!秦公自山东急调二公子回京之后,又与二弟一起去了中州,都是为了筹集银两在奔忙了。”
杨致恍然道:“难怪二哥长久不见人!难怪上次我提到玲珑欲将北燕山货交与秦氏专营,他是避而不答!我原说指点秦氏一条财路。不想他们竟早已做得如火如荼了。若无暴利门路,纵然再如何家大业大,也不可能连年向大夏输送数百万两巨银。我早该想到秦氏通商海外、走私牟利了,秦家二公子长驻山东蓬莱。便是专一负责此事!”
徐文瀚点头道:“皇上谋求占取南唐富庶之地,乃是为日后大举征伐南楚做准备。为了稳定人心,短期内绝不可能在南唐故地重征税赋。为解这一两年内的燃眉之急,只得在通商海外一途上动脑筋了。”
杨致戏谑地笑道:“秦公担心皇帝若将通商贸易之权收归大夏朝廷所有,便会断了秦氏一本万利的财路。我是这么一副臭德性,皇帝必定不会放心让我执掌兵权。如果能弄个大夏第一任海关总督干一干,那可是个天字第一号的肥差啊!”
徐文瀚笑道:“秦公所忧。十之便在于此了。三弟出身商家。又精于经济之道。乃是担当聚财重臣地不二人选。你这海关总督上任之后。太子做那管家婆定会轻松许多。”
“现在还扯不到那么远。我正要与你说起太子:他居然真地买下了谪仙居。”
徐文瀚脸色一愕。继而长叹道:“太子实乃庸碌之人!他唯恐在朝中根基不牢。任谁都不愿得罪。见人就想笼络。自然开销巨大。依赖李氏财力支应之余。无时不在留意生财之道。那谪仙居收益丰厚。他早已是求之不得。同时还希冀借此表明他心境淡泊殊少野心。自作聪明想让皇上对他无所猜忌。他就是没有想到。他是一国储君!将来朝堂上下都是他地臣子。亿万黎民皆在掌中。万里江山俱在脚下。何须鼠目寸光如此小
“那也怨不得他。他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杨致蔑笑道:“都说望子成龙。皇帝也是人。最怕地就是自己地儿子没出息。这满朝文武任谁都可以韬光养晦。可怎么也轮不到他太子头上!他若不能尽情展现才干。将来如何领群臣信服?皇帝自己是阴骘枭雄之主。所谓一统天下还八字只有一撇。若将皇位交给这样窝囊地儿子。又怎么会放心得下?”
徐文瀚略显激动地道:“太子占据中央机枢之位理政多年。竟然仍是毫无战略眼光!他最感忧心地无非是没能抓住兵权。殊不知拱卫京畿地二十万禁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粮饷充足兵强马壮。乃是百万夏军精锐中地精锐。只要稳住禁军不公然反水易帜。内有王雨农、陈文远等老臣为首拥戴。外有岳父卫大将军摇旗呼应。拉拢康王保持中立。区区一个宁王又有何惧?那张龙椅比铁打地还结实!皇上龙驭上宾之日。宁王便是悍然举兵作乱也师出无名。只需一纸诏书他就是叛臣贼子!”
“大夏若要一统天下开创千秋盛世。至少需要三代雄主上下承继!太子竟然求田问舍示人淡泊。缩头缩脑幻想平稳继位。此等胸襟才具与妇人何异?怪不得皇上十余年来犹自犹豫不决!”
杨致晒然劝道:“这大夏江山又不是你家的,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你一直遗憾一身本事不得卖与帝王家,他不识货你就不会另找买主?若是留在大夏为臣,最令人担忧的无非是站错了队,辅错了人。他们哥几个将来谁做皇帝都不关我的屁事,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保持中立。不管是谁坐在那张龙椅上,只要他的条件合适,我就听他的。”
徐文瀚讪讪笑道:“自古贤臣不事二主,你我既是生为夏人,能在大夏一展抱负当然是最好。你那日怒打沈重,当然也是怕他将来不得善终了——谪仙居既已卖掉,那六十万两银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乱世之中若是过于忠厚耿直,那是会吃大亏的。沈重是我舅兄,又是沈家独子,我只希望他能做个纯粹地军人,不要受人利用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杨致脸色沉重的道:“我对耿超的希望又何尝不是如此?但他实在陷得太深了!福王与耿氏一门想要拥戴宁王谋夺储君之位倒也罢了,令我最感愤怒的是,耿超为了一己私利,居然不惜拿了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性命做赌注!六十万两银子我稍后便会一两不少的送到他手上,从此以后各走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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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国库连年空虚,要靠秦氏这样官私合营的财阀输血弥补赤字。cCneT而像太子、福王之流的王公贵戚,为买房置地开赌作乐,动辄一掷数十上百万两。杨致记得前世有位哲人说过:无论什么世界,其实都是设计者为自己设计的。不服气?你背了石头去打天吧!
六十万银子不是小数目,若是现银将近重达二十吨,足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杨致把玩着一沓厚厚的银票,不由有些不心甘:我凭什么要替福王与耿进多赚十万两?
其时市井街肆之间不乏靠腰腿口舌吃饭的掮客,既然是扮演中间人角色,少不得要抽些佣金。老爹杨炎正是此道行家,杨致一问,才知成千上万两的大宗交易佣金最高可达一至两成。那就马马虎虎抽个一成吧!老子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只收六万两的劳务费还是便宜你了。
杨致没有带仆从摆谱的习惯,叫阿福备好马,径自出门往禁军大将军府邸而去。几名侍卫远远尾随其后,想来也是职责所在,佯作不知任由他们跟着。
现在杨致这个名字实在太有名了,耿府值守卫兵一听到“杨致来访”这四个字便如遭雷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身进去禀报。耿进与耿超父子俩乍一得报,均是大感意外。这位大爷无论如何怠慢不得,当下无暇讨究他的来意,一同迎将出来。
长安局势刚刚趋于平静,杨致自问无需像个疯子一样与耿氏父子公然翻脸。寒暄几句后,淡淡一笑直奔主题:“杨某冒昧来访,不敢劳烦大将军亲自相陪。我有些许小事要向耿兄请教。不知府上可有清静去处?”
此人武技绝悍奸滑似鬼,莫非是为日后谋留退路?或是有心相投前来先行试探?只要你来了就好办,至少说明还不是铁板一块!耿进与儿子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顿时面有喜色。
耿进十分配合的道:“飞虎侯言重了。你尽可与小儿至舍下后园赏花亭详叙,老夫会严令府内仆婢不得相扰。”
耿超连忙侧身相请道:“杨兄,请随我来。”
杨致估摸着这父子二人多半是会错了意,笑道:“大将军大可不必如此郑重,其实我不用叨扰耿兄太久的。”
耿进执掌二十万禁军身负京畿防务之责,无疑是被皇帝视为心腹重臣铁杆中的铁杆。颇受信任恩宠,府邸阔大恢宏。现下虽已是夏末入秋时令,天气仍显炎热。赏花亭是依托假山临水而建地一处小榭,确实是个休憩纳凉的好地方。
宾主奉茶落座之后。耿超郑重其事地屏退一应仆从侍婢。杨致取出银票。平静地道:“耿兄。前日福王与令尊委托郡主将谪仙居那等豪园阔邸相赠。当时我自问虽受之有愧。但又却之不恭。是以将地契收下暂为保管。昨日我已作价六十万两代为转让与太子。并按中介行规抽取一成佣金。这是五十四万两银票。劳烦耿兄清点看看银码是否短少。我今日来访除此之外别无他事。5ccc.net方才只是不想当着府上诸多下人地面。让大将军与耿兄难堪。”
耿超骇然变色。霍地起身问道:“杨兄。这是为何?”
“耿兄。你并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地人。我为什么这么做。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耿超旋又坐了回去。神色复杂地道:“杨兄与我有并肩血战之谊。有三度活命之恩。若是嫌弃酬谢不够厚重。你我兄弟不必客气。尽可明言。”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我地兄弟去死。但绝对不会让他们为我去送死。你没有弄明白兄弟是什么含意。也没有听懂我昨日为什么要你写杨致那两个字。友谊恩情这个东西。你若觉得欠了便一辈子都还不了。你若觉得不欠便根本无需放在心上。更谈不上时刻惦记着要还。我只知道。我地兄弟情义绝对不会作价论斤卖!”
“所以。你我不是兄弟。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今后也不可能。”杨致面无表情地道:“因为你不配!”
耿超俊毅的脸庞登时胀成了猪肝色,眼神森冷的道:“我知道为嫂夫人出头讨取公道,不能报杨兄之恩情于万一,反而累得杨兄丢官降爵。但我正是感念杨兄恩义,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杨兄何必将我说得如此不堪?”
“巧言令色!”杨致叹道:“我原以为你是一条血性汉子。本有与你相交之意。我回到长安听闻你当街劈杀安贵侯之子一事,起初并没有往别处去想。心下甚至还很有几分感动。可就在阳成郡主送来谪仙居地契当日,我便觉得事情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地那么简单。”
逼视着他冷冷道:“当时人人都以为我已战死大漠,所以皇上才会大肆表彰追封,让我身后有了无尚声名。但你当街杀人绝不是因为感念我的恩义,而是利用我那个可怜的老婆无端受辱,利用我这个死人的名声有意为之!”
杨致凌厉的目光,令耿超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丝怯意,强笑着辩解道:“我也知道杨兄智计过人,可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杨致缓缓摇头道:“不是我想得太多,而是你心机太重,器量太小,太过冷血。我四弟虽年岁尚小,却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大丈夫!他为人至诚至性,为义嫂出头原在情理之中。卫大将军谨慎勤俭教子有方,统率数十万雄兵抗击突厥多年,乃是当之无愧地大夏第一名将,又是皇上的儿女亲家。李氏一族势大根深,与卫大将军相比也算旗鼓相当。飞扬冲进侯府又打又砸,而小侯爷自知理亏在先,况且也不是什么不共戴天一定要死磕到底的恩怨,后来带人冲击大将军府只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卫夫人出面说话后并未进府报复便是明证。”
“此事如果就此平息,卫府非但在面子上占了上风,飞扬那口恶气也已出得过了。福王与耿大将军纵横大夏官场数十年,若是连这一节都看不明白,断不至于有今日之声名地位。你还有何必要强自出头?有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便你是感念我的恩义,激于义愤有心为玉儿出气,只需独自去找那小侯爷理论就是,何必要在军中广为散播?你领兵多年。当知擅离职守乃是重罪,擅自调兵更是罪同谋反,何必要煽动挑唆沈重、董坚与李为等一众将士相从?你父子俱在长安,此事前因后果并不复杂。何必再专程到大将军府找飞扬相询?”
“后来我未死而回到长安,显然在福王与你父子意料之外。飞扬是我义弟,沈重是我舅兄,我与你有共历生死并肩血战,天下皆知。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坐视不管,自当鼎力营救。福王与令尊又怎会不知?何必教唆阳成郡主上门哭闹试探于先,又以价值不菲的谪仙居相赠于后?”
杨致紧紧盯着耿超。继续说道:“那日阳成郡主无意中提及,前年太子开出了五十万两地重价,欲购置谪仙居而不可得。正是因为她的无心之语,引起了我对此事幕后背景的百倍警觉。将诸多疑问联结起来细细一想,这才知道你之所以当街杀人,乃是经过精心算计之后,试图一箭三雕的一步险棋!”
耿超脸色渐显阴郁,沉声道:“说下去。”
杨致说到此处,话语中已略带悲凉:“第一。卫大将军地声名人望与圣眷恩宠,远在令尊之上。经此一事后,飞扬忠义之名必定名动长安。你父子本就不是胸襟博大之人,不甘落于其后,试图借此搏名抬高耿氏一门声望,以与卫大将军并驾齐驱。”
“第二。在大漠血战当中,当时情势紧急,我无暇为你照拂脸面。你我诸多言行,幸存将士俱都亲身经历耳闻目睹。回到长安以后,无论是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还是在军中的威望,都大不如前。玉儿受辱一事,为你提供了一个再现悍勇重树威望的绝好机会,还可成就你有恩必报重情重义的大好声名。”
“然而。这两桩还不是最主要地。”杨致冷笑道:“你们最主要地目的还是针对太子!安贵侯身后李氏一族的老牌士族豪强势力。是太子赖以在朝中立足地根基。你公然当街劈杀其子,既是对李氏一族的沉重打击。又是对皇后与太子一系真正实力的一次试探!”
“你若单独行事,便成了因私报恩的个人行为,扯不上其他名目。而皇上在短期之内,还不可能完全摆脱对李氏一族及其背后的士族豪强势力在政治与财力上的倚仗,也不可能任由军方势力过于嚣张强势。为了平衡朝局,极有可能取你人头,在安抚李氏地同时,也给军方势力一次严厉地警告。”
“所以福王与你们父子经过反复思量精心算计,不难想到军队在皇上眼中的分量远胜李氏,料定将事态闹得越大越好。因此你不惜将此事在军中大肆宣扬,利用我地名望煽动挑唆血战归来的一众旧部,逼使皇上法不责众,为免激发禁军哗变从轻处置。然后再拖了飞扬与沈重下水,有他二人为你垫背,无疑皇上会顾忌更多。如此一来,你便绝无性命之忧。”
杨致一字一句的咬牙道:“而让你们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福王与你们父子都是宁王的人!”
“哈哈哈哈!”耿超骤然起身仰天大笑,眼中满是令人骇然惊的狂热:“不错!你心细如发奸狡过人,话已至此,我也无从否认。我大夏国势日盛,兵锋锐利所向披靡,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像太子那等妇人之才兔子之胆的懦夫,岂是开创大夏不世基业之人?我父子世受圣恩,日后岂能受那庸碌之君驾驭驱策?为了成就千秋功业,我便枉背小人之名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耿氏父子属于当年拥立宁王地死硬激进一派,都是妄求大夏称霸天下的狂热好战分子!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其他诸多因由也就不难理解了。
“人各有志,你们父子死心拥立宁王,我也无话可说。”杨致一脸怜悯的叹道:“耿兄,太子虽然平庸文弱,但这储君废立之事,不是你我所能决定得了的。政治一事最是凶险诡诈,你是军中新生一代的少壮派高级将领,此生来日方长,若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那是很可悲的。”
耿超回身坐下默然良久,嘘声叹道:“如此说来,杨兄于争储一事是决意要束手作壁上观了?宁王若得杨兄这等人才佐助,何愁大事不成?其实福王与家父将那谪仙居相赠,并无恶意。”
“但也绝无好意。”杨致冷冷道:“福王为免皇上猜忌,摄于皇上威权,做了一世地闲散王爷。难道他就真的甘心?太子庸碌无能,继位之后能守住现成的摊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可想而知,如若太子登基为帝,福王及其子孙翻身出头的可能性也不是太大。所以,福王必定与宁王秘密达成了将来互惠互利的交易。”
“那谪仙居太子并不是非买不可,前年开口求购,是想向福王与令尊示好。而福王与令尊断然拒绝,摆明了是不给他面子。但说他们对太子全然无所忌惮,那也是假的。于是在他们眼里,谪仙居便成了留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借此机会把它塞给我的话,一来可以替你还了我于你有三度活命之恩的人情。日后你若万不得已与我翻脸为敌,也就不会再有太大地心理负担。二来不管我将来是不是支持宁王,太子求购而不可得却将其白送给我,至少可以迷惑太子,使他以为我与你们关系匪浅。即便将来他有心再要拉拢于我,必定也会要耗费更大地心思与精力。”
杨致将银票推到耿超面前:“我不是圣人,我现下无权无势,当然也很喜欢钱。但这拿了烫手的东西,我绝对不会要!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后我无意与耿兄为友,但愿你也不要逼我与你为敌。我言尽于此,你日后好自为之吧!”
起身冷冷一笑,略一拱手,准备就此扬长而去。耿超捏着厚厚一摞银票出神半晌,猛地追出几步,面色狰狞地大吼道:“杨致!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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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王与耿氏父子自以为滴水不漏的精明算计,仅仅是因杨致没有公然翻脸,而为耿超博得了些许声名。杨致出人意料的将谪仙居代为转让与太子,旨在表明在太子与宁王的夺储之争中两不相帮,也让福王与耿进父子的一片苦心瞬间化为乌有。
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圣人,杨致不是,耿超更不是。耿超此刻的感受,犹如一个道貌岸然的贞节烈妇骤然变成了被扒了个精光的婊子。杨致洞察入微字字诛心,让他无所遁形。那淡漠轻蔑的眼神,更令他如芒刺在背。
杨致应声回头,又泛起了一脸熟悉而可憎的慵懒笑意:“耿兄,我银子送到话已说完,莫非你还要留我在府上吃饭不成?”
耿超恨声道:“杨致,自我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很不喜欢你!”
“彼此彼此。耿兄家世显赫年少成名,我原也没敢奢望获得你的青睐。恕我直言,似乎我也不需要耿兄那种并不令人愉快的青睐。”
“你总是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是第一个敢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现,如今我早已是大夏驸马,已与长秀公主双宿双栖了,皇上又怎会将阳成郡主那等悍妇指婚于我?你武技远胜于我,智计远胜于我,就连妻室也要远胜于我!为什么你事事处处都比我强?又凭什么会比我强?”
杨致见耿超原本俊毅的脸庞因嫉妒而扭曲得变了形,不无同情的叹道:“其实很多东西我不但在乎,而且视之重逾性命,只不过你不懂而已。此其一。其二,一个人受人尊重与否。完全取决于你自己,根本无需计较别人如何看待。其三,婚姻之事由缘分而定,不可强求。若非两情相悦,纵然贵为驸马。也是徒受一世煎熬。都说妻贤夫祸少,阳成郡主率真爽朗殊少机心,若能与之相伴一生,未尝不是耿兄之福。其四,乱世之中英雄辈出,高才捷智之士何其多矣?一山更有一山高,只要心境清明,对自己既不高估也不小看,何须过分在意?”
“耿兄。如若你能走出灯下黑,便是满眼一片光明,何必以己之短较人之长?又何苦如此与自己较劲?”
耿超像个打架打输了的孩子一般冷哼道:“你事事顺意。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杨致婉言相劝本是一片好意,见他如同自怨自艾的怨妇一样纠缠不清,渐渐有点不耐烦了:“耿兄岂不闻日啖膏粱而愁苦,饥食糟糠而安乐?咱们且不说别的,令尊手握重兵位极人臣,总比我那行商出身、现下混吃等死的老爹强吧?可在我看来,他心无旁骛自得其乐,日子未必就比耿大将军过得差了。5ccc.net凡事有利亦有弊,你尽可慢慢细想。我是恕不奉陪了。”
“慢着!”耿超沉吟片刻。又赶上前去拦住他道:“上次禁军大营校场一战。你故意藏拙未尽全力。对我等习武之人而言。与羞辱于我何异?既生瑜。何生亮?日后你我为友也好。为敌也罢。暂且不去管它。如果你还是个男人。那我们就约个时日。倾尽全力再比试一次!就算死在你地刀下。我也绝无遗憾!”
杨致不由心头火起。冷冷直呼其名道:“耿超。不是我小看你。无论打架杀人还是玩心眼。你都跟我还差得远。你这是小鸡斗老狼。何必自抬身价?你根本没资格跟我扯什么瑜亮!你明知不是我地对手。明知在现在地情势下我不会杀你。还打什么打?那跟耍猴有什么两样?你想探明我地真实实力就直说。不要假惺惺地说得那么悲壮。明明是自己找死还不遗憾。有病啊你?”
耿超地心思被他一口道破。顿时脸色愈发难看:“废话少说!你到底打是不打?”
“打呀!为什么不打?”杨致冷笑道:“你不是就想摸清我地真实底细。防着日后与我翻脸为敌。好慢慢琢磨怎么对付我么?我看今天就是个黄道吉日。不必另外约什么时日了。”
“有道是乱世用重典。绝症下猛药。我索性卖个大方。免得人家说我欺负你。我还是用单刀。你想用什么随便。长枪、弓箭、暗器尽可全都使上。只要你有那个能耐。背上一门红衣大炮来跟我干都成!你也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咱们今天打满三场。只要你能赢一场。就算我输!你要是有本事杀了我。算我白死!”
“……杨致!你好生狂妄!你当真以为你是天下无敌么?”
杨致看似狂妄的这一番话,其实是半真半假。若不能彻底治服耿超让他死心,依他针眼大小的心胸器量,日后定会烦不胜烦的再三相扰。耿超武技风格走的是刚猛的路子,本就极耗体力不能持久。若能激怒他乱了心神,无疑会更加省时省力,也好早点打完收工。
见耿超气得双拳紧攥瞪眼欲裂,心知他未战先败已然上当。嘿嘿笑道:“是不是天下无敌我不清楚,对付你倒是绰绰有余。我就是狂妄怎么了?就是小看你又怎么了?此一时彼一时,老子这叫炫耀武力!免得你坐屎不知臭不长记性,像上回一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耿超脸色铁青的道:“三场全胜你才算赢,这可是你说的!不必徒逞口舌之快,我们还是用刀枪说话吧!”
杨致回头笑道:“刚才我还说漏了,你的口才同样跟我没法比。”
耿氏父子两代为将,府上自有诸般兵器齐备地轩阔演武场。杨致言之凿凿,怎么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可耿超压根儿就不相信,杨致能在保证不杀他的情况下三场全胜。
按照杨致地说法,还未开战耿超就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下场取了皂缨长枪,习惯性的挥动几下道:“老规矩,还是你先……。”
下面地“来”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杨致已双手握刀身形暴起,一声不吭的如狂狮扑兔一般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当头劈来!
耿超见他连句场面话都没有就闷头开打,不禁又惊又怒。仓促之下躲闪不及,只得倚仗枪沉力猛,横枪硬挡这一刀。只听得一声金属撞击的锐响。粗如儿臂的镔铁皂缨枪杆竟被杨致应声劈成了两段!
耿超脑子里的空气仿佛被猛然抽尽,顿感一片空白。就在他愣神地一刹那,杨致冰冷地刀锋已抵上了他的咽喉,嘲弄的笑道:“这是第一场。”
……这一照面的功夫仅只过了一招就算第一场?这厮一刀之力居然强悍如斯!耿超握着断成两截的枪杆,悚然心惊之余又是失魂落魄。随即回过神来气急败坏的吼道:“这不算!你使诈!”
“什么叫做我使诈啊?”杨致冷笑道:“难道你每次跟人交手,还会事先告诉人家你下面会使哪一招?亏得他们还说你勇冠三军杀人如麻,怎么像个小屁孩子一样输不起么?你自幼习武久经实战,又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雏儿,我这一刀成色如何。你应该心里有数。力量、速度与时机的把握缺一不可,这是实力与智慧地完美结合。你要是眼红地话,不妨也照这样使一回诈给我看看。”
耿超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狠狠一跺脚道:“我不服!还有两场!”
“好啊!”杨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那你还等什么?来啊!”
好在耿超地枪法乃是祖传,父子俩用的都是皂缨长枪。郁闷无比的取了父亲的长枪,气鼓鼓的回到场中。
伟大领袖毛爷爷说过,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这一回杨致倒是没有瞅冷子偷袭,全力以赴一本正经的跟耿超打了一场。二人打足了两刻的功夫,杨致瞄准一个刀枪相接地破绽,迅疾绝伦地顺沿枪杆转砍为劈。就在耿超骇然失色为保住手指暂弃长枪地那一瞬间,杨致地刀锋再度架上了他的脖子!
杨致啧啧摇头道:“想要不伤你还得制住你。还真他妈有点费劲。”
耿超原也知道不是他的对手,本以为在这样的条件下好歹还有得一拼。可这一场杨致规规矩矩凭的是真本事,由不得他不心服口服。情不自禁的生出了破罐破摔的念头,横下心来一咬牙道:“再来!”
第三场耿超也多了个心眼,反正杨致已经挑明既不会伤他也不会杀他,干脆一开场就尽力摆出招招同归于尽的架势。他这近乎无赖地打法,效果还真是不错。二人鏖战了小半个时辰,杨致已是汗湿重衣,想要将他生擒仍是无隙可寻。
眼见耿超又是嗷嗷叫着挥舞长枪向他攻来。灵机一动张口照准他的面门就是一口黏糊糊的浓痰吐了过去!耿超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使出这种比他的无赖更显下三滥的招数。他宁可痛痛快快挨上一刀,也绝对不能让这口令人恶心之极的浓痰吐到脸上,不得不枪势一滞扭头躲开。浓痰倒是躲过去了,可紧接着脖子上已是三度感到冰凉!
“杨致!你无耻!你说好了只用刀的!”
杨致讥讽的笑道:“在这样的条件下都愿意跟我打,你本来就已经够不要脸地了。有谁说过比武地时候不能吐痰了?何况我又没有强悍到吐痰伤人的地步,你完全可以不用去躲啊!我这不能算是不讲信用吧?”
骤然沉下脸道:“高手竞技生死一发,机谋百变乃是常事!我若有心杀你,就算你使出吃奶地劲也绝对挡不过我二十招!我之所以不杀你。不是不能更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变一世人不容易,你最好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你的性命来挑战我的耐心。我再说一遍。你誓死忠于大夏我没意见,你们父子爱跟谁就跟谁,那也不关我的屁事!”
待到此时,他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居然都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耿超感觉自己在杨致面前,实际上如同一团面人,是圆是扁只能全然由他怎么高兴。登时浑身彻骨冰凉面如死灰,满脸懊丧的扔下长枪,靠在场边的石墩上颓然坐倒。
**刚一挨地,只觉得一股锐利的劲风扑面而来。骇然抬头一看,原来杨致随手擦了把汗后,猛然将手中单刀脱手掷出,竟是深入石墩直没至柄!
“怎么样?自打你出娘胎以来,还没吃过今天这么大的亏吧?我都说过了,你斗不过我的。你自命不凡眼高手低,偏生心眼还只有针尖大小。真正狂妄的人不是我!就凭你还口口声声说要辅助宁王成就一番大事?成个屁!”
“还有,以后不许碰我的兄弟!也别再来惹我!”杨致敛了敛衣襟,冷冰冰的道:“因为你惹不起。”
也不管耿超坐在那儿颓丧欲死,自问也无需再讲究什么去向耿进辞别的假客套,径自扔下他旁若无人的出了禁军大将军府。
出门一看,先前暗中跟随他的几名侍卫一个个神情惶急,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府外团团乱转。一见杨致出来,连忙帮他牵马过来跪倒禀道:“侯爷,您总算是出来了!方才宫中的兄弟前来通传皇上口谕:召飞虎侯杨致即刻进宫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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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瀚每日散朝之后必来杨府报到,杨致虽是在家赋闲,但朝中大小诸事一应了然。我看书&斋心道皇帝急召他入宫见驾,无非是为垂询灭唐方略与筹银二事。其余的事皇帝应该不会找他,他也管不了。
饶是杨致与耿超打的那三场是真假参半,也是通身大汗,像是刚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直觉得浑身汗渍黏腻难受,何况就这么进宫似乎有“君前失仪”之嫌。就算皇帝急等着救命也轮不到他操心,反正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不如先回府洗个澡换身衣裳。
回头望向禁军大将军府,意味深长的摇头一笑,从侍卫手上接过缰绳上了马。牵马的侍卫不由自主的眉头一皱,委婉笑道:“侯爷,您可真有……这个男儿气概。”
杨致见说话的侍卫神色讪讪,略微一愣,随即恍然:这时候自己身上的味儿是重了一点,原来人们时常说起的男人味就是这么回事!
笑骂道:“你这杀才!还男儿气概?汗臭就是汗臭嘛!”
转念一想,让皇帝循着身上这股味儿问起今天与耿超再行比试一事,岂不是更好?一本正经的板着脸道:“皇上急召,岂能因琐碎小节而有片刻耽搁?快走,快走!”
几名侍卫不约而同的心生感慨:飞虎侯真是忠心耿耿!难怪会有偌大声名又深得皇上爱重!
扬鞭催马往皇宫这么一赶,自然又加着出了一身臭汗。刚踏进御书房作势欲拜,皇帝便夸张的掩鼻连连挥手道:“罢了,罢了!免礼。马成,赐座!杨致,你这是去背犁耕田去了么?虽说时下仍自有些天热,亦不至这般大汗淋漓吧?”
“启禀皇上,臣方才因些许小事往耿大将军府上造访。从耿超所愿与他再行切磋武技,又应皇上急召快马赶来,是以如此狼狈。”
“哦?”皇帝果然兴味盎然的问道:“你因何事去了耿府?你与耿超这番比拼情形如何?快说来让朕听听。”
皇帝自内廷禁卫府派驻杨府护卫当值的侍卫甚多,至今仍无撤回之意。杨致心知府中往来人事瞒他不过,事实上暂时也没什么好瞒的。一五一十将去耿府送还谪仙居所卖银两的前因后果说了。对与耿超比拼武技的经过,除了偷袭与吐痰这两节瞒过不提,其余都说了个仔细。
皇帝凝神静听。不时徐徐点头。他对杨致不按常理出牌地做派已有领教。听说杨致在未伤耿超毫发地情况下竟是三场全胜。料想耿超不只是单纯输在武技上。也就不以为奇。
待杨致说完。我看&书斋皇帝赞许地道:“不错。朕很满意。耿超是朕看着长大地。多吃几次亏对他有好处。”
杨致地心思皇帝看得很清楚:他煞费苦心地拿了谪仙居那般倒腾。旨在表明无意掺和争储一事。在今后几年内。皇帝在内政上以求稳为先。对太子尚处于考究培养阶段。当然不愿意看到因杨致介入其中而导致太子与宁王地力量对比出现失衡地局面。
杨致虽极得激进派文臣与军方集团好感。但也不愿倒入其怀中成为他们地棋子。与耿超这一战没有任何观众。以后他也没打算对外大肆宣扬。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在不撕破脸皮地情况下。向军方集团传达这个信息。
皇帝有意扶植杨致自称一派。既是为了这么个怪物只能为我所用。又可以利用他制衡外戚与军方两大集团。而杨致也想在各方势力心目中确立自己“只能求、不能惹”地强势地位。同时着手全盘考虑自立门户。皇帝与他地利益不尽相同。立场却是完全一致。又怎么会对他不满意?
二人相视会心一笑。皇帝拿出两份标有“加急”字样地军报递给杨致:“朕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了三件事。你先看过这两份军报再说。”
杨致接过一看,一份来自幽州,一份来自朔方,竟是预想中的灭唐与筹银二事全然不沾边。疑惑的看过第一份军报后,顿时容色戚戚,失神地颓然坐倒。
据镇守幽州的康王赵当遣派燕京的细作密报: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七月初五日,燕京皇宫大火。燕皇与北燕太子和诸多宫人妃嫔于大火中罹难。七月初九日,北燕定北王数次“坚辞”不成,应群臣所请登上皇位。同日,立原定北王世子为太子,其女以原号加封为平宁公主。平宁公主因大火“惊吓”,一病不起。七月十三日,卒。
杨致黯然喃喃念道:“怎会那般凑巧?我事先都已告诉她了地,……玲珑应该不会那么傻。不可能,我不信……。”
皇帝也是唏嘘不已。温言劝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军报所言之事也不能全信。这公主虽是敌国伪皇之女,却不失为一奇女子。能得名震天下的杨致如此伤心。也不枉她与你爱恋一场了。她若能舍家弃国脱身来大夏投你,朕当为她做主,在你杨家给她一个名分!”
“无情未必真豪杰啊!杨致,朕答应你:待北燕归伏我大夏版图之日,你便是代朕署理其事的钦差大臣,届时将那北燕皇室一众人等交与你任意处置!”
杨致明知他是为安慰自己大开空头支票,可总归是一番好意,言不由衷的道了句谢恩。
皇帝接着说道:“这第一件非朕之所急,但于你却关联紧密,所以朕应当让你知晓。朕急在下面两件,你且看看卫卿急呈的军报。”
杨致并非琼瑶奶奶的忠实信徒。随后静下心来仔细一回忆,在燕京城外离别之夜,从玲珑的性情与分手时的言谈来看,不像是愚忠愚孝到不可救药的人。玲珑若已无幸,纵然伤心欲死也是无力回天。若是不齿其父谋朝篡位而飘然隐逸,自会前来长安与他相聚。
尽管如此,心情还是大为糟糕。心不在焉地依言将来自朔方的军报展开一看,其实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自拖都可汗与左贤王察尔罕同夜遇刺暴毙后。突厥因群龙无首骤现权力真空,从而陷入混乱分化。图邪王与右贤王是大漠诸王中最为强大的两股势力,原就觊觎汗位已久,均借机自立为汗,突厥也因此分化为东西突厥两部。
与东突厥接壤地弱邻北燕。对右贤王而言不足为虑。而西突厥这一头的强邻大夏,却令图邪王寝食难安。已遣派王子索力与国师忽尔赤为使节,前来大夏请求停战议和,这几日便会抵达长安。
皇帝神色间颇为得意的道:“这是大夏立国以来,突厥第一次主动遣使前来长安请和。杨致,大夏与突厥能得今日局面,你委实是居功至伟!朕今日便是想征询于你,这与突厥议和该当怎生议法?”
大夏历经数十年征战,从诸多拥兵自立的割据军阀中脱颖而出。崛起国势最为强盛的大国。夏军在战斗中成长为拥有百万之众地虎狼之师,兵锋所指无往不利。或占取大片疆土,或索得巨额贡赋。每逢大战必定获利甚丰。也因此涌现出一批将敲诈勒索操练得炉火纯青的外交专家,逼人订立城下之盟再翻脸不认人乃是家常便饭。
可在抵御突厥异族的战争中,大夏还是第一次全面占据上风。皇帝实际上很有一番骚包臭美的嫌疑,令他为难的并不是怎么与突厥议和,而是在解除北方边境重压的同时,怎么向中原诸国显摆武功示威。
杨致恍然失笑道:“皇上,有道是弱国无外交,所谓的停战议和向来都是以军力国势做后盾。大夏近年来与各国之间的和议何其多哉?想必朝中精于此道者不乏其人。打输了要议和自然头痛,这打赢了那还不好办?”
皇帝正色道:“突厥岂能与那些不堪一击的屑小之国相提并论?此番议和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朕岂能等闲待之?”
杨致不置可否地试探着问道:“皇上,朝中众臣对此是何看法?”
“朕今日与几位宰辅重臣已有商议,也向你义兄徐卿征询了此事。王卿奏请卫卿在朔方仍是严阵以待,遣耿超率帐下新军重返大漠震慑敌胆。务必借此议和之机迫使突厥俯首称臣,方能一雪前耻。徐卿则以为,只需命卫卿率军出朔方操演,陈盛大夏军威即可。另外向朕奏请借你勇悍之威,命你参与议和。”
“那皇上地意思是……?”
“此番情势已与半年之前大为迥异,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最好不过。时下国用艰难,大夏将士日后任务繁巨,是以朕倾向徐卿之议。朕意命太子为首主理,以内阁大学士王卿与你为辅。至于徐卿,因朕对其另有重用,恐无暇分身。不知你意下如何?”
凭心而论,眼前的胖大老头是一位十分称职地皇帝。该当大方豪爽处绝不吝啬,该当精打细算处近乎抠门。他的意图非常明显:在成本最低的情况下,为他的帝国攫取最大的利益。
将此等炫耀武功彰显国威的交由太子主理。皇帝仍是苦心一片。无非还是想让他逐步摆脱平庸文弱的形象,逐渐为他树立后继之君的威望。
杨致在其中的作用。相当于将对手打得五痨七伤再与其谈判时,摆在谈判桌上吓唬人地一件凶器。无疑是一件无需太过劳神费力,只需掺在里头抖一抖威风的轻松差事,免费奉送一回倒也无妨。
“臣不谙繁琐礼仪,更不喜受其约束。请皇上高抬贵手,免我辅助议和之责。皇上不妨告诉太子,若是需要臣露面之时知会一声就是,臣必当鼎力配合。”
皇帝心情甚佳,冲他虚踢了一脚笑道:“难得你这厮如此老实,竟将惫懒倦怠说得这般直接!也罢,朕允了。”
“其实今日召你前来,令朕最为着急的是第三件事。”皇帝的脸色继而变得沉重起来,悠悠叹道:“朕那可怜的长秀孩儿病了,病得很重。杨致,你是心智灵犀之人,应知她因何而病。你今日若能看在朕的脸面上去探望长秀,定会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许多。朕知你府中正在筹办婚事,无意勉强于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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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坦白,我有罪……我很想把与突厥谈判一节尽量写得好看,所以又将昨天码好的大章全部推倒重来。晚上还有一章,继续厚颜无耻的求什么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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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如题。CcNet其实我什么都想要的想法也算过分……
长秀公主赵妍自杨致回到长安那一日与其在杨府相遇,便没与他见过面,此后也再未踏出宫门一步。
如沈玉所言,赵妍并没有杨致原先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每一位花季少女心中都有对未来人生的美好绮丽幻想,赵妍也不例外。她自幼仁善聪慧,受深谙韬晦之道的母亲梅妃苦心教育,以温婉贤淑为目标,以一心为大夏和父皇分忧为己任。但她贵为公主又饱读诗书,难免有些心高气傲。先前皇帝有意将她赐婚于耿超时,杨致还窝在信阳做他的富商大少爷。她自感耿超与心目中的“奇男子”相距甚远,是以明确推拒不愿,倒累得杨致莫名其妙的屡遭耿超飞醋攻击。
杨致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她的视线,是在秦氏密送黄金遭遇劫杀一事后,皇帝接连收到关于此人的密报,偶尔与她提起。后来杨致为情势所迫举家迁至长安,无意中与其同胞一母的幼弟越王赵启结识。赵妍久居深宫喜静不喜动,极少有与青年男子接触的机会。见赵启每天都把杨致挂在嘴上,而且不惜为此人捏造谣言,不免对他更感好奇。
杨致文武全才,但为人行事的做派,与赵妍看不上眼的那些王公显贵家的子弟大不相同。颇为滑稽的是,赵妍感到此人面目可憎的理由与沈玉和耿超惊人的相似:总是一脸慵懒的笑意,好像满不在乎的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女人地心理如同世上最难破解的天书,自此以后赵妍便暗暗与杨致较上了劲。原想借他就任禁军五品参军向赵启谢恩辞行的时机,恩威并施的打下这厮“目空一切”的嚣张气焰,让他死心塌地为大夏效力,不想反而触怒杨致招来一顿怒斥,将她批得体无完肤!事后将他那番诛心之语逐一细想。竟然处处只能对号入座,感受也愈发复杂。此后这厮居然就此在她心中落地生根,再也挥之不去。
她万万不曾料想,杨致在征战大漠时激发出来地智计悍勇,远远超出了她心目中盖世奇男的标准。可遭受怒斥之日竟也成了二人的生死永诀!
其时人人都以为杨致战死大漠,赵妍在伤心愧疚到了极致之下,时常出入杨府抚慰陪伴杨致的“遗孀”沈玉,二人也因此结为深闺好友。在同病相怜又无所顾忌的情形下,向沈玉吐露了自己的心事。
但是,这个令她日思夜想的冤家居然又冷不丁活蹦乱跳的回来了!她不难想象杨致对她绝无好感,而沈玉钦封镇国诰命夫人的身份已是板上钉钉不可撼动,自己地心事又已全然说与沈玉知晓,……这可叫她怎生是好?又羞又急又愁。我^看书斋又禁不住无时不刻不为那个冤家牵肠挂肚,那能不病吗?
皇帝是过来人,当然知道女儿此生与杨致结成姻缘的希望万分渺茫。但他既不想背负替女儿夺人丈夫的恶名。也拉不下让女儿为人侧室地那个脸面。他渐渐摸准了杨致是一条貌似温顺的豺狼,也是一头只能顺毛捋的犟驴子。既心疼女儿又不能压迫杨致,自然只能故作大度的打出“无意勉强”的悲情牌了。
杨致对这个世界名为贤良淑德。实则刻板沉闷地淑女决然无爱。耿超对长秀公主是梦寐以求而不可得。而对公主老婆必须礼敬有加。又了无情趣可言地婚姻生活却令杨致不寒而栗。
但他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年轻壮健地正常男人。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男人会对因自己相思成疾地女人心生反感。杨致也是一样。何况皇帝一番话近乎求恳。没有半点将长秀公主强行推销给他地意思。他虽无意扮演情圣。却不能不卖皇帝这个面子——就当是学雷锋做善事吧!
出了御书房。在皇帝贴身近侍马成地引领下。往长秀公主所住地梅妃寝殿而去。行至途中稍一思索:先前已有谣言。赵妍地心意也已明了。就这么冒然探望。双方岂不会均感尴尬?日后岂不是愈加暧昧不清?
心下生出一个稍显自欺欺人。却也聊胜于无地主意。唤住马成笑道:“马公公。你稍后向梅妃娘娘通报地时候。就说我略懂医术。是奉皇上御旨前来为公主瞧病地。”
欺善怕恶在靠看人脸色吃饭地太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眼前这位大爷凶名在外圣眷正隆。马成万万不敢得罪。讨好地笑道:“洒家省得了。侯爷今日定能妙手回春了!”
马成依言进殿通报后。梅妃不禁又喜又忧:所谓知女莫若母。女儿因何而病。她当然心知肚明。喜地是女儿能得心上人探望。病体应会大有起色。忧地是女儿与杨致恐是今生无缘。得享片刻之欢后。只怕愈发忧心烦恼。
好在杨致心思细密。所说的由头也勉强支应得过去。沉吟半晌,无奈的叹道:“真是冤孽啊!劳烦公公请飞虎侯在殿外稍候。待本宫亲自去告诉妍儿,看看她的意思再作计较。”
闻讯而至的越王赵启不以为然的道:“母亲,四姐早先还是好端端的,又有什么病了?明明是想杨大哥想得疯了,怎会不想见他?真不懂你们这些大人为何这般婆妈。”
梅妃没好气的斥道:“你一个小孩子家,没来由地胡说些什么?”
来到女儿房中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直接问道:“妍儿,杨致来了。你见是不见?”
“什么?……杨致来了?见!自然要见!”赵妍这些天来自怜命薄茶饭不思,容颜日渐憔悴。骤然听闻杨致来了,登时又惊又喜,顾不得害羞掩饰便冲口而出。
强自支撑着从绣床坐起后已然清醒,又凄然笑道:“他来了纵然又怎样?我便见他又能如何?今日他定是抹不开父皇地脸面才来的。杨致看似惫懒,其实骨子里极是桀骜难驯。不过我今日若不见他,日后想要见他恐怕愈发难了。……母亲,请您传侍婢进来为我梳妆吧。女儿不想让杨致看见我是这般模样。不想让他可怜我!”
这个年代地女人梳妆打扮是一桩浩繁而细致的工程,待到赵妍精心妆扮停当,陪伴杨致在殿外等候的赵启居然已是昏昏欲睡。不无戏谑的打着哈欠道:“在家见人尚且要等上这许久,日后若是出门在外,我那可怜的姐夫岂不是要随身带上一张床?”
既然来了。总得耐着性子完成任务。杨致晒然一笑不去理他,随传话侍婢进了公主闺房。一见面就按预先想好地由头径直说道:“微臣略懂医术,听闻公主殿下贵体违和,特地奉旨前来为公主诊治。”
杨致一本正经言语恭敬,无异于在二人之间竖起了一座无形的高墙。赵妍正自紧张的思量该跟他说些什么才好,闻言不由一愣,淡淡应道:“飞虎侯竟然还通晓医术?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了。”
杨致自称略懂医术,倒也不全然是信口开河。皇帝已明确告诉他。赵妍之病在心不在身。她久居深宫殊少锻炼,本就身体娇弱,加上忧思重重。有些病象也是在情理之中。于是乎杨致心里存了个很没良心的念头:只要今天治不死她就行,日后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总不能赖在我头上吧?
装模作样的看了赵妍半天后问道:“公主可偶有心慌晕眩之症?天色冷暖变换之时可是极易伤风受寒?”
免疫力低下外加贫血,无疑是讲究笑不露齿地深闺小姐的通病。但像沈玉那样天性好动的假小子,绝计不会有这些毛病。
他怎么知道?莫非他真是无所不知的全才?赵妍暗暗惊讶,小声答道:“正是。”
除了增加营养多加锻炼,杨致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那就是了。这个……公主贵为大夏天家儿女,理当诚心为皇上祈福。自今日起,务须每日早晚绕殿行走两次。在心中默念祈祷。此病无需忌口,饮食一如往常即可。药物只有阿胶与红枣两味,阿胶煎水每日服食一次,红枣当零食服用,每日不少于十枚就行。微臣敢保公主一个月内病情便有所缓解,三个月内见效,一年痊愈。”
赵妍见他神色肃然言语慎重,心下不由泛起一丝小小的甜蜜:原来他也是关心我的!微一颔首道:“多谢飞虎侯。我记下了。”
杨致也是情非得已才客串了一回江湖野郎中,还不收工更待何时?顺势起身道:“公主且安心养病吧!微臣告退。”
脑子里乱糟糟的出了皇宫。一想起玲珑便情不自禁的轻抚着胸前地玄黄玉佩,不禁再度黯然神伤。
此后的几天中,杨致的日子重归平静,可太子却是忙得四脚朝天。
皇帝接连给了太子赵恒两次机会,现在第三次重磅级地机会又接踵而至。
第一次奉旨处置杨致揭告谋逆与国舅丧子两案,在皇帝的悉心提点下勉强过关。第二次为杨致操办赐邸,皇帝将这个顺水人情交给他来送,本来也是有意让他在军方势力面前增加一点印象分,后来却不得不亲自操刀。
赵恒自知前两桩都没能讨得皇帝欢喜。这一次千万再也不能搞砸了。如果说他没有卯足了劲全力以赴。确实是天大的冤枉。接到皇帝圣旨的当天,就急命侍读裴显中调来此前与突厥签署的诸多和约送至东宫。逐字逐句的通读了一遍。又召集几位心腹谋臣,初步拟定了议和的大致章程。
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这一回赵恒学乖了。不仅谨慎的询问了母亲李皇后的意见,而且还专程向奉旨佐理此事地王雨农请教,但他就是没有来找杨致。
他心里的小九九盘算得很清爽:一来杨致虽然威名远震大漠,可未必精于外交议和之事。二来这是炫耀武力彰显国威的大事,是胜利者与失败者的谈判,不存在什么令人头痛的弯弯绕,尽可风光独占。这显摆威风谁还不会啊?到时候叫杨致来摆摆样子充充门面就行了,何必让他掺在里面抢了自己的风头?
但太子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一点点不足为外人道、也不算过分的想法,竟然令他后来悔断了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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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P再S:我以**的名义发誓,这一章绝不是拖戏,否则后面的好玩以及舒爽地桥段便会显得有点突兀了。诸位看官有啥给啥,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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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雅相的说,皇帝实际上是这乱世之中一位精明强悍的超级恶棍。
他一年到头没有几天空闲,必须在将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前提下,维持这部庞大机器的正常运转。必须时刻关注与周边诸国的战事,到处跟人打了个不亦乐乎,还没忘了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正因如此,堪称活宝的小儿子越王赵启才会对他**下面那张令人垂涎的龙椅嗤之以鼻。
太子赵恒比皇帝还要忙。一应琐碎民政都是由他署理,为免格外金贵的大权旁落,事事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倦怠。还要抽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笼络文武百官,应付皇帝老爹隔三差五的考试。令他最为揪心的是,必须时刻牢记还有一位弟弟对他的位子从旁虎视眈眈。若不是那张龙椅将来的主人现在写的还是他赵恒的名字,这个可怜虫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就连素来以贤淑淡泊闻名的梅妃与她的两位儿女,这几天也没闲着。对赵妍来说,杨致就如一剂高纯度的海洛因,明知是毒品却又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但对赵启来说,公主姐姐为之忧心苦恼的问题在他那儿根本不是问题。
梅妃正在慎重考虑赵启提出的一系列颇具建设性的提议:“喜欢他就嫁给他呗!哪条王法规定公主就不能与人做平妻了?想时常去见杨大哥是吧?要找几个由头那还不简单?跟他家玉儿姐姐结拜成金兰姐妹不就完了吗?杨大哥最是惯着杨老爷子了的,四姐认老爷子为义父也成啊!死要面子活受罪,傻不傻啊你们?”
只由着自己高兴,浑然不拿面子当成一回事,诸多自认高贵的天潢贵胄很难具备这种天分。赵启的提议因此极显标新立异,否则梅妃也不会如此慎重了。
杨炎与沈玉也一直在为新迁赐邸和筹备婚礼喜滋滋的忙碌着,这些天全世界只有杨致是个任事不管的闲人。
能节省的就绝对不浪费,这是老爷子杨炎一个非常强大的良好习惯。为了节约成本起见,欣然接受了一个自称道家高人的街头神棍自愿提供的免费服务,很认真地定下了两个黄道吉日:八月十二日宜动土迁居。那就定在这天搬家。八月二十一日上上大吉宜婚嫁,那儿子的婚事就定在这一天!
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八月初二日,受图邪可汗遣派的王子索力与国师忽尔赤率领西突厥使团一行三十余人,由讨虏大将军卫肃派兵护送,自朔方抵达长安。
为向突厥蛮夷昭示王朝乃是礼仪之邦的大国风范,太子赵恒与首辅宰相王雨农率礼部、兵部与鸿胪寺一应相干官员出城迎接。
但突厥使节并不忙着朝觐皇帝。也不急于进行和谈。国师忽尔赤是个生了个硕大鹰钩鼻子、满脸虬须地精悍中年人。竟然说得一口流利地汉语。
入城以后谦恭地向太子请求道:“在下久闻皇帝陛下雄才大略。太子殿下仁德宽和风度儒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等久居塞外苦寒之地。十分仰慕中华上国地锦绣繁华。如今有幸来到国都长安。请求太子允许我等先行领略长安地恢宏壮美与中土风物。再择日进行和谈。”
忽而赤这番话说得大方得体。马屁也拍得很是老到。令太子赵恒极感受用。皇帝不是他们想见就能见地。太子已与王雨农议定。在和议达成之日再安排突厥使节觐见。以彰显天朝威仪。
赵恒当即向王雨农问道:“国师对我地仰慕之心倒也不乏诚挚。不知王相以为如何?”
两国世代为敌打得你死我活。这场面上地话岂能当真?王雨农不好扫了他太子地脸面。微一皱眉道:“禀太子。和谈之事实在不宜久拖。最迟也只能定在三日之后。长安百姓对突厥多有仇视。为避免使团人等遭受意外伤害。请太子自内廷禁卫府遣派侍卫随其贴身同行。王雨农是皇帝地心腹重臣。为官数十年阅事无数。话中之意相当清楚:皇帝正急于摸清突厥人地底细。好从北方边境腾出手来自朔方调兵南下作战。本来和谈是一天都不能拖!不管何时能够达成和议。突厥在任何时候都是对有威胁地敌国。突厥人在长安地一举一动必须派人严密监视!
赵恒讪讪点头道:“王相所言甚是。”
当下与忽尔赤约定三日后进行和谈,安排突厥使团人等在灞桥馆驿入住。和谈开启之日,杨致如约应邀捧场。一直寡言少语的索力王子与国师忽尔赤望向他地眼神中虽然满是仇恨与畏惧,但杨致的威慑力似乎并未达到皇帝期望的效果。
杨致心知彬彬有礼的会见仪式过后,马上会进入实质性的扯皮阶段。太子意气风发神气十足的骚包样,令他颇感腻味。隆重亮相的任务完成以后。便借口府中诸事繁忙,请求告退。太子可谓正中下怀,欣然应允。
赵恒自认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事情远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容易。既没有因为是胜利者与失败者地谈判而变得畅快顺利,更不仅仅是显摆威风那么简单。
从正式和谈的第一天开始,双方的谈判便陷入了僵局。太子按朝仪惯例,请突厥使节递交国书。而忽尔赤以可汗国书只能向皇帝递交为由,严词拒绝。事关两国气势体面,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争论一天仍无结果。只得将这个问题暂行搁置。
紧接下来又为了彼此今后的地位,开始了针锋相对的争吵。双方都顽固的坚持。今后要对方向己方俯首称臣。经过整整两天唇枪舌剑的较量,忽尔赤才勉强让步,同意双方作为地位平等的兄弟之邦。即便如此,离皇帝的预期要求还是相距甚远。赵恒当然不能接受,谈判再度陷入僵持状态,最后双方决定停议一天。
经过三天地交锋,赵恒与王雨农俱已看出,那个彪悍健壮的突厥王子索力只是个显示和谈规格的摆设,真正主事的是国师忽尔赤。此人貌似谦恭,实则是个精通中原文化的厉害角色。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忽尔赤以仰慕中华上国的锦绣繁华为由,在长安市井街肆间连续转悠了三天。从街头巷尾酒馆茶楼的百姓口中,不难打听到周边的态势,感受到目前的真实国力,因而也不难剖析出夏帝现在地心态。
忽尔赤对中原王朝地儒家治国思想颇有研究。历代中原王朝都以天朝上国自居,推崇以德服人,其次才是诉诸武力。有时候对花哨无用的面子地重视,甚至到了令他觉得可笑的地步。
忽尔赤也十分清楚突厥的优势,长城以北的大片土地广袤荒凉,目前对夏帝毫无吸引力,夏军即使暂时占领了也难以守住。像突袭军团那样的魔鬼骑兵部队,已在拖都可汗的重兵围剿下全军覆没,一时半会要重建一支这样的精锐骑兵军团,谈何容易?就算那名叫杨致的魔王再如何悍勇,也只是一个人,又何必怕他?
突厥在经历一场损失惨重的大战之后又陷入分裂,忽尔赤当然知道右贤王自立为汗的东突厥才是西突厥最大的敌人,知道西突厥不能陷入两面作战的境地,也知道西突厥现在最重要的是需要休养生息恢复元气。所以他才向图邪可汗建议,率领使团前来长安请求停战议和。
忽尔赤的如意算盘是:利用对突厥心有余悸的畏惧心理,以向称臣这个无用的虚名为筹码,为西突厥争取最大的实际利益。你急我不急,磨得越久对我越有利!
事实上自打踏进长安伊始,以太子为首的和谈代表就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忽尔赤步步为营逐字逐句争夺的谈判策略,不仅是赵恒难以招架,就连自诩老谋深算的王雨农也大感头痛。
皇帝特许二人在和谈期间不必上朝,只是每日遣人前来询问谈判有何进展。幸好正式开始和谈的时间还不长,赵恒勉强能以“正在进行”应付过去。
双方决定停议之日,王雨农好心提醒道:“皇上原说要飞虎侯与老臣共同佐理和谈一事,现下和谈几度陷入僵局,太子殿下为何不垂询于杨致?看看他有何应对良策?”
太子心下有苦难言:杨致那厮奸滑似鬼,这等难题到了他手上说不定还真能迎刃而解。可如此一来,我这个奉旨主理的太子脸面又往哪儿搁?这场皇帝极为重视的和谈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难道杨致出的风头还不够么?我还没有痛痛快快的风光过一回,无论找谁也比找他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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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良心说,如果换一种角度来看,赵恒确实是个勤奋用功又听话的乖孩子。5ccc.net皇帝册立太子时正值人生全盛之壮年,对内力保稳定,对外疯狂扩张,极少考虑身后之事。近年来随着年岁渐老,才分出部分精力来逐步加强对接班人的考究培养。
皇帝心里非常清楚,太子平庸文弱优柔寡断,不为无因。一是其天性使然,二来自己也要负上相当大的责任。赵恒理政多年并无大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并非无可救药,总不能无端被废。况且此时易储,大夏朝野上下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四位皇子谁能承继自己的衣钵,才能让大夏从强盛走向更为强盛,都是自己的儿子,皇帝还要再看一看。
冷静下来后,语重心长的道:“恒儿,你不必害怕,起来说话吧。雨农跟了朕几十年了,也不是外人,今日便与你们说一说朕的肺腑之言。朕最为担心的是年岁不饶人,朕想做的那些事情,在有生之年未必能够做完。眼下大夏周边情势之所以不容乐观,是因为朕的摊子铺得太大了一些。”
太子赵恒将信将疑稍感心安,泣不成声的道:“父皇,是儿臣无能,累得父皇操心了。”不错,你是无能!”皇帝冷冷道:“前朝的太子与皇子们从不任事,个个只知纵酒淫乐,人人蠢如猪豕,怎会无亡国之祸?所以朕绝不那么干!朕没打算废了你,但你要知道,你还有两个勇武善战的弟弟。时刻牢记在心,这对你有好处!”
这不仅只是严厉的警告,简直是**裸的威胁了。太子心里刚刚升腾起一点暖意,骤然又降到了冰点,哪儿还敢回话?王雨农咀嚼着皇帝的一番“肺腑之言”。不由心念一动:皇帝有四个儿子,太子有三个弟弟啊!为何对最小的儿子只字不提?是因为越王赵启根本不在考虑之列还是……。
只见皇帝脸色一缓,继续说道:“此番乃是与突厥对敌数十年以来最为重大的胜利,朕难免有点得意忘形,对和谈之事期望过高,也太小看了那突厥国师忽尔赤。你且放宽心。朕这次不会怪罪于你!”
“朕意命徐文瀚以三品集贤殿大学士的身份入阁为相,主理举国钱粮。转载自我看書齋命杨致全权主持与突厥人和谈事宜。日后他二人所任之事,你不要插手过问,只需用心观察思量其中道理。朕相信他们比任何先生都要教得好,望你切勿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你们暂莫告退,稍后待杨致来了,一起听听他对议和之事有何看法。”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徐文瀚年仅二十六岁便入阁拜相,委以主理举国钱粮地重任。乃是执掌大夏命脉的天字第一号重差。杨致虽年未弱冠,战功彪炳名动天下尚在其次,行事更是奸狡老辣。连皇帝都要小心看他几分脸色。皇帝让太子向这么两个人从旁偷师,话已经说得相当透彻,他仍未就此放弃赵恒。
半个时辰之后,杨致就奉召而来。一见太子赵恒神情懊丧,王雨农默然侍立,便知议和谈得砸了锅。君臣见礼寒暄后,皇帝唤过马成给三人赐了座。将王雨农的奏章递给杨致,不动声色的道:“你且看看这份奏章再告诉朕,你作何感想。”
杨致接过来看了个仔细。心下又好笑又好气。又不便当场让太子与当朝首辅宰相两位重量级的人物脸上太不好看,是以神色古怪的叹道:“臣看了这奏章,只是觉得那些战死大漠地将士死得很是不值。”
“朕方才还自提到。朕怕日后无颜去见数万英灵于地下!朕怕你看到九死一生换来地是这般结果。会头也不回地转身投了南楚!朕怕百年之后。后世会唾骂朕是昏聩之君!朕意命你全权主持与突厥和谈事宜。你意下如何?”
“多谢皇上对臣如此信任。”杨致一脸忧虑地道:“只是近日臣既要准备乔迁赐邸。又要筹办婚事。府中诸事繁忙。实在抽不开身啊!”
赵恒与王雨农不禁面面相觑:你那琐碎私事难道比关系国家利益地军国重务还重要?敢当着皇帝地面说得这么直接地。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位大爷有这个狗胆!
杨致地意思皇帝却是心知肚明:你叫我去我就去啊?且不说明码标价概不赊欠。哪怕是张空头欠条也是好地。你话总得有一句吧?
皇帝眼中地一丝厉芒如闪电般一划而过。就手摸起龙案上地御笔向他砸了过去。笑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就当是朕这一回先欠了你地。就当是朕替那战死大漠地数万大夏儿郎求你。成不成?”
这还差不多!皇帝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拿大不去地话。就等于吃饱了撑地逼他翻脸了。杨致捡起御笔呈上龙案。笑道:“皇上言重了。有道是君有命臣不敢辞。微臣只好勉力一试了。”
赵恒与王雨农这才知道杨致是在跟皇帝讲价钱。顿时看得瞠目结舌。赵恒更是心下连连感慨:难怪父皇说这厮丝毫不惧皇权之威!看他浑然不当回事的样子,谁叫人家手底下的玩意儿高呢?
皇帝欣然问道:“议和之事虽不用如斩将破敌一般厮杀,却也是斗智斗勇颇耗心力。朕且问你,你有几分把握?大概能让那突厥国师作出多大让步?”
“这个嘛……臣也不大好说。”
你是杨致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没把握?太子愈发感到有些不服气。皇帝也颇不放心的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杨致笑道:“臣的意思是,好比臣与人打架打赢了,现下对手被打得怕了请求讲和。臣有时候可能只要他赔礼道歉,再赔上一点汤药费。有时候觉得看他不痛快,便逼他多掏个几百两。有时候若实在气得狠了,连逼带吓的讹他上万两银子那也都没个准。”
皇帝与赵恒、王雨农登时恍然:这位大爷是个绝计不肯吃亏的主,那安贵侯还不就是个活生生地例子?何况上回还没劳您老人家亲自动手开打呢!……您不会把突厥人逼得狗急跳墙再跟大夏开战吧?
皇帝长长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这厮倒是说得有趣!你要朕做些什么,尽可直说。”
“第一,请皇上向讨虏大将军卫肃下一道旨意,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往朔方。让卫大将军自接旨之日即刻点选二万精骑,深入大漠启衅寻战。打得过便往死里打,打不过逃逸避战也不丢人。和谈一日不成,便如此这般一日不休!”
太子大惊道:“这岂不是等于两国重启战端?那还有何必要与之和谈?”杨致冷冷道:“突厥人为何要遣使前来长安议和?因为他打怕了也不想打了。可他为何又敢漫天要价?因为他吃准了大夏也不想打了。但我偏偏就不套他那个碴!打输了还不老实是吧?好啊!那咱再接着干就是了。”
王雨农斟酌道:“飞虎侯,这……这恐怕不太合适吧?突厥使团就在长安,两国已决定和谈。大夏乃中华上国礼仪之邦,这样怎能彰显和谈诚意?依老夫看来,皇上只需命卫大将军率军出朔方操演,陈盛大夏军威震慑突厥即可。等到实在谈不拢时,再发兵征伐也不迟。”
杨致冷笑道:“王大人有所不知,边打边谈其实一点也不矛盾。两国一天和谈未成,就一天都是你死我活的死敌!突厥人撕毁和约连眼睛都不眨,对大夏想打就打,凭什么我大夏就不能?现下突厥陷入内乱分裂,正自家窝里斗得正欢,若不趁机在背后拿刀捅他,那还有天理吗?平时上哪儿去占他这样轻松的便宜?”
“卫大将军在朔方打得越狠,在长安的和谈对大夏就越有利!大夏是礼仪之邦不错,对朋友当然是以礼相待友好往来,对敌人唯一要彰显的是勇气、决心与实力,绝对不是什么诚意!”
“好!”皇帝点头赞道:“朕今日就按此下旨火速发往朔方!杨致,你接着说。“第二,请皇上遣派内廷禁卫府精干侍卫,将突厥使团严密看押,灞桥馆驿即日起许进不许出。突厥人在长安定然有细作潜伏,朔方的战况进得来,和谈的消息我却让他出不去。”
“说得有理。朕稍后便可办到。”
“第三,皇上既然说命我全权主持,那便一切和谈事宜只能由我专断,任何人不得干涉,包括皇上在内。”
“朕准了。”
“第四,请皇上下旨将禁军大营行辕借我一用。我就将那和谈地点设在禁军大营之内,这样杀起人来也方便一些。”
皇帝不由吃了一惊:“这又是为何?……朕倒不是不愿,只是自古便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管如何这总归是两国和谈,你必须把握好分寸!”
杨致阴恻恻的笑道:“皇上,现如今我为刀俎,他是鱼肉,就不要讲那许多规矩了吧?不过我这也是有备无患,您看我像是那不讲道理的人么?您尽可放心,我绝对是以德服人,不会乱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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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杨致太会“讲道理”了,皇帝才会对他放心不下。我看书&斋上金殿告御状的那一幕精彩演出,至今令文武百官一想起来就脊背发凉遍体生寒。以德服人?安贵侯让您三五几下就“服”了个家破人亡还有冤无处诉啊!
突厥人并不是任人捏搓的软柿子,皇帝倒不是担心大夏在和谈中会吃亏,而是担心杨致将突厥人逼得太狠,令他们横下心来跟大夏咬牙死磕到底。如此一来,皇帝自朔方调兵南下作战的战略意图便绝难实现了。
所以干脆向他挑明:“杨致,朕既决意与突厥和谈,绝不是为了与其不死不休的再度开战,这一节你务必谨记。你方才向朕所请的那四条,朕也都能办到。和谈一切事宜皆由你临机专断,但恒儿与雨农仍需以佐理身份参与其事。”
“你放心,朕说话算话,他二人只是从旁辅助,并无决断之权。雨农温和持重,与你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甚是相宜。和谈若到走火难圆的紧要之处,也好从中斡旋。恒儿熟谙六部朝务,用心观摩之余,琐繁具体之事亦可协助办理。禁军大营行辕一应将校军士任你差遣,明日朕在旨意中,授你先斩后奏之权即可。”
皇帝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与其上赶着让太子去出风头树威,还不如让他扎扎实实做个学徒工来得实在。皇帝煞费了一番苦心才想出这么个偷师的主意,诸方势力格局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徐文瀚与杨致既不会束手束脚,也无从拒绝。转载自我看書齋
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八月初九日,圣旨下:着一等飞虎侯杨致,全权主理大夏与突厥议和。着太子赵恒、龙渊阁大学士王雨农,会同佐理其事。与议和相关之一应事宜,皆由杨致临机专断,便宜行事。
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也就是说。太子和首辅宰相都成了为他跑腿打杂的跟班了?牛人啊!
满朝文武不难掂出这道圣旨的分量,心下尽皆雪亮:太子与王雨农必定在突厥人那儿碰得满头包,惹得皇帝很不高兴。可一个知兵好战的铁腕后台老板,派了个疯子似的强势怪物去前台当伙计,那还是去跟人家议和吗?
这道圣旨颁下的前夜,二百名全副武装的大内侍卫便将突厥使团入住的灞桥馆驿围了个密不透风。为首的侍卫客客气气地告知突厥王子索力和国师忽尔赤:为了绝对保证使团人等的“人身安全”。即日起请勿擅离馆驿一步,以免被当做破坏两国邦谊的乱党贼子“误杀”。
次日圣旨颁下之后,突厥使团再度接到通知:自即日起,大夏一方由飞虎侯杨致全权主理两国议和一事,和谈地点设在禁军大营行辕。至于何时开始和谈,自会另行通知。
忽尔赤原就担心,与太子赵恒磨得太久会令大夏皇帝恼羞成怒,所以才有了一点隐晦的松动。不想双方停议一天之后,对手就变成了那魔王杨致。心知自己的小聪明有点玩得过了头。不由暗暗叫苦。
仔细一想又定下心来。也萌生了和赵恒一样地念头:大夏地软肋明摆在那里。两国之间地态势不是短期内有哪一个人就能改变地。就算他是杨致。也一样不能。
但是使团地待遇变了。对手变了。就那就意味着大夏皇帝地态度也变了。自己地谈判策略必须跟着变。前日透露给大夏太子地价钱。即便被砍掉一半。突厥仍是大占便宜。和狠人较量。最怕地就是夜长梦多。必须速战速决!
可这一回还没开始谈判。双方地形势就整个儿倒过来了。突厥使团一连接到两次通知后便再也无人理睬。被晾在灞桥馆驿形同囚禁。忽尔赤第二天便向看守地侍卫要求。请飞虎侯尽快安排和谈事宜。话音未落就被顶了回来:飞虎侯已经交代过了。他老人家近日乔迁赐邸又即将新婚大喜。十分繁忙。等哪天有空了自然会安排和谈。
大感郁闷地并不只是突厥国师忽尔赤。太子赵恒心里也满不是滋味。圣旨颁下以后。奉旨“佐理”地赵恒与王雨农便老老实实地前往禁军大营行辕静候和谈。谁知杨致一连几天连个人影都不见!理由与告知忽尔赤地别无二致。
赵恒心下大为不忿:当今太子和堂堂首辅宰相给你打杂也就罢了。可你这个正主儿像个没事人似地该干吗还干吗。倒让我们傻不拉几地为你值班。这像话吗?
王雨农神色淡定地劝道:“飞虎侯行事筹谋慎密。不出手则已。出手则是一击必中。他此举必有深意。请太子殿下万勿急躁。”
他虽未直言其事,但赵恒也知道他是给自己留了脸面。安贵侯是他的嫡亲娘舅,在杨致未上金殿告御状之前,谁会料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当朝国舅会落得个那般凄惨的下场?
好不容易等到第五天,杨致来倒是来了。却让赵恒和王雨农吓得心惊肉跳。
郁闷之极的忽尔赤第二天晚上在一位“好心”地大夏侍卫口中。探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夏帝前日便有一道旨意以八百里加急发往朔方,命讨虏大将军卫肃点选两万精骑向突厥开战。
忽尔赤一开始还是半信半疑。以为是杨致的惑敌之计。但到了第四天晚上,潜伏在长安的细作不惜曝露身份冒死来到馆驿,向他证实了这个消息是千真万确。
一夜无眠的熬到次日天刚放亮,忽尔赤就要求看守侍卫前去禀报:“如若飞虎侯再不安排和谈的话,我突厥使团就只好先行回去。等到飞虎侯什么时候有空了,突厥再遣派使团前来长安议和。”
看守侍卫见他态度强硬,不敢再擅自做主推拒,便带了忽尔赤的亲随前去传话。可到了正午时分,看守侍卫给他答复的时候,带回来的是一颗血淋淋地人头!
连同人头一起带回来的,还有几句冷冰冰的话:飞虎侯吩咐我转告国师,什么时候和谈得由他说了算。此人对飞虎侯不敬,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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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尔赤当然知道中原王朝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一说,可那个叫杨致的魔王似乎并不太讲究这个规矩。CcNet如果不是铁了心决定死战到底,一般情况下没人会这么干。
杨致听了忽尔赤的亲随传达突厥使团的态度后,眼睛都不眨的吩咐道:“来人!将这个傻鸟拉出去砍了!把人头给那位国师大人送去,也好让他认真想想清楚,他是跟谁在议和。”
太子赵恒骇然大惊道:“万万不可!请飞虎侯三思啊!”
杨致神色淡漠的道:“皇上的旨意是一切由我临机专断便宜行事,太子殿下难道忘了么?如果您觉得我抢了您的差事,那好啊!我回去,您还接着来。”
赵恒干咽了一口口水,讪讪的道:“飞虎侯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是吗?突厥人肆无忌惮撕毁和约,袭扰威胁我大夏边境,屠戮劫掠我大夏百姓,敢问太子殿下,您认为他们过不过分?我向皇上保证过要以德服人,这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用血淋淋的人头来“以德服人”,赵恒与王雨农不仅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听说。
王雨农一脸忧虑的劝道:“太子与老夫绝无干预飞虎侯决断之意。自飞虎侯主理议和之后,和谈尚未开启便悍然斩使,恐会激怒突厥使团愤然离去而致两国和议破裂,岂不是大违皇上与其和谈之本意?”
“王大人多虑了。{我}看.书*斋皇上因何而议和,我时刻不敢有忘。且不说那突厥使团无插翅可飞之能,如若就此愤然离去,那忽尔赤也断然做不到突厥国师。该当如何谈判,我自有分寸,太子与王大人无需多言。”
王雨农资格既老又是一身正气,杨致对他颇为尊重才耐着性子解释了几句,对兀自懵懂的行刑军士决然挥手道:“还不赶快行刑?尔等是想抗旨不遵么?!”
杨致说得一点不错。忽尔赤并未因亲随被杀就愤然放弃和谈。事实上即使决定放弃的话,整个突厥使团绝不可能活着离开长安。但大夏若是决意死战到底的话,也不必将突厥使团留到现在。所以忽尔赤冷静的思索一番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大夏一定会与突厥议和!
新近受命主理和谈地杨致。与先前称不上是对手地大夏太子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从拘禁使团到请旨开战。从置之不理到斩使恐吓。都是为了展示大夏空前强硬地议和姿态。从心理上向突厥使团施加巨大地威压。以便在和谈中争取到对大夏最为有利地筹码。既然如此。无非是在和谈中多作些让步就是了。又何必怕他?把突厥使团足足晾了七天以后。估计他们地锐气也消磨得差不多了。这天一早。忽尔赤终于等来了杨致地通知:双方马上开始和谈。
杨致将和谈地点安排在禁军大营行辕议事大堂。他是皇帝指定地首席谈判代表。自然坐了大堂主位。赵恒与王雨农一左一右坐在他两旁。在威武肃杀地军营举行和谈虽非绝无仅有。却也并不多见。枢密院太尉陈文远、禁军大将军耿进及副将曾英明等一众军方巨头与禁军高级将领。都饶有兴致地自发前来。在堂下分坐两旁列席观看。耿超也赫然在列。
杨致与赵恒和王雨农高坐大堂将位之上。只在堂下一侧给突厥使团摆了一张小小地书案。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两国之间议和地谈判。反而更像是审讯。
突厥使团除王子索力与国师忽尔赤之外。连同亲随护卫、通译和行文书吏一起。参与和谈地共有一十七人。忽尔赤一进大堂见杨致摆出这番做派。不禁心下连连冷笑:你当是在唱戏呢?这样就能把我吓住地话。那你还来跟我谈什么?
满脸傲岸地突厥王子索力在书案前坐了。忽尔赤重重咳嗽一声。上前用流利地汉语朗声道:“在下突厥国师忽尔赤。谨代表图邪可汗与索力王子。问候大夏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及大夏飞虎侯杨大将军。”
他这话实际上是在提醒杨致:突厥与大夏双方地位对等。你不用摆出这么一副吓唬人地架势!
此前杨致对忽尔赤只闻其名未谋其面,见他言语恭敬却毫无惧色,一开口便知是个肚里颇有些货色的厉害人物,当下杀心顿起。不动声色的笑道:“大夏钦封一等飞虎侯杨致,谨代表大夏皇帝陛下与太子殿下,问候你家图邪可汗本人,还有他父亲母亲以及全家。”
列席观看的军方将领们大多不是什么文雅地主。杨致话音刚落便有人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随后众人无不捧腹大笑,大堂之内顿时笑做了一团。
忽尔赤在轰然笑闹中竟然仍是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答道:“多谢杨大将军对图邪可汗及其全家的关心。杨大将军统率地突袭军团横扫大漠,比镇守朔方多年的卫大将军更让我突厥勇士敬畏。在下久闻杨大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突袭军团遭遇拖都可汗亲率重兵合围全军覆没,人所共知。他一口一个杨大将军,只拿他与卫肃相比,绝口不提当日统率突袭军团的主将耿超。貌似客套的马屁中暗含讥讽与挑拨。
杨致禁不住心下暗赞。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像太子那样庸碌无能之人,又怎么会是这等精悍之人的对手?绝不能让此人活着离开长安回到突厥!和谈必须成功。但今日必杀忽尔赤!
跟他作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便是上当,笑道:“是吗?以后你们杀不完的突厥勇士会对大夏越来越敬畏的。国师大人这么心急催我和谈,还不呈上国书说出突厥的条件?”
太子不禁伸长了脖子拭目以待:我正是一开场就在这个碴上吃了瘪,我倒要看看你杨致会有什么高招?总不能用强将人家按倒在地,再把他地国书搜出来吧?
PS:诸位看官的关心令我感动,成绩虽然我很在乎,但并不是太在意。书名不会改,更新不会停,温情桥段也会大大的……但磨着刀子谈判的时候来温情的话,似乎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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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尔赤见杨致始终保持居高临下的姿态,在谈笑风生间应付裕如,处处针锋相对。CCneT心知遇上了一位空前强大的对手,愈发不敢有丝毫大意。
都说家国无小事,此番议和牵涉到大夏与突厥的民族尊严与重大国家利益,实质性的具体和谈尚未开始,说什么也不能先输了气势。
神情肃穆的昂首向前踏上一步,如对付太子赵恒一般故伎重演道:“杨大将军,图邪可汗遣派索力王子与在下率领使团前来长安议和,是为了向大夏皇帝陛下表示我突厥最大之和平诚意。为了表示我突厥图邪可汗对大夏皇帝的尊敬,我只能向大夏皇帝陛下递交国书。”
这种偷换概念的诡论,居然让太子与王雨农束手无策,在杨致眼里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儿科。
杨致笑道:“哦?照你这么说,那国书应该由你家可汗亲到长安来向大夏皇帝递交,才能表示突厥的和平诚意和对大夏皇帝的尊敬。你又有何资格向大夏皇帝递交国书?”
“我是奉命出使的突厥国师,是代表我突厥图邪可汗而来,自然有这个资格。”
杨致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笑问道:“很好。敢问国师大人,我又是什么人?难道你能代表图邪可汗,我就不能代表大夏皇帝?”
骤然沉下脸来斥道:“你这分明是藐视大夏自作聪明,毫无和平诚意!更谈不上什么对大夏皇帝有一丝半点的尊敬!”
赵恒与王雨农相顾一望,满脸都是羞赧之色:人家只需三言两语,便瞬间已是攻守易势!你敢说这不是本事?
如果这魔王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的话,大夏皇帝也不用中途换人了。忽尔赤神色如常的道:“大将军,在下以为且先不忙递交国书。”
杨致冷冷道:“那你以为该先忙些什么?”
忽尔赤义正词严地道:“大夏既已答应议和。为何还命卫大将军点选精骑数万向突厥开战?我请求大夏早日安排双方和谈。将军为何以私事繁忙为由一再推拒?我遣派亲随向大夏传达突厥使团之态度。将军为何悍然将其斩杀?突厥与大夏实力相当地位对等。将军为何将双方和谈安排在禁军大营行辕地大堂之上?难道这就是你们自称礼仪之邦地中华上国所为么?在两国正式和谈之前。我谨代表图邪可汗向大夏表示最强烈地抗议!”
他神情愤慨质问连连。言语间自有一番排山倒海地气势。而且说地都是无可否认地事实。不仅赵恒与王雨农面显惭愧。一众军方将领也是尽皆默然。
杨致绝对不会任由他转移话题。不置可否地问道:“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向大夏表示抗议?”“当然是以奉命出使大夏地突厥国师身份。”
“你我素不相识。你让我如何相信?你怎么证明你地身份?”
忽尔赤闻言一愣。随即意识到杨致并不上当。绕来绕去还是在逼自己乖乖拿出国书。强自狡辩道:“卫大将军自朔方派兵护送。大夏太子殿下与宰相大人亲出长安迎接。便是明证。”
杨致不假思索地一口顶了回来:“卫大将军也时常派兵押送突厥俘虏回京。这一点不足为凭。太子与王大人受你乔装蒙蔽。那也做不得数。”
他忽尔赤能言善辩不假,可杨致又何尝不是巧舌如簧?忽尔赤一时竟为之语塞。讪讪无言以对。心知第一阵已然完败,这国书不交恐怕是不行了。
正稍作犹豫思量间,只见杨致勃然作色道:“你既拿不出国书。CC又无法证明身份,分明是冒充突厥国师的大漠无赖流民!来人!将这厮拖出去斩了!”
二人甫一交锋,杨致便意识到此人是突厥难得一见地杰出人才,当时就暗暗起了杀心,又怎么会留给他来得及充分反应的时间?
皇帝授予他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众人皆知。赵恒与王雨农已在杨致面前吃过一回噎,而一众军方将领也深知他心计之奸狡老辣,丝毫不逊万夫莫当之武技,是以无人出言阻止。都是静观其变。
一直傲然坐在一旁的索力王子满脸愤懑,霍地起身正欲上前,却被忽尔赤以严厉的目光制止了。突厥派来长安的是三十余人的使团,要假就是假一窝,怎么会单独假了我一个?忽尔赤反而镇定下来,偷偷观察杨致的神情。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杨致真的会杀他!
几个如狼似虎的军士应声上前,像捉小鸡仔似地将忽尔赤缚了个严实,而他却并不慌乱。
杨致看在眼里。心下连连冷笑:开玩笑!你这样的突厥精英人物都自己送上门来了,难道还留着你日后好与大夏作对?只说你一个人是冒牌货,就是为了留着索力王子那个傻大个继续和谈。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你?不管双方能不能谈拢,你今天都死定了!
等到忽尔赤被推出大堂门外,杨致依然没有发话制止的意思,仍是安然自若。一直到军士们挥舞寒光铮亮地钢刀试着在忽尔赤脖子上比划了,他都没往这边看上一眼。
忽尔赤这才确信那个疯子浑然没拿他国师大人宝贵的性命当成一回事,大叫道:“误会!杨大将军,这是误会!我们带得有国书!且容索力王子取出。这就呈交大将军验看!”
“有国书?那就先带回来!”其实杨致也暗自佩服他敢以命相赌的胆气。接过索力王子手忙脚乱呈上的国书,看也不看就随手扔在了一边。笑道:“若是早点把国书呈交我验看的话。岂不是大家都省事?国师大人受惊了!——还不松绑?”
精悍难缠的忽尔赤一撞到杨致手上,竟是被搓来捏去如弄小儿!太子与王雨农看得目眩神驰,不服不行啊!话说玩的就是心跳,诸多将领也已看出二人的较量并不比统兵厮杀轻松,愈加不愿分神。
索力王子与忽尔赤满脸涨得通红,索力王子仍是咬牙一言不发,倨傲的坐回原位,忽尔赤黑着脸侍立在他身旁。
杨致拉下脸冷冷道:“国师大人。在双方开始正式和谈之前,我先宣布你所谓地强烈抗议无效。本来我懒得跟你废话,但为了让你知道什么是礼仪之邦,什么是中华上国,什么是以德服人,我还是跟你理论一番。也好让你心服口服。”
“我有两种说法,一种非常简单,一种稍微复杂,不知国师大人愿意先听哪一种?”
忽尔赤神色间虽然多了一丝惧意,但他并未见识过杨致颠倒黑白的雄辩口才。自问先前的抗议大夏无从抵赖,心下颇不服气。略一镇定,答道:“那我就先听一听大将军地简单说法。”
杨致狞笑道:“简单的说法就是,我大夏将你们突厥打怕了也打散了,打得你们不敢打了也不想打了。所以你们才会眼巴巴的来长安请求停战议和。而我大夏不但打赢了,而且也不怕跟你们继续往死里打。大夏与突厥明显是我强你弱,何来地位对等一说?既然如此。大夏派兵开战又怎么了?推拒和谈又怎么了?杀你一个把亲随又怎么了?把和谈安排在这大堂之上又怎么了?我摆明了就是欺负你,那又怎么了?够简单的吧?不知国师大人以为如何?”
大夏一方一众人等不由大开眼界,除了耿超对他这套光辉理论已是深有体会,其余诸多军方将领都听得两眼放光满脸钦佩:敢情这也能叫以德服人啊?痛快!真他妈的痛快!
忽尔赤堪称突厥顶尖一级的外交专家了,平生斡旋大漠诸多部落之间地纷争无数。在突厥尚未陷入内乱分裂之前,也多次参与过与大夏、北燕及西域诸国的和谈。杨致“非常简单”的说法虽然句句都是大实话,但在官方层面的谈判桌上,忽尔赤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肆无忌惮的将持强凌弱说得这般直白露骨。
登时气得虬须直颤满脸酱紫,强忍怒气道:“将军这是明目张胆的以强欺弱。又如何能让我心服口服?”
“所以我才说还有另外一种稍微复杂的说法。”杨致首先举起了外交承认这根大棒:“第一,真正抱有最大和平诚意的是我大夏,而不是你们突厥。本来你们根本没有资格来与大夏议和,我也无需验看什么国书。至今为止,大夏皇帝唯一承认的突厥可汗是拖都可汗。凭什么非要与你们图邪可汗地西突厥议和?难道与右贤王地东突厥议和不行吗?大夏若是与东突厥盟约修好,遣派大军两面夹击助他一统大漠,你倒是说说看,图邪王的汗位还能不能保得住?”
这正是图邪王与忽尔赤最为担心地,否则怎么会主动遣使前来议和?杨致一张口就击中了西突厥的七寸。忽尔赤背上的冷汗禁不住滚滚而下。
“第二,自大夏立国以来,突厥对大夏边境的袭扰劫掠从未停止。数十年间虽然两国也曾订立过无数和约,但哪一次不是突厥毫无信义率先撕毁和约挑起战争?大夏当然是中华上国,当然是礼仪之邦,但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们想打就打想和便和,凭什么我大夏就不行?两国和议未成之前,仍是势不两立的死敌。卫大将军点选数万精骑为国杀敌有何错处?”
“第三,你方才也曾提到。大夏是国势强盛的大国。又是今春那番大战的战胜方,那和谈的时间与地点当然是我大夏说了算。你派亲随前来骚扰催促。那便是自寻死路!那就该死!该杀!想跟我谈就是这个章程!你若是不服,不妨下回也打得大夏远赴突厥王庭议和,再照此办理便是。”
“这便是我那稍微复杂地说法,国师大人以为如何?”
“……我收回方才向大夏的抗议。”忽尔赤不得不服软道:“大将军,我抱有最大的和平诚意,正是为两国长久和平而来。你我不必纠缠于无谓的争执,请尽快安排谈判具体事宜。”
“好啊!”杨致爽快的应道:“我不喜欢废话,请国师大人先说说你们突厥的条件。”
忽尔赤稍一迟疑才挺起胸膛说道:“图邪可汗真心盼望两国盟约修好,此后自愿称臣纳贡,每年向大夏贡纳良马千匹,牛羊万头。我谨代表图邪可汗请求大夏皇帝陛下,每年赏赐突厥白银一百万两……。”
杨致见他说的还是与那日王雨农奏章上的议和条件一般无二。眼中登时凶光大盛。
忽尔赤被他的目光逼得脖子不由自主地一缩,继续说道:“……茶叶十万斤,绸缎五万匹。两国以长城为界,自盟约之日起互不侵犯,永不再战。”
我前头花了那么大气力,难道都白忙活了?杨致耐着性子听完。不禁连连冷笑。忽尔赤看着他阴冷的笑意,支吾道:“大将军,图邪可汗在遣派使团赴长安议和之前曾一再叮嘱在下,为表示我突厥之和平诚意,可向大夏适当作出让步,你我双方尽可慢慢商议。”
杨致不怒反笑道:“大夏皇帝在下旨令我主理议和之前,也曾一再叮嘱于我可以与突厥慢慢商议。国师大人想不想听听我大夏的和谈条件?”
忽尔赤心下不由暗自得意,说来说去还不是要与我慢慢讨价还价?答道:“在下愿洗耳恭听。”
杨致依葫芦画瓢的信口胡扯道:“为表示大夏之最大和平诚意,我谨代表我大夏皇帝提出如下和谈条件。今春朔方与大漠一战。我大夏损失惨重,数百年来突厥强加给中华王朝的战争损失更是无法估量。大夏要求突厥大夏赔偿白银两千万两,此后对大夏称臣纳贡。每年纳贡白银二百万两,战马五十万匹,牛羊一百万头。”
忽尔赤万万不料他会张口冲着天上胡乱要价,大惊失色的张大嘴巴叫道:“我地天啊!”
“你闭嘴!我还没有说完呢!”杨致恶狠狠的喝道:“突厥必须每年精选美女一百人献给大夏皇帝陛下。突厥自长城以北后撤一千里,两国沿抗爱山脉与金山山脉为界。自盟约之日起,大夏与突厥互不侵犯,永不再战。”
始终满脸倨傲未发一言的索力王子猛地站起,忽尔赤连忙朝他使了个眼色,应声答道:“大将军。大夏提出地和谈条件与我突厥一方相距甚远,索力王子与在下均无法做主。不如我突厥使团暂行回转大漠,将大夏地条件向图邪可汗禀报之后,两国再择日另行商谈如何?”
想溜?做梦!杨致拍案大怒道:“做不了主?那你他妈的还来长安谈什么?大夏皇帝一片赤诚,你们突厥竟然视同儿戏!现在我代表大夏皇帝宣布,两国和谈全面破裂!来人,将忽尔赤拖出去砍了!”
王雨农见杨致几次三番寻找借口要杀忽尔赤,心知他是真地动了杀心。连忙劝阻道:“请飞虎侯暂息雷霆之怒!有道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忽尔赤是代表图邪可汗前来议和的突厥国师。是两国和谈能否成功的关键人物。飞虎侯务须牢记皇上与其议和之苦心,万万不可如此蛮干!”
一众军方将领均觉王雨农说得有理,都不相信杨致真敢杀了忽尔赤。如此一来,大夏岂不是会与突厥陷入不死不休死拼到底地境地?只有耿超心下有些发冷:这厮行事向来高深莫测,他既说得出,那就绝对干得出来!
太子赵恒则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暧昧笑意,巴不得忽尔赤死得越快越好。我只是没能占到便宜没谈成,你却是谈到了退无可退的田地!你再有本事又如何?将大夏地战略计划搅了个稀巴烂,你以为父皇会放过你么?
大堂之内顿时一片死寂。无论是大夏一方还是突厥一方。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投向杀气腾腾的杨致。
发话的一个威名赫赫的飞虎侯,一个是德高望重的首辅大学士。重又将忽尔赤绑起的军士不知所措的问道:“小人请飞虎侯与王大人示下,小人到底拿这突厥国师该怎么办?”
蛮干?这叫用脑子斗狠!杨致对一脸惶急地王雨农根本不予理睬,厉声喝道:“怎么办?今天他不死的话,你就替他去死!”
PS:这一章真的不太好弄,所以更得晚了些……各位将就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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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一直认为,清醒的头脑任何时候都比强悍的武技来得有用,这也是他心目中所谓名将与猛将的划分标准。CcneT他并未狂妄自大到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如来佛祖,可以将突厥人如橡皮泥一般随心所欲的**于股掌之上。
他骨子里的一贯作风,是将所拥有的每一张牌的作用都发挥到极致,要搏就博个痛快,要赚就赚个足实。但他绝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赌徒,推拒和谈的这七天里,足足有两天几乎未出书房一步。
杨致长达两个多月的大漠征战亡命之旅,实际上也是对突厥国情与实力的一次全面考察。再与前世记忆中的知见两相映照,他敢说自己是在战略高度上对大夏与突厥的情势看得最为透彻,了解最为全面的人。
作为一个世代生长在马背上、在塞外苦寒之地求生存的彪悍民族,杨致从来就没有怀疑过突厥人的血性。太子赵恒在和谈中表现出来的庸碌懦弱,已先行证明了这次奉命出使大夏的突厥使节是不容小觑的突厥精英。杨致杀了忽尔赤的亲随并不仅仅是为了显示空前强硬的谈判姿态,而是对突厥使团底牌的一次谨慎的试探。今天突厥人仍然愿意一本正经的前来议和,更进一步证实了他的判断。
在任何谈判中的协议达成,最终都是双方可以接受的利益妥协。一方能在另一方收获重大利益,是因为对方认为你手中握有令他值得付出的筹码。
杨致非常清楚大夏的软肋,也清晰的看到了西突厥的命门。所以他才敢于在与突厥的和谈中如泼墨狂草一般即兴发挥,所以他才认定即便悍然斩杀忽尔赤,突厥仍会忍气吞声与大夏议和。转载自我看書齋
其实杨致在驳斥忽尔赤“强烈抗议”的“稍微复杂”的说法中,首先就点到了这一节。只不过此前大夏在突厥的战争中都是处于被动挨打的防御态势,极少占过便宜,是以数十年来大夏朝堂上下都将突厥视为难以战胜地强敌。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畏惧忌惮的惯性思维存在,加上一直被杨致在与忽尔赤交锋时利索的反击和稍显张狂的表演所吸引,才会被赵恒和王雨农以及一众军方将领不经意的忽略了。
杨致在今日的和谈中先是承认了西突厥使团地合法地位。却又两度借口发飙要杀了忽尔赤,对索力王子与使团其他人等碰都不碰。就算忽尔赤是一头猪也该看出杨致的用意来了,何况他是突厥人中一等一的人才?
忽尔赤见杨致不仅神色凶狠果决,而且满是胸有成竹的昂然自信,心知自己今日已是决然无幸必死无疑。他直至此时死到临头才幡然醒悟:自己是死于太过精明,此人的奸狡狠辣远比勇悍绝伦的惊天武技更为可怕!
若是和谈破裂。大夏的战略计划虽被全盘打乱,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暂时维持在北方边境布设重兵的现状,充其量只是延缓了其统一天下地进程。而大夏若是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与右贤王的东突厥结盟,西突厥势必陷入两面夹击地艰难处境,那便是灭顶之灾亡国之祸!那个魔王早已料定图邪可汗输不起,也不敢赌!
赫然长叹道:“中原王朝果然是人才辈出,不想大夏竟有此等少年枭雄!你们大夏有句俗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杨大将军,我忽尔赤自问也是笑傲大漠一世英雄,能死在你的手上。我确实是心服口服。在下临死之前有两件事要请托大将军,请你务必答应。”
杨致见忽尔赤命在顷刻仍是心境平静容色如常。对他地心胸胆气与机谋智计极为钦佩。但也愈发坚定了必杀此人地决心。心下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惺惺相惜地悲凉。挥手示意行刑军士暂且停手。
自将位走至堂下来到忽尔赤面前。郑重地抱拳一揖道:“你我各为其主。你是为突厥而死。并非死于杨某之手。凭良心说。杨某对国师大人好生钦佩。你有何尚未了却地心愿尽可吩咐。只要杨某不死。必当竭尽全力圆你所愿。”
此时大堂之内充盈着厚重地肃杀之意。鸦雀无声一片寂静。杨致憋足了劲几次三番要杀忽尔赤。在屠刀挥下地最后一刻却跟他攀起了交情。众人虽然犹自有些懵懂。不知为何却丝毫不觉滑稽。反而不知不觉地有些心情沉重。不少军方将领甚至情不自禁地两眼有些湿润。
“哈哈哈哈!”忽尔赤骤然朗声笑道:“不想我忽尔赤在临死之前。还能得闻杨大将军此等人物口出钦佩之言。死又何憾?”
有道是人死万事休。众人对他这般狂放之态倒也可以理解。可他接下来地第一个请求却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我也知道大将军方才开出那足以令西突厥亡国灭族地天价。是为炮制借口杀我地随口之言。在我死后。请大将军就两国和谈事宜与索力王子从容商议。请大将军务必高抬贵手。勿将我西突厥逼上绝路!”
直到此刻。枢密院太尉陈文远与首辅宰相王雨农、禁军大将军耿进等心机深重地老牌政治家。才猛然意识到杨致之所以始终有恃无恐。是因为握有关系到西突厥生死存亡地底牌!
太子赵恒心中更是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明明是找碴要了人家老命。人家非但口口声声说是心服口服,还没忘了上赶着求他继续和谈。父皇吩咐我用心观察思量。其中道理委实值得深思!
杨致肃然道:“此节自然不劳国师大人吩咐,我答应了。”
忽尔赤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图邪可汗已年近花甲儿女众多,索力王子的生母是我地族人。我死之后,大将军如能借助大夏之力,请尽你所能助索力王子登上汗位。”
将来扶植一个亲大夏的西突厥可汗,无疑也十分符合大夏的利益。杨致点头道:“如国师所言,我定当尽我所能。”
忽尔赤长长松了一口气,回头用突厥语对索力王子厉声吩咐道:“小索力,我死不足惜,杨大将军已答应不会苦苦相逼,已答应助你争得汗位,你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与大夏达成和议!记住:我可以死,西突厥不能亡!”
索力王子神情悲愤,泪流满面的重重点了点头。
这番话大夏一方一众人等都不知道他叽里咕噜的在说些什么,但杨致却是听得懂的。此人无愧于大漠豪杰!竟是差点没当场落下泪来,决然挥手道:“斩!”
“引刀成一快,从容做鬼雄!”忽尔赤仰天大笑道:“杨大将军,但愿忽尔赤来生还能有幸与你为敌!”
PS:这一章虽然字数不多,但我写得很认真,并且将其单独列为一章。我认为,让敌人尊重比让敌人害怕更为难得。诸位看官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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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行刑军士手中钢刀熟练利索的挥下,堪称大漠豪杰的突厥国师忽尔赤转瞬便成阴间一鬼。我看书_斋军士将血有余温的忽尔赤人头呈交杨致查验时,仍如在生之时一般,须发皆张面容宛然。忽尔赤为突厥存亡视死如归,索力王子与突厥使团一众人等,俱都长跪不起,伏地大恸。
杨致整襟免冠,脸色凝重的对忽尔赤人头鞠了一躬,喃喃念道:“来生若能与国师这等人物为敌,此亦杨某所愿!”
他在亡命大漠时对突厥人的丧葬之仪略有了解,用突厥语对索力王子说道:“稍后我会吩咐军中最好的医官,将国师大人尸首好生缝合,请王子节哀。双方和谈今日不妨到此为止,王子可先行为国师举行丧仪收敛骸骨,马匹用具若有所需尽管开
索力王子听他的突厥语说得流利,愕然抬头相望,眼中神色十分复杂,在伤心愤怒之中掺杂着对强者的敬畏。
陈文远戎马一生襟怀坦荡,因年老而卸甲出任太尉。他不难理解杨致此刻的感慨,但对忽尔赤对索力王子的临终嘱咐颇感好奇,忍不住向杨致问起。听得杨致如实相告后,不禁跟着向忽尔赤人头鞠了一躬,肃然道:“为国尽忠智计纵横,慷慨赴死胆气无双,此人当得起老夫一礼。”
他是大夏资格最老的军方巨头,有他开了这个头,不少心有同感的禁军高级将领纷纷起身对忽尔赤人头抱拳遥遥一揖。耿超很是不以为然,不过是掺在里头聊以应付。趁杨致在身边走过的间隙,酸溜溜的小声道:“杨兄,你对这突厥国师倒是比对我还要客气许多。”
“不管是敌是友,只要是英雄我都敬重。他是死了的英雄。”杨致没打算浪费任何一次能够恶心他的机会,漠然补了一句:“而你是活着的狗屎。”
太子赵恒与王雨农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直高坐堂上默然不动。皇帝命王雨农佐理和谈的本意,是要他在双方矛盾激化时居中回旋调和,不想竟彻底沦落成了毫无作用的摆设。
杨致斩杀忽尔赤前后地频道切换得圆转如意。王雨农原以为杨致与忽尔赤的惺惺相惜虽不乏真心,却也做得有些过了。此时细细一想,杨致也是有意在杀了人之后让突厥使团好歹有点下台的台阶,让杀气腾腾的气氛有所缓和,为下一步的和谈做铺垫。
令杨致稍感意外的是,那彪悍健壮地索力王子并非四肢发达的草包。竟是硬生生的将打落的牙齿和着血泪咽下。CcnEt抹干了眼泪就向杨致请求马上就两国议和的具体事宜进行谈判。
且不说别的,受讨虏大将军卫肃遣派深入大漠作战的二万精骑无论胜败,至少每过一天大夏与突厥都要多承担一天的消耗与损失。杨致也是一分钟都不愿久拖,当即一口应下。
接下来地谈判形势便全然是一边倒了。杨致犹如下馆子打牙祭地大爷。吃什么全由他说了算。大夏一方一众人等想当然地以为杨致会拿索力王子当成肥猪一样一通狂宰。但大大出乎他们意料地是。杨致在惊心动魄地电闪雷鸣之后。降下地雨点居然很小很小。
皇帝炫耀武功并不完全是好大喜功死要面子。还有其影响深远地政治与军事意义。所以第一条当然是突厥必须向大夏称臣纳贡。索力王子眉头都没皱一皱就答应了。
第二条。突厥每年向大夏进贡黄金二万两。良马一万匹。牛羊五万头。索力王子对马匹牛羊地贡纳没有异议。但表示二万两黄金不可能凑齐。请求减半。
不料杨致几句话就说得他悚然心惊没了脾气:“我已经为你们考虑过了。二万两黄金你们完全负担得起。金山山脉地金矿每年可以开采三万两以上地沙金。另外你们在鞑靼人、波斯人和西域诸多小国那里劫掠勒索而来地黄金珠宝也不在少数。”
第三条。突厥必须承认长城以外沿朔方、乌海与吉兰泰一线往北五百里以内都是大夏国土。但可以暂时租借给突厥使用。并可以马匹抵付租金。大夏目前根本无力对这片广大地地域实行军事占领。很多人认为这一条现实意义不大。只不过是杨致多加勒索地借口。
杨致指定要以马匹抵付租金。引起了索力王子地强烈警惕。反复与之讨价还价。但杨致毫无商量余地地顽固坚持。居然不惜以减免黄金五千两、牛羊三万头地代价。迫使索力王子最终答应下来。
第四条,大夏每年向突厥无偿提供粮食一万石,茶叶三万斤,绸缎两万匹。还想要?可以。将朔方城以北五十里范围内设为两国通商互市。不但是粮食、茶叶和绸缎布匹,瓷器、铁器甚至兵刃大夏都可以全方位提供,不过你得拿钱来买,拿马匹来换。
索力王子要求大夏向突厥遣派医官,被拒绝了。要求遣派农人工匠,被更加利索的拒绝了。
让索力王子觉得忽尔赤没有白死,而且前面几条物超所值的是第五条:大夏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应邀出兵,帮助索力王子“平定部族叛乱”,或者帮助西突厥抗击东突厥。但应邀作战的夏军一应马匹粮秣均由突厥供应。并且还需支付一定数额的军费。
这些和议条款并不复杂。双方至次日午后便全部议定。杨致与索力王子作为双方谈判的首席代表,在禁军大营校场郑重其事地杀马盟誓后。各自在和约上签字用印,两国和议宣告圆满成功。
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尽管这是大夏数十年来与突厥第一份大占便宜的和约,但仍然有不少人认为杨致要价太低。杨致丝毫不以为意,也不解释什么,只淡淡一笑不予理睬,进宫向皇帝缴了旨便径自回府。
杨致缴旨出宫之后,皇帝便召太子与王雨农前来商议和约的具体落实事宜。
皇帝兴奋的问道:“恒儿,你全程参与其事,对此有何感想?朕让你用心观摩思量其中道理,可有收获?”
“回父皇。儿臣此番观摩飞虎侯议和,委实大有所获。”赵恒恭谨的答道:“杨致行事缜密铁腕凌厉,大震我大夏国威。然他与那突厥国师惺惺相惜似有矫揉造作之嫌,其后又答应借助大夏之力帮那索力王子争夺汗位,此节颇令儿臣费解。就两国议定的和约条款而言,儿臣也以为对突厥条件还稍嫌优厚。儿臣愚钝。还请父皇与王相能为儿臣解惑。”
话音未落,王雨农就听得眉头大皱:太子这番话貌似谦恭虚心求教,其实用心十分恶毒。他这是在暗指杨致假公济私,里通外国!不去用心学习杨致的眼光机谋,却把心思用在这些上面,长此以往的话,你这个太子又还能做得了几天?
趁皇帝还没反应过来的间隙,王雨农连忙接口道:“飞虎侯岂止是行事缜密铁腕凌厉?他胆大心细思虑深远,令老臣由衷敬叹。悠然神往啊!”
皇帝正在兴头上,果然对太子地话根本没有在意:“朕也是拿了这和约揣摩半晌,才为之叫绝。雨农。你便将其中妙处说与恒儿听听。”
“老臣又何尝不是如此?”王雨农满脸钦佩地道:“突厥两部并立,相互攻捍不分上下。此等态势持续越久,便对大夏越有利。若对西突厥要价太狠以至无力承受,或会导致其与大夏死战,或会因国力骤减而被东突厥所灭。既要使西突厥有所削弱,又要保留其足够与东突厥抗衡的实力,这分寸把握大有学问。”
“大夏今后数年之内,最为需要地是钱粮马匹,所以才重点索要。飞虎侯出身商家。精于经济之道。和约中提及的诸多物事,突厥都不能出产,可即便大夏不愿提供,突厥仍能通过民间途径获得。两国边境漫长,此事禁无可禁。不如设立通商互市,让大夏朝廷来赚这笔钱。拒绝提供医官与农人工匠,突厥便始终无法摆脱对大夏的依赖。”
“答应助索力王子登上汗位与同意应邀出兵,也是一绝。如此一来,突厥两部孰强孰弱是战是和。大夏便成了操控局面的关键力量。可谓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皇帝忍不住拍案赞道:“那索要国土再行租借更是神来之笔!大夏不但名正言顺地拥有了战略缓冲地带,还为朕的后世儿孙在国力允许之时,留余了随时向突厥开战的堂皇借口!”
王雨农意味深长的道:“飞虎侯无论其人其事,何止是太子需要用心观摩,连老臣这一大把年纪也是从中获益良多啊!”
他是属于死忠于皇帝的铁杆老臣,很不希望看到将来发生废储的一幕,这话是有意说给太子听的:你应该多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少往歪地方使!
“杨致这份和约为我大夏树立了千秋万代的和平典范。朕要请这厮喝酒!”皇帝忘形的道:“朕一定要请这厮喝酒!就朕与他二人。喝他个一醉方休!”
太子酸不拉几地想:若是大夏与突厥这回倒过来还是与从前一般,您还会以为是“和平典范”吗?既然如此完美。您只是请他喝顿酒,是不是也太小气了一点?难道那厮家中还会少得了酒喝?
但杨致现在想的并不是和皇帝喝酒,算起来离他的新婚大喜已进入最后几天地倒计时,他一心惦记的是自己的喜酒。缴旨之后浑身轻松,乐哉悠哉的回了业已搬迁的新家。
还隔了大老远,就看见阿福像做贼似的时而往府里头望望,时而伸长脖子往府外大路上望望。上前问道:“阿福,你在干什么?在自家门口贼头贼脑的,你吃错药了?”
阿福就像见到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苦着脸连连作揖道:“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吃错药倒是没什么,少奶奶与那啥郡主已经在府里一连折腾了两天,您若是再不回来的话,没准就要闹出人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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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党古已有之,因无数好事闲人与长舌女子生生不息前赴后继的投身于这项群众性的伟大事业,从而拥有无比强大的生命力。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杨致接连书写了一个又一个的动人传奇,声名鹊起名动天下。作为前任忠武公、现任飞虎侯的老爹与夫人,杨炎与沈玉的一举一动自然备受关注。
杨致来到这个世界后,对仅有的两位亲人的约束宽松得离谱。只要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你们觉得怎么高兴就可以怎么折腾。理由很简单:这两位如今是衣食无忧,万事尽皆无需劳神,既不用上班又不用上学,如果还这也不行那也不能干的话,生活还有什么意义?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是人就该过有人味的日子。
老爷子杨炎本色不改,理直气壮的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玩鸟斗牌无所不为,每日与三教九流胡吹海侃一通还能厚起脸皮按人收费,小日子过得无比惬意十分充实。令人发指的是名声竟然还不差,杨府老爷子“平易近人、随和可喜”的高尚品德人尽皆知。
沈玉自从庐州来到长安后本就有些孤单,没过得几天便得闻杨致战死的噩耗,陷入极度伤心痛苦与绝望愧疚之中。随后又被扣上了自愿不嫁而守节的一品镇国诰命夫人的大帽子,原有脾性消磨殆尽,几乎全面退化成了供人景仰膜拜的泥菩萨。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杨致生还以后,笼罩在沈玉头上的所有阴霾一扫而光。虽然碍于杨府少夫人的声名,少不得要拿了贤淑知礼的羊皮时常披上一披,但也一日不同于一日的逐渐原形毕露。
就连杨府首席家仆阿福,也成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最佳诠释。阿福虽然幼年便卖身杨府为奴,但从小就暗暗立下大志:等老子将来有钱了,那就天天下馆子吃香的喝辣的。每顿都叫上四瓶好酒,喝一瓶,看一瓶。一瓶倒着玩。若谁到跟前叫我声大爷,就赏他一瓶!
如今非但人前人后广受尊敬倍感风光,而且收入也日益丰厚。阿福对早年的志向渐感不屑,已在着手制定诸如置地几何、买房几间、娶妻纳妾几人等长远地宏伟人生规划。
但杨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杨致才是这一切幸福生活的源泉,必须时刻牢记紧密团结在他的周围。这一点打死都不能动摇。
沈玉活泼好动,阳成郡主赵瑛爽朗泼辣,一个是丈夫强势莫名,一个是娘家夫家尽皆家世显赫,都是无人敢惹富贵无两,都是每天屁事都不用想。二人脾性相近,沈玉虽比赵瑛智商略显高上一筹,却也是一见如故颇为投缘。杨府因环境宽松气氛和谐,不存在半点其余皇亲贵戚府邸的压抑沉闷。是以赵瑛也如越王赵启、卫飞扬一样,有事没事都喜欢三天两头泡在杨府。
这么两位姑奶奶都是吉期将至,这段时日以来。自然是就日后怎样为人妇、为人母此类重大的问题进行广泛而深入的探讨。
二人自幼家境优越,都接受过这个时代系统而全面地良好教育。女子应当尊崇的三从四德以及居行坐立当有哪些标准,当然都是烂熟于胸。各自拿了往日的言行一对照,均感任重而道远。
然而就如很多人都知道原子弹地核裂变原理。但绝不可能照此办理造出一颗原子弹来。豪门大妇地日常生活应当如何。二人都是知道地:半展书卷。沉吟遐想。手持如意。庭院赏花。倚门观竹。叹春咏怀。彩蝶起舞。萱草含芳。乞生贵子。兰指轻拈。灯下缝衣。书景茶品。风雅文化……。
二人计议良久。觉得难度太大。有些望而生畏。于是乎决定先按平民女子洗衣做饭地标准。从基础工作做起。洗衣貌似不存在什么技术含量。也太过枯燥无聊。而烹制美味佳肴既可一饱口福。又得学习之乐。为了将来能给各自地男人一个惊喜。二人决定趁着杨致主持大夏与突厥和谈地间隙。严密封锁消息。加紧进行试验。
阿福方才在门口贼头贼脑地张望。就是抖了点小机灵。借口去看看少爷回来了没有。试图逃过一劫。
杨致早上出门时府中还是风平浪静。阿福虽苦皮苦脸。但并无惊骇恐慌之态。心知八成是两位姑奶奶又在倒腾什么稀奇古怪地玩意儿。随手在阿福头上敲了记爆栗笑道:“什么叫要闹出人命来了?你这不是活蹦乱跳好好地吗?胡说八道!”
阿福比窦娥还冤地叫屈道:“少爷。我哪儿敢骗您啊!您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杨致进门一看。只见前厅满满坐了一大桌人。以老爷子杨炎为首。其余都是平日关系较为亲近地当值侍卫。唯独不见沈玉与赵瑛。桌上碗盏齐备。在座地人一个个表情严肃脸色凝重。看起来都是高度紧张如临大敌。
杨致奇怪的问道:“爹,诸位兄弟,你们这是干什么?”
阿福抢先答道:“少爷,这两天少夫人和郡主都在请老爷和这几位侍卫大哥,……还有小人我,品尝她们所做的菜肴。她们说,我若是不吃,就是对主母不忠,对郡主不敬。”
杨致恍然笑道:“原来是试菜啊!又不是让你们服毒吃砒霜,这是好事啊!不好吃便不吃就是了,不用搞得会闹出人命那么夸张吧?”
“儿子,你不知道啊!郡主说我们不吃就是不给她面子,不给她面子就是不给福王面子,不给福王面子就是不给皇上面子,就是犯了大不敬的重罪。玉儿则说,我不吃就是不领她的这份孝心。”
杨炎如得道高僧一般大彻大悟的感慨道:“试了这两天菜我才知道,钱虽然是好东西,但绝对不是最好的东西。这世上最好地东西,还是白面馒头肉包子啊!”
“是啊,是啊!侯爷,不吃不行啊!”几个侍卫七嘴八舌的附和道:“我昨日口中烧了一嘴泡,今日说话还不利索呢!……侯爷,我昨日可是蹲了一晚茅房,整夜都不用系裤子啊!……侯爷,服毒吃砒霜好歹还能落个痛快,可少夫人和郡主这菜……。”
杨致万万没有想到,沈玉与赵瑛做的菜居然有这么恐怖的杀伤力。愣了半晌,挥手笑道:“爹,几位大哥,这两位姑奶奶诈唬谁也诈唬不了我,你们都散了吧!再怎么说她们总是做菜,不是杀人,我倒是要吃吃看。”
杨炎与侍卫们如蒙大赦,当即以最快的速度集体消失无踪。杨致坐等了片刻,只听得一声欢快的吆喝:“上菜了!”
杨致回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沈玉与赵瑛每人手上端了一大盆菜,面带锅灰衣沾油污,秀发乱蓬蓬的隐隐透着一股焦味。哪儿还与平时令人赏心悦目的美女形象挂得上号?
瞪眼问道:“玉儿,郡主,……可是府中厨房失火了么?”
“相公?你回来了!……公公他们人呢?”沈玉乍一见杨致,不禁又惊又羞,随即又不无骄傲的道:“相公,我会做菜了!你回来得正好,快来尝尝我与郡主做地菜味道怎样吧。”
阳成郡主赵瑛却毫无羞涩之态:“我们近日才学习厨艺,狼狈一些又有什么稀奇了?恩公,你家玉儿姐姐只说你精于烹饪,今日便借你贵口品尝品评一番。”
杨致笑道:“难得你们如此有心。那好,我先尝尝郡主烹制的这道美味吧!”
二人闻言都是一脸喜色,依言将手上的菜放在桌上,坐下静等杨致品评。
中华美食享誉世界,色香味无不极尽讲究。杨致首先端过赵瑛做的那盆菜,用心细观:观其色是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黄,黄里透着黑,当中又还夹以青紫蓝绿,可谓色彩缤纷。观其形是有大有小,或成片,或成坨,有如惊涛拍岸之碎浪,又如乱石嶙峋之山峦。闻其味则是极尽丰富,竟似酱醋姜蒜葱诸般香气一应俱全。
杨致看了半晌,很认真的得出了一个严肃的结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给人吃的东西!
赵瑛殷勤的递上一双筷子,十分期盼的道:“恩公,你觉得还看得过去么?且请你尝尝我这道红烧牛肉味道如何?”
杨致登时吓了一大跳:红烧牛肉?这是红烧牛肉?……若是没有天马行空一般地想象力,谁又能想得到这么乱七八糟黏糊糊地一大盆居然是红烧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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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要劳动沈玉与阳成郡主赵瑛的贵手亲自下厨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菜做得如何并不重要,这是二人向未来家庭主妇看齐迈出的宝贵一步,所以杨致认为尤其值得鼓励。
杨致做了个深呼吸充分调动想象力,尽量先把这盆犹如夹杂乱石的烂泥一般的东西与红烧牛肉联系在一起。然后接过赵瑛递上的筷子,屏住呼吸尝了一小
赵瑛紧张而期待的问道:“恩公,味道怎样?”
杨致虽在百万军中斩将破敌如履平地,此时有勇气放入口中,却实在没有勇气将这一小口号称红烧牛肉的玩意儿咽下肚去。以他能够最大限度表现出来的平静表情,以及最小的动作幅度吐了出来。
品尝这样堪比砒霜的菜肴犹自面不改色,少爷就是少爷,果然不是一般人啊!远远侍立一旁的阿福暗自感叹间,连忙伶俐的过来倒了杯水送到杨致手上。
杨致漱了漱口之后,才苦笑着赞道:“不错,不错!郡主下次在做这道菜的时候,如果能少放得半斤盐,再加上一勺水旺火烧上一刻功夫,那味道将会更佳。===”
赵瑛与沈玉互望一眼,眼中都有大为不解的意味。他虽远不像其他人一样反应剧烈,但总归没有咽下,料想味道绝对不是太好。“你家老爷子与府上的人这两天一个个都像吃耗子药似的,我就说不会那么难吃嘛!”赵瑛脸上一红,又虚心求教道:“我下回若是照你说地那般做法。味道真会更好么?”
“至少没有上吐下泻之忧,也绝计吃不死人。郡主还是很有……这个培养前途,继续努力,继续努力!”
这样的手艺足以令任何厨子都恨不得含恨自尽,您去害别人可以。别来我府上害人啊!
杨致唯恐鼓励了赵瑛几句令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马上提了个恶毒的建议:“郡主。耿兄若是知道你这般用心学习厨艺,定然十分感动欢喜无限。郡主学习厨艺是为了将来做菜给谁吃?还不是耿兄?不如回去将你会做的诸般菜肴都做上一遍。重点根据耿兄的口味予以改进。”
“对呀!我怎地就没想到呢?”赵瑛嘟着嘴抱怨道:“耿超那厮不似你这般言笑晏晏说话风趣,见了我总是一本正经板着脸,比对他母亲还要恭敬。^^^^他与我说了几回,让我多来与玉儿姐姐亲近亲近,自己却又不肯来。”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致不由眉头一皱:耿超现在对自己无疑是又恨又怕,却又放不下脸面彻底服软。支使赵瑛走这夫人外交路线。既是拿她当做了解自己动向地情报员使,又不无巴结之意。
无论赵瑛还是沈玉,都是头脑简单心地单纯的小女人,她们也正因为如此而可爱。杨致实在不愿意让她们卷入那些龌鹾地纷争,淡淡一笑不再接茬。
老实说他对沈玉做的菜还是很感兴趣,之所以先尝赵瑛地极品红烧牛肉,不过是尊她是客罢了。回头笑道:“玉儿,你做的是什么?”
沈玉从旁听了半晌,当然听得出自家男人那么说是为了照顾阳成郡主的面子。心下惴惴的递上一片汤匙:“相公,我见郡主今日做的那道菜口味厚重。我便做了道清淡一些地冬瓜排骨汤。你且尝尝看。^^^^”
杨致接过汤匙舀了一口抿了抿,虽淡而无味却无毒药之嫌。方才尝过的那口菜委实味道怪异咸得烧口。倒也不是成心怕沈玉地马屁,竟埋头喝下去了小半盆。
不仅赵瑛看得目瞪口呆,沈玉也是喜不自胜:“相公,这……这汤便真的那般好喝么?”
杨致咂了咂嘴,嘻嘻笑道:“这汤的味道嘛,恐怕无需花费诸般材料和偌大功夫,直接饮些茶水也可当得。你与郡主今天做的菜都很不错,只是都还有待继续努力。”
杨致对两道菜的评价不高却还算中听,绝对不会对二人的学习热情与积极性造成任何打击。
阳成郡主告辞离去后,沈玉见杨致仍如往常一般一脸慵懒笑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过一样,一字也不再提起。不禁怯怯的问道:“相公,这两日试菜之事,你真的一点都不怪我么?”
杨致随口答道:“怪你?我为什么要怪你?你真想学习厨艺的话,我日后慢慢教你就是。”
沈玉吱吱唔唔的道:“相公,其实……我与郡主一开始确实是真心想学地,只不过……头一回做出来地菜实在太难吃了!于是又都没了信心……。===”
“我知道。”
“啊?那……你知不知道,后来我们逼着公公与阿福和侍卫们试菜,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我也知道。”杨致丝毫不以为意地笑道:“做菜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得会的,依你们平日的脾性,只怕是没有那个耐心。你与郡主或许有点笨,但并不傻。做出来的菜味道如何,难道你们自己就不会最先尝一尝?府里就有现成的厨子,难道你们就不会问一问?从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你们十有八九是在有意恶作剧。”
“……那你为何还那么认真的尝我们做的菜?”
“我为什么不呢?”
沈玉眼中不知不觉的涌上一层薄雾:“我这般胡闹,害得公公、阿福与侍卫们那么惨,你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
杨致笑道:“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将要相伴一生的女人。\\\\\你或许是有点胡闹,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想想看,无论是爹、阿福还是府上的侍卫,有哪一个笨到了非吃你们的菜不可的地步?有哪一个会笨到真的以为不吃你会拿他们怎么样?他们何尝又不是掺和在里头陪着你们胡闹?我敢用性命担保,即便你逼他们试菜,他们或许吃了点小小的苦头,或许也颇为无奈,但他们事后只会觉得你可爱,而绝对不是罪无可恕的可恶。”
沈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泪水业已夺眶而出。
杨致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你这两天所谓的胡闹,其实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本来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何必一定要弄得那么复杂?又何必非要去追究责任明辨真假?在平日的生活中,正因为有了一个又一个这样的玩笑,才会让人们觉得轻松而精彩。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阻挡你的快乐?”
沈玉终于忍不住将他紧紧抱住,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报以无数粉拳,大哭道:“该死的!以后不许你再这么惯着我!”
沈玉哭了半晌,神气十足而又无比骄傲的道:“我也敢用性命担保,我家相公绝对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杨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俗话说萝卜白菜各喜各爱,在你眼里是宝贝,也许在别人眼里就根本不是一盘菜呢?就拿郡主来说吧,她又何尝不是认为耿超才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一说到郡主与耿超,沈玉忽然记起一件事来:“对了,相公,这几日你奉旨主持大夏与突厥的和谈,我便没来烦你。郡主早几日向我提起,她与耿超也选在你我完婚的那一日成婚。还说若是你我愿意,两家的婚事可以合在一起办了,也会显得热闹一些。”
同日完婚?合在一起办?杨致虽是新近崛起的强势怪物,但只是爵封一等飞虎侯。福王贵为皇叔,耿进官拜禁军大将军,明面上的身份地位远比他要尊贵。为什么婚事要选在同一天?为什么要两家合办?为了显示关系亲密?还是另有微妙目的?婚礼在哪儿举行?在他的飞虎侯赐邸?还是在福王府?还是在禁军大将军府?
借口。一个近乎白痴的借口。一个用心不足为外人道,却让杨致不屑一顾的借口。杨致皱眉问道:“你怎么与郡主说的?”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便推说要问过你才知道。相公,你对这事怎么说?”
杨致毫不犹豫的答道:“完婚是人生的一大喜事,当然是谁家的婚事谁做主,为什么要两家合办?他办他的,我办我的。热闹?只要我们自己觉得高兴,以后日子过得开心,那便是天大的热闹!”——
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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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分再割——
又P又S:郑重声明,我本人十分反感灌水凑字。如觉拖沓,那也是因为我水平不及所致,还请诸位看官饶恕则个。拱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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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很喜欢热闹,但他喜欢的是如寻常百姓人家婚嫁寿庆一样由衷而自然的热闹。他既不屑于去人为的制造热闹,也非常反感别有用心的去利用这种热闹。
在他看来,耿超选在同一天成婚,如同眼馋别人手上的棒棒糖的孩子一般可笑。
这无非还是耿超背后宁王集团的高人给他支的招。两家合办婚事的话,既能显示关系亲密让太子集团腻歪,杨致也会因身份地位不及而落了下风。两家各自操办的话,就隐隐把耿超抬高到了与杨致同等的位置,也可以抢他一部分风光。
杨致懒得去多想,也根本不在乎。小鸡就是小鸡,莫说选在同一天成婚,就算他有本事再选在同一天生孩子,那也成不了老狼。
老丈人沈子通于八月十九日到京,总算赶在了女儿成婚之前。不仅将老夫人一起带来了长安,还带了二十多名仆役侍婢和近十辆马车的辎重行李。
杨致一看老丈人这举家迁居的架势,就知道他肚里是憋着什么主意到长安来了。唐僧的嗦连猴哥都怕,老丈人的唠叨杨致自然也怕。本来飞虎侯赐邸十分轩阔,要住下几个连的人都不成问题。但杨致借口舅兄沈重已是禁军将领,共住一府有失体面,很干脆的给了老丈人两个选择:要么带着你一家子去秦氏相赠的杨府老宅居住,要么我给你几万两银子自个儿去买处宅邸。
福王与耿进唯恐耿超的婚事声势不够浩大,让杨致给比了下去,四处广散喜帖,皇亲贵戚与满朝文武几无漏网之鱼。其实他们完全是多此一举,杨致除了声名鼎盛,在朝中素无根基又无人缘。何况杨沈两家都是迁居长安不久的外来户,亲朋戚友都远在信阳与庐州,拿什么跟他去比声势?
事实上杨致压根儿就没打算跟他们斗什么声势,甚至连想都没去想过。只有吃饱了撑的慌才会对这种跟面子较劲的蠢事如此在意。别说让他去干,连看着都累。自打皇帝命杨致主持议和那天起,上至皇帝下至群臣乃至突厥使团,谁都知道他在为迁居赐邸与筹备婚事“繁忙”,全世界没几个人不知道他是哪天成婚,还用得着发什么鸟喜帖吗?来了欢迎。不来拉倒。
于皇亲贵戚与文武百官而言,福王与耿进位高权重树大根深,杨致强势莫名圣眷正隆,一头是铁定要去捧场,一头是绝计得罪不起。于是便有心思伶俐的官员想出了这么一个两头兼顾的主意:杨府的贺礼一文不少照送,人却去耿府喝喜酒。
八月二十一日一早,杨府里里外外装点一新,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众皇亲贵戚与朝中文武都是派了主簿师爷之类的下人来送上贺礼便匆匆离去,偌大的飞虎侯赐邸显得有点冷清。经过老爷子杨炎地精密计算。连同所有的仆役侍婢与当值侍卫全都算上,也不过置办二十来桌酒宴便足矣。
送了贺礼却又不来喝喜酒,杨致固然是一应笑纳无所谓。杨炎也认为很是划得来。仅到辰时末刻,礼簿上登载的贺礼就已足以令杨炎心跳加剧头晕目眩:太子赵恒十万两,宁王赵当八万两,康王赵敢八万两,越王赵启八万两。讨虏大将军卫肃六万两,秦氏五万两……,另有珠宝帛缎等实物礼品无数。
福王与耿进居然也分别送来了六万两贺仪。杨致想都不想就打发侯府主簿去每家回送六万零一百两。秦空云赴中州筹银未归。徐文瀚与卫飞扬不算是外客。天刚放亮就来了。二人见他如此做派。都不禁莞尔。杨致不无遗憾地笑称。若早知如此就该送在他们前头。那便不用贴进去二百两。反倒是有赚了。
来赴杨府喜宴地第一个外客是越王赵启。除了替姐姐长秀公主赵妍捎上一句新婚祝愿。赵启还给杨致带来了一个大大地意外:与大夏达成和议后尚未回转大漠地西突厥王子索力。
索力王子与国师忽尔赤是率领使团前来长安议和。自然不会带有什么贵重物事。奉上地贺礼是随身佩戴地弯月腰刀。之后索力王子又给了杨致一个更大地意外:前日觐见大夏皇帝陛下以后。大夏皇帝托越王殿下给他捎了个口信。让他在飞虎侯成婚之日拜其为义父!
杨致在忽尔赤临死之前。答应借助大夏之力尽他所能帮助索力王子将来登上西突厥汗位。这一节皇帝当然是知道地。皇帝抠门得近乎变态。为了对索力王子表示大夏官方地支持。选取了让杨致做他干爹这种最省钱最便宜地方式。而索力王子自己似乎也十分乐意。
杨致与徐文瀚不禁相视苦笑:有皇帝亲自发话在先。人家又选了完婚之日这个大喜地日子奉上贺礼再认干爹。于情于理自然是不容拒绝。亏他皇帝老头想得出来!
杨府今日大喜。杨致心多事忙。也懒得与索力王子磨叽。当下吩咐主簿去拣些金银绸缎作为回赠之礼。认下了这个牛高马大比他还大得几岁地干儿子。
紧跟而至地竟是三位重磅级人物。枢密院太尉陈文远与当朝首辅宰相王雨农,以及极少露面的暗黑财阀大老板秦公。
三位垂垂老矣的巨头居然是谈笑风生结伴前来,显然是相识已久。白发苍苍地陈文远隔了大老远就豪迈的大笑道:“飞虎侯!今日你的这杯喜酒怎地少得了老夫?”
王雨农是为相多年的文臣领袖,随后上前拱手致贺道:“恭喜飞虎侯了!今日耿大将军府上是宾客众多门庭若市,也不差了我们这三把老骨头。我等便冒昧前来飞虎侯这里讨杯喜酒喝了!”
徐文瀚与杨致不禁又是相视一笑:无论是索力王子,还是陈文远、王雨农与秦公,恐怕都不是福王与耿进能请得动的。这几个人里头随便拣一个出来,分量都比几十上百个去那一头拍马屁的官员要重上八百倍。不知道前来致贺的下一位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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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是算了,今日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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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炎的精确成本核算水平虽然可与前世理财大师黄世仁媲美,平日里还很有点为老不尊的瞎胡闹,但那只是行商数十年来养成的职业习惯和与生俱来的天性。\\\\凭心而论,老爷子对儿子从小到大是毫不吝啬不惜血本,说他爱子如命也绝不为过。
在充分征求了杨致与沈玉的意见后,老爷子做主筹办的婚礼比正常情况下依足规矩的全套婚仪要简单许多,重头戏实际上只有拜堂与宴客二事。简单铺排绝不是为了省事,更不是为了省钱,而是情况特殊所致。
沈玉先前已未嫁而有了钦封镇国诰命夫人之名,因杨致死而复生才得披嫁衣,似平常一般重回娘家再行迎娶多有不妥。沈子通一家赶来长安还只有短短两日,即便有心如此也来不及了。而像游行示威一般骑着高头大马抬着八抬大轿,去街上兜上一圈转回现地方以示迎亲之喜,杨致与沈玉均认为大可不必像那般唱戏一样招摇过市。
吉时未到时辰尚早,老爷子杨炎总揽全局,一应琐碎杂务都由他安排打理。陈文远、王雨农与秦公被请到厢房奉茶叙话,由徐文瀚作陪。越王赵启与索力王子被请到另一间厢房先行安坐,由沈子通与沈重父子和卫飞扬作陪。杨致少不得抽空两边支应。
赵启与杨致是以兄弟相称,杨致收了索力王子做干儿子。他自然也随之升级做了干叔父,心下大乐。卫飞扬因父亲统兵镇守朔方多年,对塞外风物略知一二。沈重自大漠血战归来,对索力王子也颇感兴趣。三人围着索力王子盘来盘去,自礼部尚书之位致仕地沈子通倒被晾在一边插不上话。
杨炎在府中四处检点巡视。出于鱼儿恋水一般的习惯使然。转来转去最为关注的当然还是登载收礼的账房。
转得一圈再度来到账房门口,只见账房先生正在与一群衣饰寒酸的寻常百姓打擂台:“挤什么挤什么?一个一个地来!……张三,贺礼纹银二两。……李四,贺礼一百文。……王五,鸡蛋五个?赵六。猪肉三斤?去去去。鸡蛋与猪肉不收!……下一个!”
杨炎略一细想便已了然。儿子血战大漠成就盖世猛将地声名在先,智斗安贵侯、“自愿”去官削爵为兄弟战友抵罪在后,在长安诸多百姓心目中已是广受崇敬的天神一般的人物。这些百姓都闻讯自发前来贺喜的。
他就杨致这么一个儿子,今日不但是儿子的新婚大喜。而且也了却了他最大地一桩心愿。何况府中本就因宾客不多而显得有些冷清,儿子地好名声得来不易,就让他们来凑个热闹又有何妨?
见账房先生不仅满脸不屑,还手忙脚乱颇不耐烦,忍不住上前给了他一个老大地耳刮子骂道:“混账东西!今日是我杨府大喜的日子,怎可对街坊乡邻这般怠慢无礼?”
“这就是杨府老爷子啊?……听说杨老爷子平易近人随和可喜,果然不假!……杨老爷子,我们正是听说飞虎侯新婚大喜,才来聊表心意,望老爷子千万莫要嫌弃啊!”
平日里杨炎只要听得有人赞他“平易近人、随和可喜”便有点骨头发酥找不着北,此刻被众人一捧,愈发觉得维护儿子与自己的崇高声誉责任重大。满脸红光地团团一揖,豪气冲天的道:“诸位街坊乡邻有心了!今日大家来了便是看得起我父子,哪怕是空手道声恭喜也是我杨府地贵客!请大家一定要放驾到府里喝杯喜酒!”
一众前来贺喜的百姓顿时欢声雷动,杨炎也自感有生以来从未像今天一样志得意满。账房先生挨了一记耳光,捂着脸甚是委屈又不敢相劝:长安百姓何其多也?若是人人奔走相告尽皆前来,您老人家哪儿抵挡得住?
账房先生所料一点不差,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杨炎就充分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但杨府内外人山人海,就连门外那一整条街都被挤了个水泄不通。这样还不算,闻讯赶来贺喜的百姓犹自络绎不绝。原先准备的酒宴无疑是杯水车薪,吉时未到诸般果蔬酒菜便已告馨。当值侍卫全数上阵维护秩序仍是无济于事,局面几近失控。
杨炎万万想不到会演变成这种阵仗,直抹着满脸满脸的大汗,一**坐在前厅的台阶上发傻。
杨致与徐文瀚以及陈文远、王雨农和秦公等人听说以后,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又是着急又是感慨万分。秦公当即遣派仆从赶紧挤出府去,严命动用长安秦氏商号一切可用之人全力扑上,先去街肆狂砸银子扫货接上物资供应,再将附近能够包下的饭店酒楼全部包下!
杨致当机立断,顾不上再用什么酒杯,提了一坛酒高立府中假山之上,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请静一静,且听杨某一言!杨某今日新婚,承蒙大家厚爱,不胜感激!在此我先敬上大家一杯!”
提了酒坛灌了几大口,众人无不轰然叫好。杨致抹了抹嘴笑道:“但我绝没料到,大家来为我贺喜的声势竟会如此浩大!非但寒舍太过窄小应付不来,就连果蔬酒菜也绝难供应得上,还望大家见谅!”
众人见他说得实在,哗然失笑之余,不少人应声叫道:“我们今日前来只为沾些喜气,飞虎侯太客气了!侯爷,祝你们夫妇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啊!”
杨致如此这般绝无半分做作,若不是这样,恐怕无法收场。他面对的是满腔热情的百姓,不是敌人!
一揖到底之后抱拳笑道:“诸位父老乡亲地心意我领了!日后随时欢迎大家……到舍下做客!……大家请回吧!”
之所以说到这里滞了两滞。是因为他在近前的人群中骤然发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身穿深色布袍之人一脸褶子身材干瘦,竟然是皇帝的贴身近侍马成!他身后被几名便装壮汉死命护住的胖大老头挤得满头大汗,不是皇帝又是谁?
杨致禁不住连连暗骂:你有心来喝老子地喜酒就该早点来啊!好死不死地选在这个时候,那不是添乱吗?
若是在新婚大喜的日子里把皇帝挤出个什么好歹来,那就真正叫做乐极生悲了。有不少侍卫也认出了皇帝。见他是微服出行不敢声张。只得拼尽全力上前接应。杨致也无暇顾及人群到底是不是会依言散去,一骨碌下了假山,将皇帝迎进屋内。
“皇……黄老爷,您怎么来了?”
皇帝没好气的道:“老夫知道你今日新婚大喜,来讨杯喜酒凑个热闹难道不成吗?”
“成!当然成!”杨致一边吩咐下人赶紧去为皇帝打水洗脸。一边讪讪笑道:“就是太乱了一点。我原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皇帝擦了把脸。悻悻说道:“今日办喜事的有两家,老夫的大儿子不知该往哪一家喝喜酒才好,便让他陪了他母亲去了另一家。而老夫则到这一家来了。本不想惊动旁人,不料你这里竟然这般人多!”
太子与皇后竟然都去了耿府?皇帝也够看得起耿超地了!为了维护安定团结地大好局面。皇帝必须将太极推手练得炉火纯青,才能保持诸方势力之间微妙地平衡。
皇帝这时才发现陈文远、王雨农与秦公,缓了一口气笑道:“原来你们这几个老货都在啊!飞虎侯,有道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你为我们四个老家伙寻个清静去处,单独设上一桌喜宴。哦,叫文瀚也来相陪。这便没你的事了,且安心做你的新郎官去吧!”
你说没事就没事了?好在皇帝地要求还不难办到,杨致亲自领了他们到后院书房坐了。临时唤了十来个侍卫在门外守卫,又遣了两名侍卫即刻进宫到内廷禁卫府再调集大批侍卫前来,这才分身安排书房的酒宴。
等忙完这一切,前厅喜烛高照鼓乐齐鸣,堪堪赶上拜堂地吉时。即便一直是一本正经的穿着新郎官的礼服,也是里里外外已无一根干纱,浑身汗水淋漓极显狼狈。
杨致心下大感郁闷:原以为可以乐哉悠哉轻轻松松的做我的新郎官,没想到反倒是上蹿下跳累得像死狗一样!问题是待会儿拜堂之后,还不能就这样把皇帝扔在那儿不管,好歹得把他给弄走才能进洞房。这都叫什么事啊?……!
脑子里顿时乱糟糟的,强自收敛心神拜了堂。耐着性子牵了一身凤冠霞帔的沈玉先进了洞房,很没情调的匆匆忙忙掀下她的大红盖头,在红艳艳的樱桃小嘴上狠狠啵个响:“皇帝来了。你好生在这呆着,我一会儿就来。”
也不管沈玉两眼瞪得溜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径自扔下她转身就走。出来一看,不由又是头大如斗:人不但没少,好像还越来越多。他刚一露头,人们便乱轰轰的笑闹着一拥而上围着他敬酒。
杨致又急又气,可又得强自憋着不能发作。应付着胡乱喝了几杯,装作醉眼惺忪的狂放之态,历尽千辛万苦才突出重围再度来到后院书房。
皇帝对他出现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起身大笑道:“来来来,老夫敬你一杯!方才差点忘了,老夫还有一份你意想不到的贺礼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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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两天我把97、98两章连起来反复看了数遍,凭良心说,我感觉不是太滥。前段情节或许有些俗套,后段我是想写出杨致对于生活的态度。有位看官提到,连大神这么写都要被骂,我不敢认同。我绝不藐视大神,并且一直认真学习借鉴他们的长处,可绝对不会盲目顶礼膜拜。不管怎么说,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对这两章我不会修改,也已经无话可说。书未必人人读来合胃口,成绩很难看便是明证,但我会照自己的思路就这么码下去。无他,但求看的和写的两下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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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说要送上一份令人意想不到的贺礼,说得杨致心里大犯嘀咕:单从成本核算这方面来说,皇帝与自家老爷子杨炎根本是一路货色。能够节约的就绝对不会浪费,他的贺礼哪儿是那么好要的?
今日是杨致新婚大喜之日,方才在外头向他敬酒的人十个倒有九个半不认识,虽不可能见人就碰杯共饮,但委实盛情难却,也喝了不少。他平日并不嗜酒,酒量远未达到千杯不醉的境界,此刻业已有了些许酒意。
杨致与素不相识的外人尚且喝了一气,皇帝敬的酒那就更得喝了,二话不说便痛痛快快的举杯一饮而尽。
皇帝笑道:“都说人生最过得意莫过于金榜题名时与洞房花烛夜,你这厮不去陪那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怎地又跑到这里来了?”
放屁!你还赖在这儿没走,老子能安心去陪新娘子吗?杨致还未及回答,陈文远、王雨农与秦公跟着又举起了酒杯蠢蠢欲动,连忙高举白旗道:“今日我恐怕是有史以来最为辛苦的新郎官了!求您老几位高抬贵手,让我先喘口气好吗?”
“哦?哈哈哈哈!你这厮向来狗胆包天,我还以为你真是什么都不怕咧!”皇帝与三个老头互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徐文瀚也是忍俊不禁,轻轻咳了几声。
“杨致,你过来。”皇帝取出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金牌,放在了他的手上:“今日是你新婚大喜,老夫若是空手前来也太不像话。这件小小物事便权当贺礼吧!”
杨致早已认定皇帝的贺礼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东西,接过金牌一看,登时被吓得不轻。金牌上的金龙纹饰极尽精美,正中刻有御笔亲书的四个小字:如朕亲临。
在这一瞬间猛地想起了前世一位家喻户晓、永远不老的人物,神奇特工詹姆斯邦德。这玩意儿跟传说中007持有的杀人执照有什么分别?这能算是贺礼吗?简直是一个无比烫手的祸害啊!
“这份贺礼太过贵重。您还是留着为好。”杨致眼睛都不眨地将金牌塞回皇帝手上,苦着脸哀求道:“您也知道今日是我新婚大喜,老爷子我求您了,您就让我踏踏实实过几天安生日子行不行?”
“嗯?你不要?”皇帝愣了一愣。随即沉下脸道:“你以为朕会将此物随便送人吗?只要有此金牌在手。便等于是我大夏地无冕之王!凡事皆可先斩后奏。大夏举国官吏任你差遣。必要之时甚至连百万大军都可任你调动!你不要?你竟然跟朕说你不要?”
他不再以自称老夫而改口称朕。无异于亮明身份抬出了皇帝地威严。足见其惊讶之余已是心怀愠怒。
此言一出。陈文远与王雨农都是骇然变色。一直沉默少语地秦公表情愈显森冷。徐文瀚却是微微摇头。
杨致脑子里开始高速转动:我正值新婚燕尔。眼前第一要务是享受二人世界。顺便紧锣密鼓地加紧开展传宗接代这项伟大事业。难道这也要先斩后奏?绝对犯不上要差遣举国官吏、调动百万大军来帮忙吧?你当我傻呀?若非又有什么麻烦事让我去卖命。你会那么好心?
这面金牌背后地真正含义。并不在于它是所谓无冕之王地象征。而是在于皇帝表明了对待杨致地某种态度。金牌地奇妙之处。它究竟是行使一人之下巨大权力地凭信。还是与一锞小小金锭仅只形状不同地玩物。不过是在皇帝一念之间。
其实真正地无冕之王就近在眼底赫然在座。只有掌控了富可敌国地庞大财富和深不可测地地下势力地秦公。才是当之无愧地无冕之王。杨致敢万分之万地肯定。秦公绝对没有什么劳什子金牌。甚至连可以见光地正式官方身份都没有。可皇帝没有杨致顶多算是少了件称手地兵刃。而没有秦公则有可能导致他地帝国失血休克!
……皇帝既是借金牌对杨致表明某种态度。又何以见得不是对杨致底牌的再一次大胆试探?
杨致原本有心趁势装醉,将皇帝与三个老头早点打发走人。但皇帝把令人意想不到的贺礼一亮,那就无论如何糊弄不过去了。深吸了一口气,也换了称呼神色坚决的道:“皇上,臣并不是不想要,而是实在承受不起。”
本来轻松喜庆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骤然变得有点令人窒息的沉闷。陈文远与王雨农又是震惊又是钦佩,而秦公与徐文瀚眼中不无鼓励之意。
皇帝深邃的目光中,不易察觉的掠过一丝嘉许地喜色。回身坐下和颜悦色的道:“此刻在座之人与朕亦臣亦友。都不是外人,方才我们谈及最多的便是你。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也知道朕在想些什么。你放心,朕绝非绝情寡欲不近人情之人,断然不会搅了你新婚燕尔鸾凤和鸣之乐。”
“朕今日是真心为你贺喜,你觉贺礼不合心意便推托不要,岂不会令朕让这几个老货与文瀚笑话?你好歹给朕个面子暂且收下,日后你若高兴便留着,若实在不喜欢再还给朕就是了。但朕与你说句老实话。朕真的很不希望看到会有那一天。”
皇帝容色和蔼言语可亲。说得轻却落得重:现在我对你十分信任,也非常放心。你不必有任何顾忌。将来金牌归还之日,无疑就是翻脸相向之时。无论皇帝还是杨致,当然都不希望看到会有那么一天。
杨致心知皇帝的话充其量最多只能信个六七成,既是彼此心中有数,也无需惺惺作态一味推拒,接过金牌一本正经的谢了恩。
皇帝等人知道杨致无心相陪,都无意久留。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只等杨府人群渐散便告辞离去。坐得不久,皇帝近侍马成来报:自内廷禁卫府临时抽调的二百侍卫已到达杨府,开始整肃喧闹人群,另有长安府的二百衙役也正向杨府赶来。
不管是诸多百姓自发前来贺喜,还是皇帝微服驾临,都是杨致事先万万料想不到地。今日他的婚礼恐怕至少惊动了半个长安城,捧场的帝王将相一个不少,现下这书房之内就当得一个小朝廷。即便福王与耿进绞尽脑汁心思费尽,耿超的婚礼无论是声势还是排场,与杨府这场别具一格的混乱婚礼都不存在半点可比性。
然而,杨致现在根本没那个闲工夫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听马成来报后,心下暗暗叫苦:皇帝对诸多百姓前来贺喜其实颇感忌讳,刚一进门话中就透着一股子浓浓的醋味,只是不便明言罢了。若是数百侍卫与衙役突然出现在府中,本来热热闹闹的婚礼一眨眼便会变得戒备森严。极少数有见识的人还能想到多半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不知道地还会以为杨致犯了什么事,正在抄家拿人!
几十上百个老百姓还好对付,成千上百一大群那就很难说了。搅了自己地婚礼还不要紧,若是害了那些淳朴善良的百姓,那就真是罪该万死!既要保证皇帝能安全离开,又不能伤害无辜百姓,还不能让自己地婚礼被搅和了,得想个什么办法才好?
“皇上,请您暂且留步。”杨致叫住皇帝道:“微臣以为,您应该与陈老将军和王相一起亮明身份,再行摆驾回宫。”
“这是为何?你府里这般拥挤不堪,朕真是怕了,还是赶紧微服回宫为妙。”
微服回宫?侍卫和衙役都来了好几百,还微你个死人头啊!杨致固执的道:“皇上请稍安勿躁。待微臣将账房礼簿呈上一阅,您就知道了。”
徐文瀚马上便领会到了杨致的一番苦心,从容笑道:“皇上,因为飞虎侯今日收到了比皇上的御赐金牌还要贵重十倍的贺礼。”
“……有这等事?速将那账房礼簿取来!朕倒要好生看看到底是何奇珍异宝,竟然比朕的金牌还要贵重十倍!”
皇帝或许并不“圣明”,但他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头脑清醒的称职的皇帝鸡蛋五个,猪肉三斤,瓜菜一筐,鞋垫两双……,当皇帝看到这些五花八门、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的贺礼的时候,非但一点也不觉得荒诞可笑,反而悚然动容,嘘声长叹道:“大夏之君何时能够收到这等礼物,大夏就何时已成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朕一生征战杀戮无数,此生已绝难有此幸运。但是,朕一定要朕的后世儿孙有朝一日能收到这重逾泰山的礼物!”
为了将皇帝的满腔醋意化为无形,杨致不失时机的提醒道:“若非皇上的褒奖表彰与诸多恩典,微臣岂能得享如此荣光?微臣不敢贪天之功。皇上,难道您不觉得微服回宫未免太过浪费了么?”
这叫不留后患的面子共享,你上哪儿去找这样收买民心的绝佳作秀机会?皇帝若是笨到了这种地步,那他就不是皇帝了:“杨致,拿酒来!朕要与长安百姓为你这厮的新婚大喜共贺同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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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精明的,也是果断的,当然他也很爱面子。
为了推动大夏这辆巨大的战车不断前进而不散架,皇帝犹如一名纵横捭阖于其中的高明匠人,得心应手的构筑各式各样的平衡。
福王赵行是皇帝仅有的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皇帝很清楚自己的弟弟并非庸碌无才之人。但自先帝确立皇帝为大夏将来的主人以后,福王便将他的聪明才智尽皆投入到了声色犬马的研究,至今乐此不疲。也正因为如此,皇帝登基二十五年以来一直兄弟相安关系和睦。
耿进不仅是皇帝少年时的玩伴,而且父子二人都跻身于大夏开国以来能开九石强弓的猛将之列。难能可贵的是,耿进的头脑也没有给他迈向禁军大将军宝座造成任何阻碍。
皇帝拒绝将长秀公主赵妍赐婚于耿超,并非单纯是出于对女儿的宠爱。福王与耿进两家的联姻,是他早已计划要搭建的一种平衡。
太子赵恒给两家送去的贺礼一模一样,却为到底去哪一家登门贺喜挠破了脑袋。去杨府吧,他怕触犯皇帝的忌讳,更怕皇后与李氏一族旧怨未平新怨又起。去耿府吧,他怕杨致对他心生腻歪,也怕福王与耿进对他不待见自讨没趣。原本打定主意哪儿也不去,干脆老实在家呆着。不料皇帝有心微服出宫去杨府贺喜,很大方的打发皇后与太子母子俩去耿府做杠杆。
当皇帝发现预想中的平衡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之外,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回宫方式。至于福王与耿进那一头会怎么想,让他们自个儿慢慢琢磨去吧!
“皇上驾到!皇四子越王殿下、西突厥索力王子殿下、枢密院太尉陈文远陈大人、龙渊阁大学士王雨农王大人、集贤殿大学士徐文瀚徐大人伴随圣驾,共贺一等飞虎侯杨致新婚之喜!”
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大内侍卫分列杨府前厅两旁,站得像枪杆一般笔直。得益于数十年如一日的长久操练,皇帝贴身近侍马成公鸭嗓子的高分贝音量,足以在喧闹嘈杂的人声中脱颖而出。再随着皇帝与五个重量级跟班组成地全明星阵容闪亮登场隆重亮相,怎不唬得一众百姓目瞪口呆激动万分?
这其中任何一个都是百姓们八辈子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没想到为了祝贺飞虎侯新婚之喜竟然一股脑儿到了个齐!值,今日来凑这趟热闹还真值!就连自诩见老了世面的老爷子杨炎。直觉得杨家祖坟上的青烟冒了八丈高的同时,也禁不住白眼一翻,顺着厅柱软软瘫倒在地。
闹哄哄的人群就如正在狂欢地酒吧被骤然掐了电,猛地陷入一片寂静。在反应稍快的人的带领下,随即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皇上圣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什么时候该显摆至高无上地皇权威严。什么时候该拿出爱民如子地仁君风范。其中火候地拿捏转换。对于皇帝这种级别地演技派大师来说根本不是问题。迈出前厅笑呵呵地道:“诸位乡亲父老。快快免礼请起!飞虎侯杨致有大功于社稷。今日是他新婚大喜地好日子。朕一定要来!朕地子民尚且能来致贺。朕为什么不能来?”
“微臣叩谢皇上隆恩!”杨致配合着皇帝做戏。犹自满头大汗也无暇擦拭。有意无意地尽量靠近皇帝。斜挡在他身前。脸上地笑容也有几分僵硬:谁敢保证这么多人个个对你这个皇帝满意?就算没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公然行刺。万一有个脑子进水地牛人扔只臭鞋、臭鸡蛋什么地过来。这喜事立马就会被搅和成祸事!你只要出了我家这扇门。那就没我什么事了。你倒是快点演完赶紧走啊!
皇帝高举酒杯大声道:“来!让朕与诸位父老乡亲一起。敬飞虎侯一杯!祝飞虎侯早生贵子。祝我大夏国泰民安!”
众人齐声应和道:“祝飞虎侯早生贵子。祝我大夏国泰民安!”
皇帝豪迈地一饮而尽仰头大笑。马成紧接着便高唱摆驾回宫。一众百姓再次拜倒恭送圣驾。随后也渐渐尽兴散去。
送走了皇帝这位超级瘟神。把一应善后地琐碎杂务统统扔给了老爷子杨炎与义兄徐文瀚之后。杨致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怪不得前世要倡导婚事新办不要铺张浪费。花架子排场真是害死人啊!
一想起自己这新郎官只顾着上蹿下跳的忙活。将新娘子沈玉独自晾在洞房已有老半天了,心下不由歉然。匆匆忙忙回到房中,沈玉依然老老实实正襟危坐,一头栽在她身边躺下,伸着懒腰叹道:“这会儿总算清静了!……咦?玉儿,你干吗又把大红盖头披回头上去了?”
沈玉小声嘟囔道:“就没听说过有哪位新郎官入了洞房像你那样,都跟冲锋陷阵打仗似的!……先前那一回不算!”
杨致不禁莞尔,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搂过她的纤腰:“对对对,不算。不算!”
轻手轻脚的掀开大红盖头,只见沈玉双颊绯红娇羞无限,人如其名犹胜美玉,禁不住心旌摇荡。俯身印上娇艳欲滴地红唇轻轻一吻,柔声笑道:“夫人,你不是想要生上一大窝孩子么?那可是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咱们是不是这就可以开始了?”
“什么叫……一窝呀?难听死了!”沈玉噗哧一笑,指了指一边桌上的精洁酒菜:“幸亏我仔细问过了喜娘,你这新郎委实糊涂得紧!”
杨致确实算得上是新郎当中的菜鸟。登时拍着脑门恍然大悟道:“对呀!我还没跟我的玉儿喝合卺酒呢!”
二人喜滋滋的喝了交杯酒。沈玉卸下一身凤冠霞帔的冗繁新娘装束,咬着嘴唇转入了房中屏风后面。随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细响。
这年头入了洞房怎么还有那么多嗦的规矩?她又在搞什么?杨致正自懵懂间,只听沈玉轻笑道:“相公,请让奴婢服侍你沐浴更衣吧!”
回头一看,沈玉似笑非笑媚眼如丝,只穿了一身雪白地轻纱小衣,大红抹胸清晰可见。凹凸有致的峰峦沟壑却是朦朦胧胧极尽诱惑。杨致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口水,喃喃念道:“……妖精。简直就是一个小妖精!”
此后地几天里,杨致夫妇是新婚燕尔过得甘甜似蜜,另有不少人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
福王与耿进父子在儿女婚事上大张旗鼓的铺陈折腾,非但不足为外人道的暧昧算计全盘落空,反而被暗中传为笑柄。人家的婚礼长安全城震动。街头巷尾无人不知,人人津津乐道。皇帝亲自登门“与民同庆”,王子将相跟班捧场,你怎么跟人家比?
耿超把自己闷头关了两天之后,向老爹耿进发表的新婚感言是:“父亲,本来我与杨致可以成为朋友地,都是你们把我害苦了。他说得对,我斗不过他,也惹不起他。何况杨致已明确表示决意只作壁上观。我们何必要与他斗?又何必要去惹他?难道你们一定要惹翻了他投向太子才甘心么?请父亲听我一言:杨致勇悍多谋,绝非常人所能驾驭。与其惹他,不如求他。”
而皇后与太子经历这次背景微妙地婚礼事件后。认真总结一番得出的结论与耿氏父子密议地完全一致:不能惹他,只能求他。
皇后已彻底打消了寻找机会收沈玉为义女的念头,因为皇帝肯定会不高兴,人家杨致也根本不会在乎。出于多年以来对骨肉兄弟严加防范的本能,越王赵启第一次引起了太子赵恒的警惕。皇后默思良久,问道:“越王现下年岁几何?”
“回母后,小五业已年满十一,虚岁十二了。”
“那就是了。你在他这般大时还未被立为太子,那时你每日都做些什么?你父皇如何对待于你?如今他每日又都在做些什么?你父皇是如何对待于他?”
“母后的意思是……?”
“福王。大夏的第二个福王。”皇后嘘声叹道:“恒儿。越王惫懒顽劣百无禁忌,连你父皇都是拿他大感头痛。他是你幼弟,又与杨致往来甚密。日后你不妨尽量对他好些,便总归不会错了。”
长秀公主赵妍听了越王赵启眉飞色舞地讲述了杨致成婚当日的盛况之后,愈加容色萎靡寡言少语。梅妃看在眼里,也愈加暗自为之揪心,但又无可奈何。
一干人深受杨致成婚后遗症所困扰的时候,杨致却是浑然不知地带着沈玉出了长安,乐哉悠哉四处游山玩水。为了安安心心的享受二人世界。除了与老爷子杨炎含糊说了声“出去玩些时日”,就连徐文瀚与卫飞扬也没告诉。
杨致心知皇帝不会无缘无故送他那么一面金牌,只是碍于他新婚大喜的情面,暂时不便委以差事。自己能享受几天的蜜月假期还很难说,索性漫无目的不定行程,兴之所至玩到哪儿算哪儿。皇帝若是急眼了,那就看他的能耐任凭他满世界找去吧!
二人并非弱不禁风的少爷小姐,也不带仆从侍婢。只要带得足够的银子,到哪儿不能享受无微不至的服务?出了长安走走停停地玩了八九日。这日走到黄昏日落时分。在路边茶肆歇脚的时候,已经离终南山不远了。
沈玉初为人妇。又与丈夫十分恩爱,一路自然看什么都顺眼。忽然扯着杨致的衣袖,指向前方笑道:“相公,你看那边。”杨致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路口树荫下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正怡然自得的抱了一颗梨在啃。孩子身边摆着一大筐梨,胖嘟嘟的留着瓦片头,开裆裤下的男性标志物毫无遮拦,嚣张地向过往行人展示着他的性别。这孩子的扮相与年画上的招财童子一般煞是可爱,难怪吸引了沈玉的目光。
沈玉忍不住拉了杨致过去,笑问道:“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你家大人呢?”
“我在这儿帮娘看着梨。阿爹在那边地里干活,娘回家做饭了。姐姐,你生得真好看。”孩子笑嘻嘻的指着杨致脸上一道淡淡的刀痕,奶声奶气的道:“他不好看。”
都说童言无忌,这么屁大一点的孩子当然不会成心怕她马屁,沈玉登时大乐。杨致笑道:“是吗?你家大人不在,这梨怎么卖?”
“娘跟我说了,两文钱三个。”
杨致随手给了他一小块碎银子:“那我买你两个。剩下地钱不用找了,给你买糖吃吧。”
不料孩子很认真地将银子退给了他:“娘说了,两文钱三个,两个不卖。娘还说了,有个叫杨致的大英雄打败了突厥人,如今日子安生了,不能随便要人家地东西。”
沈玉见孩子顽固坚持两文钱三个的价格原则,愈发乐不可支。拿起杨致手上的碎银子,转身去茶肆兑了铜钱:“那好,我就买你三个。”
捧起梨回头一看,杨致却在望着远处静谧祥和的田园景象怔怔出神。不由问道:“相公,你在想什么呢?”
“我不是什么大英雄。”杨致失神的缓缓摇头道:“我在想,这乡间农夫一家三口,一定要比许多人过得都要快活。”
沈玉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在经历丈夫死而复生的巨变后,对高官显爵功名富贵看得极淡:“你那劳什子公爷都可以不做,现下这侯爷咱们更不稀罕。只要你喜欢,将来还回信阳做咱自家的小生意。”
杨致恍然一笑,岔开话题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去前面找家客栈住下吧。”
当夜夫妻二人吃过晚饭漱洗过后,正准备上床安歇,只听得有人敲门道:“杨公子,杨夫人,请恕小人冒昧,打搅贤伉俪歇息了。我奉我家老爷之命,前来请杨公子移驾一叙。”
来人显然对杨致夫妇的身份和行踪了如指掌,到底是何方神圣?杨致开门皱眉问道:“你家老爷是谁?我为何要听你之言?”
来人不慌不忙的递上一块隐约有些眼熟的布片,恭敬的道:“这是我家老爷命小人呈交公子验看的信物。杨致接过一看:赫然是抗击劫杀商队那一夜秦空云沾了敌人尸首鲜血写就的欠条!
秦空云据说去中州筹银未归,连杨致的婚礼也没来得及赶上。若非事关重大,大可不必如此装神弄鬼。点了点头沉声道:“我二哥现在何处?”
来人不置可否的答道:“我家老爷的房间就是往左第三间,请公子无需担心夫人的安全,放心随小人前去。”
杨致略一思索,回房交代沈玉安心等他。不想令他大为意外的是,跟随来人见到的并不是秦空云,而是秦空云的老子: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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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公是杨致所有相识之人中,令他感到最为神秘的人物。
杨致举家迁居长安以后便是与秦府为邻,与秦氏长子秦空云是意气相投的结义兄弟。只要秦空云人在长安,二人几乎日日相见,杨致频繁出入秦府就像自家后院一般随便。即便如此,平时与秦公也难得一见。迁居长安已近一年,他与秦公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绝对不会超过十句。
在杨致的印象中,秦公永远是一身半新不旧的玄色长袍,永远是一副神色淡漠的清瘦面容,比那些只能勉强混个温饱的乡间私塾老夫子更不起眼。如果一定要说秦公有什么特点的话,只能说没有特点就是他的特点。
难道秦氏的人一直在暗中跟踪他?秦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亲自来找他?难道是受皇帝的差遣?奉命相请的秦氏仆从向二人躬身一礼,默默退下紧掩房门。
“请坐。”秦公淡淡笑道:“我不喜欢与人以官衔爵位相称,你与空云有八拜之交,我便还是称你为贤侄吧。找人于我秦氏而言并非难事,贤侄不必错愕。”
他言语平和,不像其他年岁相若的人一样自称老夫,也无一句场面上的自谦之词。虽然没有半点倚老卖老的意味,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杨致问道:“不知秦公此时此地找我,所为何事?”
秦公不疾不徐的道:“我无意故作神秘高深,只是想让你逐渐对秦氏加深印象,因为大夏很快就会出现一个与秦氏一般无二的杨氏。这次我来找你是公私两便。一是为皇上找你,他急着找你回去请你喝酒。二是前段时日我曾托徐先生捎话给你,请你过府一叙。在此之前,我想与你单独谈谈。我们今天商谈的内容,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除非我死,否则连我的儿子也不能。”
杨致晦涩的问道:“……与秦氏一般无二的杨氏?皇帝急着请我喝酒?……什么意思?”
秦公语出惊人:“在这诸国并立地动荡乱世。想拼个皇帝做一做的大有人在,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如果你不想做皇帝的话,无论你有多大本事,有多大功劳,都只能是杨致。而不是杨氏。既然你不想要皇上那面金牌,就必须成为杨氏。我对你观察已久,你有做皇帝的本事,却没有做皇帝的心思,成为杨氏只是迟早的事。”
杨致心底埋藏最深地隐秘原本还有点模糊。秦公几句话便点出了他目前地处境与未来地长远规划。习惯性地泛起一脸慵懒地笑意:“我还是没听懂您在说什么。”
“你能听懂地。”秦公笑道:“我并不是个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地人。我从来不小看任何人。连叫花子也是一样。乱世之中虽说英才辈出。一般人却很难让我看得上眼。你与徐先生正好就是为数不多地其中两个。我那三个儿子虽然都不是什么省油地灯。但与你们相比还相差甚远。我曾与他们说过。我地儿子不能做官。我地孙子或许可以。只有他们自行领悟想通了这一节。才有资格如你我一般说话。”
“原来是您不让二哥做官?为什么?”
秦公毫不客气地道:“乱世之中做官即是做狗。只有做皇帝才是做主人。若是无心做狗。便无兔死狗烹之忧。至今为止。皇上只是我地合伙人。而你马上便会成为我地第二个合伙人。方才你不是问到。皇上为什么要急着请你喝酒吗?因为他只能请你喝酒。”
杨致已听得暗自心惊。不动声色地道:“您还真是看得起我。而且还越说越玄乎了。”
秦公再度取出秦空云那幅十二万两地欠条:“当日在信阳城外你让空云心甘情愿地赔出了十二万两。我今日便东施效颦吧。你有不甘做狗之心。却暂无自树一帜之力。等于是一匹吃软不吃硬地野狼。”
“皇上手上那些肉骨头令无数猎狗为之痴迷疯狂,在你眼里却无半点诱惑。他既想用你又怕你,还得防着你。所以有些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放心交给你,比如说兵权。那面金牌有何奥妙,相信我也不用多说,否则那天你便不会推托不要了。所谓天子无私事。但他目前唯一能够打动你的,恐怕也只有私交了。令皇上如此相待的人,你不是第一个,我才是。当年如同他如今只能请你喝酒一样,他只能把我当做他的合伙人。”
他挑明了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每一句话都说得极其露骨,偏偏又始终一脸如拉家常似地淡漠,慢条斯理侃侃而谈。如果说秦公是勉强混饭吃的乡间私塾老夫子,那么杨致现在的感觉。正迅速向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学生角色对号入座。惯常的慵懒笑意已然显得有些尴尬牵强:“在我成婚当日,难怪皇帝说他与您和两位老臣亦臣亦友!那您说皇帝这酒我该喝还是不该喝?”
秦公波澜不惊的神色仍然没有任何变化:“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两个老家伙不是为了为臣而为臣。其实徐先生现在走的就是他们的路子,所以他们才会赢得皇帝地尊重。你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之能,我却手无缚鸡之力,事实上我活了大半辈子,至今连鸡都没杀过一只。但并不与之矛盾的是,死在我手上的人绝不比你杀的人少。同样是杀人,你用的是脑子和刀,我用的是脑子和钱。”
“在这弱肉强食的动荡乱世,庸人蠢才是绝计当不了皇帝的。皇帝知道你很聪明,他一点也不比你笨。世间的人情讲究礼尚往来,他少了一分真,你就会多了几分假。在你还没能成为杨氏之前,这酒就更得喝了,因为喝了对你有好处。既是如此,与他喝酒又有何妨?”
秦公地心思与眼光,竟然透彻到几乎能从石头里榨出油来。他地可怕之处在于。明明是将狐狸与豺狼剁碎了糅合在一起的怪物,却披上了富得流油地猪地外衣,连羊皮都不是。
杨致一直以为装逼是一桩极为强悍的本事,他只是间或偶尔为之,自问大致相当于初中生水平。像眼前这一位装逼装得如此彻底的神人,简直堪称装逼界的博士生导师了。
杨致突然之间很为皇帝感到庆幸。当然也为自己感到庆幸。杨致虽然对秦氏的内幕知之甚少,但秦氏居然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向大夏输送高达一千三百万两地巨银,其实力之恐怖由此可见一斑。令杨致自己都觉得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在对秦氏的底细还摸不着边的情况下,暗暗在心底将秦公奉为偶像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这种档次的暗黑大亨面前,再行搪塞遮掩无疑是很不明智的。杨致果断的撕下了所有赖以戒备的伪装:“请秦公教我。”
直至此时,秦公古井无波的眼神之中才有了一丝傲然地笑意:“我今日前来邀你夜谈,不是为了来教你,而是来跟你谈合作。合作当然是需要本钱的,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给你亮一亮我地本钱。”
秦氏身负大夏首富之名屹立数十年而不倒,事实上杨致对其中因由既感好奇也颇为费解。
“秦氏再如何势大,说到底总归是个生意人。今日我们便在商言商吧。古语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钱是个妙用无穷的好东西啊!既可扶贫济困,也可尽享人世荣华。可令兄弟反目,可令父子成仇,可驱权贵如棋子,可役豪侠如牛马。两文钱可买一个包子,二十两便可连同包子铺一起买下。由此例推,若是两百万两呢?两千万两呢?”
秦公这寥寥数语。几乎当得一篇实用版的《钱神论》了。杨致隐隐领会到了秦公话中真意,点头笑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两百万两可以买下一座城池,两千万两足以买下一个国家!”
秦公笑道:“你一定感到很奇怪,为什么皇帝那么多年来一直只能把我当做合伙人?说白了很简单,无外乎三条,其一当然是各求所需。皇帝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但他的大夏地皮不甚肥厚,很不经刮。若是苛捐杂税刮得狠了。也怕老百姓走投无路跟他翻脸。而那些士族豪强不会白给,皇帝也不想受制于人,于是他想到了要自己赚钱。我对他手上的肉骨头同样无爱,并且也想利用他为我自己赚更多的钱。”
权力促成的商业垄断,往往能带来惊人的暴利。杨致在前世对这一条地体会实在太深刻了:“所以皇帝很放心,你也乐意。”
“其二,秦氏旗下涉足的行业,无所不包应有尽有。对惹眼的酒店茶楼、珍宝古玩及瓷器绸缎、名茶好酒等等诸多行业,经营是极尽高调。对与之相关的行装贩运及盐铁粮秣的经营。则是极尽低调。依你之才。当不难明白其中道理。”
杨致心中不禁对秦公又徒增了几分敬意:这不仅仅是商业头脑层面上的问题了,眼前的老夫子是一位极具战略眼光的谋略家!
秦氏涉足的行业无所不包。便是将触角伸到了这动荡乱世地每一处角落。高档消费场所与奢侈品消费品的经营虽然获利甚丰名声在外,却不是缺之不可的生活必需。掌控与之相关的行装贩运物流行业,不仅消息灵通传递通畅,也是无声无息的养了一支私人武装隐匿在民间!与其说对盐铁粮秣是极尽低调的经营,还不如说是极尽低调的把握了关系国计民生必不可少的命脉!赚钱赚了个盆满钵满不说,竟然还没忘了把生意做到这个层次,高人啊!
“方才我已说过了,皇帝一点也不比我笨。”秦公意味深长的道:“此前我们业已各求所需数十年相安无事,此后至少数十年之内他也不会轻易碰我。但随着大夏国势日益强盛,说他安之如怡地坐视我秦氏一家独大,且不说他是皇帝,就连我自己也绝对不会相信。”
杨致戏谑地笑道:“皇帝有时候不杀人不是说他不想,而是不能。”
“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不只是想,而且也能!”秦公目光幽幽的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这第三条,就是我足足花了十五年地时间,布下了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险局。皇帝开始并未料到我会有布此险局的胆量,也未意识到其中的利害,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只能徒唤奈何了。我与皇帝相交多年,他的脾性为人我是最清楚不过了。他绝不会就此甘心!这也是我今日邀你夜谈,并且毫无保留、唯恐道之不详的原因。”
杨致忍不住追问道:“你布下的这险局到底是什么?”
秦公答非所问的问道:“你知道秦氏名下的产业和用于运营周转的银两总价几何么?”
自古以来,中国人财不露白的理念便是深入骨髓。作为皇帝亲手扶植起来的新兴财阀,秦氏名下的产业和用于运营周转的银两两项相加的总值不仅是秦氏的最高机密,甚至也可以说是大夏的最高机密。杨致实在无从猜测,茫然摇头表示不知。
秦公悠然笑道:“除我之外,连皇帝也不知道,你是普天之下知道这个数字的第二个人:总价二千七百万两。”
秦氏持有的财富数额居然如此庞大!徐文瀚受命入阁为相主理举国钱粮,偶尔曾向杨致提到大夏官方账面上的赋税收入,近十年来最高的一年也不过一千万两出头。杨致第一次对“富可敌国”这个词汇有了如此真切的认识!
如果没有大夏赖以发家的金城与关中两地的士族豪强提供财政支持,如果没有新兴财阀秦氏的输血补充,皇帝时刻叫嚣的一统天下的战争,恐怕只能打个两三天便得熄火。
当杨致还没从悚然心惊中回过神来,秦公紧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差点没让他当场仰天一跤跌倒:“嘿嘿,但是这两千七百万两没有一文钱是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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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秦公是这动荡乱世之中一位另类枭雄。冷静清醒的头脑与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足可以与任何一位帝王将相比肩。他紧紧抓住与夏帝各求所需的契机,历经数十年苦心经营,将秦氏打造成了渗入到乱世诸国每一个角落的庞然大物,构筑成了一个不受疆土约束的庞大商业帝国。
杨致与秦公相比,就像是大象面前一只强壮的蚂蚁。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样,刚刚着手擘划自己的未来。他对此并不缺乏信心,需要的仅仅是机会与时间。
秦公声称令夏帝始终只能对他以合伙人相待的无外乎三条,最关键的一条居然是掌控的巨额财富没有一文钱是他的。杨致大感惊讶之余,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先后两次交与秦空云入股秦氏的八十万两银子。前世依靠非法集资的搂钱狂人并不鲜见,难道秦公也是走的这种路子?
“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这十五年来我一直在重复两件事:借钱与存钱。”秦公还是一脸淡漠的笑意:“借别人的钱,存自己的钱。”
杨致问道:“借钱?就像我在秦氏入股那样?”
“错。你迁居长安之前入股秦氏的二十万两,是绝无仅有的一个特例。在禁军将领选拔之后,你与徐文瀚和卫飞扬交与空云入股秦氏的那一百万两,我不但如实上奏了皇帝,而且至今分文未动。”
秦公笑道:“秦氏唯一的股东就是皇帝,只不过他是用手中的权力入股而已,其余任何一位权臣贵戚在秦氏都没有一两银子的股份。张三入得,李四便也入得,这分红分走的是谁的钱?皇帝之所以扶植秦氏,不是为了给别人赚钱的。况且秦氏行商天下手握巨财,若是与朝中权臣贵戚纠缠不清,皇帝又会怎么想?这种事对秦氏绝无半点好处,我自然不会做了。当然。秦氏每年都会为各路菩萨奉上一份厚礼,但那是为理顺关系的白送,不是分红。”
杨致稍加思索,便恍然大悟道:“那便是向银号与钱庄借贷了!既不能让皇帝疑心,数额又如此巨大,无怪乎要耗时十五年之久!”
“你这么快便能悟到其中关节。可见我并未看错你。”秦公略微一愣,安然承认道:“不错,我的耐心向来好得很。初时我以支应周转为由,用秦氏名下产业为抵押向银号钱庄告贷。随着秦氏声名日隆,还本付息又极重信誉,后来便无需如此了。那二千七百万两系逐年借贷累积而来,承贷银号钱庄多达五十余家,大多在大夏与南唐境内。南楚因与大夏对敌多年,虽有一些。却是不多。而截至上年年底为止,秦氏抽出存匿的黄金已有三十八万两!”
黄金三十八万两?折算成白银便有三千万两之巨!秦氏最初抵押告贷地还只是其名下资产,后来便是大夏首富这块金字招牌的品牌信誉。甚至是大夏王朝的国家信誉!
秦公利用十五年的时间,让秦氏成为了大夏事实上的中央银行。秦公之所以说是险局,是因为高达三十八万两的黄金储备是掌握在他个人手上。只要皇帝或其后继之君对秦氏下手,只会得到一具貌似庞大地空壳,而整个大夏王朝的金融流通体系势必因此而随之瘫痪。难怪秦公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怪那么自信的说皇帝至少在数十年之内不会碰他!
杨致先前还只是对秦公肃然起敬。此刻却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秦公说得一点不错。皇帝绝对料想不到他会有这样地气魄与胆量!
愕然感叹半晌。待心情稍有平复后。苦笑道:“你方才说今日邀我夜谈是为了商谈合作。可你也说了合作是要本钱地。与秦氏相比。我简直连个一无所有地光**孩子都算不上。怎么做你地合伙人?”
“本钱并不一定非得是银子。就算你现在没有。也并不意味将来没有。”秦公气定神闲地道:“现在你在皇帝心目中地分量。还有如日中天地无尚声名。哪一样不是你地本钱?”
点了点桌上那幅十二万两地欠条道:“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价钱。只不过是高低不同罢了。有了大把银子在手。要请些身手强悍地武夫充当打手并非难事。老实不客气地说。我对你那身所谓地惊天武技是半点兴趣也无。当初你最让我看重地。是这张敢敲秦氏十万两竹杠地欠条。还有你第一次去金陵贩运粮食粗布地那单生意。”
杨致玩味着他这几句话。不由心念一动:“上年秦氏自金陵那般密送黄金去长安。我一直隐隐感觉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依照秦氏地实力来说。护卫力量似乎稍显薄弱。……难道那也是你有意为之?”
“正是。”秦公点头道:“当时我连皇帝与空云一起瞒过了。此事说来话长。皇帝往年问秦氏伸手要钱。最多三四百万两。从未超过五百万两之数。但上年年初向我一开口便是八百万两。其意有二:一是供向突厥交纳贡赋和筹备灭唐支用。二是有意对秦氏进行试探。”
杨致费解的道:“有意对秦氏进行试探?皇帝与秦氏打了那么多年交道,难道还不清楚秦氏的承受能力有多大么?”
秦公悠然道:“皇帝在这数十年间大开方便之门。秦氏虽然获利甚丰却总归有限。皇帝每年都向我索要数百万两,若不另开财路,我那三十八万两黄金又从何积攒而来?前朝覆没后天下大乱征战不休,极少有人留意到海外通商之利。我于二十年前便遣派得力人手介入,慢慢由小到大,已逐渐独立于秦氏其余产业之外自成体系,最近十年向大夏输送地银两大多由此而来。”
“皇帝对此早有察觉,不过一直未能腾出手来。我也知道瞒不过他,所以当时我假作为难的推托几次才勉强应下,又拖到去岁之秋才凑满黄金十万两。若再调派大批高手押运,无疑会过分暴露实力。我还知道,几位皇子对皇帝灭唐一战各怀心思。若是黄金被夺,至少两三年内皇帝再行伸手我便有了推拒的借口,而且皇帝对秦氏的注意力也会随之分散。”
“原来如此。”杨致嘿嘿笑道:“这通商海外之事多拖得一年,秦氏便多赚得一年。秦氏存匿的巨额黄金必定是山东外海某处岛上,你也料定皇帝不会用我灭唐,恐怕这才是我被你看中的合伙本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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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与秦公捆绑在同一条船上相交的数十年,既是各求所需互惠互利,也从来未曾停止过斗智斗勇的暗自较量。
上年秦氏自金陵向长安密送黄金的时候,秦公明知皇帝是眼红通商海外所获暴利,对其有试探之意,竟然敢于先行拖延大半年之久,再拿十万两黄金的安全护卫做文章还以颜色。这样的心机与胆气完全可以与疯子媲美,皇帝那次试探只怕是试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皇帝已经意识到通商海外是一块油水取之不竭的肥肉,无疑比狠刮地皮来钱要快得多。既没有重赋伤农丧失民心的顾虑,又不必每年都像颇为无赖的叫花子一样逼着秦氏讨要。筹划设立专门官署统一管辖,征收重税急补国用,已是如箭在弦。
秦公老奸巨猾,其眼光之长远、算计之精准少有纰漏,偏偏还有一股子如毒蛇一样甘于在暗处蛰伏冬眠的狠劲。杨致虽然对未来如何定位早有盘算,但自问目前也没有成为秦氏第二个合伙人的实力。就算秦公是出于对皇帝将通商海外之权收为己有的担忧,也没有必要这么早就上赶着来找他自亮底牌。
有道是无利不起早,秦氏并非慈善机构。秦公不但在与狼共舞的数十年间日益发展壮大,而且还有敢跟皇帝对着干的头脑与胆量,杨致绝不愿意不明不白的给他当枪使。是以开口相问时,犹自半信半疑。
秦公也知道杨致尚且心存疑虑,坦言道:“我选择你为秦氏的第二个合伙人并不全因为此,不过是未雨绸缪顺水推舟罢了。”
“皇帝将通商海外之权收归己有一事,我只能让其延缓。绝计无法阻挡。现下皇帝想做而又必须做的事太多了,能腾出手来建衙征税已是勉强。秦氏只求在此事由暗转明之时,能成为代理朝廷专营通商海外的唯一商家。我儿骄阳并非无能之辈,我遣其长驻蓬莱也只能分一杯羹。也不乏能臣干吏,皇帝又知人善任,若是理顺局面建衙征税那般容易,皇帝也不会迟迟不下手。山东一地情势之错综复杂,由此可见一斑。御赐金牌可是皇帝眼里地看家宝贝。否则怎会轻易送你?你武技绝悍,行事奸狡老辣,实为拓荒先驱的不二人选。”
“其次,你不想做皇帝也无心为官,皇帝别无选择,只能让你做个富家翁,而且这样他也对你放心。对你来说,现在拥有的声名地位虽是凭本事挣来,却总归是皇帝赐予。你去官降爵之事便已证明,他既能赐予。也可收回。如果一个人拳头够硬又脑子够用,那就没人能够阻挡他做任何事。我虽不知你有何长远打算。但我敢断定,依你为人行事的风格,山东之行必会被你当做充盈羽翼的大好良机。”
“其三,皇帝虽无奈我何。却已洞察秦氏一家独大之弊。站在高处让诸般势力彼此牵制,构筑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平衡,皇帝堪称此道大师。他今日能扶起一个秦氏,那明日也能扶起另外的张氏、李氏。逐渐将秦氏之力分而化之。你若有心做个像我一样的有钱人,皇帝只会顺势默许。我与皇帝目地不同,却想法一致:犹若大禹治水,与其阻之,不如顺势导之。如何?我说得还算清爽吧?”
杨致默思良久,把话说破道:“也就是说,你之所以选择我作为你的第二个合伙人。完全是在预支我的本钱。给你当枪使也不是不行。但我必须知道,你给我开出的是什么价钱。如果价钱不合适。我宁愿单干。”
“皇帝又何尝不是把你当枪使?”秦公笑道:“我方才说了,没人能够阻挡像你这样的人做任何事。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就是单干也迟早会成功。但你若是利用我的经验、人手和现成的脉络,无疑要少走许多弯路。只要你助我获得通商海外的独家代理专营权,我便将秦氏旗下一应粮秣商行作价四百万两卖与你。日后你我同气连枝,相互呼应。怎么样?你去一趟山东,不会连挣回四百万两的自信都没有吧?”
杨致不禁一时无语:你嗦嗦地扯了那么久,敢情还不是白送?还得让我花钱买?人人知道通商海外的代理专营权是块肥得流油地肥肉,凭什么只能给你秦氏?更何况难道我不能自己做?我若是有了四百万两银子,买什么东西买不到?买谁的商铺不是买?要么就是秦公心太黑,要么就是我有病。
自举家迁居长安之后,秦氏对杨府诸事照应十分周全,何况碍于义兄秦空云的脸面,委实不便公然拒绝让老夫子下不来台。只得来了一招太极推手:“秦公,我现在还只是个任事不管的闲人,今夜言及之事均属猜测,后事如何殊难预料。即便将来你我所言成真,也是兹事体大,请容我考虑周详再行答复。”
“天赐弗取,反受其咎。”秦公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虚与婉拒,犹自面不改色地道:“贤侄,你且再听我一言,若仍觉价钱不妥,便可当我今夜没有来过。”
“代理专营通商海外一事,不仅要对这一行十分精熟,还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与财力,远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是我自夸,放眼,至少在三五年内也只有秦氏才有这个实力。于你而言,只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秦氏粮秣商行遍布天下,贩营粮秣之量占到了与南唐两地的三成,旗下佣工多达数千之众。作价四百万两是贵是贱,你当心中自知。贤侄以为如何?”
杨致索性直说道:“此节我焉能不知?一家实力不济,就不能多找几家摊分份额?我年年岁岁坐收渔利,钱不少挣还更为省心。秦氏一应粮秣商行我便买下,现下也根本无力接管经营,少不得还是交与秦氏托管,这与白送四百万两给你有何两样?况且皇帝精明如斯,未必就会任由你我达成这笔交易。”
秦公安然笑道:“贤侄,看来你的胃口大得很啊!你没听懂我所谓合伙地含意,岔进死胡同了。若是我秦氏独家代理专营,难道我还会少得了你那一份?难道我便不会往下多找几家摊分份额?你挣钱再多,若是死钱,又有何用?我将粮秣商行过至你名下,难道你定要三五日内便全盘接管?两家明分实合,岂不更好?你那四百万两我一文不落,尽数交与皇帝,他还有何话说?徐先生一年之前便与你说过一句话,不知你还记得否?”
“你也无需为我的信誉担心。在我看来,有做皇帝的本事又不想做皇帝,这样的人原本就比皇帝更可怕。你觉着呢?”
杨致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说到底这事他没沾光,但也不吃亏。徐文瀚一年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他当然记得,秦公费了偌大一番口舌,其实一言便可道尽天机:合则两利。
恍然笑道:“如此说来,我必须尽快挣足那三百万两了!”
秦公闻言一愣,随即会意的笑道:“对,对!先前你交与空云的一百万两那是万万赖不得地!我平日大多数时候都懒得说话,今夜却与你言谈甚欢,应该可以酣然入梦睡个好觉了。”
杨致抱拳一笑,就此起身准备回房,秦公却又叫住他道:“贤侄,且再留一步。你若有心自树一帜,便不可轻易干涉皇帝地家事。若是决意只作壁上观,便不可与四皇子越王走得太近。”
杨致心中一凛,忍不住回头问道:“越王尚自年幼,虽聪慧机敏却惫懒顽劣。其母梅妃心境清明,无意纵子争储。我与越王往来,纯属于人无碍之私交。秦公何出此言?”
“自古天子无私事!”秦公的眼神瞬间又恢复了往常地森冷:“做皇帝与行商向学并无区别,也要讲究悟性与天分。我对皇帝安排身后之事的心思一无所知,只不过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这才出言提醒“……蹊跷?有何蹊跷?”
“皇帝雄才大略为人阴骘,断非教子无方之人。四子已有三子成才,宁王与康王固然是勇武善战独当一面,太子只怕也不是外表看来的那么庸碌文弱。你有没有想过,皇帝为何唯独对幼子越王放任不管?难道皇帝当真就管他不了么?——我言尽于此,侄媳怕是早已等得不耐了,贤侄请回吧。”
秦公见事洞察入微是不错,杨致却有些不以为然。若是仅凭悟性与天分便可做皇帝,那金殿之上就是支了一地的马扎,恐怕也不够让人坐的。
天色已然不早,回到房中已是倦意浓浓。沈玉果然还在等他,只是径自伏在桌上睡着了。轻手轻脚的抱了她放在床上,正欲脱衣睡下,只听得沈玉迷迷糊糊的问道:“……相公,怎地这个时候才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没什么事。睡吧。”杨致打着哈欠道:“明天咱们还接着玩。”
沈玉像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人家都找到这里来了,还说没事?我已经玩得很开心了,明日我们便回长安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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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夫妇次日一早起来洗漱一新,下楼用早饭时,一个壮健车夫主动上前告知:我家老爷天刚放亮便已离去,为公子与夫人留下了一匹好马和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
秦公此举意在提醒杨致携妻早回长安,以免皇帝心焦。杨致无从推辞,便安然受之。沈玉问起时,只说是昨夜来访的友人相赠。沈玉见丈夫无意细说,也就不再多问。
皇帝急着请杨致回去喝酒,无非是急着打发他去山东用麻袋装银子回来。历经轰闹忙碌的婚礼之后,杨致很不愿意闲适旖旎的蜜月旅行又让皇帝给搅和了。皇帝心焦是他的事,尽管杨致是调转马头返回长安,可还是想走就走、该停就停,该玩还是照玩不误。若不是沈玉一路催促着要赶回去陪三位老人过重阳,皇帝没准儿会让杨致磨叽出脑溢血来。
岳父沈子通自在婚礼当日见识了宝贝女婿史无前例的“圣眷”,以及天王巨星一般的超级人气后,每日竟是如准点上下班似的泡在飞虎侯府。
沈子通一生均以正气凛然的饱学大儒自居,对杨府宽松和谐的“散漫之气”很看不惯,少不得到处指指点点。杨致夫妇婚后出游未归,杨府上下诸多仆婢与一众侍卫敬他是杨致岳父,都对其礼敬有加让他几分。饶是如此,只过得三四天便人人绕道而行,说是人厌狗憎也不为过。
游手好闲的老爷子杨炎正是“散漫之气”的始作俑者,与这位酸气冲天的亲家公断然对不上路。起初碍于儿子和媳妇的面子,能够应付就应付,能够躲多远就躲多远。不想这日午后纠集一帮侍卫在后花园赌钱消遣的时候,被沈子通撞来逮了个正着。
只见杨炎正捋着衣袖满脸放光,掺在一帮侍卫里头忘乎所以的吆三喝四。沈子通板着脸教训道:“尔等将这飞虎侯府搅得如闹市街肆一般乌烟瘴气,成何体统?杨兄。致儿深受皇上恩宠百姓爱戴,你身为其父本当谨言慎行为人表率,怎可不知自爱堕落至此?”
杨炎本就隐忍已久,此时被他当众喝斥,脸上更加挂不住。皮笑肉不笑的道:“亲家,敢情你还知道我是致儿他老子啊?我还就堕落了。又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倒是搞清楚,这是在谁家府上?到底是谁不知自爱了?我是你亲家,不是你儿子!要训儿子回家训去,又没人请你来!”
几个与杨炎厮混熟了的侍卫,都一脸促狭的竖起了大拇指。沈子通气得眼瞪胡子翘,却又被噎得无话可说。
两个老头撕开了脸面后,杨炎反而没了顾忌:“亲家,什么时候把你家儿子教成像我家致儿这样了,你再来教训我吧!——败兴!来来来。大伙儿接着来,买定离手了啊!”
沈子通登时恨恨一跺脚拂袖而去。出了杨府大门犹自愤恨难平:数月之前女婿升任禁军五品参军之后。若非收到太子密信一再相托。要我游说女婿投入太子门下效力。何需从庐州举家迁来长安?若非举家迁来长安。又怎会受那泼皮亲家这等闲气?待到女婿回来。定要问他讨个说法!
回去生了好几天闷气。这一日东宫侍读裴显中乔装来访:九月初九重阳之日。太子将奉旨去诸位老臣府上登门拜望。夜间定会“顺便”造访贵府。请沈老务必费心接女儿女婿晚间回府相聚。以便太子与飞虎侯在府上“偶遇”。
杨致夫妇出外游玩十多天后。于九月初六日回了长安。老爷子杨炎见了儿子儿媳脸色颇有些不自在。杨致却没怎么去留意。
到了九月初九日。杨致一早便打发阿福去了沈府。说是接岳父岳母共度重阳。沈子通正憋了一肚子气又另有心思。二话不说便爽快地答应了。
不料沈子通那天还只被亲家杨炎气了个眼前金星乱舞。这一天却被女婿杨致客客气气地气得几欲当场昏厥。
进门刚一落座。便向杨致告了他老子一状。满心以为女婿通情达理。一定会替自己主持公道。
万万没想到杨致一脸诧异的道:“我爹没什么不对呀!他已到花甲垂暮之年。还不开开心心享受人生更待何时?所谓小赌怡情,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您要是喜欢,可以让我爹教您啊!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若看不惯,自行修心养性便是,何必搅了他人兴致?”
杨炎听儿子这么一说,愈发满脸得意之色,肥硕的头颅几乎仰到了天上。沈子通这才意识到,人家都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眼前这对父子只怕都不是怎么周正。
忍气定了定神。绕着弯子把话题往太子头上引,杨致笑嘻嘻的一挥手:“小婿以为。家人相聚向来只叙天伦,还莫谈国是为宜。”
沈子通再次强忍憋屈,只得悻悻说道准备晚上在家设宴,接女儿女婿过府小聚。杨致前半句让沈子通心下一喜,后半句则让他彻底没了脾气:“好啊!待会儿就让玉儿过府好好陪陪二老。不过小婿午后便要进宫陪皇上喝酒,只怕不得空闲,还望岳父大人见谅。”
皇帝这天也在宫中赐了午宴,与在京地子女和诸多妃嫔一起吃了顿饭。长秀公主赵妍自上次杨致进宫“瞧病”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每日一丝不苟的绕殿祈福,按他开具的“药方”服食阿胶红枣,身体虽是日益见好,可心情是一直郁郁,变得越来越沉默少语。
午后赴宴回来正在房中怔怔发呆,只见越王赵启兴冲冲的进来说道:“四姐,我方才看见杨大哥进宫来了!”
“真的?!”赵妍又惊又喜,起身紧张的问道:“他……他可是前来看我的么?”
“……不是。马成那厮带了杨大哥往父皇寝宫那边去了。”
赵妍失神的坐了回去,凄然笑道:“他正自新婚燕尔,如何还会想起我来?小五,你就会哄得我空欢喜。”
赵妍是黯然神伤失魂落魄,皇帝却是逸兴遄飞豪气万丈:“杨致,早在与突厥签定和约之日,朕便想请你喝酒了!今日朕与你不论君臣,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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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致携沈玉出京游玩的十余天里,皇帝对整个军方的高级将领来了一次团体批发式的奖励。几乎每天都有三道以上的圣旨以八百里加急发往各地军中,令满朝文武看得眼花缭乱。耐人寻味的是,杨致身负第一猛将之名,是皇帝一手树立的夏军铁血标杆,近五十道晋升封赏的圣旨居然无一字提及。
头两道圣旨分别是对宁王赵当和康王赵敢的大肆褒奖,赏赐大量金银财帛不算,二人的起居仪仗等象征性的政治待遇也上了一个新台阶。宁王除王位世袭外,还允许他任选一个儿子封侯。
第三道圣旨是对太子赵恒“勤勉仁厚、用心国事”的表彰,对他这一次提名委任的将领一律认账。接下来的圣旨,便是对四十余名高级将领的晋升封赏了。
军方大致可分为五大系统:禁军、宁王、康王、朔方军和地方府兵。杨致人头不熟,搞不清那四十余名将领的原任职位,也不清楚这些人分属哪些派系。但他可以肯定的是:皇帝是借封赏为名,把军方的力量格局全盘打乱重新洗牌,只调将而不调兵便把成本降到了最低。这招猛虎洗面令各派势力始料未及又无话可说,不可谓不高明。
原枢密院太尉陈文远因年老致休,调讨虏大将军卫肃回京接任。原禁军副将曾英明调任朔方接卫肃之位,另一禁军副将周挺升任禁军大将军。耿超升任禁军副将,其父耿进调任武威大将军。驻防中州。
新建突袭军团被一分为三:董坚与李为都被晋升为先锋将军,各领精骑一万前往朔方换防,以两万禁军“换”十六万朔方军南下中州集结。沈重升任骁骑将军归耿进节制,领原突袭军团精骑一万及两万南下朔方军,统兵三万驻防淮南。
只有几位心腹重臣知晓皇帝的全部意图:皇帝不仅打破了军方各派势力拉起的小山头,而且为即将发动地灭唐之战做出了相应战略部署。这是关系到与南楚力量对比的关键一战,皇帝打算御驾亲征,由太子挂帅,耿进担任统兵主将。可谓志在必得。
杨致因安贵侯事件去官降爵之后,一直是个没有实职的一等侯。立国已逾三十年,不少开国重臣名将业已作古,其后人多有庸碌无能者,躺在父辈功劳簿上混日子过的侯伯大有人在。貌似除了声名赫赫,杨致与那些二世祖并无多大区别。
说他已经失宠吧,成婚之日皇帝差不多搬去了一个小朝廷亲自捧场,重阳之日还召他进宫喝酒。说他春风得意吧。却又在家赋闲。百万夏军的征战之路还远远望不到尽头,放着这么一位猛人闲置不用,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是圣心难揣,天威莫测啊!
事实上杨致对此毫不眼红,甚至全无兴趣。尽管他心底对皇帝无所畏惧,但还是要遵守表面尊重的游戏规则,所以不能说他与皇帝喝酒完全没有一点心理障碍。
一直到进宫之前,杨致对秦公言及的喝酒原则颇感认同:皇帝少了一分真,他便可心安理得的多掺三分假。原以为与皇帝喝酒会是谎言与机锋齐飞。杯酒与戒心共酌,但二人喝将开来地情形并非如此。
皇帝就将只有两个人的酒宴设在日常起居的寝宫之内,只留贴身近侍马成一人随席伺候。刚一开始杨致还是有些放不开,陪着皇帝东拉西扯说些场面上的屁话。
皇帝的态度似乎极为诚挚。而且酒量颇宏。二人都是酒到杯干。皇帝竟是没比杨致少喝一滴。都说酒怕少壮,皇帝的年岁几乎是杨致的三倍,杨致也知道像今天这么个喝法,其实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虽说平日并不嗜酒,也只好硬着头皮只管往肚里灌。
第二个银瓶中地最后一滴酒倒尽之后,二人的舌头都开始有点大了。杨致打着酒嗝翘起了二郎腿,用筷子连连敲着桌上的碗碟:“老马!……人死到哪儿去了?再去弄几个下酒菜来!”
“对。对!”皇帝连声附和道:“酒也没了。快去给朕再拿一瓶来!……不,再拿十瓶!”
马成小心的上前陪笑道:“皇上。您醉了,您看是不是……。”
话音未落皇帝就一个老大的耳刮子扇了过来:“啊哈?狗奴才!你倒管起朕来了?反了你?朕叫你去你就快去!”
马成心知这一老一少两位大爷今日恐怕都要彻底喝倒了才算完,只得苦着脸照他们的意思吩咐下去。
“杨致,你个小兔崽子!朕怕是有二十多年没这么喝过酒了,痛快!真是痛快!”
“呃,我自打出娘胎以来,还是第一次喝那么多酒。咱爷俩也算是扯平了吧?”
“你说扯平就扯平吧!来,满上,满上!干!”
皇帝与杨致一边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侃乱扯,眼见第三个银瓶又见了底,二人都渐渐喝得没了个正形。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放屁!”皇帝已然两眼发直,重重拍着桌子道:“你知道吗?朕不是什么狗屁圣贤……可是这几十年来过得好辛苦,好寂寞啊!”
“嘻嘻,有句话不是说高手孤独,王者寂寞吗?谁……谁叫你是皇帝来着?你看像我家老爷子那样的浑人,他年纪大概和你一般大吧?……他每天轻轻松松自得其乐,那小日子过得真叫一个惬意!”
“呵呵,说地也是。谁叫朕是皇上呢?……小子,你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最大的愿望?老婆孩子热炕头,有鱼有肉小酒酒。”
“混账!没出息!你……你应该说帮朕打下万里江山才对嘛!不过你说的这种日子,朕在很久以前就想试一试了……。”
恢弘庄严地皇宫与喧闹脏乱地菜市场的界限,年龄与身份的界限,在二人脑子里越来越模糊。眼看天色即将擦黑,马成又很不识趣的禀道:“皇上,您看这宫门就要下匙了……。”
“宫门下匙又怎么了?朕还要与这厮再喝三百杯!……你给朕滚一边去!”
按宫禁礼制,宫门下匙后外臣一律不得滞留宫中。即使是因为十万火急的军国重务,高官重臣在皇帝临时在深夜召见之后,也必须即刻出宫。瞧这阵仗,待会儿恐怕得叫侍卫们抬着飞虎侯出宫回府才行了。
马成郁闷的盘算着稍后如何料理那两个喝得昏天黑地的疯子,只见一个小小地身影正踮起脚尖扒在窗外往里张望,上前奇怪地问道:“越王殿下?您这是在干什么?”——
分割线-:貌似我并不算懒,成绩却一天比一天滥。啥也不求了,深刻反省ING……(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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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无事不可对人言的正常人,在现实中基本上可以划入珍稀动物一类。每个人心底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秘,平时隐藏在面具下的隐秘通常会演变为无形的压力,需要寻求宣泄的出口。皇帝是这样,杨致也是这样。
皇帝时而豪气勃发拍案长啸,时而牢骚满腹涕泪交流。都说酒醉心里明,在杨致所剩不多的几分清醒中,认为皇帝这辈子没几天轻松日子好过,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相形之下,自己实在比他幸运多了。
在这烽火连天的动荡乱世,皇帝半真半假的与人谈及理想时,人们为了迎合他的胃口,十个有九个都是歌大风思猛士。皇帝与杨致如两个市井闲人一般喝酒胡侃的景象,可谓数十年难得一遇。像杨致这样不必胆战心惊的时刻关注皇帝的脸色,照直说出“老婆孩子热炕头、有鱼有肉小酒酒”的人也是绝无仅有。****正因为如此,皇帝才觉得更真实,这场酒才会越喝越畅快。
正当皇帝与杨致喝得渐入佳境,一同发起了酒疯的时候,越王赵启鬼鬼祟祟的溜到殿外偷偷瞄了好几回。
宫中人人知道,皇帝对这个小儿子的随性放任,已经到了近乎惯纵无度的地步。不想读书那就不读,不愿习武那也由你,想出宫去玩你就去玩……。皇帝对待小儿子与杨致对待老爷子,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皇帝差不多每天都要抽空与赵启聊上一会儿,似乎那也是皇帝一天之中最高兴的时候。
赵启既不硬闯进去,也不让值守的太监与侍卫们为难:本王担心父皇不胜酒力伤了龙体,只要看看父皇没事就好。*****
如此这般来回几趟,赵启最后回到自己房中,两眼骨碌碌乱转的想了老半天,一丝古怪的笑容在小脸上渐渐荡漾开来。
贼头贼脑的再度蹭出门去找了两个年纪稍长的侍卫。神神秘秘拉到一处僻静地角落,端足架子问道:“你们……都是这个江湖高手了,本王有几桩小事问你们,答得好就重重有赏。如果想让一个人暂时迷糊又不能伤了他,有没有比把他灌醉更好更省事的办法?”
“回王爷,有啊!”这位小太爷一天到晚就没干过几件正经事,两个侍卫也是见怪不怪了:“一个人的酒量没个准,灌酒也太费事。\\\\\想让人暂时迷糊又不伤了他,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蒙汗药。”
“蒙汗药?……打个比方说。本王只是打个比方啊,像飞虎侯那样的武技绝悍之人,恐怕吃上个半斤才管用吧?”
半斤?您到底是想要迷人还是迷牛呢?两名侍卫不禁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人醒了醒神陪笑道:“王爷,半斤蒙汗药迷翻上百人都足够了。即便如飞虎侯那等天神一般的人物。小人料想用量比常人多个三四倍便可。再说半斤蒙汗药足有芝麻糊似的浓浓一大碗了,……想让人都吃下去只怕不怎么容易。”
“哦,知道了。”赵启又似懂非懂的问了个学术性极强的问题:“这一男一女是不是只要睡到一张床上,便算是成了夫妻了?”
两名侍卫随即恍然:这位小太爷八成出宫玩乐地时候,一不留神看上哪家小姑娘了。可就您现在这年纪。裤裆里那祸害人家的硬件肯定还不够火候,就算有了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过一过干瘾还差不多!
二人相视一笑。吞吞吐吐的道:“王爷,这个嘛……也是,也不全是。夫妻是要睡到一张床上不错,可这怎么个睡法……还有点另外地讲究。”
赵启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始有点不耐烦了:“讲究?什么讲究?是不是还要脱光了衣裳,做那书里头说的**之事?”
敢情您都明白呀!两名侍卫连声不迭地点头应道:“是,是。^^^^”
“若是……这一男一女当中有人不愿意呢?”
其中一人色迷迷的道:“这还不简单?弄点助兴的药丸药粉与那蒙汗药混在一起服下,保管她逃不出王爷的手掌“药丸不好,还是药粉方便一些。……啊呸!什么叫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啊?咳,咳。限你们在盏茶功夫之内把这两样法宝给本王弄来!每人赏银二百两!”
数千大内侍卫在长安大多没有家眷。又都是彪悍健壮地粗豪汉子,平时的生理需要是个很现实地问题。所以赵启许下的二百两赏银并不难挣。他要求的“两样法宝”很快就送到了手上。
赵启小心的贴身收好之后,在身上摸索了好几回都能没摸出银子来,一脸歉然的笑道:“今日身上不曾带得银子,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本王明日定会给你们补上。你们也知道本王与飞虎侯关系非同一般,日后若是巴结得好,便让他将你们荐至军中博个前程。”
赏银前程两不误,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啊!两名侍卫闻言大喜过望,各自报上姓名不住口的千恩万谢。
不想这位小太爷翻起脸来比六月的天还要变得快,骤然虎着脸恶狠狠的道:“你们这两个杀才!竟然欺负本王年幼无知,以淫邪药物教唆蛊惑本王行那害人败德之事!实乃居心不良罪该万死!你们可知罪吗?”
他刚凭空画了一颗甜枣,还没让二人来得及品出味来,紧接着又圆熟之极的猛地重重给了一记闷棍。两名侍卫登时吓得面无人色,立马扑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地连连告饶,心里忍不住恨恨暗骂:你这不是成心拿我们整着玩吗?小小年纪就尽琢磨那些祸害良家妇女地缺德破事,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解决了后顾之忧以后,赵启得意的一笑,故意绷紧了脸大喇喇地道:“念在你们平日值守得力的份上,都起来吧!现在本王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是今晚为本王忠心办事,非但既往不咎还另有重赏!若是日后敢泄露半点风声,本王便奏请父皇诛了你们九族!明白了吗?——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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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选作大内侍卫,虽大多腹中墨水有限却也不笨。两名侍卫马上意识到,越王赵启早已有心找两个倒霉蛋下套,只不过他们很不幸的被选中了而已。
小太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法娴熟之极,两名侍卫眼下除了闭紧嘴巴乖乖任他使唤,貌似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二人为图拍马贡献的两样法宝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见赵启似乎有意立马派上用场,心里不由七上八下:该不是哪个可怜的小宫女要遭殃了吧?
谁知赵启一脸坏笑的先行回到自己的居所,嘱咐二人留意勿让生人靠近,返身进了母亲梅妃的寝殿。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不敢违拗,愈发噤若寒蝉。
梅妃与长秀公主赵妍母女俩在宫中素以温厚贤淑闻名,应该不会让小王爷随便乱来。后宫诸多妃嫔为了获取皇帝宠幸,无不挖空心思花样使尽,此类宫闱争斗于侍卫们而言并非秘密。梅妃虽然保养得法风韵犹存,却已是人到中年徐娘半老。越王人小鬼大是不错,但于男女之事仍自懵懵懂懂,莫非是出自母亲授意?
赵启要过侍婢为梅妃准备的燕窝,只说是亲手给母亲送去。本来他已向两名侍卫问清,迷倒常人只需浅浅一指甲蒙汗药就行,为保万无一失,竟是暗中挑了两三指甲反复搅拌均匀,端着燕窝笑盈盈的进了母亲房中。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脾性,梅妃当然比谁都要清楚。不等赵启精心酝酿好的马屁说出口,梅妃便接过儿子手上的燕窝啐道:“臭小子!没事献殷勤,准没安好心。是不是又在外头惹下了什么祸事,想让为娘替你在父皇面前遮掩作保啊?”
赵启心下暗笑:我正急着为四姐与杨大哥做媒哩!非但不是祸事,反而是桩大大好玩的喜事。只不过办法稍微有点特别,不先把您放倒的话,只怕是什么也干不成。
满脸委屈的道:“母亲,您这是什么话?您整日为孩儿操心受累,我尽点孝心难道不应该吗?”
赵启在母亲心目中的信誉度显然并不高:“启儿。……你今日真没出去惹祸?”
“没有。绝对没有。母亲,您不领孩儿的孝心倒也罢了,可您别无端冤枉我呀!”
这般叫屈与激将双管齐下,梅妃就是想不喝都难了。喝了个干净之后,欣慰的道:“那便是我地孩儿懂事了。……嗯?为娘怎地忽然有些犯困了?”
加料燕窝果然立收奇效。梅妃说话间已应声而倒。赵启确认母亲业已迷得深沉了。唤来侍婢伺候母亲睡下。又偷偷到姐姐赵妍房门外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异动。这才出门叫了那两名侍卫往皇帝寝宫方向而去。却又不再靠近。只在窝在一处角落远远相望。
一直等到夜幕完全降临。皇宫之内四处掌起了灯火。宫中诸多值守太监和侍卫才目睹了一幕绝难一见地奇景:皇帝与杨致勾肩搭背歪歪扭扭地出了皇帝寝宫大门。二人都是呵呵傻笑。嘴里还在含混不清地胡乱念叨着什么。
只见马成指挥五六个侍卫忙活了半天。才将两个醉得一塌糊涂地疯子掰开。四名侍卫七手八脚地扶着杨致向这边走来。赵启带了两名侍卫大摇大摆地迎上前去:“本王先前便去父皇寝宫看了好几回。知道父皇与飞虎侯今日恐怕是会醉得沉了。便回去准备了些醒酒汤。你们不必管了。将飞虎侯交与本王便是。让他去本王那里抹洗一番用些醒酒汤。再送他出宫回府也不迟。”
杨致也算是越王门下亲卫出身。宫中侍卫都知道二人交厚。奉命送杨致回府地四名侍卫也没往别处多想:“如此便有劳王爷了。”
赵启让两名侍卫架起迷迷糊糊地杨致。径自带到赵妍房中坐下:“四姐。快来。快来!杨大哥让父皇灌得大醉。我把他给你带来了!”
随即回身向两名充当搬运工地侍卫狠狠做了个抹脖子地动作。挥手示意二人仍去殿外把风。料想将杨致弄到自己居所地事绝对不可能瞒得住。索性大呼小叫地支使太监侍婢。赶快准备抹洗地热水与浓茶和醒酒汤。
赵妍心里虽对杨致思念如狂爱到了极致,毕竟有些放不下公主的架子,拉不下女儿家地脸面,也从未服侍过这般烂醉如泥的醉汉,一时急得手足无措,只傻傻的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赵启把一应物事准备妥当以后,又将太监与侍婢们统统喝退。装模作样地扶起杨致道:“四姐,若不是见你想杨大哥想得可怜。我怎会将他带来?都说事急从权,这个时侯就不要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吧?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搭把手啊!”
弟弟说的不错,这冤家已与沈玉完婚,日后怕是见他一回算一回了。赵妍顿时如梦初醒,默默上前帮手。醉酒之人尤其显得沉重,姐弟俩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扶了杨致上床躺下。赵妍本就身子娇弱,加之心慌意乱畏手畏脚,忙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赵启适时递上一杯为她专门特制的香茶,“关心”的道:“累坏了吧?快喝杯茶好好歇一歇。”
赵妍想也不想就接过喝了几口。紧张的问道:“小五。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总不能就任他这样……在我房中睡上一宿吧?”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也是刚刚听说,我又没试过。怎么知道?赵启嘿嘿笑道:“你帮杨大哥擦把脸抹抹身子,一定要记得将那碗醒酒汤喂他服下。你就安安心心的与他好生呆上一会儿吧!你尽管放心,等杨大哥稍微清醒一些了,我再派人送他出宫回府。”
也不容赵妍再行犹豫,满心兴奋的出去掩紧了房门。赵妍独自出神愣了半晌,幽幽一声长叹,笨手笨脚的开始动手为杨致擦脸抹洗。杨致浑身数不清的伤疤令她赫然心惊,继而忍不住珠泪滚滚而下,轻轻抚摸着戚然叹道:“冤家,你家玉儿见到这许多伤疤之时,可也会似我一般为你心痛么?”
正自心疼不已地感慨间,只听杨致喃喃念道:“……渴,我好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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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之人通常会在晕眩昏沉的同时,伴随嗓子里渴到冒烟的烧灼感。是以杨致喃喃开口叫渴时,并没用赵妍费多大的事,便将她小心递上的一碗“醒酒汤”一口灌下,复又迷迷糊糊的躺了回去。
自今晚见到杨致的那一刻起,赵妍便一直是心乱如麻。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心上人单独共处,坐在床边痴痴望着杨致,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心中百感交集,既有甜蜜,又感凄苦。
都说恨不相逢未嫁时,可我与这冤家是相逢于未嫁那又怎样?明明为他茶饭不思魂牵梦绕,却偏偏造化弄人今生无缘。人世间最远的距离并不是天涯海角关山万里,而是情缘难系咫尺天涯!
正在柔肠百转自怜命薄之时,不知不觉的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刚才分明毫无睡意,两眼却已不听使唤,只觉得眼皮沉重困得厉害。与此同时,一股躁动不安的莫名灼热从心底至四肢百骸间逐渐扩散开来。
赵妍挣扎着甩了甩头,下意识的将罗裳稍稍撩开了一些。原本酣醉在床的杨致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坐起,正神情怪异的盯着她,眼中布满血丝,眼神怔怔发直。赵妍所剩无几的一丝理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得几声衣帛撕裂的刺耳脆响,上身已凉嗖嗖的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这一切只是一场令人羞煞的绮丽梦幻?
赵启对两样法宝的交叉配合使用极具天分,专为赵妍特制的香茶中两味齐上一样不少,为杨致准备的醒酒汤中却只重重下了“助兴”药物一味。他的考虑倒也周全:一是杨致确实不宜在宫中留宿,二是就这么把不省人事的杨致送回去,怕他将来不认账!
杨致昏昏沉沉一觉醒来,已近深夜子时时分。触手摸到怀中温软滑腻地**,不禁大吃一惊,顿时酒意全无。梦中的赵妍嘴角泛着羞涩甜蜜的笑意。双颊火红娇艳欲滴,犹自昏睡不醒。杨致醒了醒神,将脑子里的零碎记忆拼接在一起,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下身仍然斗志昂扬威风不减,再与眼前的香艳景象两相印证,更加真切的提醒他:这不是在做梦!自己是扎扎实实中了赵启地算计。那天真而又可恶的臭小子把他姐姐当成什么了?亏他想得出来!
当下不敢惊醒赵妍,强自镇定着将她从身上挪开,小心的揭过锦被为她严实盖上。然后匆匆忙忙胡乱穿好衣裳,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杨致当然知道这个年代的未婚女子**于人意味着什么,何况还是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这事将来如何料理,只得回去慢慢再想了——还不赶紧开溜,难道傻等着皇帝与梅妃来生擒活捉么?
殊不知赵启在这两个时辰里,过得比谁都不轻松,至少已在门外踱了上万个来回。见杨致一脸狼狈的从姐姐房中出来。心知业已大功告成,心头的大石也就此放落肚里。迎住杨致笑眯眯的道:“姐夫,你醒了?可还睡得香么?上年我要你做我姐夫你还不肯。这一回总归是赖不掉了吧?”
这小子老起脸皮连姐夫都叫上了。杨致不由通身一阵恶寒。登时恨不得就是一窝心脚当场踹死这小王八蛋。没好气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恨声骂道:“你他妈地!谁叫你这么干地?你让你皇帝老爹和你母亲怎么收场?你知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我倒没什么。你姐姐只怕是让你害苦了!”
“四姐心里也是愿意地。我又害她什么了?”赵启不服气地嘟囔道:“皇帝与公主便不食人间烟火了?无非就是把面子放下来嘛!这有什么不好收场地?”
“只要你能让你老爹和姐姐放下面子。我给你做个便宜姐夫也无所谓。嘿嘿。你说得倒是轻巧!少罗嗦!赶快叫人送我出宫!”
赵启嘻嘻笑道:“那你说他们还能怎么样?难不成还杀了你啊?姐夫。你这副模样出宫恐怕不行。还得装得半醉半醒才好。”
杨致想想也是。皇帝与梅妃拿了这事远比自己要感觉棘手。只是苦了赵妍倒是真地。当下也不多话。依言装回醉态。一出得宫门便逃也似地回了府。
尽管夜已深沉。沈玉却是一直坐立不安。等到丈夫酒气熏天地安然回到家中。这才放下心来:“该死地!居然喝到这个时候。喝成这副德性!难道皇上是摁了你在强灌么?……嗯?你身上怎地有股这般熟悉地香气?”
杨致哪儿好去接口答话?自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还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感受复杂。依然故作迷糊的任由沈玉服侍他脱衣上床。虽是闭着眼睛装睡,脑子里却是乱成一团。想到险窄处,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冒出一股凉意:幸亏今日皇宫之内的那对宝贝父子都对他没有恶意,若是存心取他性命,就算有十条命也断无生理!日后就是跟自己的亲爹也不能这么傻不拉几的狂喝乱饮了!
俗话说醉酒如患病,饶是杨致武技高绝年轻体健,终究不是铁打的,窝在家里将养了整整一天才彻底恢复过来。之后的几天中,据徐文瀚说皇帝也是一连三天没有上朝。此外并无其他动静。杨致对赵妍心怀有愧。更不会问上门去触皇帝的霉头。
杨致对事情的估计确实不差,他还只是心下有些忐忑不安。皇帝却是哭笑不得,挠破了脑袋还只能是闷声大发财。
梅妃次日一早醒来,想起昨夜喝了燕窝骤然困倦难当,自然大感蹊跷,不难想到是被儿子阴了一把。昨日皇帝请杨致进宫纵酒畅饮,梅妃是知道的。见女儿赵妍一反常态如患痴呆,时而甜甜而笑,时而默默垂泪,心知大大不妙。
逮着儿子疾言厉色地一审,惶然心惊之余不由连连叫苦。事涉皇家脸面与女儿的名节和终生幸福,梅妃不敢大意,既不能大肆声张又不敢向皇帝欺瞒,只得暗暗将事情的因由经过如实对皇帝说了。
皇帝当即便黑下脸来,失神的坐倒,面无表情的沉默了半个时辰之后,才无奈的叹道:“此事比统帅千军万马的沙场征战更让朕为难,凭良心说又怪不得杨致那厮。爱妃,你去将启儿叫到朕这里来。”
皇帝与越王关起门来足足呆了近两个时辰,没人知道父子二人说了些什么,连梅妃也不知道。直到多年以后,赵启才向杨致揭开这个谜团。
对于杨致来说,将来如何面对赵妍,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多全齐美办法,只能暂时搁下。这些天宫中发生的事,他也无从知晓。
与秦公那番深入的夜谈,无异于听了一期暗黑大亨地心得讲座。秦公地路虽然极具借鉴价值,却也只是他的路。杨致自问不能在这世上白来一遭,不想做皇帝并不意味着不能趟出一条属于自己地路。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些天他想得最多的是凯撒的一句名言:我来,我见,我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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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重阳之日进宫与皇帝痛饮大醉而归后,杨致一连数天都没迈出家门一步,几乎是形影不离的陪着沉浸在新婚甜蜜之中的妻子沈玉。他在想,他也在等。
杨致的耐心向来很好,皇帝为了请他喝酒是那般急不可耐,他相信自己不会等得太久。
作为一个脑子没有进水的正常男人,他对这个年代男尊女卑的观念并不反感,对三妻四妾的时代潮流虽不刻意追求,也不深恶痛绝。一切顺其自然,只要你情我愿彼此愉悦,没有什么不可以。如果有人以此作为界定播种机的标准,那么皇帝就是其中当之无愧的执牛耳者。记得阿Q有一句非常强大的名言: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
无论是与赵妍糊里糊涂的春风一度,还是与玲珑共历生死结下的白首之约,杨致都未向沈玉提起。倒不是有心瞒她,也没打算要瞒她,只是新婚还不到一个月,实在不是提起的时候。
善妒是这个世界扣在女人头上最为莫名其妙的一项罪名,哪个女人会伟大到心甘情愿的与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的地步?那还合乎人性?反过来一想,如果女人也弄个什么三夫四面首,十个男人必定有十一个会为之抓狂。虽说这种不公平被视为天经地义,但杨致认为至少不需要那么残忍。
杨致所想的,远远不止这一些。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外戚背后有老牌士族豪强势力做支撑,军方手上有无数披甲执锐的儿郎为倚仗,皇帝四个儿子三个有配备齐全的强大班底,秦氏拥有令皇帝不得不以合伙人相待的庞大财富。而到目前为止,他只有尚未足够开发到位的头脑、从未主动出击的拳头,其余什么都没有。正如秦公所说,他需要一个充盈羽翼的机会。他在耐心等待这样的机会。
皇帝地本意是要迫使杨致做一个只能仰仗他的庇佑的孤臣,成为一件只能任他独家挥舞的利器。事实上皇帝暂时也做到了,但他同时也发现这件利器似乎并非原先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掌握。所以皇帝一如当年对待秦公那样,先逐步与杨致达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然后给他划出一块极具诱惑力的蛋糕,只不过能不能吃到嘴里,完全得凭他自己的本事。
杨致首先在等待中送走了令他由衷相敬的义弟卫飞扬。
世家名门子弟人才辈出,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胜者父辈者屡见不鲜,皇帝的铁血用人政策当居首功。按官制,无论出身如何高贵。家世如何显赫,父辈如何功高,即便是贵为皇子,若想入仕从军,必须从微末小吏与基层军官干起。若想获任实职步步高升,必须真刀真枪地全力去拼,拼得不好丢了小命只能怪你自己没本事,否则你就干脆老实呆在家里混吃等死。
卫飞扬已年满十六。纵然是第一名将卫肃之独子,从军的起点也仅仅是新任武威大将军耿进帐下数十万大军中的一名小小校尉。
杨致那篇十六字策论被当成了对付突厥人的兵家宝典,皇帝并未因他武技绝悍而忽略他的军事才能。送别卫飞扬从军当日,皇帝让徐文瀚带回口谕,命杨致密奏灭唐攻略。
杨致只隐约猜出皇帝有意御驾亲征,由太子挂帅,耿进为统兵主将。为确保毕其功于一役,皇帝已筹谋数年之久,至少会摆出三十万水陆大军两路进击。杨致对其具体兵力部署与详细作战计划一无所知。自问也不是什么能掐会算的半仙级人物。这灭唐攻略还真不知从何写起。
皇帝知兵好战。不怎么好糊弄。想来想去,写下“内外有别、民心为上”八个字,再在后面附上前世无人不知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交与徐文瀚转呈皇帝聊以交差。
不想徐文瀚吟味良久,竟是拍案大赞:“好一个民心为上!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啊!三弟。皇上看到你这道密奏,恐怕又是今夜无眠了。愚兄敢保在他日伐楚决战之中。三弟必当将帅之任!”
杨致笑道:“你用得着这样一惊一乍吗?汉高祖当年不就弄了个约法三章?这是前人都说到臭街了的道理,没你说地那么邪乎。”
他以为不邪乎,可在越王赵启那里却听说了一个有点邪乎的道理。赵启虽不再公然乱叫姐夫,却自感与杨致有了更为亲密的关系,出入杨府愈发如自家后院一般随便。
这一日闲聊时,谈及卫飞扬从军与太子整日泡在枢密院与兵部,二人都像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亢奋。杨致随口说道:“你以为他们像你一样成天只知道瞎玩?你若好生学些本事,说不定等你将来长大以后,皇上也会像对太子与你两个哥哥一样,给你一个带兵的机会。”
“轮着谁带兵都轮不上我,我也压根儿不稀罕。”赵启无所谓的笑道:“将来即使父皇有意给我带兵的机会,我也会拼命辞掉。太子这是头疼医头,毫无远见。若论统兵作战,我不说他跟二哥比,就是这辈子也休想赶上三哥。所以除非是图个新鲜,不然我绝不会干这样四面不讨好的蠢事。”
你是没吃过黄连不知黄连的苦啊!太子有这么两个从旁虎视眈眈地弟弟,不抓住这样执掌兵权机会,将来他地皇帝位子怎么坐得稳?
杨致嗤笑道:“你个小屁孩子懂什么?他是太子,自然要通晓兵事,怎么就毫无远见了?”
“正因为他是太子,懂得带兵当然最好,不懂其实也无所谓。父皇几时又曾亲身领兵征战了?”
赵启不屑地道:“通晓兵事固然重要,但为人君者善于驭将即可,何必带兵?只要把人玩转了,自然有人死心塌地为他卖命。若是像太子一样事事都要亲历亲为,那还能叫人君?那叫累不死的大傻蛋!”
从一个虚岁只有十二的孩子嘴里犹如喝面汤一般轻松说出这番高论,不仅令杨致感觉邪乎,而且半晌无语。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夜秦公在临别之时讳莫如深的提醒:也许秦公说地对,确实应该与这位小太爷离得远远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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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让杨致感觉邪乎的道理,如果换个说法,其实一点都不难理解:太子赵恒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是将来的老板。当老板要学会的是如何使唤伙计,而不是时刻想着怎么亲自去端盘子。
小鬼头是杨致与赵妍那一夜荒唐风流的直接策划人,杨致还没有没心没肺到就此不闻不问的地步。当婉转问起赵妍时,赵启说了等于没说:“四姐言行起居与平日并无不同,父皇与母亲也没说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赵启的演技与他皇帝老爹相比,明显还有不小的差距。随即反问杨致有没有什么话要他带给赵妍,眼中不无忧虑紧张之色。杨致默然半晌,淡淡答道:“我不躲。如果她愿意,那就等。”
“我信你。”赵启第一次像个大人似的长长松了一口气:“有你第一句话就够了。我想四姐最想听到的,也是那三个字。”
在杨致夫妇出京游玩期间,舅兄沈重作为太子赵恒的嫡系将领,已先行奉旨率军前往与南唐毗邻的淮南驻防。送别卫飞扬之后的第三天,杨致等来了从中州筹银归来的秦空云与秦骄阳。
秦公膝下三子俱已**,秦氏一应日常事务都由长子秦空云打理,次子与三子极少露面,外间对二人也知之甚少。秦公在杨致那次夜谈时提及自己的儿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秦氏三子的才干自然都不差。
杨致自与秦空云相交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其弟秦骄阳。太平无事时,秦空云的锋芒都尽数隐匿于潇洒倜傥的外表之下。近年来秦骄阳奉父命长驻山东蓬莱,专司通商海外一事。比较而言,秦骄阳眉宇间看起来更显精干彪悍,也远不如其兄健谈。
秦氏这次向输送的五百万两银子,其中竟有三百万两来自山东。据秦公所言,秦氏现在还只是“分一杯羹”。由此可见通商海外获利何其巨大。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令杨致怦然心动。
受目前诸国的疆域限制,境内的海岸线只有山东半岛至蓟州一线。由于北燕与连年交兵,通商陆路为兵锋所阻,民间通商多由海路往来。山东蓬莱属济南府莱阳县治下,是扼守渤海通往黄海的咽喉要地。近二十年来已逐渐成为联结、北燕、南唐与吴越地商贸中转集散之地。因多年没有战乱之扰,环境相对较为安定,扶桑与西洋各国客商也多有往来。无论是北燕的人参毛皮等珍奇山货,南唐吴越的丝绸瓷器茶叶,还是西洋客商带来的琉璃宝石,经转手贩运便可获数倍甚至上十倍之利。
只要有暴利存在的地方,就会引来如蚊蝇嗜血一般的竞逐。瞄准这座金矿地并非只有皇帝与秦氏,长安城内嗅觉敏感的诸方势力,山东众多官员与地方豪强。乃至、北燕与南唐实力雄厚的富商巨贾与黑道大豪,以及背景不明的多股海盗,无不染指其中。
将目前地兵力与财力全部投入到与周边诸国地战争中。犹恨不够用。两支水军局限在南唐与南楚交界地大江之中。短期内根本无暇分兵出海。皇帝是望着肥肉进不了口。只能干着急。他早已有心整肃。却无力付诸实施。能稳住山东一地不乱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秦公曾向杨致言及。山东一地情势错综复杂。所以他早有心理准备。如果不是一块难啃地骨头。也轮不到他杨致出马。皇帝将视若宝贝地金牌赐给他。也是万分无奈。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地东西给他了。
秦空云见杨致只是用心倾听。很少插言说话。安慰道:“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便可见效。三弟不必操之过急。秦氏在山东也小有实力。父亲已有吩咐。可任由三弟差遣。我为支应南唐战事无暇与你同行。吾弟骄阳自会全力配合。”秦骄阳问道:“不知杨兄准备何时动身?以什么身份前往?”
“我随时可以动身。以什么身份也无所谓。就看皇帝怎么说了。”杨致苦笑道:“不管是为我自己谋利。还是为你们秦氏争得独家代理专营权。都必须得到皇帝地承认。日后才会安生。我倒是想做个前呼后拥威风八面地钦差大臣。恐怕皇帝只会让我做个光杆钦差。”
秦氏兄弟也知道。此去山东够他喝一壶地。三人相对默然片刻。秦骄阳说道:“那便委屈杨兄与我同行吧。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杨致摇头道:“那倒不必。”
见秦骄阳脸色不愉,连忙解释道:“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素来习惯一人行事。独来独往便无所顾忌。到了蓬莱必定会与秦兄会合。这一路上也少不得要劳烦秦氏关照。”
秦空云笑道:“骄阳你有所不知,三弟这倒说的是大实话。去年此时我邀你加入商队结伴同行便是例证。此去山东前路未卜,将会是何情形殊难预料。你们分做两路反而更为稳妥,免得三弟束手束脚。”
秦骄阳将信将疑的道:“那我便依杨兄与大哥之言就是。杨兄,这一路只要你每日在有秦字徽记的店家露面或是歇脚,我便可随时掌握你的行踪,万一有事也好互通声气。”
杨致正好也想借此机会见识体验一番秦氏无处不在的脉络,当下欣然应允。
与秦氏兄弟会面的第二天,杨致如愿以偿的等来了皇帝地密旨。皇帝这道密旨明显几经涂改,字迹几乎难以辨认,通篇都是大白话。与其说是密旨,还不如说是一张语无伦次的便条:杨致,朕很生气!朕也急等钱用!朕的金牌已经给了你,你给朕滚得远远的!滚到山东去!不管事情成与不成,必须给朕活着回来!就为了朕那可怜的女儿,你也必须活着回来!
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九月十六日,上上大吉,宜出行。皇帝下旨摆驾“东巡”,太子赵恒随行伴驾。皇帝“东巡”期间,命新任枢密院太尉卫肃、新任禁军大将军周挺、龙渊阁大学士王雨农、集贤殿大学士徐文瀚,共同佐理皇四子越王赵启监国。
在这一天,杨致已经单人独骑走在前往山东蓬莱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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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密旨上的话虽说得粗鲁,其中却也不乏真情,起码比那些一板一眼文绉绉的圣旨来得爽利。为了让杨致放心,派驻杨府的大内侍卫比平时增加了一倍。老爷子杨炎与少夫人沈玉也享有史无前例的安保待遇,出门至少得有六名侍卫跟班随行。
在明眼人看来,这不过是皇帝的一种象征性姿态。且不说杨致凶名在外,监国皇子赵启平时有事没事都泡在他府上,四名佐理监国重臣有三人与他交厚,谁还敢碰杨府老爷子和少夫人?谁又碰得起啊?
杨致看过密旨莞尔一笑随手撕碎,沈玉并不知道密旨所言何事,也不问什么,只默默为他检点衣物准备行装。杨致忍不住讪讪问道:“玉儿,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门?”
“哥哥与四叔都出征了,二伯兄弟俩昨日刚刚来过,今日皇上的密旨就到了,皇上若是有事怎地少得了你?你又怎么还在家里呆得住?那日在那偏僻客栈都有人连夜找上门,我就看出来了,你在家中呆不长的。男人就该去做男人该做的事,我强自拖着你也是无用。”
沈玉习惯性的为他理了理衣襟,幽幽道:“相公,你出门在外,务必记住家中还有老父妻室在时刻等你归来,……万万不可如上次一般吓我。”
“你放心,我不会去得太久。”杨致拥她入怀柔声抚慰道:“这次不比孤身一人在那荒无人迹的草原大漠,我每隔几日便会让二哥捎信回来报平安的。你好生在家等我回来,……如果方便的话,就进宫去陪陪公主吧。”
“我长久不见公主了,自然会去的。……方便?有什么不方便?”
杨致只笼统告诉老爷子与沈玉,他是奉旨外出办事。有道是出门多带钱,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只拣了三万两银票,接到密旨便即刻启程。轻装简从悄无声息的出了长安。
他倒也不是急不可耐,反正是要去的,没必要多加耽搁。自秦骄阳所说的情况看来,长安城内必定有不少人不希望看到他出现在山东。他也知道最终还是瞒不住,但多瞒得一天是一天,他实在不想一路上因为遇上不必要的麻烦而误了行程。
这次皇帝大肆晋升封赏军方将领。就是没有他的份,本身就令不少人感到晕乎。难道是为皇帝“东巡”在暗处充当超级保镖?还是奉命潜去金陵暗中刺杀南唐皇帝?任由你们瞎猜去吧!
杨致一路暗自留意。果然确如秦公所说。秦氏名下涉及地产业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但又泾渭分明运转有序。仅凭这一点就能看出。非但秦公不愧是暗黑大亨商道枭雄。义兄秦空云能将那么繁复庞大地摊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也足以称得上是经营管理地顶尖奇才。
杨致认为秦氏最值得他借鉴地。正是这种软实力中暗藏硬手地模式。是以观察愈发上心。秦氏拥有这个年代最为完善发达地情报系统。以及最为迅捷有效地消息传递手段。无论是太平年月还是在战时。都具有无法估量地重大价值。
杨致对此极感兴趣。也颇为好奇。他不与秦骄阳结伴同行。也不说以什么身份、在什么时候动身。一路上有时走得不急不忙在有秦氏徽记地店家歇脚。有时埋头纵马狂奔一连几日不去秦氏店家露面。甚至有意在荒郊野外露宿。秦氏情报系统将来极有可能也会有他一份。他就是想亲身体验一回。到底强大到了何等程度。
此番出行地扮相与乱世之中一个赶路地常人无异。看来不甚起眼。可也并非毫无特色:一个小小包裹。一柄普通单刀。一袭淡墨色长衫。还有一脸招牌式地慵懒笑意。唯一可能令回头率稍有增加地。只有脸上两处不太显眼地淡淡刀疤。杨致对自己地扮相还是比较满意。随意取了个颇有几分知名度地化名:马文才。
他虽未全力赶路。却也走地不慢。走了八九日便过了洛阳。这日正午时分进了巩义县城。他这几天有意没有去秦氏店家。照例随便找了家街边小店。要了几个馒头和几样简单地小菜。
饭未吃完。便有一个身穿短襟地粗壮汉子进店上前问道:“请问尊驾。可是长安来地马公子?”
“我是马文才。阁下是……?”
“马文才?……这名字听着好生耳熟。”
“嘿嘿,与一个凄美传说中一位名声不太好的成功人士名字一样。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原来如此。小人奉我家少主人之命,有话带与公子:公子此行所为何事,长安城内感兴趣的人业已知晓,已然有人跟随,另外江湖上也已有所惊动。我家少主人请公子加意小心,万勿大意。”
粗壮汉子口中的少主人定是秦骄阳无疑了。带来的消息倒是已在杨致意料之中。对此并不感到十分奇怪。令他暗暗心惊的是,秦骄阳那天说随时可以掌握他的行踪。确实所言非虚。他进巩义县城尚且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这样地追踪能力何止是可称强大?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了!
“知道了。替我谢过你家少主人关心。”杨致不动声色的问道:“听说近日皇帝东巡,有没有什么相关的消息?”
“回公子,我家少主人早知公子可能问起,命小人如实转告:自九月二十三起,两淮连日大雨,江河湖塘日渐满溢。”
皇帝等这场意义非同寻常的大雨,委实不是一两天了。这世上居然还真有能勘天察地、预知天象的能人!杨致不由心生感慨:都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实非一人之力可以阻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夏历武成二十六年起,便不会再有南唐这个国号了。
当下也不多话,赏了粗壮汉子几两银子,稍事歇息便继续赶路。出巩义往中州快马只需一日可达,杨致行至黄昏日落。找了间路边野店住下。
即便秦骄阳没有遣人示警,杨致独自在外行走也不敢妄自托大,长安有人暗中尾随而至与所谓的江湖上有所惊动,无非是想派人或者雇请杀手伺机取他性命。杀人并不一定要明火执仗,若是一不留神在阴沟里翻了船,那就未免太过划不来了。是以每到一处。对身边坏境与日常饮食都多留了个心眼。
杨致吃过晚饭聊作洗漱便上床歇了,入住的路边野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睡得也比平日要警醒一些。睡到子夜时分,隐隐听到窗外传来一阵轻响。凝神一看,竟是有人捅破糊窗纸伸进一根细管。
这种暗下迷烟的小儿科招数,在前世地影视剧里都看得滥了。滥是滥了点,可并不意味着不管用。杨致屏住呼吸,起床倒了杯茶沾湿衣角掩住口鼻,又猛地将窗户推开。眼前闪过一个幽灵一般的白色身影。居然凌空倒飞而退,生生悬在了半空!
此时四周一片漆黑,清晰可闻的虫鸣衬得野店愈显死寂可怖。饶是杨致目力惊人。也只隐约看到白色人影披头散发,面孔与衣襟上隐然血迹斑斑。口中犹自阴森森地喃喃念道:“姓杨的,我死得好惨啊,你还我命来!”
不管是谁,乍一见到这幕场景,难免会感觉有些人。杨致定了定神,跃窗而出站定问道:“老兄,你这般吊在半空装神弄鬼,就不嫌累得慌么?是不是下来歇一歇?我这辈子杀的人多了去了。不知老兄是何处冤魂?”
“……我是含冤惨死的李英思,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哦,原来你是安贵侯家那倒霉孩子呀!”杨致无奈的道:“并非我不肯认账,而是你找错人了。我记得你是被耿超撕成了两半啊?怎么阴间还有帮人缝合尸首的裁缝么?”
他在信口胡扯之时,业已看出左前方地大树后还暗藏两人在操控。随手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掂了掂,笑道:“听说鬼是常人打不到地,我倒是想试上一试。”
“你……你……。”吊在半空的“死鬼”登时大骇,可杨致话音未落便将石块脱手掷出,在这一瞬间随即高高跃起。在“死鬼”头顶正上方凌空劈出一
只见空中火花一溅,一根小指粗细地黝黑钢丝已被劈断。“死鬼”被石块打了个正着,如秤砣一般重重跌落在地。暗藏在树后的两人手上骤然脱力,也身不由己的摔将出来。杨致竟然没有半点想要审问的意思,紧跟而上毫不留情的手起刀落,二人一声闷哼便已了账。
眼睛都不眨的回身走向躺在地上地死鬼:“既然老兄这么喜欢做鬼,那就跟你那两位兄弟一起上路吧!”
“别杀我!”死鬼顿时吓得浑身打颤,连连哀求道:“只要你不杀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求你别杀我!”
“对不起。老兄。这事恐怕没得商量。”杨致戏谑的笑道:“像你们几个这样地货色。档次实在太低,低得让我对你知道些什么都毫无兴趣。你们是谁派来的都不要紧。但绝对不是奉安贵侯之命而来。安贵侯就算再蠢,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次日一早,杨致安然吃着早餐,好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店主瑟瑟发抖的上前小心问道:“客官,小店屋后那几个……几个贼人是不是您杀的?”
“是啊!”杨致大口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头也不抬的道:“怎么啦?是不是想感谢我,免了我的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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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我不野蛮(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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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并非嗜血贪杀之辈,可也绝对不像吃斋念佛的老太太那样滥好心。\\\\
对他来说,这次山东之行就如皇帝蓄谋已久的灭唐之战一样志在必得。蛋糕的享用者只能是皇帝、秦氏与杨某人,并且切蛋糕的刀还必须是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上。即便有点残羹冷炙剩下,到底施舍给谁也得由他说了算。
站在装神弄鬼的三个喽背后的人,不过是想用三条人命激怒杨致,令他对李氏一族在山东的势力不留余地的穷追死打,以便坐收渔人之利。但杨致已经想得很清楚,他没打算卖其他任何人的账,事实上也容不得他有半点手软。至于长安有哪些人想对他不利,如他所言根本不重要。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的杨致在明面上是个阎王老子也惹不起的人,但让人家暗地里在背后把他黑了,那就不怎么好去找谁报仇伸冤。他对三个喽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而且不加丝毫遮掩,就是有意发出这样的信号:老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个惹不起的人。
经历野店斩鬼事件之后,杨致也没必要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再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继续做试验。为免节外生枝,往后一路都是中规中矩的晓行夜宿,必在人口密集的城镇有秦氏徽记的店家打尖歇脚。过了中州就是山东地界,又走了上十天顺利到达济南府,一路果然再无事端。
山东在夏历武成初年便被纳入大夏版图,已二十余年未经战乱,百姓生活较为安定,境内一片清平景象。皇帝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精明人,做大夏的地方大员并不轻松。济南知府李子宽据说是由科举入仕,官声尚可。
济南山水毓秀,自古便有泉城美誉。城内街市宽阔,商铺林立人流熙攘,虽不如金陵豪奢精致。却也自有一番别样繁华。济南也是蓬莱等地商贸物品经陆路行销大夏及周边诸国最为重要的聚散地,杨致打算稍作停留,再与秦骄阳在此提前会合同往蓬莱。
径自到济南秦氏分号找了管事掌柜一问,才知秦骄阳大约落后他三日脚程,于是找了间客栈住下。这几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杨致便自行在街市徜徉。就当是先略微感受一下山东形势。
都说不游大明湖便不算到过济南城,抵达济南的第二天,杨致在街肆商铺间转了一圈后,悠然前去领略天下闻名的大明湖风光。游至申时末刻时分,登上了济南北水门汇波楼。
汇波楼高大雄伟,为一座悬崖歇山重檐两层城楼式建筑,楼上诸般雕饰色彩鲜明极尽精美,两层翘角挑梁上悬挂八个风铃,随着秋风拂过。便随之响起了朗脆悠扬的铃声。杨致凭栏远眺全城,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此刻将近日落。汇波晚照更是美不胜收。
正自心旷神怡间,胸前隐隐升腾起一阵业已久违了的灼热感。杨致自问整个济南城应该还无人明确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即便是秦氏分号那管事掌柜也仅是知道他是秦氏二少爷的“朋友”。对方这么快就追踪到此,足见实力不俗!
此时楼上游人甚众。杨致拣了人多地地方。有意无意或疾或缓地变换了四五处位置。身前身后大约十丈范围之内。至少发现了三张面孔有所重复。胸前地灼热感虽然未见加重。但感受到地淡淡杀机始终挥之不去:对方很是沉得住气。而且尚未完全确认他地身份。
敌暗我明。若是等到天色入夜。街肆房舍间便无处不可设伏。无疑将会更加难以应付。杨致当下不再迟疑。只作恍若不觉一脸泰然地夹在人群里下了楼。回去地路上倒是胸前灼热渐散。在堪堪天黑之时迈进客栈。却又愈显滚烫。杨致至此已可断定。对方不止一个而是不少于四人地一伙。并且已在客栈留有人手守株待兔。
在斩鬼地那种偏僻野店杀人虽然方便。但对手绝对不是为了来送死。他们同样也不会有太多顾虑。此番投宿地客栈地处济南闹市。相形之下。对方不便公然下手。在不愿与之过分纠缠时也更容易脱身。
杨致当然不会因为察觉到有人要杀他就吃不下饭。大大方方要了酒菜吃了个满饱。才若无其事地起身回房。慢慢悠悠来到房间门前。并不忙着开门。在及膝高地门缝处轻轻抽出一根毫不起眼地小木屑。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泛起了一脸不可捉摸地古怪笑意。重重咳了两声推开房门。还是不急着进去。在门外装模作样地掸了掸长衫上地灰尘。这才移步进房。
径直走到房中地圆几旁。不经意地挪开面前地墩凳。给自己倒了杯茶。作势欲喝时却突然中途转向。连杯带茶猛地泼向房梁。顺势将墩凳往上大力一脚踢出。随即闪电般弹身滚到床上拔出了单刀!
就在杨致出其不意骤然发动地同时。泼洒地茶水溅上房梁竟是青烟直冒!随着一声闷然惊呼。只听得嗤嗤作响。圆几上瞬间便满布蓝芒闪烁地细密针雨。一个黑衣蒙面人紧跟着从房梁疾冲而下。手中寒光闪闪地长剑如离弦劲弩一般向杨致当胸刺落!无奈黑衣蒙面人势若雷霆地必杀一剑。却生生迎上了劲风袭面地墩凳。身形为之一滞。在墩凳四碎而散地一刹那。杨致地刀锋已经比住了黑衣蒙面人地咽喉!黑衣蒙面人居然仍未就此放弃。接连做了两次努力尝试。试图摆脱咽喉下地致命威胁。却只在脖子上留下了两道鲜血汩汩地刀痕。心知除了自杀之外。再作挣扎亦是徒劳。只得就此放弃抵抗。凌厉地眼神中并无面对死亡地恐惧。只有犹自不敢相信地惊讶。
“说句老实话,今天我应该由衷感到庆幸。”杨致啧啧赞道:“阁下静若处子矫若游龙,心细如发又凶狠果断,下毒、暗器与必杀一击环环相扣,实在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的一次策划最为精密的刺杀!”
黑衣蒙面人无声的弃剑昂然而立,缓缓闭上了双眼。
“看刀!”杨致诡异地一笑,夸张的一声大喝,黑衣蒙面人情不自禁的紧闭双眼往后一缩。不想杨致竟是须臾不停地猛然将他击倒。徒手将他两条胳膊卸落脱臼,两腿的踝骨也是照此如法炮制。
黑衣蒙面人猝不及防之下无从反抗,眼中已满是惊疑之色。虽疼得冷汗直冒,倒也颇为硬气,只是一声不吭咬牙忍住。
“老兄,你别这么看着我。”杨致不慌不忙的回身搬了凳子在他面前坐下。重又将刀锋架上他的脖子,像拉家常一样笑道:“你貌似视死如归,其实却并不想死,否则尽管把脖子直接往我刀上凑就是了,何必非要等我来动手?我没别的意思,是人就会怕死,我也一样,所以你一点儿也不丢人。”
“既然你不想死,那我们不妨好好谈一谈。老兄有这样的心计与身手。又憋着劲儿一心想要我地命,我也只好暂时委屈你了。如果你实在不愿与我交谈地话,我绝不勉强。反正留着你也不会浪费。等你另外几个伙计赶来的时候,用你挡一挡暗器刀剑什么地也是好的。”
黑衣人的面巾仍未揭下,大概是头一回碰上像杨致这么个怪物,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默然半晌,闷声答道:“我自出道以来,今日还是第一次失手。栽在像你这样的人手上,我也无话可说。你想谈什么?行有行规,如若你想问出我受何人指使,就请免开尊口。”
“在我们开始交谈之前。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杨致随手用刀在他脸上拍了拍,嘲讽的笑道:“我这是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不是在求你。我没有半点求你地必要,你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你不想死,我问什么,你就必须说什么。”
黑衣蒙面人闻言一声冷笑,把头扭向一边。
杨致满不在乎的道:“怎么?你不信?你放心,我不会用那些严刑逼供地野蛮手段。那太过费事,也显得我低能。既然你不愿合作。那你是死是活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如果我把你四肢打断卸了下巴,恐怕你想自杀都不能了吧?然后再把你全身扒得光溜溜的挂在济南城楼上,你倒是猜猜看,会不会有很多人争相观看?”
……这就是你说的不野蛮的手段?黑衣蒙面人不禁激愤欲死,颤声道:“你?!你……你不是人!……你到底想问我些什么?”
黑衣蒙面人迅速认清了眼前的形势,他确实没有能力阻止杨致做任何事,后面那句话中明显已有怯意。
杨致笑道:“我并一定要问你什么,刚才只不过先帮你端正态度。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你不是什么马文才,而是大夏飞虎侯杨致。”黑衣蒙面人疑惑的点了点头:“传闻你血战大漠一战成名。为救兄弟性命自愿丢官降爵。乃是大夏第一猛将。我原以为你是……。”
“原以为我与庙里塑的猛张飞是一个样?没想到我竟然年轻得有点不像话?”杨致顿时恍然:这个年代还不存在什么影像传媒,世人眼中的猛将大多经过众口相传后被脸谱化了。
嘿嘿笑道:“我之所以还耐着性子跟你在这儿折腾。只是看中了你们这帮人的一身好本事。如果你们是哪位贵人门下地死士,那我不妨坦白告诉你,今天就是如来佛祖也救不了你。如果是受人雇佣的杀手,那我们还有继续谈下去的可能。所以我首先要问的是:你是属于哪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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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一直像与朋友闲聊一般轻松随意,并且听起来似乎每字每句都是不乏诚挚的大实话。可他那一脸满不在乎的慵懒笑意,令黑衣蒙面人感受不到半点随和可亲的气息,而是不由自主的觉得头皮发麻。杨致明言之所以留他一命,是因为看中了他一身好本事,隐然有招揽之意,又令他稍感心安。
在黑衣蒙面人眼里,杨致的第一个问题等于是明知故问,软中带硬的承认道:“我是杀手。我方才已与你说过,行有行规。我虽不济,但还不至于为人鹰犬。”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同行。”这本就在杨致意料之中,他自己就是伪装侦察、潜伏暗杀的大行家,点头道:“杀手未必比鹰犬高尚,钱是握在人手中,为人卖命与为钱卖命并无多大区别。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的人头是个什么价钱?”
“纹银三十五万两。定金十五万两,见人头全部付清。”
杨致皱眉叹道“你那雇主也忒小气!我与他本已存有旧怨,眼看又将结下新仇。如果你们当真杀得了我,他就是花上一百万两银子都不算贵。”
“……你以为你是谁?这是我们有史以来接过的最大一笔生意。我承认你远比传闻的更为精明勇悍,但也不必如此羞辱于我。”
杨致成心炫耀道:“羞辱你?那你认为突厥可汗的人头值多少钱?如果说我是凭一人之力杀了他,你还会认为我是在羞辱你吗?”
黑衣蒙面人瞪大眼睛愕然道:“传言突厥拖都可汗与左贤王察尔罕同夜暴毙,原来果真是死于你手!”
杨致无意就其中详情与他纠缠,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做杀手?”
黑衣蒙面人闻言一愣,茫然念道:“我为什么要做杀手?……除了杀人我别无所长,不做杀手又还能做什么?”
“那倒未必。像你这样的顶级杀手,反过来就是最优秀的保镖。哪怕是去街头卖艺,想必也足以混个温饱,每天还能睡个安稳觉,总比整日刀头舔血到处杀人要好。万一失手。通常会死得很惨很难看。比如说你今日就很不凑巧的落在了我手上,不过也幸亏是碰上了我。”
杨致这才说到正题:“我坦白跟你说。今日你没能杀得了我。而我眼下也正缺得力人手。不知你以后有没有兴趣做我地手下?我保证。绝对比你做杀手不止好了十倍。”
“我当然知道做杀手十有八九不得善终。但至少是天马行空任我驰骋。”黑衣蒙面人决然道:“死便死矣!我宁死也不与人为奴。”
不想这位仁兄还一股子“不自由、毋宁死”地精神。杨致苦笑道:“谁说让你与我为奴了?……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说我是老板。那你就做个卖力不卖身地伙计。你替我做事。我每月固定付你一份工钱。事实上我既不能用绳子捆着你。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每天看着你。若是在我手下做得不顺心。完全可以来去自由。你也知道我地名头。日后若是想洗白身份奔个前程。只不过是我一句话地事。”
越说越觉得自己像是前世人才市场地职业中介人了。心下又无端生出一股懊恼:“你上哪儿找这样地好事去?连老子自己都快以为我是个傻不拉几地冤大头了!”
黑衣蒙面人摇头道:“那便是了。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又如何让我信你?即便你方才所说尽皆属实。仍不足以令我甘愿受你差遣。”
杨致煞费苦心说了半天。此人竟然还是油盐不进。眼中不禁杀意渐浓:“你若一心想死。我反倒会敬你是个人物。似你这般死鸭子嘴硬。只会让我愈发瞧不起你。你在我房中预先设伏。精心布下三大杀招。无一不是招招夺命。可你非但没能杀得了我。现下反而命悬我手。怎么?我有这等成色。难道还不够你看吗?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无论什么破烂都捡地傻鸟?”
沉下脸来冷冷道:“做我的手下难道就那么委屈了你?老子那是看得起你!说句诛心的话。你无非就是死要面子输不起罢了!”
黑衣蒙面人低头避开杨致冰冷地目光,悻悻说道:“我方才一直在想,我诸般布置并无疏漏,为何会杀人不成反而为你所制?如若你能说出一番令我心服口服的道理来,或许我会认真考虑。”
他这话其实渐渐有点为自己找台阶下的意思在里头了,杨致轻蔑的笑道:“难道你每次杀了人还会跟人讲道理?你这不是死要面子又是什么?也罢,我也不想收个伙计还成天只想着有朝一日能骑到我头上来。”
“我在汇波楼游玩时,便已发现至少有三个人在跟踪我。他们之所以没有在那儿动手,一是想必从未见过我本人。只是听雇主说起过我的身形样貌。为了避免杀错了人而导致打草惊蛇,他们需要先行确认我的身份。二是因为当时楼上游人众多,光天化日之下不便公然动手,也是怕一击不中,让我趁乱逃脱。”
“我漫无目的的在外游玩,你们尚且能够跟踪而至,要找到我落脚歇宿的客栈就更不在话下了。由此不难想到,你们必定在客栈留有人手。而不惊动四周百姓与当地官府又能保证有一击必杀地把握,莫过于潜入我房中预先设伏。等我自投罗网了。不知这算不算被我看出来的第一个纰漏?”
黑衣蒙面人默然片刻。低声叹道:“原来你已料敌机先!我们原以为你充其量是一介身手绝悍的武夫,没想到你心思竟机敏至此!”
“承蒙夸奖。心思若不机敏一些。我也活不到现在。你们地第二个纰漏,便是我插在门缝里的那根木屑。你居然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说明你很专业,所以我才说你心细如发。虽然你又将木屑照我原来的大致位置插了回去,客栈的伙计绝对不会有这般细心,但你没有想到,我在门框上也划了一道细微的印记,而且刚好用木屑遮住了。我回来只要一看木屑,就知道你们的人已经来过了。”
杨致脸上又泛起了刚到门外时的一丝古怪笑意:“而一个人自门而入的话,是无法在房外将木屑插回原位地。我推开房门却不忙进来,在假作掸衣时确认了三件事:一是我出门之前将窗页虚掩,刚好留余了可看到窗外的缝隙。但我回来时窗页却是完全关上的,说明你人已在房内。二是我发现圆几上的茶壶位置也不对。一般人都习惯用右手执壶,而我是将壶把摆在了进门的左边,回来时壶把却变成在进门的右边了。那便说明,这壶中的茶水是万万喝不得了。第三件事,当然就是确认你是藏身在房梁上了。”
“你……你这厮好生奸诈!”黑衣蒙面人咬牙问道:“这房中藏身之处甚多,你为何那般肯定我就藏在房梁之上?”
杨致反唇相讥道:“我是不是要束手待毙老老实实任你杀了,才算得上是忠厚?这房中唯有一床一柜一圆几,藏身之处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你若藏身门后,空间太过狭窄又有门扇阻隔,很难保证一击得手。你若躲在衣柜后面,只要我进门不是走向圆几,你便会被我轻易发现,我尽可返身夺路而逃。”
“说来说去,这房中适合藏身的地方只有两处:房梁与床底。你在房梁上可以居高临下,房内的一切动静皆可一览无余,要发射暗器或是发动凌空一击,视角、速度与威力都会平添三分。你是一个心思细密地杀手,当然会在尽量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用最简单有效的手段、在最短的时间之内、以最快的速度将目标杀死。所以你三大杀招的先后顺序,只会先是下毒与暗器,最后才自己出手。”
“哦,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在门外就已看出来了。就算没有这许多便利与优势,我也完全能够断定,你绝计不会躲到床下。”
黑衣蒙面人忍不住紧跟着接口问道:“为什么?”
杨致嘲弄的笑道:“因为你是一个女人。你是不是长得漂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一个绝对不是太老的女人。你不必把眼睛瞪得那么大,像这么活见鬼似的看着我。我是想找几个用起来顺手地得力手下,不是找老婆。你纵然有闭月羞花之貌,我也不见得对你有兴趣。”
“我在验看那根木屑时,便隐隐闻到了一股淡淡地香气。也不能说男人用香水脂粉就没有,但我是个已经有了老婆的人,或许我老婆不算是很漂亮,可她非常年轻。年轻女人喜欢用什么样地脂粉香水,我已略有心得。年轻女人通常也十分讲究洁净,男人床底下不仅灰尘较厚,而且还有一样气味浓郁的东西:夜壶。”
杨致说到这里,忽然向窗外朗声道:“我嗦嗦的说了这么一大通,连口水都几乎说干了,诸位仁兄在外头可还听得过瘾么?有道是人海茫茫,相见即是有缘。诸位既有如此耐心与雅兴,何不现身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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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蒙面人被杨致老早就看出是女人,精心布设的三大杀招也被他抽丝剥茧的逐一揭破。也难怪杨致威胁要将她扒光了挂上城楼时,她会那般愤怒。平日颇为自负的精英杀手,在此人面前倒成了只有半拉子手艺的学徒。尴尬之余,也从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惧意。听杨致对窗外这么朗声一说,不由精神大振,眼中平添了几分倔强不屈的底气。
杨致看在眼里,禁不住心下连连冷笑。
秦骄阳曾遣人在巩义向他示警“江湖上有所惊动”,杨致在发现木屑非同寻常的异样那一刻,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大大低估了这句话的分量。他面对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冷血杀手,而是一个策划严密、手法老辣的杀手组织。
杨致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个刀枪不入的超级无敌战士,被这么个追魂索命的杀人专家组盯上,就如同脖子后面架了一把随时可能砍下来的钢刀。对方有多少人数、实力如何,他是毫不知情。一个女杀手尚且如此硬扎,若是每天弄个类似的牛人都像今天这样来上一出,以后他就什么都不用干了。若是哪一天对方一窝蜂并肩子齐上,那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幸运,他委实没有半分把握。
他之所以故作张狂的与黑衣蒙面女磨叽,固然不乏有心招揽收为己用之意,更重要的是利用她做诱饵,引了其余几个杀手来此聚集。能一劳永逸一次解决当然最好,最不济也要将这伙人日后对他的生命威胁降到最低。
黑衣蒙面女杀人不成又逃生无望,也只好暂行虚与委蛇,尽量拖延时间等同伴前来相救。正心潮起伏间,包裹严实的蒙面黑巾已被杨致猛然扯下。确如杨致所料,黑衣女子大约二十三四岁年纪,生了一张白皙圆润的鹅蛋脸,淡施粉黛眉目精致,虽然神色冷漠,却也别有一番成熟女子的动人风韵。
黑衣女子登时又羞又恼。万万不料杨致根本不容她有所反应,甚至对她自诩足可称美貌的姣好容颜直接无视,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拎起她狠狠甩了两记耳光!
“你看什么看?老子这是让你长点记性!一是提醒你记住,你在我手上就像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臭虫。二是因为你被我生擒了还不老实,还没忘了跟我玩心眼,对此小示惩戒。”
黑衣女子气得杏眼圆睁。怒骂道:“你……你这恶贼!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杨致见窗外仍无动静,又毫不犹豫的给黑衣女子重重补了两记耳光:这个时候还在盘算杀人救人两不误?门儿都没有!我就不相信你们还能沉得住气!
“你是大活人我都不怕,还会怕你做鬼?不过打了你两记耳光就成了恶贼,难不成你想要我的命倒是活菩萨?你骂一句我就赏你一记耳光!只要你不怕打得我手痛,尽管骂就是了。你以为你有同伴来了我就怕了?你凭什么以为我不敢打你?杀了你又怎么啦?”
黑衣女子不量他眼睛都不眨挥手便打。顿时被打得口鼻流血头晕眼花。看来眼前这位大爷说得出就做得到。想骂又不敢再骂。只得恨恨咬牙怒视。脸上神情显得十分古怪。
“飞虎侯乃是盖世豪杰。如此欺辱一个毫无还手之力地弱女子。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窗外终于传来一声冷哼。随即从窗口接连跃进三个黑衣蒙面人。都是眼神阴狠。杀气腾腾地拔刀站定。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仁兄教训得极是。名动天下地盖世豪杰不敢当。但我绝对不是那种蠢猪。这位大婶现在若是还有还手之力。只怕我早已成阴间一鬼。她一心只想要人老命。仁兄似乎应将女子前面那个弱字去掉为宜——怎么你们加在一起才只四位?若我不曾猜错。应该一共有七位才对。”
“……你怎地知道?难道你也听说过我们地名头?”
“这有什么难猜?世人多受佛道之说影响。讲究六六九五之数。无论是四人还是六人。三十五万两银子都不太好分。七人便可每人分得五万两整数了。”
其实杨致只是想当然地凭空臆测。不料随口一试。对方便已承认。嘿嘿笑道:“我方才与这位大婶地谈话。想必三位仁兄也在窗外听了个真切。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给我做伙计?还是打算接着挣你们那三十五万两?”
三人当中有两人互望一眼,然后一齐将目光投向其中一人,显然此人是这伙人中的首领人物。为首之人踏前一步,逼视着杨致阴冷地道:“所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飞虎侯的一番美意我们只能心领了。”
你吓唬谁呢?若是不能把你们镇住,那也只好全力相拼了。杨致业已察觉到,三人并不是铁板一块,有两人对自己先前提出的条件已然心动。如果此时示弱,便等于前功尽弃。什么时候都可以怜香惜玉,在别人憋着劲想要我小命的时候却是万万不行!
回身拎起黑衣女子,又重重扇了她两记耳光:“这位大婶白白浪费了我一番口舌,我只好拣了没有还手之力的人出了这口恶气了。”
黑衣女子心知只要双方动起手来,自己必死无疑。含混不清的哭道:“呜呜呜……你才是大婶呢!……你这恶贼!你快杀了我吧!”
杨致对她毫不理会。敛起笑容逼上前去,挥刀指向三个满眼怒色的黑衣人。恶狠狠的道:“既然三位决定继续挣钱,那我还跟你们客气什么?来啊!”
三人面面相觑,情不自禁的往后缩回了一小步。一场恶斗看来已是不可避免一触即发,但似乎谁也没有抢先动手地意思,现场的浓郁杀机几欲令人窒息。
“你赢了!”双方对峙片刻,为首的黑衣人颓然收刀叹道:“飞虎侯名动天下,果然并非浪得虚名。我们七喜还是首度为了刺杀一人而四人齐聚联手,孰料非但无奈你何,居然还落了下风!你武技之悍、胆色之勇、智计之高、应变之快、气势之横,竟是样样出类拔萃,此等人物实乃我生平仅见!”
为首之人尚无拍杨致马屁地必要。对其交口称赞应是出于真心。他的评点也算客观专业,双方较量的不仅只是武技,胆色、智计、气势与临场应变确实是缺一不可。
对方只是暂行认输,既未表态就此放弃刺杀,更未表示有心相投。杨致对高帽**汤的免疫力十分强悍,没有因此而飘飘然忘乎所以。虽然不再挥刀相向,却并不收刀入鞘。干笑道:“过奖,过奖!好说,好说。……老兄方才说你们的组织是叫七喜?”
为首之人倒也答得实在:“正是。我们兄妹七人义结金兰,以杀手为业,江湖人称七煞。然煞字总归不雅,便对外自称七喜。”
七喜?杨致差点没为这个极具前瞻意识地杀手品牌乐出声来,强忍住笑连连点头道:“不错,这名字不错!”
为首之人见他神情怪异。绝无半分敬畏之意,皱眉道:“飞虎侯,我们七喜定然不是死要面子输不起。输了便是输了。我们兄妹七人誓言共同进退,你有心招揽的那番好意,请容我们从长计议之后再行答复。今日我们杀你不成,你要杀我兄弟三人却也不易,不如暂行两下罢手。不知你要怎样才能放了我七妹?”
这番话貌似诚挚,其实十分圆滑,除了试探杨致要怎么才肯放人,其他等于什么都没说。
如果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杀手组织这么容易收服的话,杨致反而会看不上眼了。
黑衣女子长长嘘了一口气。偷偷打量他地脸色,心中显然紧张之极。杨致又用刀在她脸上拍了拍,笑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对大婶多有得罪,实属无奈。大婶日后若是再来杀我,不妨把你们兄妹七人全都叫上,免得这如花似玉的俏脸上白白生受了那么多记耳光。”
黑衣女子已然被这个强势莫名地怪物磨得没了脾气,她正值风华正茂之年,杨致一口一个大婶的乱叫。听来委实不是一般的刺耳:“你这……。我……我叫朱灵儿,不是什么大婶!……你到底想要怎样?”
“敢情大婶芳名是叫朱灵儿?嗯,比叫猫灵儿狗灵儿要好听,我记住了。”杨致仍是拐着弯儿骂她是猪,黑衣女子恨得直咬牙,却又不敢开口相骂。
只见杨致远远退后几步,笑道:“我家中已有妻室,也不缺仆妇婢女,三位仁兄可以把朱大婶带走了。”
黑衣女子的满心憋屈愤恨顿时冻住。三人也是犹自不敢相信。并不近前相扶:“……你竟会如此大方?真的就这么简单?”
为首之人谨慎的问道:“如我不曾听错,侯爷至今无一字问及我们是受何人所雇。难道侯爷当真不怕雇主继续追杀?或是对侯爷的家人不利?难道侯爷就不怕我们不领情。日后仍会暗中刺杀?”
“有足够地理由想杀我又能出得起三十五万两重价的人只有那么一两个,你们愿意说便说,不愿说我也能猜出个八九分。若想对我地家人不利,量那雇主既不会那么蠢,也没那个胆量。我的家人平安无事我便尚有几分顾虑,若是因我而无幸,即便雇主是当今皇帝,我也会将其满门杀个鸡犬不留!”
杨致自信经过今天这场较量之后,七喜纵然不会就此投他,以后对他的威胁至少要减少一半:“至于你们,我压根儿没指望你们领情。日后是否相投,我也无所谓。我既然敢这么放人,就不怕你们来杀。”
骤然变脸厉喝道:“但你们给我记住:我没有几擒几纵那个耐性,机会只有一次!日后若是再与尔等刀剑相向,老子不管什么猪羊牛马,必杀之!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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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钱取命的杀手若是什么善类的话,那就不能称之为杀手了。想要收服七喜,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一旦将其收服,必定会成为杨致手上令人望而生畏的一件利器。
若是对杀手来上一手施恩感化,无疑是愚蠢的。若是一味许以高官厚禄诱使其为大夏效力,那就更可笑了。杨致既没有那个精力与空闲来以德服人,当然也不会拿了自己的脑袋做赌注为大夏做嫁衣。
杀手杀人之所以不需要理由,无非靠的是狠辣与实力。杨致的方法可谓是对症下药:你狠辣是吧?那我就比你更狠辣。你有实力是吗?那就充分显示我的实力比你更强大。牢牢占据主动又打又拉,却又留有余地。说来惭愧,这一手还是从越王赵启那番玩人高论里得到的启发。只要把人玩转了,还怕你们不死心塌地的为我卖命?
为首之人对杨致的称呼,由现身之初的“飞虎侯”,不知不觉改成了“侯爷”,就是一个初显疗效的微妙变化。此刻四人是各怀心思,但都默然无语,无声的为名叫朱灵儿的黑衣女子接上了胳膊与脚踝。
杨致笑吟吟的拉开了房门:“几位的行头虽然有些特别,好在天已入夜,想必出去也不会太过扎眼。^^^^客栈的房门是让人走的,诸位以为呢刺杀不成还灰头土脸的曝露了身份,再行掩饰已意义不大。四人对杨致话中的讥讽充耳不闻,扶起朱灵儿准备就此离去。狠挨了几记耳光的朱灵儿看相甚是不雅,重又披上了面巾,也看不到脸上是什么表情。走到门口停步低声说道:“杨致,我记住你了!”
“好啊!嘿嘿,很多人不但会记住我,而且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四位慢走,不送。”
四人疾步出门到暗处换了装束,出了客栈之后其中一人问道:“老三,怎么办?这笔生意还做是不做?”
朱灵儿想要接话,却欲言又止。为首之人沉吟半晌,莫名其妙的蹦出一句:“我饿了,你们呢?”
次日一早。杨致尚未出门,就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来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白衣纶巾面目清俊,浑身透着飘然出尘地儒雅雍容,只带了两个青衣小帽的仆从。一见面便躬身行了一礼:“鄙人听闻公子驾临济南府,今日特地前来拜望。”
杨致登时颇感迷惑:他可以万分之万的肯定。^^^^与来人素不相识从未谋面。而来人神情淡定,见面行礼之时没有半分犹豫,虽只含糊以“鄙人”与“公子”相称,但他显然是认识自己的,绝对不像认错人的样子。这人是谁?为什么会找上门来?
应付着还了一礼,问道:“先生言重了。请问先生是……?”
来人恭谨的答道:“鄙人姓李名子宽。现下愧居济南知府之位。”
李子宽?他就是济南知府李子宽?杨致在长安便与朝中众臣极少交往,对地方官员就更是满眼抓瞎了。他抵达济南还不到三日,只粗略听说李子宽在任多年官声尚可,虽对其为人与背景一无所知,暂且抛开忠奸不论,但早已认定这个济南知府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
大夏王朝正处于艰苦创业的上升时期,皇帝精明过人,对内十分注意维护民心,吏治较为清明。皇帝手下的官儿不好做,李子宽能做到守牧一方的地方大员。已经可以证明此人地能力。大夏受疆域限制,二十余年来只有山东享有通商海外的地利。因其中蕴含利益巨大,而皇帝又长期有心无力。从而导致山东一地暗流汹涌,情势错综复杂。李子宽任济南知府多年,不但把山东治理得四平八稳,居然还官声不坏,足见其周旋在诸方势力之间是游刃有余。
李子宽今日主动上门拜访,令杨致更加坚信了自己对他的判断。
杨致本就在犹豫,是否该向当地官府公然通报身份。经历野店斩鬼与七喜刺杀二事后,杨致便已意识到,他到山东业已不是秘密,各方城隍土地想必也已料到他是为何而来。如果不是为了搂钱的话。皇帝弄了这么个强人来。难道是为了让他来山东游山玩水么?
若不公开身份,当地官府大可装聋作哑。万一被他折腾出什么大事。便可以毫不知情为由,推个一干二净,甚至对他暗下黑手那也没个准。若是公开身份,敌明我暗的优势便不复存在,无异于摆明是以一人之力单挑整个山东!令他大感意外的是,没想到济南府地头号地头蛇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李子宽无疑是个脑筋十分清楚的老狐狸。无论杨致在山东折腾的结果如何,事实上他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日后必定少不了要与杨致打交道,也不可能不给皇帝一个交代。*****
他今日含含糊糊的上门拜访,其中大有深意,等于是把球踢给了杨致: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知道你来了,当然也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至于你是什么身份,我让你自己说了算。你说是公就是公,你说是私就是私。总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然后我再根据你划出的道道见招拆招,还怕应付不了你?
既然瞒无可瞒,杨致的目地也是只要你知道我来了就好。这年头没有影像设备也算一桩妙处,各方城隍土地明明知道他来了,都有可能对面不相识。二人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可谓大家都省心。
取出金牌一亮,一本正经的板着脸道:“大夏一等飞虎侯杨致,奉皇上密旨微服巡查山东,有此金牌为证。金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一应地方官吏与大夏驻军任由差遣,违者与抗旨谋逆同罪!”
这御赐金牌与尚方宝剑并无两样。皇帝还真够看得起他!李子宽从容整点衣襟,肃然拜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济南知府李子宽恭迎飞虎侯钦差大驾。”
在这一时半会不可能摸清李子宽的底牌,眼下也不是跟这个老狐狸斗智斗力的时候,杨致大喇喇的道:“李大人请起。****我……这个本钦差既是代天微服巡查,便是不愿惊动山东一地之官兵百姓。日后若需李大人效命之处,本钦差自会通知于你。你且退下吧!”
李子宽原想借机与杨致攀谈一番,也好探明他下一步将会如何动作,不想见面说不到三句话就这么让他给打发了。闻言愣了一愣,只得接了句官腔依言告退。心下虽然稍感不安,却也并不着急。既然你是微服巡查。我不也有个暗中“保护”的由头?咱们骑驴看唱本,慢慢走着瞧吧!
这日午后,杨致等来了兼程赶到地秦骄阳。杨致此番山东之行与秦氏利益基本一致,秦骄阳是目前他在山东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二人彼此都没有顾忌,当下也不多话。
杨致将沿途与到济南之后的诸般情形大致说了,秦骄阳也不以为奇:“杨兄野店遇鬼。无外乎是受福王、宁王或康王所遣假冒安贵侯之名,企图借刀杀人。七喜对杨兄地刺杀倒多半是受李氏所雇,皇上近年来对李氏在财力上的倚仗日益见弱,杨兄若在山东得手,对李氏的打击无疑最为沉重。”
“七喜有五男二女,是近五六年间才在江湖上崛起地杀手组织。背景不明行踪诡秘,因要价不菲与刺杀成功率极高而闻名。落在杨兄手上的那朱灵儿排名最末,却是要价最高。传闻七喜的首领也是个叫金大娘的女人,极少有人见过她地真面目。据说七喜承接生意十分谨慎,为免陷入与一国之力相抗的境地,此前刺杀各国高官重臣、皇族贵戚的生意从来不接。这次居然为了刺杀杨兄而四人联手,真是好生令人奇怪。”
杨致不以为然的道:“这也没什么奇怪,无非是价钱合不合适的问题。愿意出三十五万银子杀人的他们又能碰上几个?说不定做完这笔生意就可以洗手不干了——秦兄对李子宽又是何说法?”
“不好说。”秦骄阳皱眉摇头道:“我秦氏已观察此人许久,也对其试探过多次,都无法探清他地底细。说他贪赃枉法吧。他又关心士子农人,整修河工水利,狱讼公正爱惜百姓。说他为官清廉吧。下属官吏或商家大豪送礼巴结,他又来者不拒,无论多少照单全收。”
杨致若有所思地点头叹道:“做官能做到这个地步,很不简单啊!”
二人都无意在济南久留,碰面之后便结伴启程往蓬莱而去。凑巧的是,这一天刚好是个注定会载入史册地日子。
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月十三日,皇帝以水陆两路大军共计三十二万兵力的强大阵容,悍然发动了对南唐的全面战争。开战地理由近乎野蛮毫无创意,但没人会觉得可笑:皇帝“东巡”期间正遇两淮连日大雨,命率军三万驻防淮南的骁骑将军沈重遣使知会南唐皇帝。限其三日之内“借银”六百万两。以供大夏“赈灾”之用。不愿意?拿不出?时间太短凑不齐?对不起,那你就是藐视“兄弟盟邦”。自然不必再与你假惺惺的“友好”,只能洗干净**等着挨揍了!
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月十七日,杨致一路假作受秦骄阳邀请的关中客商,平安抵达蓬莱县城。一直到蓬莱秦氏分号安顿下来后,秦骄阳才开口问及打算先从何处下手。
杨致还是一脸令人无可捉摸的慵懒笑意:“此节我早已想好了,当然是你我兵分两路,先做上一笔最赚钱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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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秦骄阳比杨致还要年长几岁,他奉父命长驻蓬莱已有数年之久,能在错综复杂的情势中为秦氏稳住“分一杯羹”的局面,足见其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才。他平时话语不多不甚健谈,但见事十分明晰。要么不说,一说就能说得相当到位,极少有花哨无用的废话,这一点倒是与其父秦公的风格颇为相似。
但凡是人才,即便平日不喜张扬表露,心底多少有几分傲气。秦骄阳与杨致相交时日尚短,此前对杨致的了解大多来自于父兄对他的评价。虽然服从双方紧密配合的大局,但他对杨致既感好奇,也有暗暗与之比较之意。杨致出长安到济南一路两度遇险,并未让秦骄阳心服。如果连平安走到山东的本事都没有,父亲又怎会对他如此看重?
秦骄阳出自首富之家,其余才能姑且不论,在生意上早已被秦公调教**精了。杨致抵达蓬莱之后,打算下手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想与秦骄阳兵分两路,做一笔“最赚钱的生意”。
他这个殊少新意的说法,委实激不起秦骄阳太大的热情:谁都知道通商海外获利蕴含暴利,所以才人人插足其中。这蓬莱虽小,却是鱼龙混杂。凡是敢于打出旗号在此安营扎寨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难道谁还跟白花花的银子有仇么?即便真有那么一笔“最赚钱的生意”,大概也等不到你来做。
不动声色的问道:“不知杨兄有何高见?秦某愿闻其详。”
“谈不上是高见。”杨致笑道:“请秦兄倾你秦氏在蓬莱之力囤积诸般货物,自明日起只进不出,起码要有撑过一到两个月的准备,待我另行通知之日才能对外放货。多的我不敢保证,如无意外,同往年正常年景相比,至少会赚得翻倍的重利,还能造就秦氏是蓬莱实力最为雄厚的商家声名。不过我有言在先,我不会投入一两银子。但这笔利润我要分得四成。就看秦兄是不是信得过我,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商家牟取暴利之道万变不离其宗,说白了还是囤积居奇的套路,确实算不上什么高见。杨致先提出针对秦氏的这一条,也是想看看秦骄阳的心胸气度和胆量。
“秦氏关于通商海外的一应事务,家父都放手任我做主。生意本就是七分靠算。三分靠赌,与无端对人信任和胆量无关,杨兄不必以言语相激。”
秦骄阳摇头道:“家父与大哥曾言杨兄胆大心细行事缜密,擅长险中求胜赚个足实。然而耳听为虚,口说无凭。杨兄既说是你我兵分两路,我只能听了杨兄那一路是何章程之后,才能再作计较。”
杨致禁不住心下暗赞:秦骄阳没有半点见财起意地兴奋,既不迷信盲从,也不急于追问其中道理。一番话句句扎实。说得十分冷静。
不以为意的道:“在秦兄这份难得的沉稳面前,倒是我显得小气了。说句实在话,秦兄那一路只是顺风捡个便宜的搭头。我这一路才是主业。山东之事水深莫测千头万绪,我与皇帝和秦氏实际上是绑在同一条船上,想要代价最小收效最佳的整肃局面,最好的办法是快刀斩乱麻。”
“我从全局着眼。打算从源头入手。只要把住了源头。大大小小地城隍土地自然会找上门来求我。这世上最赚钱地生意莫过于无本生意。但这碗饭不是人人都能吃地。那就是抢!只要在海上把持控制住进出渤海与黄海、南下南唐地水道。就等于掌握了整个山东通商海外地大门钥匙!”
秦骄阳悚然道:“杨兄是想……先行霸住整个海上通道?渤海湾与山东外海光是干那海上无本营生地海盗就有数十股。想要尽皆收服。恐怕比整肃山东陆上更要艰难十倍!”
杨致笑道:“你说地这一节。我早就想到了。其实从海上入手比陆上要简单得多。海上较量全凭**裸地实力说话。没有陆上那么多纠结不清地弯弯绕。打击海盗可以转移陆上诸方地视线。也符合他们地利益。只会隔岸观火。”
秦骄阳忧虑地道:“数十股海盗大致可分为三帮。北燕海域一帮。海域一帮。南唐海域一帮。在陆上大都设有落脚据点。也都占有海岛为巢。并不只是行劫海上商船。也时常在海上相互火拼。我并非不相信杨兄之能。而是此事凭一人之力绝难做到。杨兄在陆上还可调动兵马相助。但在海上就是鞭长莫及了。”
杨致点头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我当然不会一味蛮干。必须要借鸡生蛋。擒贼先擒王。我想拣几股势力最大地海盗入手。自己先成为海域最强地海盗!”
“这个办法倒是值得一试。”秦骄阳沉吟道:“以杨兄之勇悍。即便不能一举建功。也必将在海上掀起一番风浪。杨兄先前之言。纵然最是不济。于秦氏而言也风险甚微。我全盘照办便是了。不知你还需我做些什么?若在海上得手。这陆上又自如何料理?”
秦骄阳实打实的对自己的想法毫不隐瞒,直言他是左右不吃亏,也不失为一桩可爱之处。杨致闻言苦笑道:“最先拣谁开刀与做这抢强盗的强盗怎么个做法,其中大有学问。我先要花上几天功夫摸清蓬莱的大致情势,经过审慎思虑才会动手。你尽快为我准备一艘稍大的快船,配齐十来名精干人手,我随时可能要用。这茫茫大海不比在江河之中,我也要先行做些准备。
“嘿嘿,至于海上得手之后陆上如何料理,那就太简单了:两文钱三个,两个不卖!”
这是他与沈玉出游时路遇卖梨孩童的定价原则,秦骄阳听了自然有些懵懂。料想是到时候一切只能由他做主的意思,当下也不多问。
第二天一早,秦骄阳便陪着杨致在县城转悠,逐一为其解说在蓬莱排得上号地商家大豪的实力与背景。行至巳时末刻时分,二人寻了间茶楼歇脚小憩。
茶楼大堂坐了个四五十岁左右的道士,一身道袍油腻兮兮的看起来十分破旧邋遢。见到秦骄阳大老远便讨好的起身行了一礼:“秦老板,好久不见了。今日怎地有空带了朋友来喝茶啊?”
秦骄阳点头笑道:“劳毅先生挂心了。先生今日的茶钱,便由我请了吧。”
邋遢道士笑眯眯的致了谢,又自坐到一边去了。秦骄阳向杨致解释道:“这个落魄道士人称毅先生,长年累月驻足于此,靠偷听贩卖一些小道消息。以及做些无伤大雅地坑蒙拐骗之事混几个小钱糊口。好歹算个消息来源,商家都讲究和气致祥,我也尽量不去得罪于他。”
只要是人口密集之地,就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杨致对这邋遢道士也没过多在意。
不到盏茶功夫,便来了两个寻常商贩模样的汉子找那毅先生测字问卦。毅先生看了其中一人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字后,登时大皱眉头:“无比皆是?”
其中一人答道:“百无一是。”
毅先生点头道:“自无一是。”
杨致听了三人颇显古怪地问答,不由自主的望了一眼。这才留意到,两个汉子眼神凌厉精悍内敛。不像是寻常商贩的样子。
只听那毅先生神神道道的念叨道:“弱冠而捉猫有成,细说于佛前。二位尽管放心,这笔生意定会财源广进。”
两个汉子互望一眼。神情冷峻地一齐点了点头,随手付了几十文卦金便匆匆离去。
杨致思索片刻,骤然神色一凛,起身道:“秦兄,我们再接着出去转转吧。”
待与秦骄阳出了茶楼,走到僻静处,杨致皱眉叹道:“秦兄,那邋遢道士毅先生绝非等闲之辈,你大大看走眼了!”
“哦?杨兄何出此言?”
杨致不置可否的问道:“蓬莱可有白姓商家大豪?”
“有啊!我正准备与杨兄从城西绕过。便是想领你去见识一下那白府大院。此人名唤白行朗,乃是蓬莱本地武学世家,兼营药行。十余年前因自北燕大举贩运高丽参而暴富,现下是蓬莱数一数二的药商大户。此人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芳名白燃冰。这两年来白行朗已逐渐将药行交与女儿打理,白小姐虽是一介女流,但行商理事之能似乎还远在其父之上。”
“白氏药行在蓬莱的分量与秦兄相比如何?”
“虽略有不及,却也相差不远。”
杨致沉吟道:“也就是说。白行朗一死,必将导致蓬莱的药材行业重新洗牌。秦兄手下可有心思机敏地精干之人?”
“自然是有地。……白行朗一死?他自幼习武身体壮健,尚未到知天命之年,杨兄这是何意?”
杨致眯着眼睛道:“我既然来了,谁若想在这蓬莱一地取人性命,必须得问过我!白行朗既有如此势力,卖他个人情日后总有些用处。”
“秦兄,若我没有料错,方才找毅先生测字问卦的那二人。不是什么寻常商贩。而是两个杀手!那毅先生也不是什么靠坑蒙拐骗混饭吃地邋遢道士,而是专为杀手组织地承接生意的联络人!说不定他就是七喜其中之一!我早该想到了。杀手也是要赚钱的,还有什么地方会比这鱼龙混杂、商家大豪云集地蓬莱之地生意更好?”
秦骄阳大惊道:“杨兄是说,……有人雇请七喜要杀白行朗?”
杨致冷冷道:“秦兄,你想想看,无比皆是、百无一是、自无一是这三句话所指何字?白!弱冠是指二十,捉猫是为捕鼠,暗指子时,细说于佛前便须双手合什。所以我前后联结起来一想,毅先生那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有人出价十万两银子杀白行朗,十月二十日深夜子时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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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初到蓬莱不到一个对时,他与药商大豪白行朗素不相识,仅凭无意中听那个邋遢道士毅先生测字问卦,便将其即将遇刺之事说得有鼻子有眼。
在秦骄阳听来却无不牵强附会之嫌,犹自半信半疑:“杨兄,你方才所说委实太过匪夷所思,即便我有心告知白行朗严加防范,也绝难让其相信。平日我与白行朗非友非敌,只在生意上偶有往来并无私交。若是冒然上门向其示警,恐怕他会以为我另有所图,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杨致反驳道:“你刚才也说白家世代习武又长年行商,在这乱世之中能成一方药材巨商,你以为他是什么大善人?这种人的仇家通常不止一两个,有人想要他的命一点也不稀奇。”
“正因为他与你非友非敌,那就更要救他。听你的意思,我估计白家在蓬莱与秦氏并没有重大利益冲突,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从长远计,日后秦氏若是取得通商海外的独家代理专营权,少不得要找几家关系密切实力尚可的商家捧场。秦兄应该不难想到,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于你秦氏都是有利无弊。既是如此,这样左右不吃亏的好人你为什么不做?”
不料秦骄阳仍是犹豫不决,神色中除了为难之外,似乎还有几分忸怩之态。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秦骄阳表现出来的沉稳冷静与果敢实在,给杨致留下了非常不错的印象。这对白行朗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对秦骄阳来说只是白捡个人情的小事,为何反倒如此优柔寡断?
杨致还以为秦骄阳拉不下主动与人结交示好的脸面,心下颇为奇怪的问道:“秦兄对此事可是另有顾虑?我方才问及你手下是否有心思机敏的精干之人,便是想让你修书一封,遣了此人送交白行朗即可,信不信那是他的事。秦兄没有亲自出面,也算不得自降身价,又何必为些许脸面如此介怀?”
“杨兄误会了。所谓身价脸面,我倒是向来不怎么看重。”秦骄阳满脸通红的解释道:“杨兄有所不知,那白家燃冰小姐知文会武,貌美如花,性情爽朗,仍是待字闺中。想要博获白小姐芳心期许者甚众。我也对其心仪已久。我正自思量,是遣人报讯还是自己前去为好,总归不能让白小姐以为是我成心借口邀宠,没来由地让她小看了。”
杨致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泡妞之道不比其他,并不是人人都有那种死皮赖脸、不屈不挠的天分,想不到在蓬莱独当一面的秦氏二少爷竟然是个有心没胆的泡妞菜鸟!
“秦兄,你想不想见到那白家小姐?”
“这个……自然是想的。”
“那你还等什么?若是遣人送信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回见面地机会?走。现在我就陪你去!呵呵。大不了我冒充一回你地下人为你前去通报。至于你怎么与那白家小姐交涉。那我就帮不上忙了!”
“杨兄。就这么去……怕是不太合适吧?你不是说十月二十日么?今日还是十月十八。且容我回去想想清楚。明日再去那也不迟。”
“这有什么不合适地?你怎么像个娘们似地婆婆妈妈?走吧!”
二人一个是嘻嘻哈哈。一个是尴尬莫名。正自在街上拉拉扯扯。只见一个匆匆路过地年轻人停步上前招呼道:“秦老板?今日为何有这般雅兴与这位仁兄在此嬉戏?”
秦骄阳在蓬莱县城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唯恐被人误会有龙阳之癖。连忙甩脱杨致。讪讪笑道:“原来是张兄啊!这位公子是受我之邀自关中前来蓬莱行商地好友。方才是与我开了个小小地玩笑。”
“原来如此。想来这位公子也是洒脱不羁之人。”年轻人点头一笑。盯着杨致看了半晌。拱手一揖问道:“公子是来自关中地商家?在下看公子好生眼熟。不知尊姓大名?”
杨致也看了眼前的年轻人有些面熟,尤其是觉得他眉宇间那股子昂扬傲气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按理说除了秦骄阳,自己在蓬莱不可能有什么熟人,还了一礼笑道:“在下马文才,好像是与这位张兄在哪里见过。”
年轻人似笑非笑的道:“马文才?公子应该姓马还没有多久吧?公子好生健忘,不知在顺州城内花了十两银子买下地那顶竹笠还在否?在下燕人张搏虎。”
原来他就是杨致离开燕京之时,路经顺州在客栈里遇到的那个落魄年轻人!杨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记得。当然记得!难怪我总觉得张兄那般面熟!我记得那时张兄是带了老母自蓟州到顺州投亲不着,为何如今又到了蓬莱?”
张博虎淡淡笑道:“那日虽然承蒙兄台援手相助,但老母年老体弱又疾病缠身,半月之后便不治故去。我孤身一人为谋个生计混口饭吃,便投了一位皮货商人做了伙计。不想自北燕贩运皮货至蓬莱的途中,在海上遭遇海盗洗劫。幸亏我还略懂水性,跳海逃生后被过往渔民救起,辗转流落到此。好在我幼时也曾读过几年书粗通文墨,眼下靠与人做些抄抄写写地活计赖以糊口。秦老板也时常关照于我的。在下先前真是有眼无珠。兄台名满天下,隐姓埋名乔装至此又是何故?”
张博虎那日只三言两语便噎得那要账的客栈老板脸红脖子粗。后来明知杨致有心相助还是傲气不减,并未感激涕零。此时言语中虽不乏沧桑,道破杨致的身份却绝口不提其姓名,说话仍是极有分寸,更无半点攀附之意。
杨致油然生出一种预感,日后此人绝非池中物。眼下他正急需得力人手,寻常可有可无的阿猫阿狗却又看不上眼,这张博虎令他极感兴趣:“古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张兄受些磨难必有后福,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至于我为何到此,那也说来话长。不如你我与秦兄寻个去处小酌一杯,再慢慢细叙?”
秦骄阳重重咳嗽两声,不置可否的插言道:“张兄原来是杨兄故人!不知张兄脚步匆匆,意欲何往?”
张博虎笑道:“二位有所不知,早两日城西白府放出话来,要高价聘请一个管事先生,据说是由白家小姐亲自出题考量甄选。我正自想去碰碰运气,万一被聘,也胜过走东家窜西家的饥一天饱一天。”
杨致已察觉到秦骄阳似乎对张博虎颇为不喜,而他也想去见识一下这个令秦骄阳失魂落魄的白家小姐到底有何魅力,顺便可以对张博虎再多看一看,水水推舟的提议道:“哦?秦兄,你我左右无事,不如随张兄一同去看看热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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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与张博虎都是兴致勃勃有意前往白府,秦骄阳只是过于在意白家小姐会如何看他,又脸皮薄了些,其实心底也是想去的,当下也无从推拒,依言与二人结伴前往。
这个时代豪门大户家的小姐,大多是待在深闺顾影自怜吟风弄月,像沈玉那样刁蛮好动的姑娘并不多见。白家本就是蓬莱本地的武学世家,据说这白家小姐代父打理生意,行商理事还在其父之上,想必也是属于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强人一类。
三人一路碰到不少三五成群的行人,都是议论纷纷的往城西白府而去。远远望到白府门外已经聚集了不下百人,场院之中摆了设有笔墨纸砚的桌椅,旁边竖了一根一丈余长的竹竿,竹竿顶端还束有一块汗巾。竹竿四周有五六名壮汉看守,必定是白府的家丁或仆役了。
不消挤到白府门前去看那张贴的大红告示,从围观人群口中便可得知招聘条件与白家小姐所出考题。杨致自问还算是大方,杨府首席家仆阿福的月例也不过是十两银子,相形之下,白府开出的待遇确实可谓十分优厚:高价聘请管事先生一名,许诺的年俸是纹银一千两,还另外免费提供食宿。也不像前世的招聘那样,有近乎苛刻的学历要求,凡是年岁未过三十、尚未婚配的青年男子均可应聘。只是一经聘用,便须先行订下文书,三年之内不得解约离去。
而白家小姐所出的考题也是别出心裁,场院之中竖起的竹竿包含三题:第一题,应聘者不可借助外人之力,也不可借助任何物事,人与竹竿都不可离开平地。在这样的条件下,将束在竹竿顶端的汗巾取下。第二题是在取下汗巾之后,必须徒手将汗巾至少掷出十丈开外。只有先解了前两题,方可继续答第三题。第三题据说是一道与竹竿有关的数算,要求用现场提供的笔墨当场写出演算过程与结果。三题全解无误者。才算是过关。
杨致仔细问了考题之后,心下不由对那白家小姐高看了一眼。招聘条件与考题之中隐隐含有一丝招亲的暧昧,却又无凭无据没有明说。貌似对应聘者的武技文才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虽是偏向智计,实则对文武两方面都暗含考量。无论是有勇无谋的武夫,还是只懂吟诗作赋死读书地书呆子是万万答不上来的。围观的人虽然越来越多。但还无人冒然上前解答。
杨致望向秦骄阳与张博虎问道:“我家中已有妻室,便是有心应聘也只能徒唤奈何。秦兄即便无需应聘,也可博那白小姐一笑,张兄则可挣得一个衣食无忧的长久饭碗,不知这头两题二位可能解否?”
张博虎答非所问的反问道:“难道杨兄只这般随口问过考题,便已可解出?”
杨致此时再向张博虎刻意隐瞒身份已是毫无意义,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秦骄阳思索片刻,皱眉叹道:“杨兄心智过人,人所难及也!第一题我已想到该是如何解法。第二题要将那轻若无物的汗巾徒手掷出十丈开外,若非武技高绝甚是不易。”
张博虎笑道:“秦老板此言差矣!在我看来,第二题只比第一题要多费些力气。却也无需用上武技。”
秦骄阳神色复杂地问道:“张兄。难道你在这片刻之间也如杨兄一般已是胸有成竹?”
张博虎淡淡笑道:“应该勉强能答得上来吧!不过必须订立三年之约。时日未免太长。我正自在想。要不要前去应答。”
若是别人恐怕巴不得在白府呆上一辈子就好。张博虎地意思竟是仅仅想将白府当做暂时栖身之所。对招赘成为白家小姐地如意郎君更是半点兴趣也无。
杨致已隐隐猜到。秦骄阳为什么会对张博虎有点腻歪了。笑道:“张兄若无意长久寄人篱下。不妨去问问只答题不应聘有无赏银。若能轻松挣些银子做本钱。日后大可自起炉灶先行做些小本生意。我与秦兄前来却不是为了应聘。请秦兄在此稍等。待我暂且为你做回下人前去通报。”
也不管秦骄阳愿不愿意。转身就走。凭心而论。大夏首富秦氏确实是一块响当当地金字招牌。只要是听说过秦氏地商家。应该多少都会给几分面子。杨致相信白家小姐让秦骄阳吃瘪地可能性也极小。何况还是主动问上门去送上一个天大地人情?两日以后若是白行朗不死。少不得会向秦骄阳致谢。就看他能不能抓住机遇乘胜追击了。
来到白府门前通报道:“我家主人有十万火急地紧急大事求见白小姐。”
白府门仆嗤笑道:“每日求见我家小姐的公子少爷多了去了。哪个不是说有十万火急地紧急大事?先说说看,你家主人是谁啊?”
看来果真如秦骄阳所说,这白小姐的追求者还真是不少!杨致心道秦氏的招牌若是不灵光地话,就说明白家并未将秦氏放在眼里,日后即便合作也不会太过顺畅。那示警之事便就此作罢,就算白行朗被人杀了也是他该死!他死了之后,秦骄阳若是真心想追求白小姐,仍可照追不误啊!
白府门仆这番倨傲的态度,当然也有想敲点竹杠挣几个小钱的意思在内。杨致不去与他计较。皱眉答道:“我家主人是秦氏二少爷秦骄阳秦公子。”
“秦氏二少爷秦公子?以前倒是好像不曾来过。……你等着!”
事实证明。白行朗并不该死。不一会儿白府门仆便出来恭敬的回复:“我家小姐说了,秦氏二公子是难得一来的稀客。快去请你家公子进府奉茶叙话。”
杨致客串下人只是一时兴起,当然不会再去做电灯泡。过去告诉等得惴惴不安的闷骚型菜鸟秦骄阳:人家愿意见你,还不赶紧快去?
而这一边张博虎也已经让看守竹竿的白府家丁请示过白小姐,只要能三题全解,如果不愿应聘做那白府管事先生,也可马上获得三百两赏银。
先前大多数人不过是纯粹来看热闹,畏于白府的势力,不符应聘条件者都不敢冒然前去答题。此言一经传出,等于是在完全没有任何条件的限制下,人人都可去挣那三百两银子,围观地人群愈发兴致更浓,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如果白小姐不答应的话,难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传扬出去也有心虚的嫌疑。从这一点倒是可以看出,那白小姐确实是个性情爽朗的明白人。
张博虎似乎早已料到白小姐会答应,不慌不忙的上前拿了竹竿,走向场院一角的一口水井。从容将竹竿**井中,轻松将汗巾取下。围观的人群尽皆恍然,这与解题要求并无半点违背,登时轰然叫好。
第一题的解题条件实际上是为第二题设下了一个思维陷阱,也可以说是让张博虎钻了空子。只见他在地上寻了块石头,再用汗巾包住用力一掷,汗巾自然连同石头一起远远掷出了十余丈外,众人又是彩声连连。
白小姐之所以要求先解答了前两题才能解第三题的数算,其实是因为第三题中暗含了解第一题地提示:将竹竿**水中,湿了三尺。然后再将竹竿倒过来**水中,所有浸湿的部分比竹竿全长的三分之一还长了二尺,问竹竿全长几尺。
这一题对张博虎来说居然也是易如反掌,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文不加点的当场写下了演算过程与答案:竹竿全长十二尺。
杨致看在眼里,也不禁对他暗暗佩服:这三题貌似答来毫不费事,如同取巧的儿戏一般一钱不值,但只要有一处心智略有不及便会卡壳。自己是因为前世的记忆中对头两题有点印象,才立马有了答案。可张博虎完全是硬过硬的凭他的临场急智一气呵成,那就证明此人非常不简单了!
张博虎还是一脸淡笑的去领取了三百两赏银,在人群中找到杨致笑道:“杨兄可是如我一般地解法?在下已不是像当日在顺州那般窘困,今日又侥幸得了三百两银子地彩头,不如就由在下做东,请杨兄与秦老板去开怀畅饮一番吧!嗯?方才杨兄说是为秦老板前去通报,可是求见那白小姐么?秦老板怎地还未出来?”
杨致怎么看他都不像是看重这区区几百两银子的人,秦骄阳并非嫉贤妒能地胸襟狭窄之辈,对他腻歪绝不会全无理由。虽然心下对张博虎越来越感兴趣,但想要将他招致麾下也不急在这一时。
歉然笑道:“今日我与秦兄实在是另有要事,张兄的美意只能心领了。我在蓬莱还会要呆上一段时日,改日一定前去拜望张兄,与张兄一醉方休!”
张博虎也不勉强,爽快的应承之后便抱拳告辞,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径自去了。
白小姐的三题全解,招聘之事只得暂行收场,人群也随后散去。杨致百无聊赖的又足足等了一顿饭的功夫,秦骄阳才从白府出来。他一出门就如释重负的长嘘了一口气,犹自脸如红布。可想而知,刚才与白小姐的头一次具有重大意义的会谈,显然不比他坐镇蓬莱运筹帷幄要轻松多少。
杨致不由忍俊不禁,迎上前去言简意赅的问道:“如何?”
这个生意场上沉稳冷静、初涉情场却万分腼腆的大男孩支吾应道:“……还好。杨兄,此处说话多有不便,还是回去再行细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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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已近正午,二人不再在白府门前驻足耽搁,径直朝着回秦氏分号的方向并肩而行。杨致随口笑问道:“都这个时候了,那白家小姐也忒过小气,怎地没有留秦兄吃饭?”
“……她留了的,被我推掉了。劳烦杨兄为我通报,已令我颇感不安。似杨兄这等人物,若是再让你在府外干等,或是仍然假作下人陪我留下吃饭,让我日后有何面目再见杨兄?天涯何处无芳草,兄弟又能得几人?我宁可心愿不成,也绝计不能委屈我的兄弟。”
杨致对秦骄阳为人行事的作风已略有了解,知道他不善花言巧语。若是此人令他不喜,便只淡淡而交,绝无半句多话,连虚与应付的场面功夫也不做。若是认为此人可交,便是倾心相待,绝无任何虚假。秦公的悉心调教加上久经商场磨砺,造就了秦骄阳的这种脾性。平时极少会得罪人,但也很难有几个真心朋友。可一旦被他视为真心朋友,相交下来通常会成为肝胆相照的死铁。
此刻他眼神清澈言语诚挚,没有丝毫做作。杨致心下不由涌上一股暖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傻兄弟,你就不会叫白府下人打发我先回去么?你是如何与白小姐说起有人想要行刺她父亲的?那白小姐又是怎么个说法?”
“我只推说,这个消息是我一位自关中至此行商的好友无意中探听得来的,也不能算是骗她。白小姐当时并无太大反应,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问我,平日两家少有交往,我为何要登门相告。”
“嘿嘿,难得一个尚在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就有这份沉稳,这一节上倒是与秦兄颇有契合之处。你又是怎生回答她的?”
秦骄阳又是涨得满脸通红,犹豫半晌才答道:“当时我也顾不得还有白府仆婢在场,郑重告知白小姐:别无其他。就是因为我喜欢她!”
杨致不由目瞪口呆,委实被他雷得不轻,脑子里立马浮现出这样一幕奇异的场景:秦骄阳正襟危坐,当着白府众多下人的面,一本正经的告诉还是头一回正式会面的白大小姐,我前来报讯救你老爹不为别地。就是因为我喜欢你!
原以为这个闷骚型菜鸟见了白小姐多半会话都说不利索,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不想竟是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这般大胆!即便放在风气开放的前世,这样别具一格的求爱方式也堪称生猛。
登时忍不住捧腹大笑道:“兄弟,你真是傻得可爱!哪儿有头回正式见面就当众说得这般直接的?那白小姐没被你吓到吧?”
秦骄阳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讪讪笑道:“那倒是没有。白小姐也是如杨兄一般笑不可遏。后来便是与我说些行商理财之事。以及日后两家可能地合作了。杨兄。你看白小姐对我是不是……。”
“你就放心吧!我看你与白小姐地这桩姻缘十有八九能成!”
二人且说且行。回了秦氏分号。用过酒饭之后。杨致告诉秦骄阳。张博虎不费吹灰之力就三题全解。问道:“我与此人只是在顺州偶遇有过一面之缘。秦兄似与他颇为相熟。你对他是何看法?”
不料秦骄阳对张博虎解题之事竟是丝毫不以为奇:“不瞒杨兄。我早知此人才智远远在我之上。他初到蓬莱不久。我便心生招揽之意。家父教导地用人之道是以诚相待人尽其才。秦氏秘辛甚多。对于才智之士地招揽向来谨慎。所以我便有意请他做些抄抄写写地琐碎之事。以便先行隐忍观察一些时日。我与张博虎打过几次交道之后。他给我地感觉极为怪异。就像……你我相交之初杨兄给我地那种感觉一样!”
“他总带着一股宠辱不惊地从容淡定。彷佛在他眼里天下间没有什么难事。我几次暗中试探。不谙武技似乎是他地唯一缺憾。所谓人之反常即为妖。我并非没有容人之量。只是觉得凭他地才具。断不至于落魄到这般田地。杨兄。我总感觉此人必不会甘于久居人下。如若用之得当则为大才。反之则为大祸!是以我愈发慎之又慎。若是当真用不起他。那便只好干脆不用。”
杨致对秦骄阳这番话深以为然。手下过于精悍难以驾驭。确实是件令老板极为头疼地事。皇帝与自己还不就是一个活生生地范例?沉吟道:“凡是才智高绝之人。骨子里总有几分心高气傲。乱世之中人命如草。颠沛流离乃是常事。像张博虎这样地人。就如我义兄徐文瀚当初隐居信阳一般。或许只是需要一个机会。他早已知道我地身份。依他之智不难想到我到蓬莱所为何事。明日我索性去找他直承其事。看他会是如何反应再说。”
秦骄阳默然半晌。失神的缓缓摇头道:“杨兄,我有这样一种预感:张博虎若是得遇机缘,日后声名恐怕不会在你之下,定可与你并肩而称双雄!”
杨致不由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乱世之中豪杰辈出,我又算得了什么?莫说是双雄,就是三雄四雄又有何妨?在我看来,只有皇帝与令尊那等人物,才真正当得起一个雄字!”
事实证明,杨致与秦骄阳都没有看错张博虎。次日杨致单独找到他,寻了处僻静的小酒馆,将此番山东之行的目的和盘托出。
杨致说完之后,张博虎淡淡问道:“杨兄如此信得过我,就不怕我是受人所遣对你不利么?”
杨致想也不想就随口答道:“我到山东之事,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没用。企图对我不利的人本就不少,若是我看走了眼,想来也不差了张兄这一个。”
“说得好听一点,你这叫自信。说得难听一点,你这叫狂妄。”张博虎又问道:“不过我喜欢。杨兄地意思是要我投入你的门下,还是让我为效力?”
杨致由己推人,对八字还没一撇就有官瘾的人素来不喜,皱起眉头反问道:“投入我门下如何?为效力又如何?”
“若是杨兄有意让我为效力,你我便可言尽于此。若是有意让我投入你的门下,自今日起杨兄便是张某之主!”张博虎起身昂然笑道:“杨兄不必惊讶。素不相识之时的雪中送炭,张某岂敢相忘?无他,但为顺州城中那价值十两银子之竹笠尔!”
受前世深入骨髓的记忆影响,杨致从来没有把手下当成狗一样使唤的不良嗜好,与张博虎执手大笑之后仍是以兄弟相称。
杨致将从长安至山东一路及抵达蓬莱的情形,还有打算先从海上着手都仔细说了。张博虎当然知道他的用意:一是坦诚相见,以示信任。二是想看看自己腹中地存货,到底成色如何。三是告诉他没有你张博虎,这些事我杨致还是照样干。
当下不假思索,马上就进入了角色:“我对长安是何局面不甚了然,不宜妄作评论。杨兄准备自海上入手,这一点你我见地相同。我所学较为博杂,加之有过一次亲身海上历险,会尽快按照北燕、与南唐三处海域,分别整理绘制出一套海图供你日后出海参详。”
“杨兄所言不差,海上较量全凭实力说话。陆上后方有秦氏做后盾支应,足以可保无虞。你我既已联手,智谋应是无虑,眼下最缺的就是如你一般武技绝悍的人手。杨兄能将七喜收入囊中,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为你所用,就必须设计将其一举击杀以绝后患!”
张博虎观点分明条理清晰,说来毫不拖泥带水。杨致平素行事也是狠辣果断,顿生得遇知音之感:“据我所知张兄不谙武技,莫非已有十足把握将那七喜一网成擒?”
张博虎傲然道:“大丈夫斗智不斗力,斗力最多不过可敌万人,斗智则手无缚鸡之力亦可决千军之生死!人之一生遇事无数,有哪一桩谁又敢说有十足把握?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要对付区区几个杀手,我自信还难不倒我。”
“七喜最大的弱点便是绝少失手,以至于人人自视甚高,七人极少齐聚联手对付一人。杨兄分而治之的办法很是对路,仍可照此各个击破。杨兄尚需一些时日做好准备才能出海,无论对七喜是收是杀,不如趁此间隙将他们引出来。眼下我便想到了一招,应当可收一箭三雕之效,只是需要杨兄以身作饵。”
杨致心念一动,苦笑道:“张兄,你还真是看得起我!上回在济南我能逃过一死不无侥幸,若不是当时我制住了那女刺客,又连唬带吓的将另外三人镇住,否则以一敌三是生是死实难预料。杀手是不会蠢到拿了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经那一战之后,就是引了他们出来,也绝对不会是一个人来寻我的晦气。你要我以身作饵,与拿命相赌有何分别?”
“你不赌难道就能躲得过去么?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任何侥幸之事!我相信,你有偌大声名绝不是从天上平白掉到你头上地。如果几个刺客都应付不了,那便是你该死!”
“杨兄,有件事很多人都弄错了。你最为可怕之处,不是你那身惊天武技。”张博虎点了点他地脑门,冷冷道:“而是这里。”
“张兄,咱们大哥莫说二哥。我还有一身令人惹眼的武技,而你却没有。”杨致嘿嘿笑道:“所以,你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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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十月二十日。杨致推断白行朗将于该夜遭遇刺杀的日子。蓬莱仍然与往常一样。在一派喧闹繁华的景象中透着风平浪静。
秦骄阳与蓬莱其他的商界名人一样。出了门总会有人围着他转悠。今天也不例外。他身边除了那个小有名气的外来破落户张博虎。还有一个一脸慵懒笑意的年轻人。当然不会引起人们的特别关注。
三人一早便出了县城。径直往海滩方向走去。一直沿着海滩走了足有小半天。才在靠渤海湾一侧的一个僻静处停下脚步。
张博虎与杨致交换了一下眼神。问道:“这里?”
杨致点头笑道:“不错。”
秦骄阳又四处看了看。问道:“今晚?”
杨致同样默契的点了点头道:“今晚。”
张博虎又问道:“死的还是活的?”
秦骄阳皱眉道:“不管是死是活。你既是应承了杨兄。今晚总归要来吧?”
“那倒未必。”张博虎笑道:“若是死的。我完全可以不用来。若是活的。那我便非来不可。”
面对波澜壮阔的浩渺大海。置身岸边。令人自然而然的生出自己不过是天的间一粒微尘的感慨。时值十月下旬。已是深秋时节。呼啸的海风刮的脸上生疼。三人只有张博虎不谙武技。不由自主的缩做一团直打哆嗦。秦骄阳也裹紧了衣襟。
“好一个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杨致却一边逸兴遄飞的大声吟咏着诗词。一边迎着海风将上身的衣物脱的一点不剩。拍打着一身满布疤痕的结实肌肉热身:“在这苍茫大海面前。什么皇帝乞丐。英雄狗熊。都不过是他妈的狗屎一堆!”
秦骄阳看着他横七竖八的满身疤痕。怔怔出神道:“杨兄名动天下的偌大声名。委实的来不易!”
张博虎接口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千秋功业。哪一桩不是白骨拌着血泪铸就?”
二人感叹间。只见杨致几个纵跃已经登上了一处高高的岩礁。秦骄阳忍不住担忧的叫道:“杨兄。千万小心啊!”
“放心吧!我死不了的!”杨致豪气万丈的一声长笑。如离弦之箭一般跃入大海之中:“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纵然波涛汹涌。又能奈我何?”
张博虎眼神空蒙的望向大海。喃喃念道:“杨致啊杨致。难道你当真是上天入海无所不能么?”
如果杨致听到了这句话。一定会很爽快的给他一个答复:不能。正因为不能。所以才会出现今天这一幕。
杨致认为。自信是一种非常宝贵的品质。但过分自信就等于是不知死活的愚蠢了。前世他确实可以称的上是水中蛟龙。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下水的次数。掰一只手的手指就能数清。这是在出海之前。要做的最必须、最基本的准备。他希望能倚仗强悍的武技打底。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找到前世在水中那种游鱼般的感觉。
秦骄阳与张博虎今日并不是特的来看他搏击风浪的。他们分别扮演的是工程师与设计师的角色。一个时辰以后。杨致连声高呼着痛快上了岸。二人的工作也已完成。
张博虎看着杨致抹拭着浑身淋漓的水渍。漫不经心的问道:“杨兄。你颈下这块玄黄玉佩颇显别致。定然不是凡俗之物。不知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来历?”
杨致停下手上的动作怔了一怔。拿起玉佩重重一吻:“这确实是一份不同寻常的馈赠。也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更是魂牵梦绕的期盼——咱们回去吧!张兄。你的脸冻的有点白的吓人了。”
三人都不知道白府是怎么度过这一夜的。不过次日一早蓬莱县城并没有传出什么爆炸性的新闻。不但如此。杨致独自出门的时候。还迎面撞上了一位妍丽娇美、英气勃勃的姑娘。无所避忌的盯着他看了片刻。嫣然一笑道:“尊驾可是秦二少爷前日提及的马公子?公子怎的这么早便要出门么?”
杨致并不知道秦骄阳能否抱的美人归。他只知道自己在蓬莱至少又多了一个免费赞助商:“白小姐?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秦兄定然会因你的到访而心情更佳。哦。现在我赶着去找人问卦。少陪了!”
按照秦骄阳的说法。邋遢道士毅先生等于是长驻那间茶楼对外办公。杨致毫不费事的找到了他。
杨致已经来的很早了。毅先生竟然来的比他更早。茶楼好像才刚刚开门。大堂里除了毅先生还一个茶客都没有。
“先生。我想请你算一卦。”
“若我没有记错。公子就是秦老板带来此的喝茶的贵客了。今日秦老板没有一起来么?公子初到蓬莱。不知因何事问卦?”
杨致淡淡笑道:“前日我与秦兄在此喝茶时。无意中听先生为两位有趣的商贩算了一卦。偏偏先生这一卦算的奇准。今日一早就把城西白家小姐喜滋滋的算到秦兄那里去了。所以我也想请先生算一卦。为我一位好友问一问命理。”
毅先生眉头一皱。慢慢取出几枚卜卦的铜钱摆在桌上:“好啊!请公子将贵友姓名与生辰八字告知于我。”
“时已深秋。风寒霜冷。我看先生两手有些发颤。小心别着凉啊!”杨致笑道:“生辰八字就不必了。我将那好友姓名写与先生吧。”
蘸了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两个字:杨致。
毅先生脸色一冷。装模作样卜了一卦。郑重其事的解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因前世积德。今生极尽富贵。然则命犯凶煞。若不知谨慎自保。必有杀身之祸。”
杨致盯住他说道:“如此甚好。不瞒先生。我与此人向来不太对路。家中也有的是银子。正想雇人取他性命。”
“……是吗?不知公子出价几何?”
“纹银三十五万零一两。或是七条人命。”杨致阴笑道:“如果先生并未包括在内。那便再加上你的项上人头。”
毅先生登时悚然。默然片刻才强自镇定道:“公子好重的杀气!上天有好生之德。何不化戾气为祥和?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公子此局可否能解?”
“我说能就能。我说不能就不能!这几个钱聊做卦金吧。”杨致摸出几枚铜钱往桌上一排。起身笑道:“我这便回去静候佳音了。”
杨致并没有回去。而是如昨天一样出城去了海滩。他的时间实在很宝贵。他早早出门就是准备今天起码要咬牙在海里泡上三个时辰。
而毅先生却在望着杨致排在桌上的铜钱直发愣。貌似如果不动用铁钎或匕首的话。这几个如同雕刻一般深深嵌入桌里的卦金是很难拿到的。呆呆看了半晌。凝神静气双掌大力齐拍再袍袖猛的一拂。匆匆起身消失在街尾。……桌上印痕宛然。那几个铜钱已经不见了。
杨致的训练进展十分顺利。从下海的第三天开始。一早出门时干脆带上了水囊。外加一壶烈酒与两只熟鸡。直到黄昏时分才兴犹未尽的回来。
独力绘制海图在这个年代来说。绝对是属于高精技术工程。张博虎已经连续几天不见了人影。去向不明。长驻茶楼的毅先生的突然蒸发。还能博的茶客们几句好奇的议论。像张博虎这样混的不尽人意的外来者在蓬莱满大街都是。自然也没人留意。
白府高价聘请管事先生一事。就此不了了之。白大小姐与秦二少爷似乎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时常出双入对。往来骤然密切起来。二人外出亮相的情形。与耿超和阳成郡主相差不远。秦骄阳总是一脸令人怀疑他智商大降的憨笑。远远跟在白大小姐**后头。
这几天二人正联手为杨致准备出海的快船。从两家甄选最为精干的心腹之人充当随船护卫与水手。但秦骄阳还是有他的原则。白大小姐并不知道。与此同时他正在紧锣密鼓的暗中调集大批银两。准备大肆购进囤积诸般货物。
十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杨致下海的第四天。他精心选取的海滩原本是个荒僻无人的的方。这天却来了三个看客。三名看客都作渔人打扮。而且耐性极好。伏在一处礁岩后面一直从上午看到了将近日落。
眼看杨致上岸之后。在无遮无拦的海滩边换上衣服。拎着湿衣悠然向三人藏身的礁岩这边走来。三人漠然互望一眼。手中的刀剑、针弩、袖箭一起对准了他走来的方向。
就在杨致浑然不觉的渐渐走近。三人蓄势待发之时。他却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句什么。突然转过身去停了一停。又骤然加速向这边狂奔而来!三人在变起仓促间随即发动。将针弩袖箭尽数向他射出!
“又是暗器开路。怎么翻来覆去还是这几招老套路?”杨致从抖的笔直的湿衣后面缓缓露出头来。湿淋淋的长袍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针雨袖箭。
又泛起了一脸可恶到足以令人抓狂的慵懒笑意。连连摇头叹道:“诸位的杀人伎俩也应该与时俱进常换常新嘛!老实说你的杀人技巧并没有什么进步。但我还是十分佩服你视死如归的勇气!朱大婶。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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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老实说。在这样滥的令人发指的成绩面前。我也很佩服自己还在奋力码字的勇气!NND。为自己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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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渔人两高一矮,两人用刀,一人持剑。三人都是神色木然表情僵硬,一声不吭的死死盯着杨致,紧握刀剑缓缓逼上前来。
杨致曾经在玲珑那里见识到,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神乎其技的易容术,也不以为奇。
一个人的武技再怎么强悍,也不会是战无不胜的不死金刚。有道是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这世上没有谁敢保证哪一天自己不会在阴沟里翻船,杨致也同样不能。除非是万般无奈避无可避,否则他绝不会傻不拉几的一照面就与人全力死拼。
出言恶毒的把人层层剥开直至体无完肤,撩拨得对手恨不得将他剁成肉酱一般暴怒如狂,再瞅准机会骤然出击,往往能事半功倍,这本就是杨致的拿手好戏。张博虎在评点他最为可怕之处时,应该把那一脸无时不在的慵懒笑意也算上。
此时三人是杀气逼人,欲将杨致置之死地而后快。杨致却一如往常像个过路闲人一样,一边满不在乎的冲着他们指指点点,一边如同长舌妇人似的絮絮叨叨:“三位是从哪个倒霉的渔户家中偷来的衣裳?倒是也多花点功夫给自个儿弄套合身一点的啊!看起来穿得像街头卖艺的猴子一样,真是白白糟蹋了人家的衣裳。”
“这衣裳套在外头还马马虎虎糊弄得过去,可你们几时见过里里外外裹得严严实实、脚上穿着皂底快靴去出海打鱼地渔民么?干脆在脸上直接写上杀手两个字岂不是要省事许多?如此粗枝大叶。连白行朗都杀不了,还想来杀我?真不知道你们七喜那么大的名头是怎么来的!老子若是去做杀手,只怕你们连屎都会吃不上!”
那稍显矮小之人瞪得溜圆的一双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忍不住冷喝道:“恶贼!你还是赶紧想想自己怎么死吧!”
杨致嗤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如此心浮气躁。你是怎么做的杀手?我看你还是投了我做个伙计,日后找户好人家嫁人生孩子才是正经!记得上次我像给畜牲打烙印一样在你脖子上留了记号。你以为你易容换了装束,我就认不出你是朱大婶了?”
矮小之人自然就是上次在济南府失手被擒地朱灵儿了,登时又掉入了杨致毂中,气得握剑的手都直发抖,语无伦次地骂道:“你这恶贼!你认出我又便怎样?我……我嫁不嫁人关你何事?……呸!你才是畜牲呢!”
即便她是个杀手,总归还是个脸皮薄的大姑娘,委实是被气得狠了。杨致乐呵呵的笑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今日我若杀了你,你便不能嫁人,只能嫁鬼了。”
朱灵儿旁边一人冷冷插言道:“飞虎侯。久闻你勇悍过人奸滑似鬼,你坏了我们的好事还敢引我们前来,此时此刻居然还能谈笑自若,果然好胆色!此地上天无路下海无门,你赤手空拳以一敌三,就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断然难逃一死,又何必徒费口舌虚与拖延?”
杨致一脸惋惜的唠叨道:“既然诸位这么急着想死。那我也不便多说了。你们七喜极少以真面目示人,我除了曾有幸一睹朱大婶芳容,其余六位全不相识。朱大婶,回去可曾转达我的规矩?我是个诚实守信的人,一定会言出必行,给你们每人一次机会。劳烦二位老兄是牛是马报个名号,不知是初次见面。还是再度相逢?”
“也罢,就让你到了阴间有个明白的说法。我是七喜之中地刘二,他是陈五,小妹朱七你也认识了。你好生记住,跟阎罗王说去吧!”
杨致点头道:“也就是说,今日刘陈可以免死,朱是死定了。”
他自三人一现身就一直绕着弯子在骂朱灵儿。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朱灵儿心底会全然没有一点畏惧!
此时的朱灵儿就像一头被惹急了的小母狼一样,嗷嗷叫着只想扑上前去将杨致撕个粉碎:“你这狂妄不知死的恶贼!你还有完没完了?这便去死吧!”
“别急。别急!我还说一句!”杨致连连摇手道:“就一句!”
朱灵儿不由动作一滞:“……有屁快放!”
“这一句就是……看暗器!”杨致如金雕腾飞一般骤然跃起,凌空扬手用力砸出了两把东西!
三人的反应亦是极为迅捷,下意识的应声急退。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杨致趁着三人来不及回身反击的间隙,两手作鹰爪状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朱灵儿扑落!
杨致哪儿有什么暗器?不过是虚张声势砸出了两把空气!朱灵儿是他早已锁定地最为薄弱的一环,不攻她又攻谁?
这个时候朱灵儿的脑子明显不够用了,刚刚才明白过来杨致所谓的暗器只是什么都没有的空气,气得发狂直翻白眼,随即眼中又填满了羞愤欲死的惊恐:那该死的恶贼两只魔爪地攻击目标十分明确,正是自己饱满圆润的双峰!
“啊”的一声尖厉惊呼,想要避免两团女性标志物在这一瞬间被抓成稀烂的豆腐渣,朱灵儿唯一的选择只能先把杀人的利剑扔去外婆家,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手抱紧两团宝物,像皮球一样远远滚开到一边。
经过第一个回合的实质性交锋,双方再度凝神对敌地时候,杨致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寒光闪闪地长剑。随手望空虚劈了两剑,嘿嘿笑道:“那么不经吓,还好意思说你们是杀手?暗器我是绝计没有,无非是想抢件明器罢了。”
朱灵儿狼狈不堪的爬将起来,心下很快又找到了当日在济南失手被擒之后,那种又怕又恨地熟悉感觉。口不择言的恨声骂道:“恶贼!你……你竟是这般无耻!……你卑鄙下流!”
“什么叫做我无耻下流啊?你将来准跟你家老祖宗一样,迟早会笨死!临阵对敌生死一发,就是多根柴火棍在手上,也总比两手空空要强。杀手不分男女都是杀手,何况我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没沾到,是你自己想歪了吧?朱大婶,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是不想死的话,大可以再滚远一些。”
在杨致无比利索的抢白中,业已小心的转身背对空旷无人的海滩方向,当胸横剑笑道:“刘兄,陈兄,现下我已不是赤手空拳,大概也不能满打满算是以一敌三了。二位不妨先想想清楚,到底是给我伙计?还是咱们接着来?”
“杨致,不管怎么说你今天都死定了!”
刘二与陈五已经意识到这位大爷确实是大异常人机谋百变,实在是防不胜防,连多说一句话都可能意味着多了一分危险。先前颇为自负的傲气登时一点全无,二话不说便一左一右全力攻上。
杨致初次使剑还很不顺手,不敢有丝毫大意。海滩上顿时叮当大作,刀剑频频相交之时火花四溅,令人眼花缭乱。杨致奋力挥剑迎击之余,还得分心留意握着针弩随时准备施以暗算的朱灵儿,刚一接战便是险象环生,几度只有毫厘之差就将小命不保。朱灵儿从旁虎视眈眈,直看得连连顿足干着急。
双方各凭真材实料战得上十回合,刘二与陈五已稳占上风。杨致渐感不支,向海滩方向且战且退,二人自然是一招狠似一招的狂攻不止。待杨致退到一处宽阔绵软的沙滩之上,招架愈显艰难,三人唯恐他跳海逃生,包围圈也越缩越紧。
眼看杨致已是命悬一线,随时可能被三人合力击杀之时,似乎是他命不该绝,隐约像是踩到了埋在沙中的一块硬石借力一点,登时就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倒纵飘退!
三人当然容不得在这紧要关头功亏一篑,片刻不停的紧追不舍。当朱灵儿见到杨致脸上又泛起了令她不寒而栗的可恶微笑时,立刻猛醒过来,高声尖叫道:“不好!上当了!”
但三人的反应速度明显跟不上向前猛冲的惯性,脚下这片沙滩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朱灵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示警的尖叫成为马后炮,只能眼睁睁的与两个同伴一起掉进了陷阱!与上次在济南府的那次刺杀相比,三人的运气还真不是差了一点半点。张博虎当时的原话是:他精心设计的这个陷阱,就是齐天大圣他老人家掉进去也休想出得来!
陷阱至少挖了两人之深,秦骄阳与张博虎指挥秦氏分号的几十来号人几乎整整折腾了一夜。陷阱四周隔以木板,用油毡铺就,里面灌了将近一人高的油脂,在这样的天气里处于半凝固状态,粘糊糊的滑腻不堪。三人犹如掉进了一个不知深浅的烂泥潭,若不抓着四壁全力扑腾,便会沉将下去无法呼吸,四壁却又滑不溜秋的无处着力,可又万万不能停手。三人的挣扎看起来一点都不滑稽,反而令人觉得有点残忍。
此时天已擦黑,杨致赤着上身,犹自满身大汗淋漓的举着火把出现在了陷阱旁边,啧啧叹道:“看来张兄还高看了你们!为了防范被你们逃出,还留了带刺渔网、抹毒钉板、点燃油脂现场烧烤、引沙活埋等四小手,看这样子是一小手都用不上了。可惜啊,可惜!若不是为了活捉你们,秦兄又怎么会舍得浪费几十桶好油?累得我出了一身臭汗还是小事,那可是价值好几百两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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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三个杀手掉入陷阱之后的处境,与困在温水中慢慢被煮的三只青蛙别无两样。
杨致所说的那四招后手,任何一手都足以令他们死得不能再死。三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在陷阱里机械的奋力挣扎。他们不是不想逃,而是无处可逃。他们不是不想骂,而是无心再骂。他们不是不想求饶,而是心底还有一丝奇怪的希望,既耻于相求,又怕求了也是白求。
这个时侯三人如果能冷静下来略一细想,其实应该不难想到,那四招夺命后手是绝对不存在的。杨致早已把话说明,他对七喜是意欲招揽,怎会不遗余力的将他们置于死地?只要将要他们引入陷阱,若是真想取他们性命,就凭他那等恐怖的身手,又何须再留什么后手?
杨致抒发了为浪费几十桶好油而惋惜的感慨后,自沙堆里捡起那块赖以借力的精钢踏板,似乎在品味一件令人欣赏的杰作,站在陷阱旁边怔怔出神。
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博虎当时就坦言相告,这个要人死活只在一念之间的狠毒陷阱,是比照杨致这个档次的人物量身定做的。若是任由他设置齐全,自己若是身陷其中。又有几分逃出生天地把握?难说。
眼见三人在陷阱中挣扎的动作愈来愈迟缓无力,杨致的目光也逐渐冰冷,就像看待三条可怜虫一样满是鄙夷。三人这么死撑下去不仅是可怜,简直可笑。他拿起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破渔网在一边等着,等他们开口求他。
刘二终于最先开了口:“侯爷!我求你放了小妹!若你非要杀她的话。我愿以命相抵!”
陈五同声附和道:“求你了侯爷!求你放过小七吧!”
朱灵儿仍是咬牙一言不发。既不出言反对,也不开口相求。
杨致嘲讽道:“朱大婶,看来你死鸭子嘴硬地毛病还是一点没改,难道还要我来求你不成?有本事你就呆在里头继续拿命跟我赌吧!”
朱灵儿这才开口服软道:“你说过会给我们每人一次机会,不能不讲信用!快放了我二哥和五哥!”
“这个时候倒想起你们每人有一次机会了。\\\\还真是难为你了。将宝贵地性命寄希望于别人讲信用,你不觉得很可悲吗?”杨致将渔网的一头扔入陷阱,冷冷道:“你们都没为自己向我求饶,是你们今天唯一令我看得上眼的事。都上来吧!”
绳子和竹竿之类的物事沾染油脂极难抓牢,渔网自然要管用许多。三人被拉出陷阱之后,都精疲力竭的坐倒在沙滩上默然无语。时已入夜。深秋地海风寒意甚重,三人满身浸透油脂,不自觉的冷得直发抖。
朱灵儿见杨致脸色阴沉的从身边走过,情不自禁的往后一缩。杨致斥道:“原来你也知道害怕?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呢!”
朱灵儿连忙低下头去,小声道:“谁怕你了?大娘说了,你一定不会杀我的。”
“大娘?你们的首领金大娘?她说地对,我实在提不起杀你的兴致。”杨致就这么将他们晾在海滩上,看都不再看一眼,转身就走:“你们不配做杀手。也没资格做我的伙计,甚至根本不值得我煞费苦心的为你们布下陷阱。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改行,回家种地去吧!”
他这番话刺得刘二与陈五就像吞了一只绿头苍蝇一般难受,刘二起身叫道:“杨致,你站住!”
杨致停步讥笑道:“我不但恪守信用没杀你们俩,还白饶了一个,你还想怎么样?不会是想要我打发盘缠吧?你知不知道我还有多少大事要做?老子的耐心已经被你们几个蠢货磨光了,现在我宣布从前的规矩作废!你们想要杀我,我随时奉陪,不过下回就没那么客气了!”
“士可杀。不可辱!杨致。你欺人太甚!如果你是光明正大赢了我们,我也无话可说。可你布下陷阱又算什么本事?我不服!”
杨致回过身来。不屑的道:“我最看不起你们的就是这点德性!你们跟踪设伏于前,暗器袭击在后,臭不要脸三个打一个还让我引入了陷阱,还嫌不够丢人吗?亏得你他妈还有脸跟我说什么光明正大!头脑冷静、绝地求生应该是一个杀手最基本的技能,而你们呢?掉进陷阱以后就成了三只只会等死地臭虫!”
“我只是嘴上说还留了四招绝命后手,你们凭什么认定我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居然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当时你们手中有刀,难道不知道插进四壁稳住身形,就能省下体力再谋脱身之策?你们口口声声说愿意以命换命,只要一人肯沉入油中甘当垫脚,其余二人便可轻松跃出陷阱!只要有一人拼死缠住我,至少有两人可以逃得性命!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等死!求饶!”
三人顿时被骂得满面羞惭,一时无言以对。
杨致冷笑道:“朱姑娘,都说吃一堑就要长一智,当日在济南敌暗我明,以一敌四你们尚且被我大占便宜。这都是你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按理说你应该对我的武技机谋已略有所知。这次我揭破你们受雇要杀白行朗,又去惊动毅先生,难道你会不知道我是要引你们出来吗?明知我下了钓还甘愿上钩,你开口闭口说我狂妄。到底是谁狂妄?被我三言两语就轻易激怒乱了心神,凭你还想做杀手?”
“不错,我确实急需人手,先前我也确实很想招揽你们。但你们实在令我太失望了,所以我打算就此放弃。我杨某是何等样人。想必你们已深有体会。不是谁想做我地手下就能做的。我要的是忠实精干的伙计,不是没有半分自知之明的蠢货!明人不说暗话,我把自己地性命看得十分金贵,日后我将视你们七喜为敌,再行相遇必当痛下杀手!今日我言尽于此。诸位自求多福吧!”
朱灵儿见他神色果决,连忙叫住他道:“哎!你……你等等!大娘还说了,若是……。”
刘二被杨致说得如芒刺在背,感觉他根本没怎么拿自己当一回事,自出道以来从未遭人如此蔑视,不禁恼羞成怒。咬牙打断朱灵儿道:“杨致!只要你能堂堂正正赢了我。我便投你!否则我死也不服!”
“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可以啊!”杨致冷笑道:“先前我以一敌三,后来你们掉进了陷阱,体力消耗大致是两下里平过,我说地还算公平吧?也不是我小看你,一刀!你可以躲,也可以挡。只要你能接得住我一刀,我便立誓永不再与七喜为难杀手修习的武技大多与杨致平日地风格相近,多灵动少刚猛。杨致绝不是妄自托大,而是倚仗强大的实力做后盾。选择了一种最简单最省事的打法,又给刘二下了一个套。连耿超那样招沉力猛地强人都不敌他一刀之威,难道你刘二就能抵挡得住?开玩笑!
刘二不怒反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杨致也不再多话,捡过陈五的单刀,用衣襟抹了抹刀把上的油脂,笑道:“准备好了吗?”
刘二刚一点头,杨致犹如当日与耿超竞技一般故伎重演,双手握刀高高跃起朝他当头劈落。刘二杀人无数,当然也是识货之人,一见杨致这一刀的声势与速度。便已骇然变色。明明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刀劈来。却偏偏躲闪不及,只得挥刀硬挡。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刘二地单刀毫无悬念的应声而断,杨致的刀在他额前半寸处硬生生的停住:“这算不算赢得堂堂正正?我早说不是小看你,你跟我打一万次,就会死一万次!”
随手将刀扔到一边,竟是准备就此离去:“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别把自己太过当成一盘菜了。你们投不投我都无所谓,我对三心二意的伙计也没什么兴趣,少陪了!”
“侯爷,请留步!”三人互望一眼,默契的点了点头,拦在杨致身前一齐跪倒:“日后我等愿誓死追随侯爷左右!”
杨致心下暗骂:老子客客气气说好听的,你们是臭架子摆尽。怎么接二连三整得你们没了脾气,反而愿意“誓死追随”了?怪不得说人是这世上最贱的动物!
嘿嘿笑道:“诸位都请起来吧!说我不想收你们,那就是我矫情了。七喜能闯出偌大名头想来不易,你们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回去好好想清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朱灵儿稍一犹豫,抬头说道:“大娘还说了,若是这一回你果真守信不杀我们,便真正称得上是大智大勇之人。我们投入你门下,乃是莫大的幸运,将来定能洗净杀孽求个正果。”
“大婶,什么都是你家大娘说地,你自己到底有没有脑子?既然如此,都起来跟我走吧!”
杨致走在前头,摇头晃脑的叹道:“你们以为我收几个伙计容易啊?管吃管住还要给工钱,眼下就得回去给你们张罗晚饭,安排房间,还得找衣裳给你们洗换。但愿不会是桩亏本生意才好!”
三人跟在他身后不禁相顾莞尔:这位老板在不发飙的时候,其实还是满好说话的。
朱灵儿赶上几步,嘟囔道:“这个……侯爷,日后你叫我什么都行,能不能别叫我大婶?难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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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扪心自问,自己虽不是什么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但也不是胡乱“博爱”好色之徒。原来对朱灵儿暗骂乱叫,完全是出于斗争形势的需要。现在她做了自己的手下,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尚未出嫁的大龄女青年,以后当然为她留些脸面,免得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实话实说道:“方才我便说过,先前只是为激怒姑娘伺机制敌的玩笑之语。日后你我是友非敌,自然不会再对姑娘那般不敬。”
朱灵儿脸色一红,低头不再接话。
极少开口说话的陈五唏嘘道:“昨日听小七说起,侯爷在济南以一敌四仍是占尽先机,我还不信。今日亲身与侯爷一战,才知非但败得不冤,而且获益良多。”
不治得你们心服口服,又怎会心甘情愿听我使唤?杨致半真半假的干笑道:“在诸位面前我若不全力应付,岂能活到现在?陈兄无需拍我马屁。”
刘二兀自还在自言自语:“我怎么就挡不住侯爷那一刀呢?”
杨致带了三人回到秦氏分号,只见前厅灯火通明,秦骄阳与张博虎安然高座,另有四人在他们面前焦躁不安的踱来踱去,那邋遢道士毅先生也赫然在列,其余三人却甚是面生。四人的扮相与杨致带回来的这三位别无二致,都浑身满是半干半湿的油腻,显得颇为滑稽。
杨致与张博虎目光遥遥一碰,含笑点了点头。
朱灵儿奔上前去,大惊道:“先生,三哥,四哥,六哥,你们……怎地也是这般模样?”
“七妹,这回你可服气了么?”其中一名高瘦之人苦笑道:“我与四弟和六弟担心你仍自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惹翻了侯爷,只怕性命难保。是以听信毅先生之言。想来此制住秦公子为质,以备不时之需。不想侯爷早有防范,我等都为这位张先生设计擒下。”
“啊?!那为何又……?”
毅先生懊恼地接口答道:“小七你有所不知。张先生逼我们服下毒茶又放了我们。他与秦公子自愿将性命付诸我等之手相赌。赌侯爷稳赢而你们不死。……张先生赢了!”
张博虎笑道:“应该说是杨兄赢了。若非杨兄诚心招揽。尔等安有命在?张某与秦兄又何必以命作赌?”
这七喜之中地老三、老四与老六。就是与杨致在济南府客栈对峙地那三人了。杨致颔首笑道:“你们七喜已来其六。再加上毅先生。我要说地话已然说清。诸位和从何从。悉听尊便。”
那老六气咻咻地道:“侯爷。那日在济南我便有意投你。既是诚心招揽。为何今日又让张先生设下这等狠毒圈套?为何又要逼迫我等服下毒茶?”
张博虎驳斥道:“有意相投?莫非这位仁兄以为杨兄能掐会算?手中有刀不仅是可以杀人。也是为防人!诸位若非心怀鬼胎。怎会中我圈套?仁兄现下毫发无伤。又何以见得我狠毒?我与秦兄将性命交与尔等之手。要你喝些毒茶又错在何处?”
毅先生悻悻说道:“你借口引我等去见秦公子。进得房中便是油脂如雨浇下!若是容你将那火箭、刺网、毒钉使上。我等还能活得成么?若非如此。我等又岂能受你要挟喝下毒茶?这算不得狠毒么?”
张博虎冷冷道:“如果不是为了成全杨兄的好事,我要取尔等性命还无需如此大费周章。亏得各位还是杀手,怎地这般胆小如鼠?”
朱灵儿恍然大悟道:“先生,六哥,这张先生与侯爷是一样的做派,你们只是给他吓住了!”
“被他吓住了?……如今侯爷回来了。你先帮我们解了毒再说!”
“那房中除油之外,别无其他。至于这毒茶嘛,还是我来替张兄为各位解毒吧!”秦骄阳端起茶壶径自喝了一口,笑道:“话有毒,茶无毒。”
四人这才醒悟,原来是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仅凭一张利嘴就耍了个团团乱转,心中诸般滋味委实难以用言语形容。毅先生愕然叹道:“张先生真是好心计、好胆色!”
张博虎淡淡笑道:“先生过誉了。你们来此试图挟持秦兄,便说明对杨兄心怀怯惧想要求生。既是想要求生,自然舍不得陪我死了。”
回头问道:“杨兄以为张某如何?”
杨致笑着反问道:“张兄又以为杨某如何?”
杨致在和秦骄阳、张博虎定计诱擒七喜的时候。便与张博虎相互出了一道考题。事实证明二人地应答都是满分,登时相视大笑起来。
毅先生等四人还能说什么?随即一起表态甘愿追随杨致。各人重按七喜位次报了名号:刘二、常三、文四、陈五、曾六、朱七。
毅先生与刘二是同门师兄弟,一直游离于七喜外围专事联络。老大金大娘据说另有要事,待处理完后再行计议是否来投。杨致对七喜具体姓甚名谁、是受何人所雇杀他与白行朗,居然始终绝口不问一字。众人与杨致重新见过主仆之礼后,他只是交托秦骄阳派人安排食宿,自己也准备就此洗漱歇息。
众人却是神色复杂的愣在当场,朱灵儿忍不住问道:“侯爷,你对我们此前的底细一无所知。难道便当真这般信得过我们么?”
“信得过怎样?信不过又怎样?”杨致不以为意的笑道:“我早已说过。我既不能拿绳子捆住你们,又不能像看孩子似的时刻守着你们。何苦自寻烦恼?交友胜在交心,我对诸位待之以友,想必诸位待我亦然。每个人心底都有不便对外人言的隐秘,我也一样。我并不认为做杀手是个令人愉快地职业,相信你们走上这条路都有各自的难言之隐,我又何必无故揭人疮疤?七喜纵横江湖多年,名声亦正亦邪,相信你们有自己处事的原则与方法。诸位前段之事与我无关,我又何必横加干涉?既然不便干涉。我又何必要问起?”
“我这人天生不喜受框束,历来懒散惯了。所以我这儿的规矩只有一条,那就是别跟我和我关心的人过不去。有事我自然会向诸位交代,没事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过去只是一种经历,而不是一种负担。过去了的就过去了,我希望大伙儿将我这当做一个崭新的开始!”
众人似乎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朱灵儿歪着脑袋不相信地问道:“侯爷,你方才所说的这些……,都是真地?”
杨致很认真的答道:“真的。”
众人再度肃然拜倒他面前,朗声道:“我等愿誓死追随侯爷左右!”
说杨致真没一点私心,那肯定是假地。他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一个杀手组织见不得人地事实在太多了,就算你有心刨根究底,人家也不见得会说。要与前事一刀两断在他这儿重头开始,擦**肯定也是一项难度系数不小的工程。他又何必自找麻烦?是人就会有自尊,这帮人不到万般无奈的地步,轻易不会为了以前惹下的祸事来求他——故意卖个大方的话。大家都轻松啊!
杨致交代七喜的第一桩任务,除了毅先生仍回茶馆上班充当耳目,其他人必须尽快学会行船出海、熟悉水性。要钱要东西,只管去找秦氏二少爷。我自己尚且在加紧恶补,至于你们怎么去学,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而沉稳冷静的秦骄阳大概是陷入了情网地原故,居然问了他一个很白痴地问题:你收了七喜做手下,要不要给白氏父女一个交代?
张博虎代替杨致回答得十分干脆:白家应该想着怎么给杨兄一个交代才是。杨兄收了七喜做手下,按理说白行朗应该大烧高香。若是还想向他们寻仇出气,除非是嫌自己活得命长了!
深秋过后便是冬季将至,古今同理,过年之前的一波商机也将来临。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往来蓬莱的各地客商也日益增多。到了十月二十九日,秦骄阳与白燃冰按杨致地要求,准备好了一艘可载三十人左右的快船,船上诸般用具与人手一应配备妥当。
按杨致原来的想法,是打算先控制住大夏海域。经过与张博虎连日反复商议。最终采纳了张博虎的建议:蓬莱扼守渤海湾与黄海的咽喉要冲,因成为北燕珍奇山货南下地首要口岸而繁华。既是快刀斩乱麻,都说物以稀为贵,首先便要掐住决定“稀”还是“多”的源头!就从肃清北燕海域开始!
杨致之所以采纳张博虎的建议,是因为这位老兄似乎对故国没什么感情,一方面他确实说得有道理,另一方面是张博虎自己就是北燕蓟州人氏,对北燕风物与渤海海域较为熟悉。
为了谨慎起见,杨致决定带了张博虎与朱灵儿等六人驾船出海试航几天。以便先行了解海况。让人船有个相互适应的磨合过程。
这一天是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月三十日,杨致通知众人次日出海。秦骄阳却是一脸神秘地笑意:“杨兄。今日我要告诉你两个天大的消息。”
“……什么天大的消息?还两个?”
秦骄阳递过一纸窄窄的信笺:“你先看这份金陵军报。”
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南唐国都金陵城破,武威大将军耿进帐下先锋部队校尉卫飞扬骁勇善战,成为了夏军踏进金陵城的第一人,当日即晋升为偏将。同日,率军攻克金陵地夏军重将郑天赐纵兵掳掠,为卫飞扬斩杀。卫飞扬悍然弹压郑天赐部众哗变之后,将其首级悬于金陵城门示众。十一月一日,皇帝下了一道令无数人目瞪口呆地圣旨:晋封卫飞扬为毅勇大将军,统兵十万镇守金陵。
杨致不难想象,对年仅十六岁的卫飞扬来说,十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是何等地惊心动魄!禁不住激动不已地拍案大赞:“果真是将门出虎子啊!好四弟!好样的!”
秦骄阳又递过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你再看看嫂夫人从长安托大哥转来的飞鸽传书。”
沈玉捎来的家书?杨致展开纸条一看,果然是沈玉那熟悉的字迹,虽然只有简明扼要的一句话,却让他乐得差点没当场晕过去:相公,你要做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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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骄阳带给杨致的两个消息,造成的后果是非常严重而可怕的。因为自他看过这两条消息后,就如前世那些刚刚过足瘾了的吸毒者一样,浑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两眼绽放着奇异的光芒,一个劲的呵呵傻笑。
最先发现杨致出现不正常的白痴迹象的是张博虎:“杨兄,杨兄!……常人平时极少有机会出海,现下又是即将秋去冬来的时节与天气,是不是让诸位说说,对明日出海还有何疑问?”
“呵呵!四弟做了大将军!我要做爹了!”
朱灵儿一听说明日就要出海,便局促不安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根本没心思去留意杨致是什么表情。踌躇半晌才呐呐问道:“侯爷,明日一定要去么?我……我有点事脱不开身,能不能向侯爷告个假?”
“呵呵!四弟做了大将军!我要做爹了!”
到这个时侯众人才觉得杨致有点不对劲了,秦骄阳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杨兄!醒醒,你醒醒!你怎么了?”
“呵呵!四弟做了大将军!我要做爹了!”
秦骄阳登时猛醒过来,连连顿足道:“坏事了,坏事了!我想杨兄是高兴过头了!原说明日就好出海的,这……这可怎生是好?”
众人不由一齐傻了眼,没想到奸狡似鬼的杨致居然也会兴奋到失心疯的地步!就在众人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的时候,一脸傻笑的杨致已经不见了。
这位大爷在这一整天中无论遇见谁,不管是问他什么,都是重复着同样一句话。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也是吃着吃着就神经兮兮的蹦出一句:四弟做了大将军,我要做爹了。
秦骄阳虽然不知道杨致突然如癫似狂的真正病因,却是知晓其中具体情由的唯一知情者,苦着脸与众人说了。众人足足花了半日的功夫来认真探讨,卫飞扬做了大将军与杨致即将初为人父二者之间到底有无关联,结论自然是没有。
张博虎地机谋智计被视为仅次于杨致。不想也像被传染了一样。起初是犹如魂游天外一般坐在一旁痴痴出神。后来一番感慨又让人感觉没头没脑:“……身为大夏第一名将之子。投身军伍居然只是一个小小校尉?居然要亲身上阵厮杀?一个十六岁地少年。居然成了数十万夏军踏进金陵地第一人?居然一日之间可以由校尉晋升为偏将?居然敢斩杀先锋统帅?居然能弹压哗变?……夏帝居然凭此就晋封他为毅勇大将军?委以统兵十万镇守金陵地重任?天下间居然有这样英明果敢地帝王!大夏除了他杨致。居然又出了这等人物!……老天。你生我张博虎还有何用?”
而朱灵儿似乎关心地另一件事。向秦骄阳怯怯问道:“秦公子。不知这个……侯爷现下年岁几何?……有几位夫人?难道以前……还不曾有过孩儿么?”
“杨兄年方十九。”自认为祸由己生地秦骄阳正自满心不安。苦笑着随口答道:“他现下只有一位沈氏夫人。以后还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wWwSHudao书道若是以前有过孩儿。他又怎么会像如今这般模样?”
凑巧地是。秦骄阳与张博虎均未婚配。流离江湖半世地毅先生年仅五十了还是光棍一条。以杀手为业地六喜此前过地是刀头舔血地日子。当然更无心成家了。是以众人都不知做爹到底是何滋味。也无从了解杨致地感受。好在杨致只是独自发痴。并未造成其余任何有杀伤力地威胁。众人商议半天还是无计可施。明日地出海计划也不知还能否成行。只得暂且郁郁散了。
孰不料杨致地疯癫症状一夜之间便自行痊愈。唯一留下地后遗症只是心情好得出奇。第二天只有他起得最早。站在秦氏分号大院里大吼大叫:“起床啦!出海了!”
早饭时分。众人小心地一再试探之后。才确认杨致确已恢复正常。但问起昨日为何那般兴奋地时候。他却只是笑而不答。
其实杨致为之痴狂地两桩事,都是他心底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秘密:卫飞扬自幼耳濡目染受其父熏陶,在军事才能方面本就天赋极高。更重要的是。他是杨致在这个世界唯一教授过前世的现代军事理论与搏击技艺的人。不仅被杨致视为“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之去死”这个级别的兄弟,也等于是他的学生。
卫飞扬踏进金陵之后的事迹,足以证明其浑身是胆、智勇无双,绝不仅仅是靠一身强悍武技就能做到。这个十六岁地天才少年将领,生逢其时遇到了像皇帝那样敢于用人的伯乐,将来极有可能超越其父成为新一代大夏第一名将!杨致怎能不为他由衷高兴?
杨致前世是一名孤儿,从军入伍被选拨为卧底特工后,实际上一直过的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走的日子。如同茫茫人海中的一片浮萍一样,他总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无根的浪子。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老爷子杨炎与妻子沈玉让他渐渐有了一种靠岸的感觉,听闻将为人父的喜讯后,又骤然有了漂浮在大海之上踩到了地面的踏实感。自己两世为人地生命在这个世界得以有后代延续,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杨致将初次出海的试航时间暂定五日,这一日天公不作美,天色阴暗海风呼啸,他仍是意气风发。
其时的木制帆船技术已较为前进,秦骄阳提供的这艘船在往来蓬莱的诸多船只中并不显眼,装备十分精良。不仅这个年代最先进的航海设备一应俱全。还请高明匠人在两侧船舷暗装了可以随时扣发的联排劲弩。秦骄阳本来还想弄两门攻城火炮藏在船上。但这个疯狂的想法被杨致否决了:不管效果如何,总归船只太小。暗藏火炮意义不大。真想在海上跟人干仗,那就去抢人家武装到牙齿的大船!
收服了六喜随同出海,秦氏与白家精选地护卫便用不上了,杨致只留了几个绝对可靠地船工舵手。为了尽量减轻载重,一行人假作贩茶商人,只装了一些档次不高的茶叶。
毅先生地消息远比张博虎灵通。掌握的海盗情况也远比他全面。wwwshudaonet据毅先生介绍,渤海湾北燕海域成了气候的海盗有三大股:一股是横行海上数十年地海盗世家,拥有大小船只七十余艘,喽不下千人。首领名叫英娘,传说竟然是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寡妇。第二股船只与人数较少,却十分强悍。传说其首领熊展原是北汉悍将。北汉于夏历武成十年被大夏灭国后,便率领一众残部做了海盗。
第三股拥有船只不明,人数不明,传说其首领是名叫沐望的神秘男子。与另外两股海盗的几次火拼,据说无一落败。虽然迅速崛起于海上不久,但已隐然压了英娘与熊展一头。严格说来这一股算不上海盗,劫掠过往商船时,只取货物钱财,非到万不得已极少伤及人命。商家大豪只要事先与之联络缴以重金。还可以遣派人手随船护航。
看来几股海盗的路数各不相同,也分档次高低。杨致对第三股海盗头子沐望的风格极为欣赏,感觉另外两股海盗被他消灭或吞并只是早晚地事。
这个沐望无疑是脑筋清楚的聪明人:海上全凭实力说话。想要站稳脚跟发展壮大,在海盗之间火拼时当然不能有半点手软。劫掠过往商船时留余一线生机,却是极为高明。有道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如果钱也要,人也杀,岂不是逼得人家跟你拼命?若是抢狠了,杀怕了,人家不往这儿过了,到时候你还抢谁去?俗话说留得一寸水。便可存活鱼。这才叫源源不断的生财之道啊!
蓬莱一线山东外海的长岛群岛,是从渤海通向黄海的必经之路,犹如点缀在大海之中的一条巨大锁链,也是海盗出没最为频繁、争斗最为激烈的海域。
张博虎绘制的海图非常精细,杨致与他议定的试航路线,是沿长岛群岛绕行一圈。若是与海盗相遇,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一切由他视具体情形临机决断。
六喜在陆上是生龙活虎杀人不眨眼,却经不起海上风浪颠簸。饶是船上晕船药物备得充足。也只有杨致稍好,张博虎与六喜呕了个一塌糊涂。这仅仅是个开始,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日后还打个屁地海盗?杨致硬起心肠严令不得靠岸登岛,只能全程在海上歇宿。
幸好在出海的第三日便天气好转,而且一路太平无事。到了这天日落时分海图上标注的小钦岛业已清晰可见,行程几近过半。过了小钦岛,绕过南北城隍岛海域,便可返航了。
杨致命船工驾船驶近小钦岛。寻一处背风地港湾下锚造饭。文四与曾六因身材较为瘦小。杨致分派二人轮番登上桅杆,专一负责望之事。正在这时。曾六叫道:“侯爷!有两条船向这边驶来!”
这几天在海上每天都会遇上不少船只,杨致也不以为意:“用千里镜好好看看清楚,或许人家只是过路。”
“……两条船一大一小,是从东北方向来的,船速很快,都是顺风满帆!船头都是正对着我们这个方向,好像有什么东西反光……,船上的人有刀!侯爷!不是过路的商船,我们遇上海盗了!”
“哦?”杨致吩咐道:“我正好想会一会他们。你先下来!大伙儿放机灵点,待会儿看我的眼色行事!”
略一思索,又回头对朱灵儿笑道:“也不知来的是哪一路海盗,能不动手当然是最好。海盗通常都见不得年轻漂亮的女人,你还是暂且进船舱避一避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致等于无意中承认朱灵儿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朱灵儿登时大羞,满脸通红的进了船舱。
张博虎皱眉道:“杨兄,我们应该马上就地下锚停船,以逸待劳随机应变!海盗们行船劈波斩浪如履平地,眼下已近黄昏,若有变故,天黑之后对我们愈发不利!”
大约过了顿饭工夫,两条船已下帆驶近,一左一右靠上前前来。船上都是清一色穿戴五花八门地健壮汉子。无一不是手握刀剑满身匪气,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海盗两个字了。
杨致这边船上的十来号大活人居然被他们直接无视,连问都不问就有十多个汉子毫不客气的径自登上船来。
张博虎迎上前去拱手赔笑道:“各位大爷,我们只是靠贩些茶叶养家糊口的小商小贩,还望各位大爷行个方便。”
不料几个海盗连看都懒得看他,随手就将他搡了趔趄。凶巴巴的道:“别挡了大爷的道,滚一边去!”
杨致冷冷一言不发,冲张博虎微微摇了摇头之后,又以严厉的目光示意外头地五喜不要轻举妄动。
粗略看来,两条船上的海盗共有四五十人左右,还真不是一般地嚣张:“今日你们俏寡妇与我们熊老大议事,这都议了一整天了还没个完,倒累得你我兄弟们等得无聊,出来打秋风耍子!”
“晦气。晦气!这真是一帮贩茶的小虾米,船上除了几十袋破茶叶之外,其余什么都没有!”
“好歹也能值几个钱吧?蚊子也是肉啊!……咦?这里头还藏了个漂亮的小娘们儿!”
只见朱灵儿强忍怒火咬着嘴唇出了船舱。捏着衣角不自觉的站到了杨致身后。
一众海盗都一窝蜂涌上船头,不约而同地两眼瞪得溜圆,一齐以能将女人衣服扒光的目光打量着朱灵儿,顿时一片淫邪的笑声:“这小娘们长得可真水灵!……弟兄们今晚只怕是有福了!”
接下来就是肆无忌惮的议论分赃了:“我说兄弟,我们熊老大对漂亮娘们的兴趣不大,不如我们现下就把东西分一分吧?把这帮小虾米做了扔进海里喂鱼,小娘们和茶叶归你们,这船我替我们熊老大要了,怎么样?”
“你们熊老大也真怪。他就偏偏不好这一口!不会是看上我们夫人了吧?其实要我说啊,他们一个是没男人地寡妇,一个是没老婆地光棍,要是凑成一窝岂不正合适?……兄弟,咱们别磨蹭了,就照你说的分了吧!趁着还没天黑,没准儿在前头还能碰上大鱼呢!”
杨致与张博虎听得分明,这两伙海盗分别是英娘与熊展地手下。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张博虎最后进行了一次象征性地尝试:“各位大爷要钱要货尽管开口。只要我们拿得出来的定当奉上。恳请各位大爷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放你们一条生路?行啊!嘿嘿,连船带货都给我留下,哦,还有那小娘们。至于你们嘛,大爷今天就发一回善心,你们自个儿跳下海去撞运气吧!”
如此穷凶极恶不留余地,那就是自己找死了!杨致忍不住插话笑道:“这么说船也要,货也要。人也要。是不是?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哟呵!明白了就好,你小子真聪明!那你们还等什么?快他妈给我跳啊!难道还要大爷亲自用刀子送你们一程?”
六喜以前干的是收钱取命地勾当。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可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赶尽杀绝。杨致身边的刘二气得额上青筋暴起老高,咬牙道:“侯爷,自作孽,不可活!”
“这条船上的人归我,那两条船上的人归你们。”杨致骤然脸色一寒:“速战速决,一个不留!”
六喜等他这句话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话音未落就默契的分成两拨,分头向两条船上扑去。无论杨致还是六喜,都称得上是经验丰富的杀人机器。三条船上顿时风云突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屠宰场!
张博虎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登船的汉子业已在杨致令人目不暇接地刀光闪耀中,变成了倒在他身边的十多具尸体!
不过盏茶功夫之后,海盗们大多稀里糊涂的做了鬼,三条船上的海盗已没有一个活人。有上十个海盗反应稍快,心知碰上了一伙来历不明的煞神,竞相跳海逃命,也成了劲弩与暗器的活靶子。
由于事起突然,海盗们毫无防范。加上众人都是迅猛绝伦、技巧娴熟的杀人专家,杨致估计这两伙海盗侥幸逃生的活口最多只有那么三五个。
所谓的清点战果也不用费太多功夫,不过是检视倒在船上地海盗们有没有死透。堪堪在天黑之前宣告收工,朱灵儿犹不解恨,咬牙切齿的前来请示道:“侯爷,要不要将那两条船放火烧了?”
张博虎立马表示反对:“不能烧!附近海域还有没有海盗我们并不知情,若是火光冲天必定会将其余海盗引来。此战胜在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如果有配备劲弩与火炮的大船追来,我们绝难应付!杨兄,我们必须趁夜速离此间!”
“张兄说得对,这两条船不能烧,得留着——给我留着。”
杨致阴笑道:“没想到开场锣鼓竟会这般热闹!看来我运气不错,三股海盗今天就来了两股,干脆就让剩下那一股暂时在一旁看看热闹吧!既然开了张,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索性亮明字号再走!”
直接在一具尸体身上剁下一条手臂,几个纵跃攀上大船桅杆,写下了五个血淋淋的大字:杀人者杨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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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盗们之所以如此猖狂,全然是沾了天下大乱的光。
为了应付长年累月的战争需要,各个割据政权无不是打着儒家“以农为本”大旗做遮羞布,事实上是什么来钱就鼓励干什么。乱世之中虽然世道混乱,但行商环境却比任何太平年月都要宽松。诸国为了争城夺地征战不休,哪儿有闲工夫腾出手出来去管海上?就算建有水军,也仅只是被当做跨越江河开疆拓域的工具。
张博虎反对放火烧船与迅速脱离战场的建议,确实十分理智,杨致当即下令调转船头全速返航。
杨致智计过人、武技绝悍确实不假,但怕就怕没有反应与施展的机会。他在陆上全力纵跃,顶多不过跃出三丈之地已到极限。茫茫大海不比陆上,若是人家驾了大船根本不与你照面接触,二话不说先用火箭猛射一通,或是干脆就用火炮轰将过来,逼得你弃船跳海之后,大可以再行从容射杀。如果真是这么来上一手,恐怕会比今天那些海盗死得更难看。众人业已见识了海盗们的嚣张残忍,被逼显露行迹之后杨致又公然留字示威,谁敢保证海盗追上来不会那么干?
但海盗们即便以最快的速度赶至事发现场,也需要一个过程,况且在茫茫夜色中要确定杨致等人撤离的方向、辨明他们所乘的船只绝非易事,所以被追上的可能性并不大。
在连夜返航途中,杨致命船工舵手与六喜分成两班轮流进食休息,以保存体力应付突发事件。可众人哪儿还有心思歇息?口中虽然应承,却都不肯进舱。张博虎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像今天这样的血腥杀戮场面,也显得有点魂不守舍,对杨致的话恍若未闻。
入夜之后风寒夜冷,朱灵儿出海以来本就精神紧张,此时更是又冷又累,但唯恐被杨致看轻了,便强自跟众人一起咬牙苦撑。其余五喜看得心痛。劝了几次她只是不肯。
杨致不好直斥他们这是脑子进水的表现,淡淡劝道:“大伙儿都是人,不是工具。//wwwshudaonet书道//就算睡不着,进舱躺下闭眼小憩一会儿也是好的。朱姑娘,尤其是你。你若是这样在舱外呆上一夜,我估计无需劳驾海盗动手。明日一早你就会有个半死了。”
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径自进舱睡下。突然又伸出头来问道:“今日是十一月初几日了?”
张博虎一愣,接口答道:“十一月初六日,我们已经出海三天了。杨兄,怎么了?”
杨致没有回答,过得片刻船舱里便响起了鼾声。众人不禁相顾愕然:您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当这船上是您自个儿家里呢?这家伙到底还是不是人?
次日黎明时分。杨致便出舱巡视。众人精神萎靡。也不知道昨夜有没有合过眼。见他一出来。六喜都神色怪异地将目光投向张博虎。
张博虎皱眉道:“杨兄。船上众人只有船工舵手与你水性精熟。而船工舵手们地武技绝不能与你相提并论。若在不着边际地海面遭遇海盗大船袭击。后果不堪设想。未免不测。我们是不是尽量沿岛而行。尽量不要离岸太远?”
若为稳妥计。张博虎此言也不无道理。不想杨致不假思索地反对道:“不行!张兄遇事向来思虑细致。今日怎地说出这等话来?要小心应对是不错。但还不用仓皇逃命。大船威力虽大。但航速远不及小船。很难追上我们。机弩射程不过百丈。火炮射程不过二里。况且行进之中准头定会大打折扣。万一被大船追上。也无需过分惊慌。若是被逼弃船跳海。大可潜至船底暂避。待海盗靠近再见机行事。”
“若是沿岛而行。返航航程便会远了许多。为了避让沿岸暗礁。航速也必会大大降低。如此一来。要在海上多耽搁时日不说。小船轻便快捷地航速优势也不复存在。//wwwshudaonet书道//”
张博虎神情讪讪。众人也不再言语。朱灵儿连日困顿。已熬得脸色苍白。双唇发干。犹豫半晌。鼓足勇气怯怯地道:“侯爷。……是我该死。我没用。我……我不会水啊!”
“什么?你说什么?你不会水?”杨致没好气地道:“我给了你们上十天时间。你有武技在身。你就真是一头猪也该学会了!到了这个时侯您才告诉我您不会水?大婶。您早干吗去了?”
朱灵儿委屈得快要哭了出来,强忍着眼泪嗫嚅道:“侯爷。我怕连累大家。出海之前便想向你告假的,可那日你又……。也不是我不愿学。天气这般寒冷,我……我又不比你们大男人……。”
杨致登时恍然:说到底朱灵儿毕竟是个大姑娘,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生理上不便的时候。而且这又是大冷天的,若是衣裳单薄曲线毕露地下海扑腾,也难免惊世骇俗。
自己的要求对她来说确实有点苛刻,何况这个时候责怪她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寒了众人的心。口气一缓叹道:“女人实在不应该跟男人出来打打杀杀的,是我疏忽了。你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侯爷,有你这话就够了。”常三对朱灵儿斥道:“小妹,你哭什么?自古便是待友以诚,事主以忠。我们既是跟了侯爷,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大不了不就是个死么?死也要死得精神!”
杨致并不去深究常三这番话是真是假,摇头苦笑道:“常兄,你错了。我若是一意让你们去死,又何必要收你们?命是你们自己的,不是我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别轻易拿了不当一回事。你们记住:做我的手下可以败,可以降,但不能随便死。”
常三惊疑地问道:“可以败?可以降?侯爷,这……?”
张博虎冷笑道:“这有什么难解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百折不挠?人死万事休,那就什么都干不了了。狠时够狠,忍时能忍,才会有翻身的机会。你们应该为跟了杨兄这样地人物而庆幸才是,日后可以学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张博虎虽也是奉杨致为主,但一直对他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不像六喜在他面前那样谦卑敬畏。杨致的超常观察力与应变能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前世养成地职业习惯所致。无心过多解释,淡淡一笑进了船舱。
转眼功夫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个满满胀胀的水囊,塞到朱灵儿手上:“就算你不会水,只要有了这件宝贝。在紧要关头也可聊以应急。一前一后缚在身上,这个时侯就不要讲究什么好看不好看了。”
常三拿过两个水囊掂了掂,轻飘飘的一点分量也无,顿时连声赞道:“这确实是件宝贝,妙啊!侯爷真是有心了!七妹,还不赶快谢过侯爷?”
“舱内还有几个空水囊,大家不妨依样照做。”杨致并不认为临时制就的救生衣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稀罕物,不以为意地笑道:“朱姑娘,你不必谢我。万一情势紧急。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可我也没有将你背在背上跳海逃生那个本事。”
朱灵儿羞得几乎把头低到了地上:“侯爷……你又在胡说了,……我几时说过要你背了?”
船工舵手按杨致的吩咐驾船全速前行。两天之后一行人抵达北长山岛,一路果然如杨致所说安然无事。北长山岛是近海大岛,离蓬莱不到一日航程,往来渔船与商船渐多,在海上偶尔擦舷相遇而过,仍是由张博虎出面支应。
杨致这次出海本无意大开杀戒,但与海盗相遇也是意料之中,自问体验一番海上凶险对众人也大有好处,此番试航历练人手、熟悉海况的任务将近圆满完成。
抵达北长山岛时天色已然不早。除了杨致仍是毫无倦态神采奕奕,众人均已是疲惫不堪。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再度发生像小钦岛海域那样的海上遭遇战,杨致下令靠岸登岛歇宿一晚,权当暂行休整。
第二天一早,杨致领了一行人等准备起航返回蓬莱时,只见有艘大船在他们的船旁边相邻停靠。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带着四名衣饰齐整的壮汉等在岸边,迎上前来拱手一揖问道:“叨扰诸位,敢问哪一位是名震天下的大夏飞虎侯?”
昨日停船时还没见到这艘大船。看来是连夜赶来在此专程等候杨致了。来人言语恭敬,不像是有恶意,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杨致与张博虎互望一眼,点头答道:“我便是杨致。不知尊驾有何见教?”
中年人躬身长揖道:“小人江城璧,我家主人听闻侯爷驾临蓬莱出海巡游,特命小人前来恭请侯爷与夫人赏光一聚。”
杨致听得满头雾水:“江城璧?恕我眼拙,实在想不起来与尊驾和贵主人在何处相识。……请我和我夫人?我家夫人好好呆在长安呢!”
名叫江城璧的中年人望向朱灵儿,小心地问道:“不是说侯爷带有女眷么?莫非传闻有误?这位姑娘风姿不凡,难道不是……?”
朱灵儿满脸通红的啐道:“你这人凭地乱说!……我哪有那等福分?”
“哦。尊驾误会了。这位姑娘是我一位随行护卫。”杨致已听出中年人口中的“听闻”是来自海上,他们是第三股海盗!来得好快啊!
不动声色地笑问道:“你家主人的名讳可是叫沐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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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自开书以来。在书评区不厌其烦屈尊讲贵前来指点的几位高人,居然大多没有入V,随便点开一个空间一看,我这破书居然也没达到几位高人收藏的档次……我只能说我很无语,也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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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江城璧的中年人与四名随从言语恭敬、衣饰齐整,外表看来不带半点匪气,倒像是世家大族的管事先生或仆役。江城璧遭遇朱灵儿奚落后并无过分惊讶之态,仍是眼神清澈面色如常,似乎是对朱灵儿的身份进行了一次早有预谋的试探。
杨致等人在北长山岛停留一晚,就被第三股海盗头子沐望遣派的江城璧找到了。由此推断,即便不在北长山岛歇宿,也必定会被他们在回到蓬莱之前赶上。
杨致在这次专程相请的背后,感受到的是沐望的实力:江城璧不仅先于英娘与熊展的手下到达当时的杀戮现场,而且找到幸存的活口问明了当时的情形。再向沐望请示后,驾着航速远低于小船的大船在不到三天的时间内就找到了杨致。在茫茫大海之中做到了这一点,这是何等惊人的效率!在乱世之中能自成一方势力者,都是不容小觑的人才啊!
江城璧坦然承认道:“我家主人正是沐公子,还望侯爷能给我家主人几分薄面,放驾随小人一行。”
就杨致理解,这次相请是沐望给他出了一道两难的考题。应邀前去的话,对方的背景和实力一无所知,将会发生什么情况殊难预料。拒绝不去的话,又授人以摆架子或是胆怯的口实。
杨致选择从北燕海域下手,定下的大致基调是恩威并施、剿抚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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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huda书道首发双方还没有发生正面冲突,沐望又听说过他的名头,应该不会冒然向他启衅。而杨致眼下既没有必要树沐望为敌,暂时也没必要笼络于他。
二人来日方长,日后少不了要见面打交道。但绝不是现在:“我与几位隋从出海已有数日,巡游途中又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小事,已然劳顿。请尊驾转告沐公子,他的盛情想请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江城璧闻言一愣。抱拳笑道:“我家主人听闻侯爷智勇无双,这才诚心相邀侯爷一聚。侯爷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莫非对我家主人有何顾忌?”
这番话有捧有激,令杨致听了很不顺耳,微一皱眉道:“我行事但求随心所至,别人如何看待,我向来不太在乎。于公来说,我爵封飞虎侯,沐公子不过是海上豪侠。于私来说。我与沐公子素不相识。从未谋面。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即便我对沐公子有所顾忌,也实属正常,似乎暂时也谈不上该不该给他面子。”
“如果尊驾一定要我把话说开地话,那就是我固然希望能广交朋友。但也不惧任何人与我为敌。见什么人,什么时候见。怎么去见,我自有主张,想来还无需沐公子与尊驾代为安排。告辞!”
杨致虽然委婉表示无意与沐望为敌,但摆出的姿态十分强硬。wWwHuda首发书道也不管江城璧愣在那儿想些什么,挥手示意众人随他登船起航。
朱灵儿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道:“侯爷。这些人会不会在返航途中对我们不利?”
杨致满不在乎地道:“有脑子地人通常不会是见人就咬地疯狗。他们有这个必要吗?他们敢吗?”
双方日后是敌是友。尚不分明。此地离蓬莱仅有数十里水路之遥。江城璧确实没必要冒这个险。即便他们真敢动手。杨致也不怕。
张博虎连连摇头苦笑道:“杨兄。像你这等人。任谁见了都会头痛地。这江城璧回去一禀报。沐望只怕是哭笑不得。”
杨致笑道:“张兄。其实我没你说得那么邪乎。一个人只要随时随地记得自己姓什么。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想不通地事。”
登船起锚后。张博虎问道:“杨兄。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杨致答道:“依我看来,沐望要比那个寡妇与熊展难缠得多。大的方向当然是先行稳住沐望从旁观望,狠手打压英娘与熊展。我打算分两步走:第一步,三股海盗在蓬莱一线的陆上秘密据点,想必合秦兄与毅先生之力已然摸清。当地官府与海盗暗中必有勾连,我准备调用兵马。留着沐望一家暂且不动,将英娘与熊展两家的陆上窝点一举扫光!”
“三日前意外遭遇一战,已有杀一儆百之效,我也借机亮明了字号。那一战实在赢得侥幸,我们目前在海上毫无势力可言,像那般冒险硬拼徒劳无功,意义不大。所以第二步就是打蛇先打头,尽快设法直接与英娘和熊展碰面。”
张博虎思索片刻,沉吟道:“杨兄所言甚是。但对英娘与熊展的打压必须有所区别,其中轻重缓急的把握还需从长计议,否则将他们两家打成了一家,那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杨致点头道:“这一节我早已想到了。扫光两家地陆上窝点之后,我在海上会对熊展一边先行回避,能不惹他尽量不去惹他,只一意拣了英娘地人马痛下杀手往死里狠揍。这样一来,即使熊展对英娘施以援手,也只会为保存实力虚与应付,不会全力相助。”
张博虎皱眉道:“我对杨兄这一点不敢苟同。传闻熊展拥有的船只与手下虽远远不及英娘,之所以能在海上与之分庭抗礼,全凭勇悍二字。如若能先行收服熊展,英娘一介女流,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兄,你刚好说反了。”杨致嘿嘿笑道:“英娘据说出身海盗世家,能脱颖而出被推为首领,你以为这个寡妇是个什么好果子?女人不仅天生比男人心细,而且狠起来比男人更狠。熊展再怎么勇悍,因为船只与手下不多,活动范围与影响力也远远比不上英娘。只有先收服了那个寡妇,再全力挤压熊展的生存空间,才或有可能逼得熊展不战而降。我认为这才是最省力、最有效的上上之策,张兄以为呢?”
“也许吧。”张博虎心不在焉的岔开话题道:“我在想,不知沐望将会如何应对?是否会一切如杨兄所料从旁观望?”
一行人在午后申时初刻时分回到蓬莱,这一天是十一月初九日,与杨致原定地五天试航日程只延后了一天。
秦骄阳与杨致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杨兄,你回来得正好。今日上午嫂夫人又从长安捎来家书了!”
沈玉原在庐州与杨致写信时,便以将家常琐事长篇大论写上十多页见长,现下将为人母,想必这个特色更是变本加厉。碍于信鸽负重限制,所谓地家书仍是一张二指宽的小纸条。
杨致一脸温馨的笑意,展开一看,却是呆若木鸡。还是沈玉那熟悉的笔迹,还是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姓杨的!你又要做爹了!
为什么要说“又”呢?……难道烂醉之后的一炮之威,竟是精准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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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这回收到家书的反应,与上次完全不同。两眼发直的傻愣了半天,渐渐泛起了一脸得意的坏笑,后来又是愁眉不展,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众人有过上次一回教训,都不敢打扰静静散去,任由他独自发痴。
杨致虽然心境淡漠,但还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绝情寡义的人。自从与赵妍春风一度后,便自感对她有了一份责任,如今这份责任无疑又加重了几分。沈玉是个敢爱敢恨的正常女人,但她也是善良的,否则怎么会尽快通报这个尴尬的喜讯?
横亘在杨致与赵妍之间最大的障碍是皇帝的面子,但面子这玩意儿,在一声外公面前绝对是不堪一击。杨致不断意淫着皇帝难堪、愤怒、又无奈的嘴脸,怎能不心情大好?
杨致竭力回忆那个荒唐夜晚的每一个细节,实际上是烂醉之后喝了加料醒酒汤催生了那一夜的疯狂。他最担心的是赵妍肚子里孩子的质量,自己勉强也算玉树临风英明神武,若是生出一个缺胳膊少腿或是有智障的低能儿,岂不是大大不妙?
想来想去,心中是百感交集。挠着脑袋琢磨了半天,拖秦骄阳捎回去一封奇特的家书:我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吩咐众人休整一天之后,便是布置剿灭英娘与熊展在蓬莱一线的陆上窝点了。
很多人做漂泊四海的海盗并不是因为有这个兴趣爱好,而是一份赖以生存的职业。海盗是人而不是鱼,不仅需要打探各方消息,也需要补充粮食兵刃与诸多用具器物,更需要不定期的上岸“体验生活”,以便让自己觉得他们还不是与世隔绝的野人。岸上据点的隐秘只是相对而言,当地官府与海盗大体上是相互忌惮,但彼此之间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牵扯。秦骄阳在毅先生的全力配合下,早已摸了个一清二楚。
偌大一个蓬莱县只有百余名衙役。人数与战斗力都令杨致看不上眼。商家大豪的私人护卫与庄丁倒是不少,但只是一盘散沙,泥菩萨过江各保各。真正拿得出手地只能是正儿八经的大夏军队,离蓬莱不过二百余里外的莱芜就驻有三千府兵。
杨致也不知道领兵的两个都尉是何许人也,决定分派张博虎带了刘二与文四去跑一趟。为了谨慎起见,除了让张博虎带上御赐金牌。还写了一封极具特色的调兵令:我不管你是谁,听我的没亏吃。奉旨巡查钦差大臣、大夏飞虎侯杨致字。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识“如朕亲临”地御赐金牌这等高级货色,无不愕然失色。张博虎取过金牌把玩半晌,神色复杂的问道:“杨兄,我并非惫懒不愿前往莱芜调兵,这金牌是何分量自不待言,你就当真这般信得过我么?”
秦骄阳连连咳嗽大使眼色。杨致只是假作视而不见:“张兄何出此言?照你这么说地话。那我就什么都不用干了。这桩事由你去做。我最是放心。”
张博虎谨慎地将金牌贴身收好。肃然一礼道:“我定然不负杨兄所托。”
张博虎领命而去后。秦骄阳将杨致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杨兄。那金牌非同小可。你为何对他如此信任?”
杨致淡淡笑道:“秦兄。秦氏请了那么多伙计都是干什么地?这也是一个道理。张博虎见事分明有胆有识。他去确实最合适。”
秦骄阳对此仍是将信将疑。后来才隐隐想到。杨致固然对张博虎十分信任。却也不是毫无防范:他派六喜之中地刘二与文四跟随张博虎。并不是随口指定。而是有意为之。这两个人行事稳重。与张博虎一照面就在他手下吃了个大亏。素来对他不喜。一旦张博虎起了什么不该有地念头。只怕是性命堪忧!
算起来即便张博虎此行一切顺利。一来一回领着数千人马赶到蓬莱最少也要五六天。
在张博虎动身之后次日午后,秦骄阳正想与杨致说起囤货一事,杨致突然唤来常三,吩咐道:“劳烦常兄去把在街口晒太阳的两个小贩叫来。”
秦骄阳问道:“杨兄这是何意?”
“嘿嘿,我前脚刚到蓬莱,他们后脚就在街口支上了摊子。我就没见过这两个人正经卖过东西。秦兄千万别跟我说,你以为他们真正是两个的小贩。”
秦骄阳讪讪道:“杨兄还真是心细。”
两个小贩缩头缩脑地被叫进来以后,杨致也懒得跟他们废话:“替我知会你们知府大人,就说这十天半月内我准备调兵剿匪,去吧!”
两个小贩大眼瞪小眼的愣了片刻,也不说话,重重磕了个头飞也似的去了。
然而,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杨致万万意想不到地事。
天色擦黑时分,常三前来禀报:“侯爷。门外来了一名大汉。指名要您出门相见。我问他是何人,他甚不耐烦。只说您一见便知。”
哦?这一回又是谁?杨致惑然出门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位约三四十岁年纪的铁塔般的大汉。杨致的身材已算壮健高大,这大汉却显得比他还要高了半头大得一轮。肤色黝黑满脸虬须,如庙里泥塑的金刚一般“豹头环眼”。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长衫,在这深秋时节的天气,犹自坦胸露怀,胸前高隆的结实肌肉与浓密的胸毛浑不在意裸露在外。
杨致在打量大汉地同时,大汉也在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骤然扯着破锣一般的嗓子仰头大笑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大夏第一猛将杨致杨飞虎么?有意思,有意思!没想到竟是个生得这般俊朗的年轻后生!”
杨致心下一激灵,愕然道:“阁下莫非是熊展?”
“正是。”熊展大大方方承认道:“我就是带着一帮兄弟们在海上讨生活的熊展。”
杨致笑道:“久闻大名,幸会。不知熊老大亲身驾临蓬莱,所为何事?”
熊展哼道:“那日我在海上与那小寡妇议事时,手下一帮兄弟等得不耐出海打秋风解闷耍子,却撞上了你这厮,差不多被杀了个精光。杀了我的兄弟那也罢了,居然还公然留字显摆。我今日便是来找你要个说法!”
杨致冷笑道:“找我要个说法?我还想找你熊老大要个说法呢!你手下的兄弟货也要,船也要,命也要,换了你会不会甘心奉上?难道他们不该杀么?”
熊展蛮横的道:“做强盗地不杀人劫货,你让我们喝西北风去?我懒得与你嗦!今日我来就是想叫你随我去个清静去处,好生打上一架!”
杨致冷冷道:“我要是不去呢?”
“你一定会去的。”熊展一脸狰狞的笑道:“你若是没有几分过硬的本事。断然不会有偌大声名,我又怎会小看于你?今日我手下数百余名弟兄倾巢出动,现下就在蓬莱五里以外的海面上等我的消息。你若是不去,或是我过了戌时还没回去,他们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会趁夜放火烧杀,屠了这蓬莱城!你要不要试试看?”
秦骄阳与闻讯而来地六喜,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熊展聚众而来事先毫无征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果真如他所说,数百海盗孤注一掷趁夜烧杀抢掠,对蓬莱县城来说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商家大豪都雇有大批护卫或可自保。惨遭屠戮的只会是手无寸铁毫无防范的无辜百姓!
可杨致若是受他胁迫孤身前往,无疑是如虎入狼群,定会是凶多吉少。有道是双手难敌四手,如果熊展在茫茫大海上悍然下令将其围杀,你难道还能去找海龙王伸冤么?
传闻熊展原是北汉悍将,果然并不是有勇无谋地莽夫。对亲身经历过千军万马惨烈厮杀地人来说,该心狠的时候绝对不存在会有半点手软。熊展非常准确地抓住了杨致的软肋,即使将数百海盗的性命豁出去拼个同归于尽,也要拉了蓬莱一城地百姓陪葬!杨致毫不犹豫的一摆手道:“熊老大所言不差。那便请前面带路!”
秦骄阳与六喜不约而同的大惊道:“杨兄!侯爷!万万不可!大不了与这厮拼了便是!”
杨致淡淡笑道:“就算我们拼得起,这满城地老幼妇孺也拼得起么?何况我是去应战,不是去送死。”
朱灵儿一直在铰着衣角紧张思索,见杨致昂首阔步而去,追上去自背后紧紧抱住他,哭道:“侯爷!你不能去!你死了叫我怎么办?”
什么叫我死了你怎么办啊?我没招过你惹过你呀?我死我的,你活你的不就完了吗?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狗血啊!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熊展颇不耐烦的道:“小娘们,你家男人死不死还不一定呢!你现在就急着替他嚎什么丧啊?”
杨致挣脱朱灵儿的环抱,苦笑道:“朱姑娘。不管我死不死,咱们都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对不起,劳熊老大久等了,走吧。”
随同熊展出城来到海边,有条小船早已等在那里了。二人一路无话,出海往东北方向驶出几里水路后,杨致不由暗自心惊,熊展这个疯子竟然没说半句假话:眼前海面上居然真的泊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船只,粗略一看大大小小至少不下四十艘!
此时天已入夜。几十艘船上燃起地灯火。将附近海面照得亮如白昼。数百名海盗大多是平日见了石头还要踢三脚的货色,何况几天之前才有几十个同伙死在杨致手上。自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无不是怒目而视,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冲着他指指点点。
杨致面不改色跟着熊展登上了最大的一艘船,熊展回头赞了一句:“你两手空空连刀都没带上一把,这一路跟我走得如此踏实,果然好胆色!”
“怕我就不来了,既然来了又何必怕你?”杨致一脸淡定的笑道:“虽说是客随主便,但总归是到了你的地头,我有两桩小事要麻烦熊老大。”
熊展皱眉道:“你且说来听听。”
“第一。麻烦你与手下的兄弟们打个招呼,最好不要随便动手动脚。我这人脾气不太好,若是哪位仁兄稀里糊涂的死在我手上,是不是也太冤了点?”
“要打架也是我跟你打,哪儿轮得上他们动手?行,我答应了。”
“第二。嘿嘿,方才也走得忒匆忙了些,连晚饭都没来及吃。麻烦你弄些酒饭来,先让我填一填肚子。”
熊展大笑道:“你这厮倒是说得实在!好,好!你当我就吃过晚饭了么?一会儿一起吃些便是了。免得饿坏了你,日后让人说我胜之不武!”杨致渐渐看出了一点苗头,熊展虽然不乏机心,却是十分粗犷豪迈。二人一同进了大舱,熊展刚吩咐下去不久。酒菜便流水介的布了满满一大桌。
熊展与传说中地那些土匪海盗头子没什么两样,也是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主。取了两只海碗倒了满满两大碗酒,示意身边地小喽端了一碗给杨致:“打架归打架。喝酒是喝酒。我这儿别的没有,酒肉管够。来,喝!”
诚如杨致所言,怕就不来,来了就不怕。自与熊展见面的那一刻起,胸前只是隐隐温热,并无其他剧烈反应。就算是随时有翻脸打打杀杀的可能,吃饱肚子保持充沛的体力也绝对是很有必要的。
举起酒碗也不与熊展相碰,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喝了一小口,旁若无人地安然开吃。熊展一愣,沉下脸道:“你这厮把这儿当成是自个儿家里么?跟个娘们似地惺惺作态,我难得请人喝酒,这是瞧我不起么?”
杨致毫不示弱的道:“熊老大,你难得请人喝酒那是你地事,与我何干?你我素不相识从无交往,我凭什么要给你面子?今日若不是拿了蓬莱一城百姓的性命相胁迫,我怎会上你这贼船?你又让我怎生瞧得起你?能与你同桌共饮。已经是够看得起你的了。”
“你?!”杨致能言善辩罕有敌手,这熊展看来是个嘴拙的,将一大碗酒闷头一口喝光,怒道:“我敬你是个英雄才以礼相待,你不要不知好歹!”
杨致笑道:“你不就是因为我杀了你几十号兄弟,才来找我出气么?本来就只有歹,没有好。你之所以敢在我面前人五人六的,不就是仗着这是在你地低头么?不就是仗着你有几百号人么?你以为人多我就怕了?要打要杀随便你,我随时奉陪!”
十个恶人有十一个是欺软怕硬。杨致理所当然的可以划入恶人行列。绝佳的心理素质与无时不在地慵懒笑意,成了他笑里藏刀的最好伪装。在熊展这样的人面前。委实不能有丝毫大意,落不得半点下风。
“哼!我懒得跟你说!”熊展被他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噎了个足实,怎么说杨致在他眼里也算是威名赫赫的一号人物,就此翻脸又怕坐实“以多欺少”的名声,干脆不再说话,只一碗接一碗的拿了酒出气。
杨致见他气得直吹胡子瞪眼,却居然还能强自忍住不发飙,暗暗好笑之余,不由觉得眼前这铁塔般的大汉有点可爱了。
老实不客气的吃饱喝足以后,剔着牙大喇喇地招呼在一旁的小喽:“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没见我吃完了吗?赶紧去沏壶好茶来啊!一点待客的规矩都不懂,就不怕给你们老大丢人么?”
熊展听得大皱眉头,冲着小喽连连挥手:“去吧,去吧!去给他沏壶好茶来!”
一众海盗都看得瞠目结舌:您当这儿是茶楼还是酒店呢?熊老大摆出那么大阵仗,敢情是去弄了位大爷来了!
杨致暗自留意,熊展的食量竟是大得吓人。一小坛酒少说也有五斤,只倒出一碗给了杨致,其余都喝了个一滴不剩,犹自面无醉态。这还不算,干掉了一整只肥鸡之后,又跟一大盆熟肉较上了劲。
杨致悠然起身踱至船窗一看,整个船队一直是浩浩荡荡往东北方向行驶,离蓬莱大致已有二十里了。回身笑道:“熊老大。今晚还有一桩小事要麻烦你。”
熊展已经开始有点头痛了,停手问道:“你又怎么了?”
“这饭也吃了茶也喝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要是今晚不准备跟我打了,总该安排个舱房让我睡上一觉吧?”
“……飞虎侯,难道你真的不担心?就一点都不怕我黑了你?”
“若是你这个时侯想要我的命。只管招呼几百来号人并肩子上就是,何必弄得那么麻烦?你真想黑我的话,我睡也好不睡也好,不都一样是黑?既然是这样,我干吗不睡?难道一整晚都不眨眼防着你来黑?有病啊我?”
熊展翻了个白眼大吼道:“来人!带了这厮睡觉去!”
杨致嘴上虽是那么说,不过是权以假寐借机养精蓄锐,事实上不可能真睡踏实。船队驶离蓬莱大约三个时辰之后,便下锚靠了岸。停船之后,居然没人来打搅他。
杨致已然把张博虎绘制的几张海图记得烂熟。按方向与航程估算,应该是到了黄海海域的大竹山岛,想必就是熊展这伙海盗在海上地老巢了。从海图上来看。大小竹山岛距离长岛群岛不远,出入渤海与黄海十分便利。是在海上往来北燕、大夏、南唐以及出入东洋的必经之地,战略位置非常重要。熊展原是北汉故将,占据此地还是有些战略眼光,心下愈发对他不敢小看。
回想起熊展从见面伊始的所作所为,杨致既是心有余悸,又感到有几分好笑,也大为费解。他凶神恶煞一般纠集了那么庞大地队伍,不惜摆出同归于尽的屠城架势。把杨致胁迫上船之后,却又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对杨致出言不逊的试探也是再三隐忍,他到底想干吗?杨致不无戏谑的蹦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他不会是想邀我入伙吧?
次日一早,一个小喽没好气地来叫醒杨致,说是熊老大有请。既来之,则安之。杨致慢条斯理地洗漱过后,跟着小喽下船登岸。
上岛走了约有二三里地,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石山前面是一大片开阔的平地。远远望见山脚有个山洞。旁边依山建有大大小小数十间石屋。山洞前摆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备地兵器架,另一样是一桌丰盛的酒宴,熊展已经大马金刀的等在那里了。
杨致刚一落座,熊展便笑道:“杨致,昨晚我想了很久,差点上了你的当了。凭你孤身应战而面不改色的这份胆色,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这份气度,就不枉了你大夏第一猛将地名头。所以在今日你我开战之前。我一定要请你喝酒!”
杨致苦笑道:“熊老大。多谢你这么看得起我。这就是你昨日所说的清静去处?你倒是早说啊!咱们在陆上哪儿不能打?”
熊展不以为然的笑道:“你当我熊展是个傻瓜么?传闻你非但勇悍无敌,而且狡诈多智。一是在陆上我信你不过。二是世间多有沽名钓誉之辈,传闻难免不尽不实,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跟我打地资格?”
“……你煞费苦心的把我弄到这儿来,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跟我打上一架?”
熊展傲然道:“不错!坦白说吧,即便你不到蓬莱,我也早已有心去寻你一战。大夏于我有灭国之恨,你身负大夏第一猛将之名,打败你便如同打败了大夏!”
杨致顿时恍然:这位老兄原来是放不下所谓的灭国之恨,把自己当成了一雪前耻的意淫工具!可就算你能打败我,大夏还是连毛都不会少一根啊!疯子,这家伙绝对是个疯子。
哭笑不得的道:“老兄,我那名头是由世人以讹传讹而来,原就做不得数。乱世之中大鱼吃小鱼乃是常事,你又何必这么想不开呢?”
熊展骤然起身,两眼一瞪:“你到底打是不打?”
“打呀!都到了这个份上,我还能说不打么?”
熊展这才笑逐颜开,将面前的酒碗斟满:“那就好办了。稍后开战生死难料,也不知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喝酒。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这么说吧,是英雄我就敬重。反正我是先敬你一碗!喝不喝随便你!”
杨致情不自禁的为他的豪迈感染。也满满斟了一碗:“这酒我喝!”
二人举碗重重一碰,都是痛痛快快的仰头一口干了,将碗底相互一亮,一齐哈哈大笑。
熊展又将二人地酒碗斟满,又敬道:“我宁可在海上做他妈的强盗,也不做那为人役使的屠夫!你是因血战大漠而名动天下。不是踩着我中华族类的累累白骨而成名,这一节也当得起我敬你一碗!”
此人有这等见地,谁敢说他不是真英雄?杨致不禁肃然起敬:“为你做强盗而干杯!”
二人又是仰头一口而尽后,杨致再度将酒斟满,举碗回敬道:“老兄,这一碗我敬你!不为别地,就敬你是个好汉子!”
咕噜噜一口灌下之后,借着酒劲将酒碗往地上砸了个粉碎,径自往兵器架上取了把单刀。豪气冲天的笑道:“我不善饮酒,这酒是不能喝了,要不然咱们这一架就打不成了!我会竭尽全力。也请熊兄切莫手下留情!来吧!”
“哈哈哈哈!我愈来愈觉得你这厮有那么点意思了!”熊展的武技似乎与耿超一样是走的刚猛一路,取了一把起码重逾三十斤的鬼头刀在手,横刀笑道:“你若败于我手,我便圆了心愿,斩下你地头颅祭奠我地兄弟!”
回身向一众手下厉喝道:“我若败于飞虎侯之手,要杀要剐任他处置!尔等绝不可与他为难!”
话音一落,便猛然挥刀向杨致斩来!为了探一探他的实力,杨致凝神硬接了一刀,不想手上单刀在火花四溅当中豁了老大一道口子。险些被震得脱手!此人力道远在耿超之上!
当下不敢再行硬碰,仍是采取闪避游斗、伺机反击的战术。万万不料熊展的鬼头刀既招沉力猛,又快速绝伦。令杨致暗暗叫苦不迭的是,二人战了一个时辰,他除了被迫硬接了数十刀外,竟然未能趁隙还得一刀!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熊展至此非但毫无破绽,而且动作仍无半点迟滞,气力居然还是连绵不绝!
碰上了这样的硬角。纵然有满肚子鬼主意都使不上,也不容你有那个空闲去多想。不想死的话,只能全力以赴以硬碰硬!杨致自征战大漠以后,还从未遭遇过这等苦战!这家伙到底还是人不是人?
二人足足打满了两个时辰,熊展与杨致一样,实战经验极为丰富,应变奇快,从头至尾没有一点败象。杨致始终处于下风,只是仗着身形灵动体力绵长在苦苦支撑。耐心等待时机。
“停手!”熊展突然主动倒跃丈余。扒下衣服抹着汗水,面带怒色地叫道:“老子还是第一次跟人打了那么久还不分胜负!你怎地老是躲闪。不还一刀?这架当真打得极不痛快!”
杨致也将被汗水透湿地衣裳扒了,胸前的金龙已是金光灿然,苦着脸道:“老兄,你以为我不想还手啊?你总要我还得来才行吧?你是打得不痛快,可我现在是伤了还是败了?谁说打架不能这么打?”
“……那倒也是。”熊展愣了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正午。把鬼头刀一扔,又到桌前灌下一碗酒,笑道:“休战半个时辰,且吃些酒饭再接着打!兄弟,看来我今日在兵刃上占了你不少便宜,你待会儿换把刀吧!”
杨致下意识地举刀一看:手上地单刀简直不能称之为刀了,全然成了一把锯子!
随手把那破刀远远扔到一边,到桌前却不喝酒,只端了碗茶漱了漱口,心下大呼晦气:强中更有强中手,没想到熊展会是这么个力气使不尽的怪物!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打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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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展把杨致胁迫到这大竹山岛上来比拼武技。堪称一绝。四面都是茫茫大海。即便想脚底板抹油。也没有那个游回陆上去的本事。说抢艘船开溜吧。人家几百来号人将船看的死死的。何况海上行船也不比陆上骑马。抢过来转瞬间便能跑出老远。熊展又实力强悍。逼的杨致根本无暇分神打其他主意。
貌似除了与这个疯子全力相拼。杨致是别无选择。不用熊展说他也知道:只要一败。那就死定了!想要活着回去。就必须打赢他!
从熊展的样貌与惊人的体力来看。顶多就是四十岁上下。单从武技而言。委实是杨致从未遇到过的强敌。熊展当年在北汉为将之时。想必也是以勇悍闻名。北汉为所灭。他可谓是时运不济。由此可见。再好的演员也需要有充分施展的舞台。决定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不是什么一两位名将、猛将。而是双方的国力与统治者的决策。
杨致听熊展先前话里的意思。领着手下好几百号人做海盗。似乎有点厌世隐居的意味。否则像他这么个猛人。又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随便投到哪一国不会被当成香饽饽?
然而这些念头只在杨致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趁着休战进食的半个时辰间隙。想的最多的还是怎么战胜熊展。
现在的情势是二人战了半日都是毫发未伤。不分胜负。杨致虽然一直处于下风。但熊展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他。在实力明显高于对手、且十分鄙薄对手的为人的情况下。为了省时省力。什么偷袭、吐痰之类的下三滥招数使一使倒也无妨。可二人的实力大致对等。熊展的实力隐然还高他一筹。为人又极为豪迈。杨致以为可以投机取巧。但绝对不能对他不尊重。不然只会让他瞧不起。
熊展的兵刃比他的沉重。身材也比他壮实高大。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在体力与身形上做文章。推土机还要靠油来轰呢!在开阔平的上真刀实枪的打了半日。在坎坷不平的山的上又会如何?下半场一定要试一试!
强者与强者之间通常会相互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尊重。二人不知不觉的改口换了称呼。吃饭的时候。熊展随口搭讪道:“老弟。其实想想也是。你这身武技还真不赖。与你打了这许久。你既未伤又未败。我老是觉的有劲使不上。说实话。我在海上厮混了十几年。还只有小寡妇手下有几个人的身手能让我看的上眼。”
“熊兄。你这是夸我还是笑话我呢?你是有劲使不上。我是有劲没机会使、不敢使啊!……你就没有与沐望的人交过手?”
“没有。就像你所说的一样。没机会。我只远远见过那小子一面。到底长什么样也没看的真切。倒是与他在海上干过几次。但那小子精于水战攻防有度。我一次都没能占到便宜。哎!听说你为了救几个兄弟的性命。甘愿丢官降爵为他们抵罪。是不是真的?”
“官位爵禄没了可以再挣。何况我本来就不怎么稀罕。做兄弟却是有今生没来世。你有这么一身好本事。为何偏偏要做海盗?”
“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这话我爱听。当年眼睁睁的看着北汉被灭。心冷了也淡了。天下大乱征战不休。到哪儿也没有安生日子好过。可总的有个能吃饱饭的营生。便领着一帮老兄弟做了海盗。后来在海上杀出了些名气。手下的兄弟们越聚越多。况且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的日子过的惯了。也就不想干其他行当了。你又为何放着好好的侯爷不做。到蓬莱干什么?”
“如果我说我是玩儿来了。你信吗?”
“……当然不信!”
“我也不信。等我先打赢了你再说吧!”
二人吃过酒饭稍作歇息。重又操刀再战。下半场开战伊始。杨致仍是全面处于守势。在全力应对之余。有意识的按既定策略。趁隙试着借山石树木的掩护。逐渐往山脚且战且退。熊展在闪转腾挪间。果然要稍微慢了半拍。打的小半个时辰之后。杨致终于攻出了这天开战以来的第一刀!
这一场对二人来说。都打的异常艰苦。又是一直打了足有两个时辰以上。片刻不停的战到黄昏日落。但杨致已挽回上半日的颓势。二人有攻有守。真真正正打了个平手。还是在杨致手上的单刀已成了豁满口子的破铁片。犹自咬牙硬挺的时候。熊展主动开口叫停。
只不过这一回熊展停手弃刀以后。是大笑高呼:“痛快!这一场打的真他妈痛快!老弟。你果然有些本事。老子明日一定要剁下你的狗头来!”
杨致又何尝不是这么想?有些人喝酒是愈喝愈精神。例如熊展就是这么个怪物。但喝酒对杨致这样的人来说。绝无半点好处。非但晚饭时候一滴没沾。还暗自打定主意。在打赢熊展之前更是碰也不能碰。晚上根据今日这一天的战况冷静一想。非常乐观的估计:老子明日一定要宰了你!
第二天二人依然是在山洞前一起吃过早饭之后。来开架势接着开打。激战至正午时分。二人仍然都是未伤未败。不分胜负。不过形势已与昨日上半场倒过来了。杨致稳稳占了上风。然而。这半日的功夫他换了三把刀!
熊展在吃午饭的时候已不再是高呼痛快。而是一脸憋屈的一个劲灌酒。直悻悻的骂娘:“你这厮好生狡诈!那么大块空的还不够你使?你老他妈往山上钻什么?怪不的老子会打的那么吃力!”
“嘿嘿!熊兄。你硬拉了我到这岛上来打也就算了。还想要撒赖不成?”
“放屁!赢了便是赢了。输了便是输了。老子要赢要赢的光彩。输也要输的光棍。孙子才撒赖呢!”
“那不就结了?难道你每次跟人动手。都只能在你指定的的方打呀?你习惯在平的上打。我喜欢在山的上打。难道不行吗?如果你非要说不行的话。我看咱们也不必再打了。我干脆站着不动任你砍个痛快。你岂不是要多省下几顿酒饭。还能省些力气?”
“……山的就山的!老子就不信。换个的方你小子还能成精了!你倒是快点吃啊!吃完了咱们再接着干!”
杨致心知在熊展面前。**上不的台面的小动作不仅无耻。而且等于昭示自己的无能。与这样的超级强者对阵死拼。他把自己摆在势弱一方的位置上。越是“公平”。无疑就对他越有利。所以不断的用言语挤兑熊展。反复提醒他。二人之间应该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饭后二人再度开战。杨致依然冷静如水。熊展久战不下反而失却胜势。难免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杨致把话挑明之后。熊展也同意。于是心下少了很多顾忌。刚一接战便抢的先机。猛攻几刀将熊展逼退。借机往山脚急退。
二人在山脚力战了小半个时辰。杨致已全然掌握主动。但熊展只闪转稍慢而力道未减。短时间内想要击败他是绝无可能。拼着转攻为守的凶险。有意藏拙放缓攻势。熊展眼神中果然立露喜色。登时刀势大盛。鬼头刀连绵紧攻而至。杨致在如狂风暴雨一般的刀幕中。居然还能时而不时的攻出一刀。愈发勾的熊展心痒难禁。贴身狂攻不舍。
熊展是强悍的。是豪迈的。是骄傲的。是要面子的。也是讲信用的。但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不是傻瓜。当他发现这一切都远不如打败杨致重要的时候。便果断的改变了战术。
战过一个半时辰之后。二人的斗场已被杨致成功转移到了半山腰。杨致跃上一处山石硬挡了一刀后。瞅准熊展变招的一刹那间隙不退反进。居高临下一连抢攻了不下十余刀!自这一刻起竟是一味抢攻不守。双方攻守就此瞬间易势。熊展几度欲强行扭转守势而不能!
熊展武技天分极高。应变奇快。一边依葫芦画瓢学了杨致先前的做派凝神抵挡。一边巧妙利用山石树木的阻隔渐渐向山下退却。口中还没忘了高声叫骂:“姓杨的小子!你他妈的!凭什么只能依着你上山的。就不能依我?老子又上了你的当了!”
你才知道啊?杨致心下冷笑闭口不答。却是动作丝毫不滞。熊展也确实十分了的。即便如此。杨致依然未能伤他毫发。眼看熊展绕到一棵海碗粗细的大树背后。趁势与杨致分身错开。只要能令杨致犹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刀影暂停。他便可借机向山下狂奔而去!
杨致跟着急纵而下。不禁暗暗叫苦: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熊展这一去。再想引他上山又谈何容易?谁知道还要跟这个疯子打上几天几夜才能赢他?
妈的。拼了!凌空力贯双臂。双手紧握早已成锯片一样的单刀。向那棵挡路的大树拼尽全力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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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用锯片般的破刀向挡路的大树竭尽全力劈出,他在这一瞬间的想法确实有点疯狂,但一旦实现也会收效惊人:时间!现在决定胜负的关键就是阻挡熊展下山,为自己赢得战胜他的时间!人追不上他不要紧,只要能砍断这棵树追上他就行了!
只听“咔嚓”一声,树因刀钝并未齐口而断,只是被应声砍折。杨致情急之下顺着俯冲之势大力补上了一脚,这树妙就妙在枝冠舒展打击面甚大,像把大蒲扇一样往熊展的方向急倒扑去。
若是这样就能伤到熊展的话,这么个强悍到变态的怪物也就不叫熊展了。竟然头也不回,只身形顿了一顿就向一边疾跃避开。杨致原就没指望能借树木伤到他,制胜战机稍纵即逝,只可一鼓作气。须臾不停的腾空高跃,向熊展劈落势若奔雷的一刀!
熊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业已避无可避,只得回身咬牙举刀硬挡。随着一声金属撞击的刺耳脆响,战得两眼血红几近发狂的二人,如遭急冻般同时停手,登时愣在当场:熊展的鬼头刀被劈得脱手飞出,杨致的锯片破刀则断成了两截!
杨致费劲心机才造就一赌制胜的机会,不想这雷霆一刀居然因兵刃不济而功败垂成,心下顿时懊恼到了极点:只能又回到平地上与这个疯子全力死拼了,天知道要陪他苦熬到什么时候?天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打败他?
愣了片刻,率先回过神来恨声骂道:“去***破刀!老熊,你还站在这儿发什么傻呀?走吧!”
“……小子!杨致!……你干什么去?”
杨致没好气的道:“还能干什么去?下山!吃饭!睡觉!明日一早换了刀再跟你接着打!”
熊展一声不吭的捡了鬼头刀,同样垂头丧气的随后下了山。回到山洞前还是把刀一扔,又是捧了酒坛闷头狠灌一气。杨致扒下衣裳抹着满身汗水,依然只是喝茶漱口。由于打了整整两天仍自胜负难分,还不知道这场该死的比拼要到哪一天才是个尽头。心情实在不佳,也懒得理他。
通过这两天的相处,二人之间的气氛本已渐渐有了点惺惺相惜的融洽,因这半日地苦战乱了心绪而骤然降温。各自想着心事,同桌共食却彼此无话。
当晚杨致上床之后便是望着天花板出神,直到时过子夜才沉沉睡去。除了一再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还作出了一个颇为无奈的决定:想要在平地上全凭真本事战胜熊展,希望无疑极为渺茫。海边不是一样有树木礁石么?上山已然落空那就引他下海!大不了再拼个两三天。必须要打赢他!打赢他而不能收服他的话,那就一定要杀了他!
次日一早,山洞前照例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酒宴,熊展照例比杨致要先到。熊展眼圈略显浮肿。脸色阴沉的大口喝着闷酒。
杨致已失去了主动与他攀谈的兴致,冷冷埋头开吃。吃饱之后,径自又在兵器架上取过一把单刀。回头一见熊展仍是坐着不动,不由皱眉道:“熊兄,你还磨蹭什么?难道还要举行一个什么特别的开战仪式?你没赢,我没输。咱们今日再接着干就是了!”
“我们今日不必再打了。”熊展神情沮丧的摇头道:“虽然我很不甘心,但我必须承认:你赢了。”
“……你说什么?嘿嘿,我没听错吧?”
熊展骤然起身惨笑道:“我昨日整夜未眠,就是在想要不要向你认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胁迫于你在先,占尽地利在后。况且我用地是使了二十余年的称手兵刃,你用的却是那寻常单刀。凭心而论,你我的比拼本无公平可言。所以是你赢了,我说你他妈赢了!”
“开战之后,平地上我占优势。但你没输。山地上你占优势,但昨日你只要兵刃稍强,那一刀便足以令我毙命!你我实力大体相若,你心智与体力略胜一筹。最为难能地是,你始终沉稳对敌临阵不乱。你我再打下去,我败于你手只是迟早的问题。既是如此,还打什么打?省得我一世英雄,倒让你这年轻后生小瞧了!”
在我卯足了劲想跟你狠干一场的时候,你却莫名其妙的说我赢了?熊展这番话在杨致听来无异于是他的自我反省,正是因为从这个穷凶极恶彪悍难敌的海盗头子口里说出来。才会令人觉得难以置信。
杨致不禁有些懵懂发晕,一时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连日从旁观战地数百海盗也是大惊失色,但慑于熊展说一不二的威权不敢出言吱声,现场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熊展经一夜苦思之后,才下定决心认输,原就郁闷之极。见杨致木然不语,半晌没有弃刀表态。也不知是坚决不相信他的人品,还是在琢磨如何炮制他。心下更为恼怒,狂躁的喝道:“杨致。你以为老子是那等输不起的懦夫么?我说过任你处置。便绝不会食言背信!我熊展死便死尔,总好过你这般娘们似的婆婆妈妈!”
熊展绝对是个英雄。一个非常可爱的草莽英雄。但英雄也是人,是人就不想死,是人就会害怕,是人就会感到憋屈,不过这一切都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为可笑的面子所掩盖了。换了像杨致这样神经韧如钢丝、心智犹如水浸烂牛皮似的鸟人,只要呼吸不停心跳未止,那是绝计不会轻言放弃地。
人的想法就是那么奇怪,往往会因别人做了自己做不到的事而对其由衷敬重。杨致似笑非笑的问道:“老熊,你真的甘愿任我处置?”
但他心底那份敬重仅仅维持不到一分钟,就被熊展很利索的用注册商标李云龙的农民式狡猾打败了:“我若是说话不算话,就不是人养的!我当然是任你处置,不过要是我手下的兄弟们不答应,那我也没办法了。”
话音未落,数百海盗就呼拉拉的围上前来。瞧这架势,只要杨致敢对熊展有半点不利,一场几百对一地群殴就会立即上演!
杨致又好气又好笑,敢情熊展也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老早就想好退路在这儿等着他:老子有勇气认输就不错了,充其量就是不再缠着你死拼,派船送你走人。还想拿我怎么样?做你的春秋大梦!
如果就这么让熊展得逞的话,杨致这一趟等于是白来了,两天的激战狠斗全都是白打了,顶多是赢得了熊展毫无意义的些许尊重。日后在海上相遇,熊展或许会卖他几分面子,但绝对不会怕他。
杨致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放了单刀安然坐下,习惯性的泛起了一脸慵懒的笑意:“熊老大就是熊老大,果然光明磊落!至于如何处置你,我还真没敢去想。老实说我早已打得厌了,不用打了那是最好,总算能安安心心与熊老大喝上几碗酒了!”
熊展登时大大松了一口气,斟了两碗酒亲自端了过来笑道:“好,好!杨致,你这厮委实妙极!来,干了!”
“干!”杨致笑意盈盈的举碗与他重重相碰,酒碗“咣”的一声一碰即碎。就在这一扎眼的功夫竟是奇变横生,杨致手上地残破瓷片闪电般插抵熊展地咽喉!熊展颚下鲜血直冒,只要杨致顺势深插或随手一划,必会命丧当场!
杨致恶狠狠的啐道:“呸!跟我来这一手?也不知道照照镜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不但真刀实枪不怕任何人,玩阴地也是阴人的祖宗!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我原本还对你生出了几分敬重,可你糟蹋了我的敬重!”
熊展一双牛眼几欲瞪出眼眶,气急败坏的叫道:“杨致,老子何尝不是想交你这个朋友?否则又何必自找麻烦?又何必拿你当大爷看?你哪儿还能活到现在?你杀了我可以,羞辱我却不行!就算你杀了我,我的兄弟们也不会放过你!你先放手,咱们有话好说!”
杨致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狞笑道:“是谁说过输了任我处置,不让手下与我为难的?是谁说过输也要输得光棍的?你的屁话还不少嘛!你倒是猜猜看,我还会不会相信你说的屁话?我不仅要杀了你,还要把你的手下一个不剩全部杀光!借你当日在蓬莱说过的一句话:你要不要试试看?”
“你?!”熊展颓然叹道:“我败了,我确实败了!你动手吧。”
杨致那句狠话前半句倒是可以轻松做到,后半句想要实现却是比登天还难了。数百海盗已然将二人围了个密不透风,熊展这一服软,众人恨不得与杨致拼个同归于尽,有百余人立时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将他射成刺猬!
当下心念电转,决定进行又一次以一博十的赌博。拿自己的命下注,就赌让熊展真正心服!
杨致放开熊展,轻蔑的道:“输不起就是输不起,就算屁话说得再多,你还是输不起。海盗就是海盗,狗屎就是狗屎,就算武技再高、酒量再好他也成不了龙王!就算你能蒙得了别人,也蒙不了你自己。”
连看都不再看熊展一眼,将瓷片随手一扔,向一众海盗昂然冷笑道:“滚开!杀你们别脏了我的手!”
“杨致!你有种!”熊展冲着他的背影嘶声吼道:“今天你若能走得出去,我他妈就是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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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展这么嘶声发狠一叫唤,杨致眼里就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记重注一下,最不济也是不赚不赔了。其余收效现在还不好说,起码安然回蓬莱是没有问题:熊展若真是恼羞成怒想要他的命,只管招呼手下一拥而上就是了,何必跟他废话?
但无可否认的是,熊展诸多言行举动,令心思细密的杨致都感觉有点理解困难,因为他怎么看熊展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回头冷冷直呼其名道:“熊展,不要逼我瞧不起你!”
“杨致!”熊展再度叫住他,踱上前来神色冷峻的道:“明说吧,我想让你知道,自信武技不差兄弟众多,不杀你不是不可,而是不愿。我把你讹上大竹山岛比拼,只是想圆了多年前的一桩心愿。我承认有些话说得过满,也承认我败了。”
“我好歹也是领过兵的人,虽天生不喜行奸诈之事,却也不会食古不化任人宰割。我若倚仗人多势众杀你,或是果真任你处置,那才会让人笑话。你虽勇悍多谋堪称枭雄,但你是否瞧得起我,我既不以为耻,也不以为荣,仅此而已。常言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言尽于此,你若执意离去,我即刻派船相送。”
杨致沉吟片刻,轻笑道:“我若是赖着不走呢?”
“……那我也只能由你。首发wwwhuDao“我相信你方才说的是大实话,我喜欢听大实话。所以我不走了,至少今天不走了。”杨致回身大步流星向山洞前走去,大笑道:“不为别的,就为了我不想让你做我儿子!”
熊展闻言一愣,跟在后头骂道:“老子也就是气急了才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我当年要是懂事早,恐怕儿子都有你小子这般大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他妈是什么时候都不肯吃亏,占起便宜来没个够啊!”
杨致在大竹山岛上一呆又是三天。而且大多是在醉眼朦胧中度过,所有清醒的时候都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天。他醉得舒心,也醉得畅快。熊展是个貌似粗莽的明白人,杨致什么都没瞒他,但只字未提收服之事,不过也醉出了应该醉出的成果。
直到十一月十七日的清晨。熊展才派船送杨致回去,这一天已经是杨致受他胁迫离开蓬莱之后的第六天了。这次意外的大竹山岛之行,也让杨致看出了自己尚需的面对问题着实不少。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有些事一时急也急不来。一来一回的心境毕竟是天差地别,自然心情大好。
张博虎奉命去莱芜调兵清洗英娘与熊展两股海盗的陆上窝点,但这几天中熊展这一头却还没有收到相关消息。
http://wwwhuda
wwwhuda书道首发杨致对张博虎的能力十分信任,必定是顾忌自己为熊展胁迫生死未卜,才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不想往蓬莱方向驶出二十里左右水路后,船上一名海盗突然来报:“侯爷。有两条小船已一路跟了我们近十里,小人几次打旗对方都没回应,看来有些不妙!”
熊展没必要另派船只尾随护送。即便如此。也不会没有回应。杨致皱眉问道:“你们以前有没有碰到过类似情形?”
“正是因为此前与那小寡妇和姓沐地小子在海上火拼时碰到过。小人才说情形不妙!小人请侯爷示下。要不要减速等他们近前厮杀?”
一众海盗亲眼目睹了杨致不逊熊展地恐怖身手。若能借他之手剪除异己当然最好。是以才有此一问。
“打打杀杀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满帆全速前行!”杨致摇头道:“他们若真是冲着我来地。想必不会是仅仅派两条小船那么简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果然过了不到一刻工夫。那名海盗便高声叫道:“侯爷。后面两条船地船头装有机弩。加速靠上来了!前方约二里处有艘大船!……那是小寡妇安了机弩与火炮地巡海大船。我认得!侯爷。咱们被围了!”
二人以上多人操作地机弩是仅次于火炮地远程杀伤武器。射程通常不下百丈。毋庸置疑。英娘得知熊展倾巢出动胁迫杨致地消息后。便在海上预先设伏。欲置他于死地!
在这茫茫大海之中。杨致的办法并不比熊展手下的喽高明多少:“大船航速不快,往北转舵,逆风绕开便难以追上我们!小船不怕,大伙儿小心他们的机弩!”
然而,这样地应急处置只是让对方的攻击稍为延后而已。对方两条小船并不存在航速的劣势,很快就追近到机弩射程范围内,杨致这边船上地海盗为了躲避劲射而至的弩箭,航速自然减慢。这场海上追逐只持续了五六里水路,后面大船上的联排机弩和黑幽幽的炮口便已清晰可见!
此时已容不得杨致再有半点犹豫。扯过几支如同小号长矛一般的弩箭。吩咐两个海盗斩断缆绳和帆绳结成长绳牢牢系做一小捆,然后果断下令:“诸位兄弟不必跟我枉送了性命。我却是要赌上一赌了!打白旗!停船!”
船上的海盗们也知道在这样的形势下,抵抗只是徒劳,当下悻悻的依言行事。停船打出白旗之后,对方两条小船上的机弩便停止了发射,大船也迅速逼了过来。
一名海盗遥遥指向大船船头骂道:“侯爷,那高个叫钱旺,圆脸汉子叫黄品,那骚娘们叫江丽娘,是小寡妇地小姨子!小寡妇真够看得起您,手下三大金刚全到了!”
杨致只略微扫了一眼站在船头的所谓三大金刚,待到大船逼近至一里处,突然脸色大变:“为什么他们的小船并不近前,反而是大船靠了上来?……不对!他们压根就没准备受降!”
“对呀!”有个海盗反应稍快,惊呼道:“不好!大船靠上来是为了机弩与火炮射得更准!这帮狗娘养的竟是要把我们一勺烩了!弟兄们,快跳海!”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海盗们全都跳下海去,大船扣发的弩箭如蝗飞来的同时,随着几声“轰轰”炮响,杨致这边小船上被炸得飞裂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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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今日回头大致看了一下全文,感觉后面章节的张弛把握不太好,有必要调整一下思路。今日保证不断更,明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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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最毒妇人心,杨致今日遇伏便是最好的例证。英娘手下这帮人在海上设伏显然已不是一天两天了,等到杨致驶出熊展救援不及的海域才从容不迫的动手。行程与时机把握极准,从头至尾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连与熊展手下打声招呼的半句废话都没有,怪不得一介女流之辈能统驭上千人纵横四海!若非杨致见机得早,只怕这条小命当场便已了账!
杨致下令打出白旗停船投降,原是打算尽量保全熊展手下不去白白送死,自己等大船靠近再设法登船一搏。这个时侯命在顷刻自身难保,熊展手下十余名海盗能否逃得性命,他已无暇顾及,只能看他们运气如何了。
此刻大船虽愈靠愈近,但离杨致至少尚有七八十丈之遥,他自问无力将系了长绳的那捆弩箭掷出这么远。就在弩箭如蝗射至与火炮弹丸如雨落下的一瞬间,情急生智将一块舱板大力一脚踢入海中,自己紧跟着急纵而出立于其上,稳住身形借助惯性像滑板冲浪一般向大船冲去。
大船之上顿时乱糟糟的哗然惊呼,趁着一众海盗还没来得及调整联排机弩方向的时候,杨致已冲近四十余丈,不失时机的将手上那捆弩箭全力脱手掷出。只听“夺”的一声闷响,弩箭稳稳钉入了大船船舷,杨致紧握长绳只借力扯了两三把便疾风般冲至船下,眨眼功夫已如鹰隼搏兔一般向一群惊慌失措的海盗扑落!
船头所谓的三大金刚又惊又怒,口中连连高声呼喝,一齐往杨致登船的方向赶了过来。
杨致虽然拼着老命登上了大船,却还仅仅是这生死一搏的开始。隐约记起熊展曾提到英娘有几个手下连他都不敢小看,登船徒手夺了一柄单刀后,只管先往人多的地方闯。他自知今日是一场不逊大漠突围的恶战,但大船上的海盗充其量不过百余人,况且海上不便补充增援,在与三大金刚硬拼之前,多杀一个海盗对方就少了一个生力军。首发wwwhuDao是以一言不发见人就杀!
杨致犹如夺命鬼魅一样在船上左冲右突了几个来回,死在他刀下的海盗起码已有七八十人之多。与之相遇的海盗往往只需一个照面,就以令人匪夷所思地速度由活人变成了尸体。诸多海盗原本都是满脸凶狠的持刀迎上,不到盏茶功夫,脑子里的念头便彻底转变过来了:这家伙是沾死碰亡啊,还是赶紧逃命吧!
三大金刚虽然早已紧跟在杨致身后。但杨致有心避让一触即走,加之受船上障碍与人群阻隔,想要截住他合力击杀委实不易。于是在血腥杀戮中出现了这样一幕奇景:三人像跟屁虫似的被他牵着鼻子团团乱转,一时间却只能咬牙切齿的胡乱叫骂。
女人到底还是较为心细,江丽娘最先反应过来,大喝道:“一帮废物!都给老娘停手,滚到一边去!”
剩余的一二十名海盗如蒙大赦,登时迅速聚集拢来远远躲到了三人身后。身形高大如熊展、满脸横肉地钱旺冷冷道:“飞虎侯,传闻你悍勇奸诈。果然不假。今日若是容你逃得性命,我等三人也不用在这海上混了。”
杨致似乎不愿与他们多费口舌,不屑的笑道:“那三位的意思是要我刎颈自尽。还是要我束手就擒?我杀人向来是用刀的,不想三位竟然用的是嘴巴。还废什么话啊?我看你们还是赶快并肩子上吧!”
“杨致!今日便是你地死期!”圆脸汉子黄品暴喝一声。率先挥刀发难。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杨致一与三人过招接战。便知熊展所言非虚。若是一对一地单打独斗。自信他们其中任何一人都不是对手。首发wwwshudaonet若是任由三人合力围攻地话。不要说取胜了。只怕是连保命地希望都十分渺茫。
杨致惯常地风格就是除非万般无奈。否则绝对不会傻乎乎地与人硬拼。还是采取先前地策略。刚一接战便利用船上地诸多障碍物闪避游斗。尽量不给对方造成三人齐上地机会。三人久经厮杀。联手攻敌配合非常默契。杨致本就无心硬拼。竟让他们逼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一直苦战了顿饭工夫之后。杨致退到事先预想地船帆附近。眼里才有了一丝不可捉摸地轻松笑意。
战到此时。前段一味闪避地颓风却突然为之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江丽娘接连劈出了数十刀。攻击目标只在她胸前与下阴两处部位重复!
“杨致!你这厮死到临头了还这般下流!”江丽娘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虽名曰“丽娘”。却姿容平庸又以凶悍闻名。但总归是个年轻女人。登时羞怒交加。被他逼得手忙脚乱。连连急退躲出老远。
废话!都到了这个时侯。哪儿还会跟你讲什么“上流”?要不然你能乖乖让路吗?杨致借机扯了帆绳纵身攀上了高达十余丈地桅杆顶端。在朔风中衣袂飘飘宛若天神。
直到这时才抹了把汗,笑骂道:“三位的身手着实了得!这位大妈芳名是叫江丽娘吧?像您这样的货色,即便光溜溜一丝不挂的摆在我面前。哪怕是还倒找几百两银子。我也没有半点兴趣。大妈不必误会,我不过想上来喘口气罢了!”
桅杆虽有海碗粗细。但三人绝计不可能同时攀上,若是一人冒然攀上则无异于是去送死。剩下地海盗人数已十分有限,固定在船舷的联排机弩无法射高,船头的机弩需多人操作,一次能射出三四支弩箭便到顶了,自然不可能伤到杨致,火炮当然更是用不上。
黄品怒不可遏的呼喝海盗们用弓箭射杀杨致,稀稀拉拉的十来支羽箭对杨致毫无威胁。非但被他随手用单刀与帆绳击落,反而趁隙腾出手来接了几支羽箭反手掷出射杀了几名海盗。
三人只气得破口大骂,一时却又无计可施。杨致呆在桅杆上貌似惬意,其实心下急得连连暗骂:真他妈是笨得可以!难道你们就不会将桅杆砍断么?
故作嚣张的大笑道:“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吧!我只要熬到熊老大前来援救,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怎么杀我!老子方才尿都给你们逼出来了,要不要我在上头撒泡尿给你们尝一尝?”
杨致叫嚣的也正是三人最为担心的,钱旺在他的刻意提醒下,立马醒过神来狞笑道:“我看你还是自个儿留着撒在裤裆里吧!”
举刀朝着桅杆猛砍,只砍了三四刀便已将桅杆砍断!杨致口中大叫不好,这边却须臾不停地割断帆绳挥向火炮基座,牵引桅杆往火炮方向倒去。三大金刚就算身手再怎么强悍,也没有一跃十余丈的那个本事,急忙纵身又杀了过去。
然而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杨致一脚将炮口踢得转了个方向,捡了先前用以点燃药线的香火,冲着三人泛起了一脸疯狂的笑容。
疾奔过来的江丽娘见他笑容诡异,下意识的顺着炮口方向一看,却是对准了火炮弹丸的堆放处!猛然来了急刹车停住身形,嘶声大呼道:“上当了!这厮想要炸船!”
一众海盗脑子里骤然有种失血当机的感觉:这样都杀不了他,居然还让他把船给炸了!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大船上火光冲天,顿时被炸了个稀巴烂!
杨致在引燃药线后便故伎重演,掀了块舱板踏浪冲出数十丈外,才心有余悸的回头一看:大船上已燃起熊熊大火,差不多被炸掉了半截。想来还有弹丸没有当场引爆,时而不时地在大火中相继炸响。海面上呼爹喊娘一片混乱,对方两条小船又不敢靠拢大船救人,如同无头苍蝇一样远远在一边打转转。
就算他想划向那两条小船把人全部杀光,恐怕也是绝难做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杨致估计自己最多只有一个时辰地逃生时间,当下不再犹豫,抱紧舱板以刀做桨,往北奋力划水前行。也不知划出了多远,反正身后的嘈杂声已渐渐不闻。直到将近精疲力竭之时,总算是爬上了海中一处丈余见方地礁石。举头望天,日色已过正午。他自一早在大竹山岛吃过早饭出来以后,到现在还水米未尽。经历这样一番厮杀折腾之后,仰天躺倒在礁石上,又累又饿,几乎已不愿动弹。他心里很清楚,只要一刻没有登上大一点的岛屿,便一刻没有脱险。可四周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水,又不知身在何处,谁知道最近的岛屿在什么地方?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暂行躺倒调息,聊以恢复一点体力。心里只向满天神佛祷告,如果有过往商船赶在英娘手下海盗之前在此经过就好了!
但杨致今天实在很不走运。他在礁石上躺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隐约看到远处海面上出现了两个黑点,待到驶近至两里开外,瞪大眼睛一看,不由连连叫苦:这不就是英娘手下设伏的那两条小船吗?且不说自己业已筋疲力尽,便是即刻下海再逃,又能游出多远?潜入海底又能潜得多久?人家船头装有机弩,根本无需靠近就可以把他当成活靶子射杀,就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了!难道我杨致今天当真要命丧于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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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是人而不是神,他意识到已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眼下别无他法,唯一一线生机是寄希望于对方疏忽大意,未能发现他而擦身而过。当即迅速下海攀住礁石,只露出一双眼睛,等两船靠近再求随机应变。可他自己也知道,一旦被发现,只怕很难“变”出什么花样了。
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礁石是落水之人唯一可以救命的落脚点。对方就算是脑子进水的白痴,也绝不可能像杨致希望的那样疏忽大意,两条小船目标明确的驶了过来。令他稍感心安的是,只远远见到江丽娘立在船头,没有见到钱旺与黄品二人。
两条船在离礁石四五丈处停住,只见江丽娘先向空中施放出类似于前世周星驰电影《功夫》中的焰火信号,才恨声叫道:“杨致,方圆数十里海面上至少有二十条船在寻你,我还没学会走路便已会水,这几百里海域哪里有几条鱼我都知道,你还躲什么躲?算你这厮命大,我家嫂子已传令饶你不杀,让我带你前去见她!”
杨致与英娘尚未见面,就前后两次杀了她百余名手下,还炸毁了她一条巡海大船,小寡妇会传令饶他不杀?真的假的?
事实上江丽娘不但发现了杨致,而且不容他有半分考虑的余地。抬手一挥,便准确无误的朝他藏身之处一前一后射出了两排弩箭,以示警告。若是有心来杀他,无疑不必出声招呼直接射人就是。
从前次意外遭遇与这次遇伏来看,便可看出英娘心狠手辣的行事作风,是什么原因促使她突然大发慈悲?显而易见,小寡妇绝对不是不想杀杨致,一定是遇上了比取他性命更为棘手的大麻烦。
杨致已然确认江丽娘所言不假,尽管心下有些懵懂。还是浮出水面爬上了礁石,自嘲的摇头笑道:“难道你们小寡妇突然异想天开看上了老子不成?”
江丽娘对他的恐怖杀伤力十分忌惮,一直等了近一个时辰有上十条船赶来聚集,已经足以保证杨致插翅难逃了。◆◆才靠近礁石让他登船。江丽娘与海盗们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大概是碍于英娘严命不得碰他,只将他独自撂在一边。杨致试着想与海盗们搭讪几句探探口风,但众人都是对他怒目而视冷冷不理。
杨致心知已然沦为俘虏,就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在这茫茫大海之中上十条船的隆重押解下,再想打什么冤枉主意试图脱身,无异于找死。索性往船舱里一钻倒头大睡。以积蓄体力等待时机,总好过鸟用也无地胡思乱想。
当海盗们恶声恶语的叫醒杨致的时候,出舱一看,已是夜幕深沉了。还是在四野茫茫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眼前是一艘灯火辉煌地三层楼船。从旁停泊的大小船只不下五十艘!杨致曾听毅先生说过,以英娘为首的这股海盗拥有船只七十余艘。也就是说,在此时此地集结的便已占了大半,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两名海盗没好气地带了杨致登上楼船。引他到二层大舱门外便自觉止步。一路行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海盗们无不手持兵刃杀气腾腾。戒备如此森严。想来是英娘地座舰了。
楼船外表看来平平无奇。里面却是别有一番天地。装修陈设金碧辉煌极尽奢华。比杨致光顾过地金陵醉香坊起码还高了几个档次。二层大舱实际上是一间轩敞地大厅。一侧竟然摆有诸多乐器。坐着一班清秀可人地少女。六名衣饰华贵、样貌俊美地翩翩少年侍立两旁。厅内两旁摆了客案。主位上却空无一人。
杨致一进门。少年少女们便一齐恭敬地上前见礼道:“恭迎大夏飞虎侯大驾光临!”
“侯爷。您这边请。【】”两名少年将杨致请到最上首地客案前。客案竟是仅有膝高地一色紫檀木长几。只铺有美轮美奂地羊毛坐毯。
杨致不由暗叹:单是这厅内陈设便已不逊王侯。英娘据说是横行海上数十年地海盗世家。也不知劫掠聚敛了一笔多么庞大地财富!
他厮杀折腾了一天。头发散乱。衣裳只怄了个半干半湿。自问形象必定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管仍未露面地小寡妇弄些什么玄虚。大大方方地席地坐了。四名少年将时鲜水果、冷热佳肴和香茶美酒如流水介端了上来。满满布了一案。
一名少年笑着拍了拍手,从主位宽大的屏风后应声款款走出十二个美女。杨致登时看得两眼发直:美女们个个丰乳翘臀。闭着眼睛随便摸一个都是上等姿色。更要命地是。她们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薄纱绢衣,里面什么也没有!
薄纱美女们在随即奏起的欢快乐声中翩翩起舞。眼波顾盼流转勾人魂魄,胸前硕大的肉团如白兔般随之颤动跳跃,**下白玉般的长腿时开时合,芳草萋萋隐隐可见。
原来艳舞古已有之,还真是历史悠久!杨致**不知不觉已经有了反应,这才领会到主人之所以如此铺排座位,实乃是为客人着想的人性化举措:哪位老兄看到扛不住了的时候,随手拖一个过来就地正法倒是方便得很啊!
杨致虽然春心大动,两眼对面前的**艳舞没有半点浪费,但明显还不是他这个时候特别关注的重点。落座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抓过一只肥硕地烧鸡,很不雅相的在狂啃大嚼!
他的食量虽远不如熊展那么夸张,但看起来确实饿得狠了,直吃到原本平坦的肚子微微鼓起,才停手抹了抹嘴,自然而然的恢复了一脸惯常的慵懒笑意。两手满是油腻,却满不在乎的朝面前舞得正欢的两名少女连连招手。
两名少女已是香汗淋漓,见他相招,登时脸泛红霞,一左一右在他身边坐了。一名少女轻笑道:“侯爷,您可吃好了么?夫人吩咐过了,今晚您是我们至高无上的贵宾,您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杨致满意地打了个响亮地饱嗝,随手扯过一名少女的薄纱绢衣。
那少女顺势倒入杨致怀中,语声已甜得发腻:“侯爷,您可要怜惜奴家啊!……侯爷,您怎么……?”
杨致似乎并不准备来一场香艳无边地一雄战双雌,接下来的举动不仅大煞风景,甚至有点儿令人恶心。……这位大爷把少女的薄纱绢衣当成了面巾,擦完了嘴巴,又一丝不苟地擦起了油腻兮兮的双手。
在业已笑得牵强的少女俏脸上拧了一把,随手在她曲线勾人的**拍了两巴掌,笑吟吟的道:“诸位姑娘方才那么卖力,也该去歇一歇了。这大冷天的真是难为你们了,下次叫你们夫人给你们多穿几件衣裳,免得着凉受了寒。都滚吧!”
回头对依然空无一人的主位方向朗声笑道:“小寡妇……,哦,不,英娘夫人,如今我已酒醉菜饱,何不借贵宝地这般良辰美景,请夫人现身一叙?”
话音刚落,便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娇笑:“飞虎侯果然是位妙人!贱妾本是为侯爷着想,以为不便现身相待,不想反而失礼了。”
随后从屏风后转出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美妇,一身雪白罗裳,发髻高挽容色妖娆,其华贵雍容比夏帝后宫的任何一位妃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这就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海盗头子?
英娘对诸多少年少女们一挥手道:“都下去吧。”
在主位落座笑道:“侯爷,如此秀色可餐,为何只顾徒享口腹之欲?是对贱妾的待客之道不满意么?”
杨致笑道:“夫人言重了。承蒙夫人盛情款待,委实感激不尽,何来不满之说?我只不过是觉得,做个饱死鬼比做个色鬼要稍微强一些罢了。”
二人此前从未谋面,此刻却言笑晏晏,好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一般。英娘嗔怪的道:“侯爷为何口出这不吉之言?你方才大快朵颐,却滴酒未沾,可是在积蓄体力严阵以待,想与贱妾再行生死相搏么?贱妾若有恶意,难道在那菜肴之中便不能下毒?”
任何时候都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充沛的体力,这是杨致一贯的良好习惯。即便不用再生死相搏,那也总没坏处吧?
“夫人切莫误会,我只是不善饮酒而已。我也相信夫人对我全他妈是好意,菜肴我吃得非常放心。若非如此,夫人在海上便可下令杀我,何必把我弄到这儿来当大爷招待?”
他虽笑意盈盈,话也说得貌似客气,可让人听了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英娘微一皱眉,笑道:“侯爷,你我此刻说起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岂不是扫兴之极?不是贱妾自夸,侯爷名动天下极尽富贵,贱妾这里或有不及,料想也相差不远,比侯爷还要多了几分逍遥自在。”
“我刚才已经见识到了。夫人有话请明言,我洗耳恭听。”
“只要侯爷愿意,贱妾除每年奉上纹银一百万两之外,还会为你专门备下一艘船来,侯爷随时可来享受帝王一般的生活。”
杨致笑道:“夫人,我杀了你上百手下还炸了你的巡海大船,莫非反倒是为你立下了大功一件?非但许以百万巨银相赠,闲来无事还可到这儿享受几天帝王待遇。我真的很想知道,我有些什么本钱能让夫人如此伟大的以德报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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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致眼里,脸上写着恶人两个字的恶人,充其量只能称之为小丑,只有恶在骨子里的恶人才真正可怕。Www这世上从来不存在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从一个披着高贵熟女外衣的海盗头子嘴里说出来,更让人觉得荒谬。
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将一个令自己付出了惨重代价的人奉为上宾,对一般人来说绝对不可想象,这一点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从穷凶极恶不遗余力的追杀,到许以金钱美女的双重诱惑,二者之间的切换太过突然,对比也太过鲜明,以至于杨致都颇为费解。
英娘姣好的脸庞不经意的微一抽搐,略显生硬的笑道:“贱妾差点忘了,侯爷这几日一直在老熊那里做客。像老熊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贱妾与他打了十余年交道,都没看过他什么好脸色。而侯爷与老熊相交不过数日,他就不惜为了侯爷翻脸不认人。侯爷真是一身全挂子好本事啊!”
“夫人这话里似乎透着一股子酸味,可是为了老熊在吃醋么?嘿嘿,其实他无妻你无夫,又都是同行,夫人与那傻熊倒是挺般配的。”
难道熊展为了救得杨致的性命,竟然不惜摆出与英娘全面火拼的架势?不过跟他打了两天架,喝了几天酒而已,不会那么夸张吧?熊展与英娘齐名,想必他以为未将自己的客人安全送回蓬莱,是桩大扫脸面的事。杨致寻思着,英娘若是等自己回去之后再下手的话。估计熊展的老酒还是会照喝不误。
他就是不无戏谑的随口一说,英娘作为女人已然不再年轻,也是饱经世故地过来人了,不想听了竟是脸色绯红,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丝少女般的羞涩之意。
杨致不禁心下暗笑:难道这心狠手辣的俏寡妇还真对傻老熊有那么点意思?你们日后若是肯听话,我说不定会给你们这对老大不小的强盗头子狗男女做个媒人。若是惹毛了我,你们就是睡到了一张床上,老子也要给生生搅黄了!
“侯爷说笑了。”英娘轻咳一声笑道:“与侯爷这等智计丝毫不逊悍勇的妙人说话,贱妾还是坦诚相见来得更为轻松。贱妾干的是祖传的无本营生。今日与侯爷做这桩大大亏本的生意,实在是出于无奈。”
你这不是废话吗?要不然这个时侯我是不是还有命在。那就真地很难说了!杨致皮笑肉不笑的道:“累得夫人为了我而委曲求全,真是荣幸之至。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至于日后如何扳本,夫人大可从容细想。现在我只想听一听。夫人到底有哪些无奈?”
“贱妾恭敬不如从命,就将侯爷现在知道与不知道地那许多本钱一并说了吧。其一,沐望与熊展今日午间遣人来告,若是侯爷少了半根头发,他二人自明日起就会联手与贱妾死拼到底。”
杨致不由大感意外:“哦?夫人是说沐望此番也为我强自出头?”
“不瞒侯爷,贱妾对此节也甚是不解。据我所知,侯爷与沐望并无交情,否则他派人相请侯爷一聚,侯爷不会不给面子。这数百里海域本是我与老熊两家共享。那沐望近几个月来才异军突起硬插一脚。上回我约了老熊在海上碰头,便是商议如何联手对付他了。如今他二人居然为了侯爷而放话要联手与我死拼。虽未必就会成真,且我未必就怕了他们,但也并非全无顾虑,无需意气用事与之一赌。”
杨致直言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夫人英明。即便我想坐收渔人之利,那也得活着才行,死人恐怕捡不到这种天大的便宜。”
“其二,有位名叫张博虎的先生,奉侯爷之命自莱芜调来了三千兵马,将贱妾与老熊在岸上的落脚点一扫而光却仍是不动声色。老熊因邀你做客倾巢而出。损失不过数十人。而就在这数日之内。贱妾被张先生诱捕地手下已多达二百余人。贱妾自侯爷驾临蓬莱后,手下死伤者本已甚众。侯爷若是命丧我手。那二百余人定然无幸,贱妾不得不为那二百余条性命与他们的家人着想。”
这倒是句大实话。如果英娘一意孤行悍然杀了杨致,她那二百余命手下也必然死定了。毅先生虽然说英娘手下有上千人,可因为杨致就得折损三分之一,慢说极不划算,就连她的首领位置还能不能保住,都很有点儿悬乎。
“其三,还是那位张先生,在日落之前托老熊的人传话过来。宣称侯爷如有不测,他会做三件事:一是将他诱捕的那二百余人全部在蓬莱斩首示众。二是他会穷一生之力,将贱妾全族剿至一个不剩。三是声称七喜此后会全力将贱妾一家杀个鸡犬不留,不死不休!”
英娘说到这里,再也无法掩饰满眼的愤恨之意:“侯爷行事狠辣凌厉,贱妾已经有所领教。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贱妾没有想到侯爷手下不仅有张先生这样精于智谋的人才,还将那七喜也收入了囊中。同样道理,我纵然想将侯爷置之死地而后快,却也需要慎重考虑相应的代价。”
张博虎那番话即使是由英娘转述,杨致听在耳里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摇头干笑道:“夫人的手段势必令我终生难忘,何必如此谦虚?”
“侯爷日后又何尝不会令贱妾日思夜想?”英娘又圆熟地泛起一脸笑容道:“侯爷年少成名尊荣无两,想必不会无端驾临蓬莱抢了贱妾的饭碗。贱妾今日以贵宾之礼相待,是为长远计看中了侯爷最重要地一桩本钱,才表示化干戈为玉帛的合作诚意。”
“哦?难道夫人方才说的那三桩还算不得最重要的本钱么?”
“侯爷最大的本钱,是年少老成智勇双全。大夏国势日益鼎盛,凭侯爷的本事,定然也会官运亨通福禄绵长。而贱妾世代以这海上的无本营生为业,侯爷应当知道也是有些本钱的。侯爷若想借大夏之力断了贱妾的生路,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贱妾虽一介女流,但侯爷此次山东之行所为何事,也能猜出个不离十。相信只要侯爷高抬贵手,你我便能长期互惠互利,又何乐而不为?”
英娘其实已经说得相当露骨了:杨致自身不是什么善茬,又有大夏做后盾。英娘想得十分深远,知道与他死磕到底绝计讨不了好,所以才说是“为长远计”,许以重利相诱惑,为今后的几十年里争取最大地生存空间。
杨致起身笑道:“我现在与夫人还说不了那么远,我只能说夫人今日所说地每一个字,我都听进去了。我要提醒夫人的是,我有一个很不好地习惯:向来只喜欢由我打赏人,不喜欢做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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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将自己的本钱半点不浪费的发挥到极致。确实是杨致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对敌人的本钱在战略上藐视。在战术上重视。甚至当面直接踩在脚下。是一个更不好的习惯。
英娘有统驭群雄纵横四海的心狠手辣。有作为海盗首领应有的长远眼光与冷静头脑。但她也有值的骄傲的雄厚本钱。就在几个时辰以前。她还满怀信心的要将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小子剁碎了喂狗。但现在却不的不万般无奈的与他虚与委蛇。
尽管如此。杨致的不良习惯还是令英娘忍不住脸色为之一变:“侯爷。有些不好的习惯会让了丢了小命。还是改过来为妙。”
“夫人所言极是。”杨致当即大感赞同:“古人词云: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雕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对有些女人来说。年华老去红颜不再比杀了她更可怕。生气是个很容易令女人变老的坏习惯。夫人只剩下了一点青春的小尾巴。还是改一改的好。”
英娘闻言一愣。冷冷道:“侯爷。并非贱妾不愿留客。而是你若在天明之前不回去给自己好好压一压惊的话。很多人会心急欲死的。来人。送客!”
杨致针锋相对的笑道:“夫人说的不错。尤其是夫人那二百余名手下。到时候我若不回去。他们急虽未必。死却必然。杀了人又炸了船。还能的到夫人如此盛情款待。我真是好生惭愧啊!其实我很不喜欢杀人。尤其不喜欢女人成天只知道打打杀杀。要是都像今日在夫人这里做客一样相处融洽。那该多好?告辞了!”
走出门外又突然回头笑道:“对了。成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女人。那个傻老熊也不是很喜欢。或许这就是他与夫人相交十余年。却还是翻脸不认人的原因吧?”
杨致洋溢的满脸笑容中不无的意。他略作试探便的出了一个结论:如果与英娘这样的貌似强大的变态女人谈论杀人。她是片刻也不会含糊。撩拨她的心弦却能轻而易举的令她晕乎不已。可见嬉笑怒骂皆是制敌利器!至于她与老熊能不能成。关我屁事?
英娘之所以前倨后恭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完全是顾忌到杀了他之后。必须面对关系到自身生死存亡的重压。而造成这种玉石俱焚高压态势的关键人物。除了熊展、张博虎与七喜。还有一个杨致与英娘都大大出乎意料的沐望。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将上次拒绝他的邀请一起算上。等于尚未谋面就欠了他两份人情了。这次回去一定要会他一会!
乘了小船离开英娘的楼船不远。只见远处海面上隐隐似有火光。大约驶出十余里水路后。杨致不禁为火光处的情景暗暗乍舌:眼前是一支阵容远比英娘刚才那边庞大的船队。大大小小至少有上百艘之多!除了沐望与熊展。还有谁能在海上纠集这么一支蔚为壮观的联合船队?这两个家伙不只是跟英娘说说而已。而是动了真格的!敢情自己今天成了这海上火药桶的导火索了。怪不的英娘直催着自己走人!
小船在距离船队四五里处便被另外几条船截下。船上的人杨致一个都不认识。不像熊展手下那帮海盗的粗豪做派。应该是沐望的手下了。只说是奉命在此等候接应。对他都极为恭敬。换船之后继续往船队驶去。尚有二里之遥便听到当先一艘大船上有人在纵声高歌。唱的正是那首《精忠报国》。
杨致不由哑然失笑:在这当口还能中气十足唱的那么起劲的人。也只有傻老熊那位仁兄了。想必是等的不耐。灌了一肚子老酒在那儿撒酒疯呢!
海面上一片灯火通明。奉命接应的小厮远远就高声通报:“飞虎侯回来了!”
百余艘船上顿时好一阵骚乱:“飞虎侯回来了!真是侯爷回来了!……小寡妇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啊!……这等名动天下大人物到底是啥模样?”
只听熊展哈哈大笑道:“杨致!我就说像你这厮这种祸害。哪有那么容易死?快来。快来!老子今日要跟你好好喝上几碗!”
杨致登上大船一看。不只是熊展。还有沐望那个精干手下江城璧。张博虎与六喜居然都在。众人重又见到他那一脸熟悉的慵懒笑意。都是喜不自胜。朱灵儿更是喜极而泣。
杨致却是敛起笑容。对众人敛衽肃然长揖:“杨致无能。令诸位为我操心受累了。请诸位受我一礼!”
江城璧疾步上前扶住他:“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何出此言?”
熊展拉过他笑道:“好小子!凭一人之力干掉了那婆娘近百人。还炸了她的巡海大船。你这还叫无能的话。岂不是说我们这伙人都是废物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杨致已长久未曾体会到这种友情的温暖了。豪迈的笑道:“大伙儿一起喝!喝他个不醉不归!”
熊展当即叫人在舱内设下酒宴。也不再分什么你我与主仆。拉了江城璧、张博虎和六喜坐成了一大桌。众人见杨致平安归来。尽皆心情大好。自然酒兴颇高。朱灵儿刚刚还是泪眼朦胧。这会儿却痴痴望着杨致抿嘴轻笑。似乎看着他吆三喝四的与人杯来盏往也十分满足。
酒过数巡之后。众人都有了几分酒意。江城璧兴致勃发的道:“方才熊老大慷慨放歌侯爷大作。何其雄壮!在下是热血沸腾。不能自已啊!久闻侯爷文武全才。无怪乎我家主人倾慕无以复加!在下今日既与侯爷和诸位豪杰有缘相聚。何不吟咏高歌以助酒
杨致不由心念一动。听江城璧这么一说。沐望莫非是他隐隐想到的一位故人?歌诗发乎情而作。何不试他一试?笑道:“如此甚好。张兄也自胸有珠玑满腹锦绣。就请江先生先行一展高才。张兄随后唱和。再由我来东施效颦一曲。如何?”
他心知熊展与六喜腹中墨水有限。这么说也是不想令他们难堪。
“侯爷吩咐。敢不从命?那在下便先行献丑了。”江城璧朗声吟道:“燕台一望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这首诗豪情满怀。充盈戍边征战的肃杀之意。岂是一个海盗头子手下的幕僚能做的出来的?连熊展都听的连连点头道:“江先生这诗我虽听不太懂。却是十分顺耳。”
“好一个论功还欲请长缨!”杨致言不由衷的大赞一声。望向张博虎道:“张兄。请了。”
张博虎也不推辞。昂然接口吟哦道:“北山有芳杜。靡靡花正发。未及的采之。秋风忽吹杀。君不见拂云百丈青松柯。纵使秋风无奈何。四时常作青黛色。可怜杜花不相识。”
所谓诗为心声。果然不假。二人所咏诗作都堪称上乘。意境却是截然不同。张博虎诗中不仅有股子铮铮傲气。还暗含怀才不遇的牢骚。
杨致举杯赞道:“来!大家为了张兄的纵使秋风无奈何喝了一杯!”
其实熊展与六喜都是似懂非懂。但这种场合绝对不能冷场扫兴。一同举杯响应。碰杯干了。
朱灵儿满脸希翼的道:“侯爷。该你了!我早就听说侯爷曾在金殿上击鼓高唱那《精忠报国》。连风云都为之变色。以至百万大军无人不会吟唱此曲。今日何不让我等再一开眼界?”
众人都跟着起哄。杨致想了一想。笑道:“我已有言在先。诸位又盛情难却。那便唱上一曲吧!此曲名为《笑红尘》。只是较之江先生与张兄的大作而言颇显俗气。远远不如其雅顺了。”
借着三分酒意。随手持筷击碗唱道:“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的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的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消。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逍遥!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慢慢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因为这首《笑红尘》与杨致的脾性与心境十分契合。是以记忆十分深刻。众人只觉的曲调朗朗上口。词意直白易懂。登时齐声叫好。
江城璧回味半晌。竟然意犹未尽的取了笔墨将词录下。啧啧叹道:“正所谓大俗即是大雅。真乃曲如其人。如侯爷一般极尽飞扬洒脱。我家主人若能亲耳听闻。定会心折不已。”
杨致意味深长的笑道:“前次多有的罪。还望勿怪。此番又承蒙沐公子不计前嫌施以援手。请先生务必转告你家主人:三日之后请沐公子移驾至蓬莱外海一会。我要当面向他请罪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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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笑红尘》是电影《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的主题曲。陈淑桦原唱。有女版笑傲江湖之称。有兴趣的看管可搜来一听。个人认为还不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c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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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平安归来与众人高歌共饮之时,张博虎已有两日未曾合眼了。这些时日他可谓忙得不可开交,说是疲于奔命也不为过。刚自莱芜调兵回到蓬莱,便遇上了杨致受熊展胁迫之事。杨致不在,他就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秦骄阳当日的预言已略有验证,张博虎从容镇定、应对有度,颇显将帅之风:一面果断改变原与杨致议定的策略,严密封锁清扫海盗岸上隐秘窝点的消息,诱捕大批英娘的手下握做谈判砝码。一面利用这次调兵清扫的契机,适时与沐望和熊展取得联系,迅速对英娘摆出空前强硬的态势。
御赐金牌配合杨致那纸别具一格的调兵令,虽效用极巨,却也不是无所不能的阿拉丁神灯。三千府兵调是调来了,究竟是长驻蓬莱还是择期返回莱芜,三千人马的吃喝拉撒睡和饷银的落实,这些还只是杨致与张博虎缓过气来之后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其实说到底,只要有大把的银子,一切都好办。
熊展倚仗区区数百海盗就敢以屠城相威胁,这对杨致是个莫大的刺激。大夏短期内没有海防就罢了,像蓬莱这样的咽喉要地万万不能连岸防都没有,所以这三千府兵必须长驻于此。
济南知府与蓬莱县令在山东为官多年,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虽然有大夏连年征战以至兵力吃紧这个冠冕堂皇地借口。但背后的猫腻委实耐人寻味。杨致现在根本没工夫去想,也管不了那么多。有御赐金牌在手,他的话就等于是圣旨,能与济南知府李子宽打个招呼已经是客气的了。
按大夏军制,地方府兵担负着维持地方治安、肃清盗匪与大夏二线后备军的双重使命。粮饷也是由地方官府与大夏朝廷分别承担一半。三千府兵可暂时集结一处驻在蓬莱城外,待理清头绪后,再沿海岸一线分兵布防。然而要长期养着这三千兵马地银子从哪儿来,这就不是小事了。
济南知府李子宽对杨致此次调兵的回应貌似积极,得报之后便遣人快马捎来书信,却只有一句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屁话:一切唯飞虎侯之命是从。
蓬莱县令可称山东辖内七品官员的第一号肥缺,能谋到这个位子的当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现任县令王语新也是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他的回应更绝:飞虎侯调兵剿匪保一方平安,“英明之至”。然蓬莱地小民瘠,三千府兵驻扎十天半个月的粮饷“或可力保按日支应”。若常驻于此恐怕难以为继。
杨致的回复也很干脆:只要你能保证支应半个月就足够了,其余的事不用劳你费心。但半个月内若有一天断粮,我就请出金牌宰了你!
回到蓬莱地次日,杨致就命张博虎致信李子宽:本钦差奉旨构筑大夏海防,向济南府急征白银一百万两。不得有违。此令!
借口推诿?只要你熬得过去,也行。为严防海盗上岸流窜为祸,调一千兵马封锁陆上出入蓬莱的所有路口,即日起一应货物许进不许出。但为了“便于货物流通”,而秦氏“财雄信著”,凡是秦氏货物无需查验即可畅通无阻。想要挂靠在秦氏名下?可以。不过若是不给钱的话。人家凭什么为你担当“通匪之嫌”那么大的风险?
蓬莱不是因商家大豪云集之地吗?那些个平头小百姓微不足道,商家大豪才是本地繁华的支柱,所以应该重点保护才是。至于哪些人物应该被划入“重点”之列,秦骄阳在此主理秦氏分号多年,闭着眼睛也能数出一大把来。
但大夏兵马地使命是保境安民,不是您家的私人保镖。首要任务是保护众多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不是说谁家钱多就无条件的为您流血流汗。那什么才叫“重点保护”?很简单,只要您“自愿”负担“饷银”,就会派驻兵丁在您家门前执勤。每年五万两银子起价。少一两都不行。不愿负担也可以,到时候海盗杀上门来您可别怨我见死不救。
飞虎侯是由上百艘船护送回来的,这是许多人亲眼目睹的事实,谁知道他跟那些海上悍匪是什么交情?谁敢保证他不会背后阴你?连兵匪一家这个道理都拎不清地话,在这乱世之中绝对成不了什么商家大豪。是以杨致征收保护费的告示一出,不到两日便收到了高达二百二十万两的“饷银”。
这么三管齐下,粗略一算,至少有四百万两银子进账。别说养三千人,就是养三万人都是小菜一碟了。多出来的银子怎么办?没人敢问,也不必问。
杨致刮地皮的功夫竟是如此利索老到。就连秦骄阳与张博虎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量。仅有胆量是不够的。还得预先把**擦干净。由杨致口述、张博虎代笔将这几桩事毫不隐瞒的写成奏章,还特别提到了在抗击海盗的过程中。征用了许多英勇无畏地渔民和渔船,然后将奏章委托秦氏密送长安。
这一手叫割了卵子还得止了痛:既剪断了背后告黑状的人的舌头,日后就算有人想要追究都没了由头。养兵、征用民船、抚恤“义民”哪一样不用花钱?真要追究起来,不但要大大褒奖表彰,恐怕还得多找个几十万两银子才行。
济南知府李子宽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蓬莱县令王语新是看傻了眼后又悔断了肠子。照杨致这么个干法,油星子都没给他剩下。这位大爷不是他这个芝麻绿豆官能斗得起的,一不留神没准连小命都得斗掉,还是赶紧琢磨如何扳回印象才是正经。
腰包里厚实了以后,杨致先前某些诺言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兑现了。他原就答应六喜与毅先生,按月固定有一份薪酬,张博虎那一份更是少不了。但他派发的月俸每人每月仅有五百两,对他几个原本是高收入的伙计与张博虎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可紧接着派发下来的赏银,就足以令众人为之动容了:出海试航人人用力,每人赏银五千两。此番累得人人为他揪心,每人赏银五千两。张博虎临危不乱应对得当,另行赏银五千两。
给我杨致做伙计,不仅会给足你们该给的尊严,还能挣到大把地银子。但你不卖力却是不行,我也不怕你们不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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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致歉!这几天更新少了,是因为有位员工五岁地孩子意外溺死,为处理这件惨事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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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三股海盗与杨致之间的关系变化,为了避免逼得英娘狗急跳墙,杨致回来的次日就将她被诱捕的二百余名手下尽数放了。他之所以一夜之间能在蓬莱呼风唤雨,那三千府兵功不可没,日后还要当做吓唬人的屠刀继续使用,少不了要去犒赏一番。
杨致是皇帝一手为夏军百万将士树立的铁血标杆,对大夏第一猛将的品牌效应当然不能浪费半点。一本正经的花了半日功夫,在驻扎蓬莱城外与把守路口的兵士中间巡视了一圈。豪言壮语是一句也没有,只带着一脸招牌式的慵懒笑意与兵士们随口拉一拉家常,却让许多兵士激动得热泪盈眶。固然是他不喜欢把自己装扮成天神的性情使然,也是想润物细无声的传达一个鼓励:神也是人变的,神也有人味。\\
但实质性的犒赏就近乎抠门了,总共才拿出了五千两银子,与手下几个伙计当中的任何一人都没有可比性。对两个都尉给了几句公式化的褒奖,每人赏银五百两,其余是让秦骄阳派人买了价值四千两的酒肉,直接送至军中。
毅先生和六喜见杨致对数千人马的犒赏还不如自己一人赏赐之丰,既颇为不安又大惑不解,只有张博虎不以为奇。
朱灵儿甚至当场明确表态,如果杨致银子不够用,她那份月俸和赏银都可以不要。
杨致早已感受到,这位前杀手大婶对自己生出了暧昧的情意。只想尽快把她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故意板起脸冷冷道:“像我这样的人缺什么都不会缺银子,还不用别人教我钱该怎么花。不愿要我的钱,就是不愿做我的伙计。我已有言在先,你们若是不愿跟我,尽可来去自由。至于你的钱想怎么花,那是你的事。只要你高兴。就是扔进海里去也只能由你。”
朱灵儿见这几句话说得重了,唯恐杨致误会自己不愿做他手下,也不敢再固执己见。待他离去后。众人都缠着张博虎问个不休。
张博虎被纠缠不过,才无奈的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杨兄深谙驭下与统兵之道。驭下必须赏罚分明,有功重赏才会令人效死以报。那三千府兵是大夏朝廷地兵马,不是杨兄的仆从。若以驭下之道统兵,天下间谁又有那么大的家当?有道是兵饱则骄,兵饥则劳,那就必须赏罚有度。\\若是惯出了无赏不战地毛病,又如何得了?”
见朱灵儿满脸失落。想了一想又出言安慰道:“朱姑娘乃是出于一片赤诚,杨兄岂会不知?姑娘大可不必为此介怀。明日杨兄与沐望相约在蓬莱外海一会,姑娘身手不凡且风采照人,我会劝杨兄携姑娘同往。”
朱灵儿不禁又羞又喜:“此话当真?张先生,明日你可切莫忘了!”
不料杨致第二天赴约之前,却是力邀张博虎同往。
张博虎一口拒绝道:“不可。杨兄。所谓人心难测,这沐望于我们而言还是神龙不见首尾,虽两度示好,但我想必定事出有因。杨兄与他今日之会是何情形尚未可知,万一若有变故,我留在岸上或许还能如杨兄上次遇险一般设法策应。但明面上防范过严也多有不妥。以免徒生误会。不如让朱姑娘扮作侍婢随杨兄前往,,有事多个帮手,无事也可添些风雅,如何?”
杨致摇头苦笑道:“张兄,你的眼神不会如此差劲吧?如果你是受朱姑娘所托,那你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我躲她还来不及呢!谁去都可以,唯独她去是万万不行。但张兄方才所言也极为稳妥老成。既是如此,我便独自赴约罢了。”
张博虎也不再多说什么,淡淡一笑去向朱灵儿知会他的意思。
杨致从前无论所遇何事,都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慵懒笑意,今日却显得有些反常。自日落黄昏时候起,就如同一尊石雕一般,双手负后痴痴望着远处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刚入夜,杨致就如期等来了前来接他的江城璧:“侯爷,劳您久等了。我家主人已在蓬莱外海恭候大驾。”
杨致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江先生,请。”
江城璧一愣:“侯爷。您这般只身前往?难道就不担
“不错,就我一个人。”杨致已大步走在了他前头,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担心倒没有,有点紧张是真的。”
沐望身份颇为神秘,在短短数月之内能与纵横海上多年的英娘和熊展分庭抗力还占到上风,足以证明他的实力与才干。但他地排场似乎远不如英娘与熊展那般招摇,停泊在蓬莱外海三四里处的那艘船毫不起眼,而且前后并无其他船只簇拥。若非江城璧指引,杨致很难想到这是沐望前来赴约的座船。
还未登船,就隐约听到有铮铮的琴声传来。二人上船后,江城璧将杨致引至正舱,向门口一名表情木然的守卫微一颔首,恭敬的道:“侯爷,我家主人业已等候多时,请进。”
时近入冬,海上夜色中尤显寒冷,一踏进船舱却是暖意融融。船舱不大,陈设布置极尽精致典雅。兽炉中燃起了檀香,舱内弥漫着沁人心脾地淡淡幽香。相形之下,英娘座船上那间富丽豪奢的大舱倒显得如暴发户一般的俗不可耐了。
杨致向来人情练达脸皮不薄,这番进门却只望着高坐在主位抚琴的年轻人怔怔出神。年轻人身材明显不如杨致高大,样貌普通,属于往街上扔个石头打死十个人里头有九个的那种类型,想必就是令英娘与熊展食不甘味夜难安枕的沐望了。
沐望安坐主位,正在悠然自得地抚琴。一旁坐着两位姿色不俗的歌姬,好奇的打量着杨致,见他神情古怪,忍不住掩嘴轻笑。
沐望竟然也不起身相迎,只遥遥拱手一礼道:“兄台便是名动天下的杨飞虎了?鄙人沐望,久闻飞虎侯大名,今日能得一见,实乃三生有幸。侯爷,请坐。”
杨致盯着他看了片刻,踱至客位安然落座,又泛起了一脸惯有的慵懒笑意:“沐公子客气了,你我不如暂且以兄弟相称吧。沐兄有美人相伴,抚琴迎客,看来还是一位风流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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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每凡与人对敌之时貌似谈笑自若,实则百般警惕。沐望虽两度示好,但此刻敌我尚不分明。杨致今日的举止较之平日的习惯很有些反常,似乎与沐望形同相识已久的故交,二人乍一见面徒生一种难言的默契。
与沐望陈设典雅精致的座舱相匹配的是,客案上同样没有极尽豪奢的珍馐佳肴,唯香茗美酒与一方雪白的面巾而已。
杨致并不精于茶道,也能闻出一股淡淡的龙井清香。落座之后胸前突然涌上一股温热,不由微一皱眉,同时眼神也变得异常复杂起来。略显牵强的笑道:“难得沐兄与杨某一样,也对龙井香茗情有独钟。”
沐望眉角一挑,应道:“是吗?只要侯爷喜欢,我便放心了。传闻侯爷此番现身蓬莱,有一红颜知己时刻追随相伴,不知今日为何没有一同前来?”
杨致苦笑道:“沐兄说的是朱姑娘吧?我想沐兄是误会了。沐兄想必也曾听说过七喜之名,那朱姑娘也名列其中,不过是我新近收的护卫罢了,这什么红颜知己又从何谈起?”
沐望淡然道:“侯爷年少有为名动天下,即便无数怀春少女心中暗引为梦中情郎,那也不足为奇。”
杨致见他口气虽淡,话里的意思却是认定他与朱灵儿关系非同一般。当下懒得再加辩驳,索性放开心胸岔开话题道:“多谢沐兄对我与那朱姑娘的关系如此关心,让沐兄见笑了。我邀沐兄今日前来,既是为我上次的唐突冒犯向沐兄谢罪,也是为沐兄此番不吝出手相助而来致谢,不想倒让沐兄反客为主,当真令我好生惭愧啊!也罢,我本俗人,今日就在沐兄这里沾些雅气吧!不知能有幸得闻沐兄抚琴吟唱一曲否?”
“侯爷文武全才,何出此言?”沐望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也不推辞:“前日江先生带回的那一曲《笑红尘》。便是令人感慨无尽回味无穷的佳作。若不嫌弃,便由我抚琴,由这歌姬唱上一曲,还请侯爷指点一
在如涓涓流水一般古雅清丽的琴声中,靠近杨致这一头的歌姬徐徐唱道:“春雨微,香风少。帘外莺啼声声好。伴孤屏,微语笑,寂对前庭悄悄。当初去向郎道,莫保青娥花容貌。恨惶交,不归早,教妾徒在烦恼。”
这是一首唐代情词《渔歌子》,将一位深闺少妇对情郎既盼又怨的心境勾勒得入木三分。杨致原本对这些软绵绵的词曲没什么兴趣,此时听来却是心头别有一番滋味,眼神也愈显复杂。
“我是个过惯了打打杀杀刀头舔血日子的人。今日听闻此曲,犹如盛夏酷暑之时突遇清风拂面,实在是妙不可言啊!”杨致心念一动。牵过歌姬地纤纤素手,嘻嘻笑道:“沐兄的琴声固然高妙,这位姑娘的歌声也婉转动听之至。”
那歌姬不量他当着沐望地面就这么动手动脚地调笑。当即羞得满脸通红。连忙将手从杨致手中挣脱出来。慌乱不安地望向沐望。
沐望虽木然不语。但眼中已生出一丝恼意。杨致恍然笑道:“哦。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是一时情不自禁。沐兄应当不会这般小气吧?”
自顾自地斟了杯酒。向沐望举杯道:“若有失礼之处。万望沐兄不要见怪。我借花献佛。敬沐兄一杯。”
沐望愣了片刻。也跟着斟了杯酒。爽快地一饮而尽。轻咳一声道:“承蒙侯爷厚爱。这两名歌姬若是还看得入眼。我稍后定当相赠。我方才已应侯爷所请抚琴吟唱一曲。不知可否能让我见识一下侯爷高才?据传侯爷精通音律。是亲自抚琴而歌?还是即兴赋词?若是即兴赋词。只要词牌相熟。我或可抚琴与侯爷相和。”
杨致摇头笑道:“我只是会唱些俗曲俚歌而已。哪儿说得上什么精通音律?对于抚琴就更是一窍不通了。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今日就班门弄斧。也唱上一曲以谢沐兄。”
拍了拍脑门道:“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佳词妙句。我便为沐兄唱上一曲《笑也依然》吧。这是一首市井俚歌。并无词牌可言。我献丑清唱便可。”
起身清了清嗓子,来回踱步柔声唱道:“突然之间。梦若隐若现。对镜一看。有私心杂念。你的笑颜不远,让爱星火燎原。借情止痛。借衣挡风,何难!就这么罢了罢了,学青鸟躲在云里面。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谁也都不想不看不管,就这么算了算了,忘掉那世外的桃源。等月上弦,梦也依然,笑也依然。”
“醉了双眼,心就暖一点。先许的愿,千里共婵娟。思念变成了串,穿过大雾弥漫。等到了爱,却没被你发现。就这么罢了罢了,学青鸟躲在云里面。近在眼前,远在天边。谁也都不想不看不管,就这么算了算了,忘掉那世外的桃源。等月上弦,梦也依然,笑也依然。”
杨致一曲唱罢,回身站定满眼期盼的盯着沐望。沐望与两名歌姬早已听得痴了,连忙避开杨致灼热的目光,又斟了杯酒,略一举杯便自顾自的一口而尽:“此曲饱含万千柔情,当浮一大白!”
韩红地这首《笑也依然》,将两位有情人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的无奈和刻骨的思念可谓演绎得淋漓尽致。
杨致唱得动了真情,眼圈已微微发红。轻叹一声,自颈下取出那块玄黄玉佩,勉强笑道:“沐兄,你可知我方才这首俚歌是为谁而唱么?是为这玉佩地主人。难道沐兄一定要如此这般试我一试才愿意相信,我对这玉佩的主人是日夜思念,不敢片刻有忘么?你真的打算让我就这么一直叫你沐兄么?”
沐望霍地起身疾步向杨致走来,不想还未走近他身边,二人与两名歌姬骤然软软瘫倒在地!
四人虽四肢绵软无力,但开口说话并无阻碍。沐望眼中满是惊骇的喊道:“来人!来人啊!”
应声进来的是舱外那名守卫,不但毫无惊慌之态,而且满脸不可捉摸的笑意,也并不动手相扶。
同样瘫倒在地的杨致叹道:“如果我不是隐隐想到沐望就是我的玲珑,我怎么会只身赴约?玲珑,如果我不是以为你有意惩罚于我,我又怎么会故意喝下那杯酒?”
目光移向那名守卫苦笑道:“看来张兄今日下毒并非出自玲珑授意了,害得我差点误会了我家玲珑。张兄,我说得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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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几天诸事繁杂,没时间也没什么心情埋头码字。诸位看官请放心,断更是不会的,太监地可能性也极小……只是不知道能看到玲珑重新出现的看官能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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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沐望不过是以讹传讹,应是杨致与玲珑二人姓名中的“木王”之误。玲珑以此为化名,显然有未嫁而从夫姓表明心志之意。
杨致逃出燕京之夜竟是一语成谶,不久以后玲珑便亲历家国巨变,父亲定北王果然发动兵变谋朝篡位。她虽果敢坚韧又善解人意,骨子里的自尊心极强,且总归是个尚未出嫁的正常女子,也难怪对自己倾心相许的男人身边的女人如此在意。
杨致真情流露的一曲《笑也依然》,唱得玲珑柔情恣肆感慨万千。正欲上前相认之际,却是奇变迭起,与杨致一起中毒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娇丽的容颜可以为易容术遮掩,甜美的嗓音可以刻意改变,但怎么都掩饰不住满眼的惊愕与羞惭。
二人此时双双为人所制,万万不是畅叙离情相思的时候。忠心耿耿的江城璧并未出现,应声进舱之人的真实身份被杨致一口说破,居然是易容充任守卫的张博虎!
玲珑又急又气:“张博虎,你这是何意?还不赶快为我夫君与本郡主解毒!”
“嘿嘿,郡主竟然连夫君都叫上了,杨兄真是好福气啊!”那守卫随手取过一方面巾使劲抹去妆容,可不正是张博虎?
慢条斯理的回身坐下笑道:“郡主还是省些力气,莫要挣扎了。郡主与老江固然精明过人,杨兄的心机智谋更是不在张某之下。00kScom为了谨慎起见,今日这下毒之法我已暗自试过多次。以香茗美酒与檀香而论,单是任何一桩都是无毒。如若两样迭加,则会四肢麻痹酸软,至少两个时辰之内无法动弹。杨兄,我早已说过大丈夫斗智不斗力,你纵有一身惊天武技又如何?”
玲珑怒斥道:“我早已立誓此生永为杨家之妇,为何称不得夫君?又关你何事?张博虎,我于你有救命之恩,我家夫君对你也是真心相待。我夫妇自问待你不薄,难道你要做那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么?”
杨致劝道:“我与张兄相处已有些时日,张兄行事果断思虑周密,断然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玲珑,你暂且歇一歇,待我与张兄交心一谈。也免得着了人家的道还妄自糊里糊涂。”
“不错!张某又岂是那等能为言语所动的庸人?若非你二人一个只知道装神弄鬼,一个狂妄自大,今日又怎会落于我手?”
张博虎远远坐在离舱门最近的位置,似乎暂时并不忙于对二人有所不利,傲气毕露的道:“聪明人只有与聪明人打交道,才显得格外有意思。杨兄见事洞察之微与应变之快,足可与张某比肩,实乃我生平仅见。不知杨兄如何看出我是受郡主遣派至蓬莱的细作?”杨致苦笑道:“说来惭愧啊!我在用人知人这一节上是远远不如秦兄谨慎,张兄脸皮之厚、心肠之黑、智计之高果然大大超出了我最初对你的预计。”
张博虎阴笑道:“当时我受郡主所遣。是因她知道杨兄与秦氏长子秦空云有八拜之交。所以才命我潜入蓬莱伺机接近秦氏。就是为了打探你地消息。不料秦骄阳是个扎实人。扎实人做扎实事也不无好处。我若表现过于平庸无能。他就不会对我感兴趣。若表现太过精明。他又担心无力驾驭。我在他眼皮底下晃悠了近两个月。他始终不敢用我。倒是令我好生头痛——这话扯得远了。承蒙杨兄谬赞。鄙人深感荣幸。愿闻其详。”
“我在顺州客栈与张兄偶遇地时候。见你身陷困顿却无半分愁苦之态。才一时兴起了动了解囊相助地念头。凭心而论。我真未指望日后会有何回报。后来你主动挑明受我恩惠。毫无迂腐之态且傲气不减。给我留下了很深刻地印象。当时我就感觉。在这乱世之中像张兄这等人物必会有所作为。你我在蓬莱再度相遇后。张兄地处境并无根本改观。加上听秦兄说起他对你既欣赏又忌惮地矛盾心态。其实那时我已存了与秦兄一样地疑惑。只不过没有与人明说。此其一。“其二。你自承在蓬莱仅是靠做些抄写之事糊口。在白府门外谈笑间便将三题轻松解出。却又以三年聘用期限太长为由拒绝入白府任事。依你地头脑智计。当不难看出白府并非只是招聘管事先生那么简单。依你之能。日后要获得白小姐青睐成为白府地乘龙快婿。接掌白家地产业成为一方商家大豪。可谓手到拈来。我当时就觉得。你去应聘纯粹是为了做给别人看。准确地说。本来应该是做给秦兄看。我只是凑巧赶上了而已。所以事后我认定。你滞留蓬莱是另有目地。”
“其三。我欲招揽于你时。你先问明是投夏帝还是投我。我明言是想让你投我后。你答应得实在太过爽快。难道我比一个雄才大略地乱世强国之君更有吸引力?可那时我确实急需用人。而且只是觉得你不对劲。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真正让我意识到你是受人所遣。且这个人极有可能与我有重大关联。是在试航归途中在北长山岛暂留那一日。被江先生赶上截住向我发出邀请。茫茫大海上无从沟通消息。若是没人暗中透露我地身份与行踪。江先生纵有再大地本事。也绝不可能在那么短地时间内赶上我。而途中出面支应路遇地渔船商船地。只有你张兄。我承认你遇事镇定。但你与江先生相见时不但丝毫不以为奇。而且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那一刻我便蹦出了一个念头:你与江先生应该早就是认识地!”
“我脑子里对张兄有了这许多判断。后来张兄在我眼里露出地马脚就越来越多了。试问你刚刚调兵回来。怎么会那么快就与沐望和熊展取得联系采取行动?无非是玲珑得知英娘在海上劫杀我地消息后。第一时间通知了你。你明知我已娶妻且将为人父。为何一再有意无意地拿朱灵儿与我说事?不过也正是后一点。让我想到沐望极有可能就是玲珑!否则你那么做又有什么意义?你张兄像是那种做事没有目地地人吗?”
张博虎击掌赞道:“杨致果然就是杨致。我自认为毫无破绽。不想早就令你怀有疑心了。既是如此。你为何还对我那般放
“因为我信任你。”杨致嘿嘿笑道:“我因为玲珑而信任你,我认为你没有任何理由要对我不利。所以我想向张兄请教的是,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向玲珑与我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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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临机应变与心思诡诈。相信杨致与张博虎对二人是半斤八两这个说法。绝对不会有半点异议。
此刻一个是中了暗算无法动弹。却似乎不是瘫倒在地。倒好像是以一种很享受的姿势躺在一张无比舒适的大床上一样。仍是面不改色侃侃而言。一个是经过精密算计向两个曾经于己有恩的人下毒。彷佛是天经地义一般。仍是心安理得一脸悠然。令人感觉气氛诡异的是。在这种情形下。偏偏二人还在称兄道弟如拉家常似的谈笑风生。
凡是对杨致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四肢瘫软的玲珑对二人说些什么并不十分在意。只是痴痴盯着久别重逢的杨致看个没够。只要自己心爱的男人镇定自若。她又何必心慌?
张博虎并未马上回答为什么要向杨致与玲珑下毒。而是泛起了一脸满足的笑容:“杨兄。像你这样的人物。方才既能一口叫破我的身份。又怎会想不到我为何要这样做?杨兄这是有意问给郡主听的。也好让她对我彻底死心吧?其实杨兄完全是多此一举。郡主对你竟是死心塌地。几时又曾对我动过心了?我今日才不得不接受这么个事实:她与杨兄一样。不过是一直把我当成一条还算不笨的狗使唤而已。只是你们都没有想到。这条狗也是会咬人的。”
“张兄以狗自喻实在过谦。说你是狼似乎更显贴切。”
“说的也是。”张博虎摇头笑道:“杨兄。你拖延时间的那一套对我是没用的。就算你绞尽脑汁与我胡说八道扯到天亮。你也万万想不出脱身的主意。试问我怎么敢对你这样满腹机谋的人掉以轻心?若无绝对把握。怎会对你下手?又怎么会让你有伺机翻身的机会?”
“张兄不愧是我的知己。你之所以陪我闲扯。未必是真有那份闲情逸致。你又何尝不是抱有谨慎之心。在看我是不是真的中毒不起?”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杨兄也。”张博虎起身踱至杨致跟前。俯身笑道:“老实说我这人很怕死。将自己这条小命看得比什么都重。在陆上秦骄阳那厮一直对我监视甚严。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六个杀人不眨眼地杀才一心一意甘愿做你的恶狗。朱灵儿那傻婆娘更是无时不刻不将你挂在心上。我本想借熊展与英娘之手杀了你。只可惜你福大命大。而我必须以命做赌!我亲眼见识过杨兄在举手投足间杀人如杀鸡一般的恐怖身手。不小心一点怎么行?”
“二位自以为对我有恩。想必多少有些不服气。别人不能理解。但我相信杨兄还是能理解的。那日你在顺州不是在帮我。而是羞辱我。张某便再是不济。岂会被那小小的客栈老板难倒?岂会因为你假惺惺的充好人。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扔来十两银子就对你感激涕零?至于郡主所谓地救命之恩。更是荒谬之极。若不是你率人在海上劫掠商船。我怎会被逼无奈跳海逃生?我即便跳海也不见得一定会死。又何须劳你相救?所以我对你们是毫不领情。你们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瞎了眼。”
碰上了这么个大脑构造大异常人的变态疯子。除了自认倒霉你还能说什么?
杨致苦笑着叹道:“张兄高见让我豁然开朗。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时候不早了。我也懒得再跟你们废话了。”张博虎骤然变脸道:“杨致。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真是难为你了。郡主。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向你们下毒?因为我想杀了你们!我明白告诉你吧。既是杨致害了你。也是你害死了自己!”
“我张博虎自问胸中有雄兵百万。智计谋略绝不逊色于你杨致半分!凭什么你就名动天下飞黄腾达。而我却颠沛潦倒只能寄人篱下?你们凭什么把我像店小二似的呼来喝去?我不甘心!杨致!如果不是因为你。郡主就是我的!若没有我。她怎么可能在海上站稳脚跟?怎么可能让英娘与熊展屡屡受挫却束手无策?她的人马、她地船队也应该是我的!我进可成一方诸侯。退可做海上霸主!我苦心孤诣忍气吞声为她驱使。却是为他人做嫁衣!就是因为你。到头来我是人财两空!你们以为我张博虎是像江城璧那样自甘为奴的蠢货么?绝不是!”
杨致面无表情地摇头道:“我还真没拿你当奴仆看待过。这一节我倒是问心无愧。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在这纷繁乱世。像张兄这等脸厚心黑地顶尖人才。何愁没有用武之地?张兄。我最后劝你一句。有道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你又何必如此偏激如狂?”
玲珑直到这时才确信他早已起了杀心。而自己甚至还没来得及现出真容与杨致相见。心中愈加懊悔无地。忍不住恨声骂道:“张博虎!你说的不错。遇上了你这等衣冠禽兽。我夫妇真是瞎了眼!”
张博虎丝毫不为所动。回身自舱外拎来一把雪亮的单刀。冷笑道:“衣冠禽兽?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什么叫衣冠禽兽了。看在相交一场地份上。我好歹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原本还算英俊地脸庞转向玲珑。此刻已扭曲得狰狞可怖。极为恶毒的咬牙道:“我得不到地东西。即便宁可毁掉。他杨致也休想得到!我这就当着你心爱的男人的面破了你的身子。我要让你们死不瞑目!”
玲珑闻言登时大骇。嘶声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禽兽!你敢!”
张博虎踱到玲珑身边。将单刀一扔狞笑道:“我为什么不敢?我若是干不出来。又怎当得起郡主禽兽二字的赞誉?杨兄。不管你有没有兴致。恐怕都只能从旁观摩了。”
杨致叹道:“张兄。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方才问你为何要向我们下毒。压根儿就没往我家玲珑会移情别恋那一头去想。只是目的有三:一是我不敢相信。二是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三是念你是个人才。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杨致。此时你只能如羔羊一般任我宰割。还有何资格说这些屁话……?”张博虎满脸鄙夷的将手伸向玲珑。不想还未沾到玲珑的娇躯。脸上淫邪的笑容却突然顿住:那把明晃晃的单刀莫名其妙的到了杨致手上。已然架上了他地脖子!
玲珑正自羞愤欲绝想要嚼舌自尽。情势却在眨眼间奇迹般逆转。顿时狂喜:“夫君!你……你这坏人!”
杨致不知什么时候已站起身来。嘲弄的笑道:“张兄堪称恶人中的极品!承蒙张兄对我如此高看。我岂敢忍心让你失望?我家玲珑是何脾性。我比你要清楚。她便有万般委屈。也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半点。更不会下毒害我。你算漏了一件事:我这人在面对性命威胁的时候。天生有一种足可称敏锐的嗅觉。我一上船就猜出门口那守卫是你假扮。落座之后又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怎会拿我与玲珑地性命开玩笑。冒然喝下那杯酒?难道就不能在擦嘴时吐到面巾之中?但我确实没想到你在檀香里添加致人神经麻痹一类的药物。我方才不断引你说话。就是为了暗中积蓄体力!”
“你若在我们瘫倒之时手起刀落。那我们便只好去阎王那里告状了。借张兄的话说。是你徒怀小人之心的谨慎害死了你自己!我比张兄要大方。你想让我们死不瞑目。我却想让你死得心服口服。像张兄这等人物。想必在阴曹地府也不乏大显身手的机会!”
杨致只说张博虎是豺狼。难道他自己就是一只温顺地小猫么?张博虎脸上的神情瞬间万变。随即面无惧色的道:“杨兄果然好手段!想要我在你手下死得心服口服?你莫非忘了我设计擒拿七喜地那个陷阱么?郡主大概也舍不得让老江为我陪葬吧?”
此人心机委实深不可测。不留后手才是不正常。留有后手实在太正常了!杨致蓦地想起他曾不自觉地说过一句“时候不早了”。心里猛一激灵。皱眉问道:“你早已掐准时间。准备将船炸了?江先生现在何处张博虎仰天笑道:“杨兄之智确然无人能及。居然一猜就中!你若有心让大家一同上路。岂不痛快?至少黄泉路上不会太过寂寞啊!”
像这种丧心病狂的疯子。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老子凭什么要给你这个疯子陪葬?杨致猛然意识到:现在最要紧地不是杀不杀张博虎。而是不能让他有同归于尽地时间!
当下不再与他多费口舌。毫不犹豫的一脚将他踹出舱外。冷冷道:“你应该知道。我杀了你再带了玲珑跳海逃得性命还是问题不大。不想死地话。咱们不妨做个交易。”
张博虎冷笑道:“我凭什么拿我自己的性命与你做交易?杨致。你这是在求我吗?”
话音未落。杨致便凶相毕露。眼睛都不眨就两记重重的耳光甩了过来。打得他口鼻之中鲜血长流:“怕你?老子在这世上又怕过谁来?如果不是为了玲珑。你早他妈死翘翘了!你以为老子愿意么?你一条狗命换这一船人。又吃什么亏了?你别这么看着我。像你这种狗杂碎。根本没有去死的那个胆量与勇气!你没得选择!老子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磨叽。我最后再问你一句:炸药藏在哪儿?老江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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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说来,张博虎在杨致眼里已算不上是个正常人,而是一个心理严重扭曲变态的疯子。
虽然这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疯子,但杨致对他此时的心态拿捏极准:此人狠时够狠,忍时能忍。他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极为宝贵,矛头直指杨致与玲珑,断然不会意气用事,拿性命拼却一船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人。
张博虎被杨致两个重重的耳光打得脸颊红肿,却浑不在意的狞笑道:“杨致,制住我却又不敢杀我,这滋味恐怕不怎么好受吧?你的弱点就是还不够心黑手狠,我张博虎今日若能不死,他日必能赢你!”
杨致又是两个老大的耳光扇了过来:“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你明明制住了我却妄自错失良机,难道就不遗憾吗?那滋味岂不是更难受?张兄,不是我不够心黑手狠,像你这样没了半点人性的人,当然也不会知道情义二字为何物,活在人世间有何趣味可言?”
“你何必说得这般动听?又何必把自己说得这般高尚?你之所以愿意换回老江等人的性命,不过是怕郡主寒心,也是因为留着他们比要了我这条命更有用罢了。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过河拆桥?”
杨致不由分说将他按倒在船舷之上,挥刀比住他的脖颈深入至肉:“你他妈说得太对了!你可以不信,也可以不换。即便换不回他们的性命,老子剁下你的脑袋至少会觉得还不是亏得太多。我数三声,你自己看着办吧!一,
“……我换了。”张博虎用力在船舷上拍了几拍,随即在大船一侧的黑影中荡出一条小舟来,隐约可见口中塞着布团的江城璧被缚得像粽子一样躺在小舟之中。依张博虎的本事,有意要收几个死心卖命的心腹实在不是难事,摇橹的船夫想来就是了。
杨致沉声道:“你先放了老江!”
“好啊!”张博虎冲着小舟打了手势。那船夫竟然不给江城璧松绑就将他猛地推下了海去!
张博虎回头冷笑道:“这可是你让我放的!怎么样?杀我还是救他?还是继续救这一船地人?这回该轮到你看着办了!”
杨致不禁心下暗叹:这一手十分狠毒。实在玩得漂亮!他既是在提醒自己这一船人地性命仍然握在他地手中。又是有意给他出了道难题。旨在拖延时间!
“很好。你做得很好。”杨致将张博虎搡到另一侧船舷:“你不是让我看着办吗?可惜老子已经没那个耐心了!你最好痛快点。告诉我炸药在哪儿。我们今天就赌一赌。你若能强自撑住不说。还能活下来那是你命大。我若能救不了这船上地人。那就说明是他们该死!”
张博虎从未见过他地脸色像这一刻一样狰狞。下意识地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杨致。你……你想怎生个赌法?”
杨致咬牙一言不发。决然举刀向他下身斩落!
只听得张博虎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一条右腿已被及膝斩断!张博虎做梦也没想到。杨致竟然是这么个赌法。但此人委实不是个一般地狠角。居然强忍剧痛神智不乱。不等杨致开口逼问。硬着头皮顺势从船舷翻身掉落海中!
杨致略一愣神拉扯不及。也顾不得唏嘘感叹。飞奔至另一侧船舷纵身跃下:天知道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地江城璧能在海里撑多久?
张博虎刚才嗦嗦并不急于逃命。他绝不可能想到会以这样近乎悲惨的方式下船。按那个杂碎的原计划算起来,起码给他自己留余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令人庆幸的是这个年代还没有遥控的即时爆破装置,就赌这半个时辰!
杨致被刺骨冰凉的海水一激,直感觉头脑与体力如遭电击一般爽利。找到江城璧倒是没费多大功夫,但他已然昏厥形同死人,也不知是死是活,把他弄上船来却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割断江城璧身上地绳索,麻利的揭了几块舱板垫在他腹部,是不是能从鬼门关前醒转过来。全靠他自己的运气了。
现在时间对杨致来说,只能竭尽全力争分夺秒,早已将断腿落海地张博虎置诸脑后。像个疯子一样冲入舱内,懒腰抱起玲珑放在船头,在她身上缚了块舱板转身就走。
“夫君!那两名歌姬是我自燕京带来的婢女,一定要救救她们!”
杨致回身在她唇上重重一吻,歉然道:“我将你这般料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能找到张博虎暗藏的炸药,自然大伙儿都会没事。若是找不到。你我能否逃生都成问题,只怕也很难顾得上别人了。时间紧迫,你安心等我!”
冷静一想,炸药怕水,这艘船本就不大,能放置大量炸药又干燥防水的地方,总共也只有那么几处。这个年代同样没有定时爆破装置,想要引燃炸药只能靠明火。有明火的地方必然会有一处安置药线!
事实证明,杨致的推断完全正确。船艄一处香烛闪烁的神龛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香炉中的三根香地尺寸明显比寻常燃香不止大了一号。眼看最多只需盏茶功夫便将燃尽。小心翼翼的拔起一看,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将三根香联结在一起的不是药线又是什么?如果不是杨致有前世记忆中的知识与经验做倚仗,如果不是张博虎那个天才般的疯子,谁又能想到利用燃香制成这年头堪称先进的定时炸弹?
杨致掐断药线之后,将整个香炉都远远扔进了大海。为了稳妥起见,凡是有明火的地方,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补着浇上一大桶水。只要消除了炸船的隐患,即便船上还有张博虎的心腹余孽,杨致也不怕了。
四处检视了一番,发现除了玲珑、江城璧与两名歌姬,就只剩下几个昏迷不醒地船工舵手了。杨致检验他们真昏还是假昏的方法非常简单,捡起单刀悄无声息的在各人咽喉下轻轻戳上一刀就是了!做贼心虚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心理弱点,若是装昏你还能忍住不叫唤?如果像张博虎那样的狠人满大街都是,那他还是张博虎么?
做完了这一切,去看玲珑时不禁心疼不已:深秋夜晚船头海风呼啸,玲珑已被冻得瑟瑟发抖!那浑身湿漉漉的江城璧即使没被淹死,若是任他留在舱外,恐怕也会冻死!
连忙先行将玲珑抱入舱内,又将犹自昏迷但呼吸平稳的江城璧架回后舱,把他的湿衣裳扒了用锦被裹紧。这才回到主舱,在玲珑身边疲惫不堪的坐倒:“总算清静了!”
玲珑眼中两行清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道:“夫君!抱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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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皇帝给杨致看那份来自幽州的军报时,杨致是如坠深渊。虽不能完全断定玲珑在燕京兵变中殉难,但此后只要一想起玲珑,就禁不住黯然神伤。他起码想象过一万次与玲珑重逢的情景,但绝没想到这位晋封公主没几天便“已卒”的北燕郡主,竟会不可思议的化身为北燕海域势力最大的海盗头子!
二人阔别近半年重又聚首,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此时此刻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
杨致冲语带凝噎的玲珑会心一笑,刚伸出手去才意识到浑身上下还是**的。也不管还有两名眼睛瞪得溜圆的歌姬在场,索性将湿衣脱下甩到一边,轻轻抱起玲珑拥入怀中,心潮起伏久久不能自已。
玲珑痴痴凝望着杨致俊朗刚毅的脸庞,只是默默的泪如泉涌。经历家国巨变的这半年以来,其中所受的辛酸苦辣与刻骨相思的煎熬,心中万般苦楚又能与谁人说?
二人相拥良久,一名仍然瘫软在地的歌姬突然噗哧笑出了声。玲珑略显羞恼的随口问道:“怎么啦?”
“咳,咳,郡主,没什么。小婢只是觉得侯爷与郡主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有点……有点怪。”
杨致好奇的与玲珑相视一望,不由忍俊不禁:玲珑除了双眼闪烁着女性的灵气,仍是一副表情刻板生硬的男子面容和一身男人装束。一个上身裸露、一身满布疤痕的结实肌肉男,正拥抱另一名男子在怀中大玩深情凝视。在外人乍一看来,难免有些诡异,令人不由自主的怀疑这二位“仁兄”的性取向与众不同。
玲珑性情坚毅敢爱敢恨,不像寻常女子一般动辄忸怩作态。大大方方笑道:“这是我自家夫君,又有什么奇怪了?我神智清醒言语无碍,也不知这致人瘫软之毒如何能解。夫君,劳你取一方面巾去沾湿了,为我抹去妆容吧,免得让这两个小妮子看笑话。”
杨致直至此刻想来还是心有余悸。既担心又十分内疚。玲珑中毒最重,若不是自己有意试探,也就不会主动举杯邀她共饮了。天幸张博虎是个心理变态的疯子,不仅想要对玲珑施虐泄愤,还想要享受亲手杀人的过程。若下的是中者立毙的剧毒,岂不是万死莫赎。令他抱憾终生?
可想而知,张博虎在向玲珑暗中传递消息时,必定有意无意的拿杨致与朱灵儿关系暧昧加以挑拨。玲珑在言及朱灵儿以及杨致故意调笑那歌姬时,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女人天生地醋意。玲珑无疑是个有主见、有原则的人,否则也不会不齿于父亲篡位之举,宁可不做北燕的公主而流落至海上为匪杨致对玲珑的醋意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与幸福之中。心下极为愧疚之余,只有万分怜惜。女人会为不感兴趣的男人吃醋吗?玲珑业已与北燕和父亲彻底决裂,什么家国天下于她而言恐怕只是过眼烟云了。杨致不仅是她心爱地男人。也是她赖以支撑到现在的精神支柱。
杨致依言取过面巾在玲珑脸上小心的抹拭半晌,那令他魂牵梦绕、清丽脱俗的娇美容颜终于又重现眼前。略一愣神,对看得饶有兴味的那两名歌姬直接无视。俯身印上了玲珑微颤的双唇。玲珑登时又羞又急,可又无从推拒,只得闭上双眸任他吻了。
玲珑再怎么爽朗大方总是个年轻姑娘家。杨致虽是情之所至率性而为。但当着外人也不敢久吻。玲珑娇羞无限地嗔道:“夫君。你怎地这般……这般脸皮厚?也不知道害臊!”
一名歌姬应声笑道:“郡主尽可放心好了。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看到又怎么了?”杨致变本加厉地将玲珑拥得更紧。嘻嘻笑道:“自家夫君亲一亲自家娘子。怎么能叫脸皮厚?又要害什么臊了?这还才开张呢。日后我每天都要亲上一万遍!如果你们两个小妮子眼红地话。让郡主赶紧为你们找户好人家嫁了不就行了?”那名歌姬满脸通红地道:“侯爷有所不知。我二人从小便做了郡主地贴身侍婢。郡主早已是侯爷地人了。小婢焉有不随同陪嫁之理?又岂能另嫁他人?”
说句不客气地话。这个年代世家大族地侍婢如同猪狗。随同原主陪嫁被收做通房丫头实乃常事。但所谓地通房丫头与玩物并无两样。通常都是一生命运凄苦。极少有人能过上正常人地生活得以善终。
这一节杨致当然也是知道地。他虽不以三妻四妾为耻。但也不是见不得女人地好色之徒。摇头笑道:“这个话题太过深奥。以后慢慢再说吧。”
他本是无心敷衍之语。玲珑却听得秀眉微蹙:“……慢慢再说?夫君。她二人与我情同姐妹。望你莫要嫌……。”
杨致柔声笑道:“正因为如此,才不能随便。你不用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
说话间只见江城璧出现在舱门口,虽然还是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却已是衣饰齐整。步履蹒跚走到杨致面前。拜倒顿首道:“侯爷救命之恩。江某虽万死不能报也!”
杨致一时腾不出手来,只得作势虚扶道:“我救先生也是为了救玲珑救自己。先生快快请起!”
待江城璧起身后,杨致问道:“先生又是如何着了张博虎的道?”
江城璧面带惭色的道:“我与张博虎虽相交不久,却为他所蒙蔽视其为知己,殊少防范之心。今夜风寒,他邀我共饮便一起喝了几杯,不想竟是浑身瘫软无力,乃至为此贼所擒。”
杨致略一思索,恍然点头道:“那就是了——哦,我是说先生既是也饮下那毒酒,为何此时行动已无大碍。先生落水之后饱灌海水,后来已尽数呕出,自然恢复较快了。”
江城璧拱手请示道:“郡主,我方才已发出讯号,我们地大船随后便会赶到。只是不知侯爷……?”
玲珑歉然解释道:“夫君,我并非有意瞒你,还未来得及与你细说。江先生放心不下我只身前来赴约,安排了船只人手在离此不远的海面上接应。”
顿了一顿,又担心的问道:“江先生的意思是,你现下是随我同去?……还是送你回蓬莱?”
杨致笑道:“不是说公不离婆么?连夫君都叫过了,当然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走!带我去见识见识我家娘子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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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顿饭工夫之后。江城璧安排接应的大船便应召驶来。此时玲珑已勉强可以行走。杨致不管不顾的仍将她拦腰抱起。昂首阔步登上大船。玲珑平时统驭一众手下海上称雄。可谓威风八面。这时被自家男人当着众多手下的面大摇大摆的抱着。难免大为尴尬。已彻底蜕变成了一个不胜娇羞的小女人。几次反对无效。也只的半推半就的享受杨致令她甜蜜无限的蛮横。
玲珑杀伐决断之时殊少言笑。众多手下对其十分敬畏。见到这幕场景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江城璧颇为老成。远远跟在二人身后。率先振臂高呼道:“恭喜郡主!恭喜飞虎侯!”
众人这才一齐反应过来。随即跟着一同高呼。大船上登时欢声雷动。就像杨致自己说的那样。向来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本就脸皮甚厚心情大好。如此一来脸上笑容更加灿烂。玲珑却愈发羞不可遏。
进了舱房刚将玲珑放下。江城璧随后便给杨致送来了干净衣物:“船上多有不便。侯爷身材高大。一时难以寻来合身衣物。还请侯爷暂且将就。请郡主与侯爷安心歇息。小人就在隔壁伺候。有事尽可随时吩咐。”
玲珑听江城璧的意思。似乎认为二人理所当然的今夜就该同床共枕。也无心多想。顿时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可杨致远比一般人心细。听在耳里却满不是滋味:这船上的舱房都是以木板相隔。根本谈不上有什么隔音效果。就算我要与玲珑双栖共宿。你一个年纪老大不小的老男人留在隔壁又算怎么回事?江城璧这是话里有话啊!虽然我想干什么还无需看你的脸色。但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接过衣物示意让江城璧跟他到隔壁舱房。笑道:“先生。我与郡主虽然誓约相伴终生。但暂无夫妻之名亦无夫妻之实。老实说我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可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半点委屈。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先生今日也累的不轻。应该早点歇息才是。把这间舱房留给我就行了。不知先生有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
杨致这番话确实是出乎真心:他并非迂腐不化之人。也不是有心做作。虽然玲珑早已一口一个夫君叫了个不亦乐乎。但要做夫妻也不急在这一时。至少应该给她一个像样的婚礼。才是对她最起码的尊重。
江城璧略一愣神。躬身长揖道:“侯爷有心了。谨遵侯爷吩咐!”
杨致换了衣裳回到玲珑房中。玲珑也已换回了女装。含羞问道:“夫君怎的去了这许久?你方才与江先生都说了些什么?”
杨致直言道:“我告诉他。我要与你成婚之后再行夫妻之礼。让他把隔壁舱房留给我。”
玲珑闻言眼中涌上一丝失望之色:“夫君。我的部众都是先前誓死效忠伯父的大燕故旧兵将。当日我力保伯父与太子的性命不成。弟弟反而下令追杀于我。是他们拼死力战才护着我安然出了燕京。江先生出身近海三山望族。曾驻守边塞抵御突厥多年。后来调任大燕禁军将领。还有曾氏兄弟二人。自小在天河边长大谙熟水战。你明日或许就可见到。他们不愿向父王屈服。而我也怕他们为父王与弟弟所不容。所以才领着他们在这大燕兵马鞭长莫及的大海上做了海盗。”
“但这只是为了逃避父王追杀而自保。也是为了积蓄财力的权宜之计。我不能让他们一辈子就这么在海上亡命漂泊。夫君。按理说应该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眼下刚刚在海上站稳脚跟。我不能扔下他们跟你去长安完婚。你若是真心爱我怜我。便请你给我一年时间。我必须为他们和他们的后世子孙筹谋一条长久的生路。才能安心与你相依相伴。”
杨致静静听她说完。不置可否的问道:“玲珑。你知不知道。在我心目中女人的权力是什么?”
“……你心目中女人的权力?”玲珑茫然摇头表示不知。
杨致笑道:“不只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还可以随时撒娇、发脾气……。只要你觉的开心。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既已决定嫁我为妻。就意味着安顿这些人的责任应该由我来承担。而不是你。”
玲珑不难听出。这是杨致对她的委婉劝告:“夫君。你的意思是……?”
杨致握过她的小手。轻笑道:“傻丫头!你想岔了。你我完婚何必一定要去长安?只要你高兴。哪怕是明天都行啊!你虽生在帝王之家。却自小没过几天轻松日子。也该好好歇一歇了。所以我想与你商量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三日后就完婚。如何?”
“夫君。你……你此话当真?”玲珑蓦的一喜。随即脸色又黯淡下来:“我原只一心想今夜便真正做了你的女人。其他没敢去想太多。你虽名动天下。但总归是重臣。我的部众之所以对你倍加敬重。是因为你从未领兵与大燕对敌。而是为抵御外族血战大漠。又独力刺杀了突厥拖都可汗。但他们心怀故国乃是人之常情。若要他们随我一同归附。恐怕难以办到。”
“况且在皇帝看来。我现在的身份是敌国皇帝之女。将来你在夏帝面前岂不会好生为难?纵是在沈家姐姐那里。你恐怕也不大好交代。我既爱你。就绝计不能害你。你能视我为妻。我若有幸为你杨家产下一男半女。那便足矣!又岂敢奢望与你长相厮守?”
玲珑与沈玉相比。明显更为成熟理性。站在她的角度。必须面对的这些问题确实是十分现实的难题。她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拖累杨致的深情厚意。令杨致极为感动。
然而玲珑的难题在杨致眼里根本不是问题。轻轻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恍然道:“我真该死!光顾着听你说话了。没跟你把话说清楚。”
当即理了理思绪。从二人自燕京离别之夜以后说起。将自己经历的一切、此番来山东的因由以及心底的真实想法。点点滴滴毫无遗漏的向玲珑说了个仔细。直说了将近一个时辰。
玲珑愕然半晌。才连连嘘声感叹道:“皇帝竟是此等雄才大略的枭雄之主。难怪兵锋犀利国势强盛!夫君已是人中龙凤。你那几位结义兄弟也无一不是万中无一的当世人杰!做臣子能做到这个份上。夫君恐怕是古今第一人了!玉儿姐姐率真善良。实乃有福之人。那长秀公主虽是阴差阳错与夫君结下孽缘。却也是一片真心。眼下与玉儿姐姐一般怀了杨家的骨肉。夫君万万莫要负了她!至于我日后该当如何自处。夫君倒是无需担心。”
“那是自然。”杨致点了点头。笑道:“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我们三日后成婚。就这么定了!”
玲珑迟疑道:“夫君。三日后成婚是否过于仓促?我既要入你杨家的门。也知道长幼有序尊卑伦常。是不是先行告知玉儿姐姐更为妥当?而且……江先生与我几位心腹部将都早已知道我非你不嫁。先前你我未曾相聚便极少提起。如今他们是何想法还未的而知。是不是明日先探探江先生的口风再行计议?”
“我长安两位义兄都知道你我之事。我明日即托秦二公子捎信知会玉儿。再让二位义兄将其中详细原委告诉她就是。至于将来回去这位姑奶奶要骂要罚又另说了。我自会去哄她。而现在我心中对长秀只有责任。暂时扯不上别的。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我自己。但我既然决定接受她。就一定会好好待她。”
杨致对江城璧与玲珑的其余心腹部众又是一番态度:“江先生他们是你的部下。也仅仅是你的部下。既不是我的长辈。又不是我的儿子。我凭什么要探他的口风?明日只消径直告诉他。我们三日后完婚。其余一个字都不用多说。”
玲珑不由皱眉道:“夫君。……这恐怕不太好吧?”
“至今为止。江先生给我的印象极佳。但他若倚仗部众对你的拥戴。对你的婚事干涉乃至要挟。那这个人就值的重新审视了。我此番山东之行的目的。已经与你说的很清楚了。你方才提到这些人将来如何安顿。其实老熊那边的情况也有相似之处。就在不久之前他也与我提起过。我脑子里已经想好了一个大致的方案。只是还没来的及付诸实施。”
“我的底线也是我的本意:投与投我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他们可以不投。但必须投我杨致!这一点没有商量余的!你我完婚后。我会把我的方案和底线向江先生挑明。若是江先生他们不能接受。我也不会令你为难。你将这个首领位置让与江先生便是。若是万不的已非要刀兵相见。我会给他们留余一条生路。”
玲珑沉吟道:“这一点我估计他们倒是可以接受。……夫君。既是如此。事先与他们说明岂不是更好?”
“他们如果足够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我只身一人前来与你只谈婚事不说其他。这本身就已经表明了一种友好的态度。”
杨致摇头道:“你说我虚荣矫情也好。说我狂妄愚蠢也罢。我是一个男人。我有我的原则和骄傲。我绝不会拿你我的终身大事与他们做交易!我们的婚事就是由我们二人做主。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说三道四。即便是皇帝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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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杨致自认是个臭毛病一大堆的人,骨子里还很有点大男子主义。皇帝对他是头顺毛驴的评价十分中肯,他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对什么时候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杨致与皇帝的做法实际上是不谋而合。该做热血沸腾的大丈夫的时候,那就做得轰轰烈烈。该做阴狠恶毒的真小人的时候,也同样做得出神入化。杨致与皇帝一样,只对一种角色深恶痛绝敬而远之:宁可做真小人,也不做伪君子。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无论在皇帝与诸方势力集团的眼里,还是在诸多有过接触的女子心目中,杨致无疑是个脾性貌似随和、实则无比强势的另类,市场前景足可以用长红不衰来形容。*****
无论对沈玉还是玲珑,包括暂时并无多少感情可言的赵妍,杨致都是真诚相待,对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绝不逃避推诿,但也不会毫无原则的一味迁就。
玲珑冰雪聪明久历世故,对自家男人颇具特色的脾性看得很清楚。他虽然并不完美,但与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之乎者也的男人相比,让这个年代的女人感觉更为真实,对他从心底生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也正因为如此,玲珑才会对杨致如此着迷。
在杨致唇上轻轻一吻,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窝进他怀里:“既然夫君早已运筹帷幄,那我一切都听你的。\\\\\\”
直到此时,二人才真正感到轻松。玲珑身材丰盈圆润,杨致温香软玉在怀,重又印上她的双唇的同时,两只大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玲珑虽守身如玉,于男女之事从无实战经验。但在金陵醉香坊委身数月耳濡目染,理论基础还是打得甚是牢固。也不忸怩推拒,只是稍显生硬的迎合。
二人激吻缠绵半晌。杨致下身已帐篷高举,仍能适可而止。为玲珑拢了拢凌乱的秀发,笑道:“你早点歇息吧。我也该去睡了。否则一旦走火,我岂不是自打耳光?”
玲珑被他撩拨得娇喘吁吁。媚眼如丝的抿嘴笑道:“你这坏人!我便只等着做你的新娘罢了!”
次日一早,杨致就把江城璧召来,开门见山地道:“江先生,我决定三日后与玲珑完婚。^^^^若是先生没有异议,便劳你代为安排。若是先生觉得不妥。便请你此刻便调转船头送我与玲珑回蓬莱,我诚心邀请先生与一众兄弟留下喝杯喜酒。”
江城璧被他憋得一愣。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昨天为了顾及双方的脸面,言语间羞羞答答地小心试探,不想这位大爷的回应竟是如此生猛!
江城璧马上意识到:他这不是在和你商量,不管你高兴还是不高兴,二人三日后完婚的决定不容更改。能给你一个“代为安排”地机会,那就已经是够看得起你的了。\\\\\
这位大爷是在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地情形下,逼我表态呢!如果声称“不妥”,说得好听点叫好合好散,说得不好听就是分道扬镳。如果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代为安排”的话,无异于当面承认将这数十艘船只、近千人马都无条件给郡主做了嫁妆。岂不是太便宜这小子了?
模棱两可的问道:“小人昨日便已向郡主与侯爷贺喜了。没想到这喜事会来得如此之快。不知郡主对此事如何看待?”
杨致嘿嘿笑道:“先生这话倒是问得有趣!完婚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成?我与郡主都以为完婚便是完婚,就这么简单。*****我们不想不愿也不能与其他地事混为一谈。先生与一众兄弟若有顾虑,不妨等我们完婚后,再与我夫妇另行商议。先生以为如何?”
事关近千人马的前途命运,江城璧还真不敢独自做主,找了个拙劣地借口笑道:“侯爷,由小人代为安排也无不可,只是我们的大营还在那砣矶岛上,物品采办与诸事准备远不如陆上方便,三日时间恐怕有些过于仓促。请侯爷稍安勿躁,待我问过几位心腹兄弟,若是可在岛上筹办妥当,自然应效全力。”
“理当如此。”杨致点头道:“先生,我给你一炷香的功夫。”
杨致绝不是成心自找麻烦,一方面他顽固的认为自己的婚事确实不容亵渎,二来也是为日后与这帮人打交道做准备。
不管这帮人以前是什么身份,他们现在的身份只是海上的强盗。他与熊展之间的交往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收服强盗的唯一法则,就是做一个比他们更为强大地超级强盗。没有实力与决心做后盾地招安,只是临时的变相妥协,绝非长远之计。
日后虽然少不了还要将大棒与胡萝卜交叉使用,但首先必须旗帜鲜明地把大棒亮出来。若是什么事只要抡起大棒就能办到,谁他妈还会用胡萝卜?放下大棒跟强盗讨论以德服人?除非你是脑子进水了。
事实证明,江城璧等人一点也不笨。玲珑当时既可以选择顺应父亲,由郡主晋封为无比尊荣的大燕公主,也可以选择悄然隐逸远离燕京,去长安杨家做个安享富贵的贵妇,但她却毅然选择了带领故旧兵将流落海上为匪这条路。
玲珑这种令人肃然起敬的人格力量,本身就已极具说服力,所以江城璧等人并没有商量太久,就一致决定:相信郡主!相信她看中的男人!相信以后跟了那个强悍到变态又比鬼还要精明三分的强势怪物,绝对不会有亏吃!
只有一点非但杨致与玲珑心如明镜,江城璧等人也是心照不宣,但不到万不得已,大伙儿都会烂在肚子里:奉你为主又不是卖给了你,这年头还有句话叫做官逼民反啊!
不到盏茶功夫,江城璧就满面春风的给了杨致一个肯定的答复:“侯爷,小人与一众兄弟都认为能为侯爷与郡主操办婚事,乃是此生莫大的荣光!不知侯爷对婚事的操办是何章程?尽可向小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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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是聪明的,而且是令人愉悦的聪明。无论杨致与江城璧是否能达成妥协,她果断的站在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这一边,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最感轻松的选择。她有女人的羞涩与矜持,更有郡主的智慧与高贵,安心等待着做一位幸福的新嫁娘。
杨致自大漠血战回到长安,经历沈玉受辱事件的刺激之后,便彻底改变了态度。变被动为主动,变消极为积极。反正踏出这一步就是有进无退,所以斗志向来非常旺盛。但他还没有变成见人就咬的疯狗,江城璧当然更不是,在委婉表示无条件妥协后,二人之间的尴尬一扫而光,气氛空前和谐。勾肩搭背的找了一间清静的舱房,煞有其事的开始商议婚礼的诸般细节。
杨致所说的像样的婚礼,也只能是尽量利用现有的一切条件而已,这年头那种正儿八经的全挂子婚礼是万万办不来的。
若是去砣矶岛海盗大营举行婚礼,自己实际上是一个子儿也不用花,等于是两手空空认领了一个郡主老婆,还白捡了数十艘船和近千人马这样一大笔丰厚的嫁妆,未免有点太不像话。不管怎么样,至少象征性的聘礼还是要备上一份,可眼下就一个光人,摸遍全身就只有那块御赐金牌了。心下一寻思,这金牌在一般人眼里来头大得吓人,权且当做聘礼并不算委屈了玲珑。何况连她的人都是我的了,金牌不过是从右手交到左手,还能跑到别人手上去不成?
杨致自认为这份聘礼很有几分不要脸,但好歹就是表示那么个意思,聊胜于无。Www可江城璧就不是这么想了,他原是北燕旧臣,自然是识货之人。
当杨致轻描淡写的说是将金牌权当聘礼的时候,唬得江城璧大惊失色之后。又是欣喜若狂:“侯爷这份聘礼竟是如此贵重,实乃郡主之福!更是一众兄弟们之福!”
这玩意儿岂是能随便送人的?“如朕亲临”这四个字是什么分量,江城璧不可能拎不清,暗自庆幸没有错看了这位一脸慵懒笑意的大爷。激动之余,竟然扑地跪倒,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小人代兄弟们叩谢侯爷对郡主的情深爱重!”
杨致没想到金牌的效果会如此神奇。心里虽老大不以为然,但总不能自己拆自己地台,安然受了他三拜。
送过了聘礼,婚礼的重头戏无非就是宴客和拜堂了。杨致与玲珑的亲人都不可能来参加婚礼,秦骄阳、毅先生与六喜当然是一定要去接来的。写了封信简单说明了昨晚赴约的变故和婚事的因由,让江城璧派人去蓬莱时转交秦骄阳。
想了一想,又写了两张请柬,把笔一扔轻松地笑道:“好了,这就没我什么事了。我与郡主只等着做新郎新娘了。其余一切都劳先生费心安排了。”
江城璧接过一看。皱眉道:“侯爷。原来您这请柬是写给英娘与熊展地?熊老大倒是必定会到。那英娘……她会来吗?”
“会。一定会。”杨致肯定地道:“她会很头痛。但不敢不来。”
知道杨致与玲珑姻缘早定地人屈指可数。近期在北燕海域崛起地神秘海盗头子居然是北燕平宁郡主。已足以令人大跌眼镜。而这位郡主与突然冒出来在海上搅了个天翻地覆地大夏飞虎侯只见了一次面就喜结良缘。无疑更富戏剧性。在秦骄阳与六喜等人看来。张博虎是个卧底地变态疯子这个消息反而显得不足为怪了。人人都是满头雾水。懵懵懂懂地准备去喝喜酒。唯有朱灵儿大感郁闷。却又不敢与任何人提起:那家伙说成亲就成亲。就好像跟玩似地。什么时候是不是也能够轮到我啊?
现在杨致在秦骄阳眼里。已经成了一个近乎半仙地人物。
这家伙貌似打架没输过。而且似乎怎么都打不死。被熊展胁迫至大竹山岛。据说打了两天架喝了几天酒。人家就不惜为他与英娘全面火拼。约另一个海盗头子沐望见个面。就神奇地把人家变成了自己地老婆。他来蓬莱还不到一个月功夫。三股海盗就有两股差不多姓了杨。剩下那一股又还能蹦几天呢?出于一个嗅觉敏锐地商人地本能。秦骄阳估计。杨致在山东刮进囊中地财富将会达到一个恐怖地数目。
秦骄阳这一次带来了一位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地贺客。白行朗地女儿白燃冰。代其父奉上贺仪白银十万两。
现在杨致在蓬莱可谓一手遮天,诸多商家大豪无一不想借助秦氏与这位铁腕人物攀上关系。杨致对陆上这一块一直无暇分身理会,也还没到理会的时候,干脆一概不予理睬。但他不能不卖秦骄阳面子,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眼巴巴的送上大把银子给你来贺喜,难道还拉下脸皮赶她走么?
秦骄阳还带来了一份对杨致来说无关痛痒的军报: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一月初一日。晋封卫飞扬为勇毅大将军。统兵十万镇守金陵。十一月二十日,皇帝圣驾由骁骑将军沈重护卫抵达庐州。同日。武威大将军耿进亲率大军兵临南唐与吴越边境。
熊展接到请柬后是啧啧称奇,英娘则如杨致所料很是头痛,经过反复权衡利弊,还是决定应邀前去贺喜,并谨慎地排出了几乎动用全部船只和人手的豪华阵容。
砣矶岛位于整个长岛群岛正中要冲,是一个面积较大多山岛屿,玲珑从英娘手中抢占而来之后,设为在海上立脚的大营。砣矶岛与熊展的大竹山岛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得益于两家的班底都是出身行伍的将领,加上时常与西洋客商打交道,岛上的要点布防十分专业,岸防火炮与联排劲弩的武器配置非常先进。英娘所占据地南北城隍岛,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
杨致与玲珑久别重逢,婚前的这三天中自然是形影不离。二人做了甩手掌柜,闲来无事在岛上四处游玩,杨致脑子里整合几股海盗的想法原已略具雏形,三天下来日渐清晰完整。
如果说玲珑就此对将来如何安顿手下近千海盗一点都不关心,显然不可能。当她婉转问起时,杨致嘴里下意识的蹦出一串令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新鲜字眼:海盗股份有限公司。否则我也不会请英娘与老熊一起来喝咱们的喜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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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海域三股海盗时战时和,大多数时候是隔三差五的在海上打个不亦乐乎,很少有几天消停。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这一天英娘与熊展的两路人马几乎倾巢而出,三股海盗因杨致与玲珑突如其来的婚礼而汇聚一堂,二人的喜宴也成了海盗们一次空前绝后的大联欢。
整个砣矶岛明面上喜气洋洋一片欢腾,但泊在海面上的近二百艘大小船只无一不是全神戒备,主客三方一应人等就是去撒泡尿的功夫都是刀不离身。海盗们十个有九个是喜欢惹事也不怕惹事的主,平时为了一句话就动辄拔刀相向拼个你死我活。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婚礼当日两千来号人居然没有发生一起令人扫兴的摩擦,气氛空前和谐。
杨致是何等人物,三股海盗已然深有体会。江城璧安排迎宾人手将一句话不折不扣传达到了参加婚礼的每一个人:我家侯爷说了,谁要胆敢搅了今日的喜事,侯爷就会让他连丧事都办不成!
熊展与英娘、秦骄阳与白燃冰、六喜等人是杨致的特邀嘉宾,在拜堂之前少不得要亲自出面接待。杨致平素不甚注重衣饰穿着,只求整洁舒适,今日一身簇新的大红新郎袍服,尤显英挺俊朗风神潇洒。
众人都是谈笑风生,杨致的风采令朱灵儿目眩神驰,呆坐着一言不发痴痴发愣。她平日以杀人为业,男女情爱对她来说如同神话传说一样遥不可及。骤然迷恋一个年轻男子而又深感自卑,令她心中万般纠结,已初步显现为典型性花痴症状。杨致虽故作不知,却也被她看得多少有点不自在。
毅先生心知若不将她支走,杨致难免尴尬,咳了几声笑道:“新郎如此俊逸,新娘想必更是风华绝代了。灵儿,你何不现下便去拜见主母,也好先睹为快?”
朱灵儿恍然失神的一笑。心下对玲珑也满是好奇,应声去了。
秦骄阳与白燃冰感情甚笃,自有一番恋人间的默契。英娘与熊展难得一见,情不自禁的不时眉目传情,无奈熊展大大咧咧浑然不觉。
杨致笑道:“秦兄与白小姐一见钟情,想必也是佳期不远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大媒啊!”
精明实在的秦骄阳一到白燃冰面前便智商为零,只知道腼腆的呵呵傻笑。倒是白燃冰落落大方的道:“侯爷,这可是您说的,我便厚颜只等您来保媒了。”
“一定,一定。有道是君子以**之美,只要秦兄开口,我自当效劳。”杨致对熊展笑嘻嘻的道:“傻老熊,你看着老弟今日新婚大喜,难道就不眼红么?打了那么多年光棍。是不是也该找个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若再过得几年有那个心都没那个力了,岂不会悔断肠子?”
熊展哈哈一笑:“哥哥我干地是刀头舔血地无本营生。过一天便快活一天。何苦去糟践人家又自寻烦恼?”
这话虽然说得洒脱豪迈。却也不无苍凉之意。杨致摇头笑道:“我正想请你与英娘夫人今日在此留宿一晚。明日我有要事与二位商议。二位或会耳目一新。还望务必赏脸。老熊。浪子若是能落地生根。那便不是浪子了。都说知音难觅。其实也不尽然。我看就是远在天边。尽在眼前啊!”
英娘还道是杨致有心撮合她与熊展。老黄瓜临时刷了回绿漆。登时就心慌意乱地羞红了脸。
不料杨致接下来几句话。又让她暗暗恼怒不已:“老熊。你早年驰骋沙场。如今纵横四海。足可称一世英雄。常言道美人配英雄。我家娘子有几位情同姐妹地侍婢。容貌甚美贤淑知礼。赶明儿让我家娘子给你挑上一个。如何?难得英娘夫人也在此做客。正好可以从旁帮你参谋把关。”
英娘冷冷道:“飞虎侯倒是好生大方!有郡主为他做主便是。何须无端扯上贱妾?”
熊展大笑道:“只要你家郡主舍得。我岂能给脸不要脸?又要你这毒寡妇参谋个什么劲了?”
英娘愈发气极,冷冷一哼不再搭理。在座的都是心思伶俐之人,这才会过意来,心中无不掩嘴偷笑。
杨致哪壶不开提哪壶,并不单纯是为了气英娘。自己本就已与熊展称兄道弟,若是再让玲珑的侍婢与熊展联姻。两家的关系无疑更加紧密。
对英娘来说。这不仅仅是个人感情层面上地问题了,甚至可以上升到生死存亡的高度了:卧榻之旁向来难容他人酣睡。如果杨致与熊展两家结盟,回头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她英娘!且不管明日要商议什么“要事”,一定要留下来听听他们是何说法!
在这样的大喜之日,杨致当然不会傻不拉几的陪熊展那个无底酒坛狂喝滥饮,玲珑才是他的全部。二人几度共历生死,又饱受离别相思之苦终于喜结连理,自然分外珍惜。杨致说到做到,直至洞房花烛之夜,才与玲珑共享**之欢。都说女人都是一个妈生的,果然不假。当晚云收雨散后,初为人妇的玲珑的伟大理想竟与沈玉不谋而合,腻在杨致怀中地第一句话就是:夫君,日后我们定要生他七八个孩儿!
杨致不禁乐不可支,心道等到将来日子安生了,若是三管齐下奋力耕耘,过不了几年还不得在家里整个幼儿园出来?但这样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在这个当口说出来,只怕玲珑听了有些腻歪,未免有煞风景,只能独自偷着乐了。
次日一早,玲珑便郑重其事的换成了一身少妇装束,随同杨致一起见客。夫妇二人男才女貌,堪称一对璧人。众人尽皆眼前一亮,难怪说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只有英娘心里是酸不溜秋,眼圈发青容颜憔悴,显然昨晚一夜都没怎么合眼,望向熊展地眼神更是又怨又恨。杨致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好笑:谁让你看上了那个不解风情的傻大个?你要是能拉下脸皮来个女追男,我又能掀得起什么风浪?都是你他妈自找的!
为了避免人多嘴杂,徒添毫无意义的扯皮争吵,杨致一再强调只请英娘与熊展两位首领议事。他这边也仅有玲珑与江城璧参与。玲珑对杨致的想法也只粗略知道个大概,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落座之后,杨致就开诚布公的道:“今日我请二位老大碰头,是为了商议我们三家日后这海上无本营生的长远出路。”
“不瞒诸位,我此番山东之行乃是奉大夏皇帝密旨而来。大夏去冬今春与突厥一番大战,导致突厥一分为二。今夏又与西突厥议和盟好。至少在十年之内可保北方边境无战事。大夏拥有雄兵百万,国势日益强盛,没有突厥掣肘,一统天下只是时间早晚地问题。然大夏百万大军连年东征西讨,费用繁巨。皇帝什么都不怕,最怕地就是手里没银子。山东占了海外通商的天时地利,皇帝也知道这是一块肥肉,有意设衙署官征收重税,以资国用。大家应该知道。这件事是谁都挡不住的,即使我杨致不来,皇帝也会遣派其他重臣筹办此事。”
英娘不以为然的问道:“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想让我们都随你投了大夏不成?”
“夫人请稍安勿躁。且听我把话说完。如今海上通路把持在诸位手上,实际上皇帝设立大夏海关的成败、征税地多少,等于是把持在诸位手上,当然是欲除之而后快。虽然大夏目前还无力组建遣派水师清剿,但并不意味着以后也不能。我不得不提醒你们,不要小看了大夏,更不要小看了大夏皇帝。明人不说暗话,这一节我是与大家站在同一条船上,我这个大夏臣子的成色并非十足真金。也想顺便给自己挣些能保一世吉祥安定的本钱。”
“兵书有云: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今日我请诸位前来商议,就是为了未雨绸缪,为大家谋划一条长久生计。”
玲珑出身北燕皇族,对所谓的位极人臣功名富贵,看得十分透彻。是以一点就透,马上就领会到了杨致地意思。杨致所言正是江城璧先前最感担心的问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提上议事日程。登时满脸喜色。英娘与熊展互望一眼,也是连连点头。
“此前三家在海上打打杀杀争来争去,实在是愚不可及,最高兴的莫过于大夏皇帝了。所以这第一桩就是尽弃前嫌,从前一切恩怨一笑了之,从此以后三家合并共同经营。综合三家的背景与现状考虑,以及着眼长远来看,合并的前提是:不投大夏,投我杨致。不知二位老大意下如何?”
熊展当即表态道:“行!老弟。我本就服你。只要不投大夏,以后老哥就听你地。”
英娘却冷笑道:“侯爷那日说过的不良习惯。贱妾至今记忆犹新。侯爷,吞并就是吞并,何必遮遮掩掩说什么合并?即便贱妾同意侯爷的提议,但这不到一个月内被你炸了一艘巡海大船不说,折损在你手上地人手上百,若是不能先有个交代,只怕贱妾回去与兄弟们也不太好说话吧?”
杨致毫不犹豫地道:“不错,合并是个客气点说法,合并就是吞并!坦白说吧,我与郡主新婚大喜,不想多造杀孽,所以才对夫人先礼后兵。至于此前地纠纷,各有各的理。你若心有不甘,那我只能说今日请你前来商议,就是给了你一个交代。”
英娘不量他说得如此直接,霍然起身道:“侯爷,如果贱妾不愿合并呢?”
“很简单。”杨致又泛起了一脸可恶地慵懒笑意:“灭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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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娘出身海盗世家,统驭上千人马,没人敢有半点违拗,也称得上是女中豪杰,平时一呼百应威风惯了。她当然知道杨致不好惹,才留下来听听他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可现在人家挑明要行吞并,明目张胆的说出如果不从便要灭了你!让她放不下脸面不说,将诸多船只与上千人马眼睁睁送到别人手里,叫她如何甘心?
但凡对杨致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这厮说得出就做得到。杨致前头已说得非常清楚,三家是在一条船上,今日是商议谋划长久生计。英娘并不是性情冲动的粗豪之人,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一时走也不是,不走又下不来台,登时场面颇显尴尬。
杨致不加遮掩的强硬话语,不说英娘,就连玲珑与江城璧听了也有些刺耳,心下惴惴不安,熊展就更不用说了。可杨致就是这么个臭脾气,你强是吧?我就得比你更强。反正大伙儿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子又不是跟你们唱戏玩,还假惺惺的讲什么客气兜什么圈子?说白了就他妈是吞并,又怎么了?不服气?那就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直到你服气为止!
玲珑与杨致夫妻一体,一个唱了红脸,另一个就该唱白脸了。乖巧的上前拦住英娘,扶她坐下,圆场笑道:“夫人与熊大哥都是我夫妇请来的贵客。我家夫君若有言语得罪之处,二位万勿放在心上。还请夫人莫要急躁,且听我家夫君把话说完,再作计较也不迟。”
熊展此前从未与玲珑直接打过交道,见她并未忽视自己,应对极为得体,不禁心下暗赞。笑骂道:“臭小子!你说得如此强横,是不是想把我一并赶走啊?能娶得郡主这样的贤妻。真是你小子前世修来地福气!毒寡妇,你的火气也大了点。杨致这小子话硬刀更硬,他是能随便叫板的人么?你总要为手下上千兄弟想一想吧?”
熊展粗中有细,这话看似是各打五十大板,其实既是对英娘婉言相劝,也为她垫好了下台的台阶。英娘如果再不知道就坡下驴的话,就是有意要逼杨致当场翻脸了。悻悻哼道:“侯爷,看在郡主的面子上,贱妾暂且就洗耳恭听了。”
“这就对了嘛!”杨致嘿嘿笑道:“待会儿我保管你不会有那么大火气了。之所以说合并而不是说吞并。是有一定道理的。首先我夫妇由于身份敏感,即使人尽皆知也不便公然出头。三家合并后,表面上只能公推江先生为首领。要向诸位说清楚的是,我杨致并非怕事之人。而是将来在岸上还有许多方面需要照拂支应,这样要少了很多麻烦。”
“第二,三家现在占有地岛屿地盘一概不动,人马船只也还是归各家所有。夫人,请问你有没有见过有谁是这么个吞并法?”
英娘嗫嚅道:“那倒是没有。”
“人马船只虽然仍归各家所有,但我还是要抽调一部分,进行重新整合分配。所有大船和配有机弩的快船一律调用。三家组成一支拥有一百艘船只、一千人手的船队。我这一方出船四十艘、人手四百,你们两家各出船三十艘、人手三百。船队和人手交由老熊负责统一指挥调配,我夫妇与夫人两家各派两名得力人手为副,以便协调统辖。但丑话说在前头,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老熊既是主将,就必须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军法来。三家一视同仁,谁犯就治谁,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该打就打,该杀就杀,没什么人情脸面可讲!”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熊展满脸不相信的问道:“……军法?这确实当得上一国的水军了!老弟,你组成这么一支船队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咱们要合伙去海上打劫?再说要我做主将,你们夫妇与毒寡妇放得下这个心么?”
“不放心我找你干吗?三家合起来足有数千人马。莫非人都死绝了么?废话!至于夫人嘛。嘿嘿,二位若是有意。我倒是不介意做一回媒人。如果夫人连人都是你老熊的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夫人,你说呢?”
杨致这张嘴巴委实是万金油里浸出来的,刚刚还说得英娘火冒三丈,这会儿又挠得她痒到了骨子里。英娘白了他一眼,啐道:“神也是你,鬼也是你,什么都是你说地!谁稀罕要你做媒了?你……你就知道人家一定会乐意娶我这个寡妇?”
杨致笑道:“寡妇怎么啦?正所谓经历过风雨,才会见彩虹。寡妇好啊,知冷知热的会疼人啊!老熊会不乐意?美得他还来不及呢!”
熊展对英娘印象看来也不差,不自觉的改口大笑道:“毒……英娘说的对,什么都是你小子说地!英娘,只要你愿意嫁,我就愿意娶!”
英娘羞红了脸嗔道:“你个臭不要脸的傻老熊!谁说要嫁你了?……侯爷,你接着说。”
杨致倏然一句话又将她打回了冰窖:“夫人若是要逼我灭了你的话,当然只能便宜老熊娶我家娘子那年轻貌美的小俏婢了。”
但中间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之后,气氛还是融洽了许多。江城璧对杨致的驭人之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下连连感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啊!现在还是美其名曰“抽调”,过得个三五年恐怕是想掰都掰不开了!
杨致笑道:“老熊,你方才只说对了一小半。不是当得一国水军,我就是要把这支船队打造成海上最强的水军!强到让大夏至少在二十年之内无可奈何!所有船只一律要改装改造,火炮与联排机弩全部重新统一配备。不仅要船速最快,还要做到火力最强。”
“这支强大的船队主要有四个任务。第一个任务是合伙在海上打劫,但只能不定期打劫,一个月最多抢个十五天左右。留水存鱼地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吧?而且仅只是打劫商船货物,不能袭击渔民,不能滥杀人命,不能上岸袭扰百姓,不能**妇女。老熊。你是带过兵的人,应该知道失却民心招致天怒人怨,在哪儿都站不住也呆不长。所以这必须作为一条铁律,如有明知故犯者,杀无赦!”
“第二个任务,在一年的时间内,攻占长岛群岛每一处岛屿。再利用一到两年时间,系统布置防务。长岛群岛是进出渤海与黄海的门户,易守难攻。水路四通八达。离大夏与北燕不过数日航程,出高丽,至扶桑都非常方便。更重要的是如果鼓励渔业加上在几处大岛上开荒耕种,足可以养活数万人口。我们可以放出风去。只要愿意上岛定居者,不管是经商务农还是打渔,一概永免徭赋。我估计这样一来,最多一两年便会人口猛增,繁华兴旺。我们自家地兄弟也可以在岛上娶妻生子,安居乐业。”
“但有一节一定要遵守,就是攻占全部岛屿后。必须仍是大夏国土。我会上奏皇帝请他下旨招安置县,赋税一文不少,但一应官吏只能就地任用。英娘夫人若非女儿之身,说不定会被任命为长岛首任县令,过一过官瘾。怎么样?严格说来这也算不得投了大夏吧?”
众人面面相觑。半响才回过神来齐声叫好。英娘笑道:“什么叫投了大夏啊?这一亩三分地还不是成了你飞虎侯的了?将来大夏就是有心发兵攻打,都找不着借口啊!”
江城璧默思片刻,皱眉道:“侯爷,这说来容易,做起来定会万分艰难。一来三家兄弟拙良不齐,想要令行禁止,实为不易。二来耗用甚巨,恐难一蹴而就。”
杨致不以为意的道:“自古便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既属大夏治下辖县,就必须遵从大夏律令。我们这一头与老熊手下都是兵将出身。英娘手下自然不乏饱读诗书地干练之人。要凑齐师爷、衙役、捕快之类的县衙班子应是不在话下。若不能将这长岛治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我们还有脸见人吗?至于耗费问题。我稍后便会提到。”
“第三个任务,就是把大夏与南唐海域的几股海盗打残打怕,一边痛打,一边招降,以不断扩充壮大人马。但手也不能伸得太远,大体以南唐海域为界即可,而且还不能把其余几股海盗都彻底打没了。”
熊展愕然道:“为什么?”
玲珑接口笑道:“熊大哥,我家夫君想得十分深远。我们需要有长久的敌人,也需要适可而止,才能时刻保持战力,这支船队才有长期存在的理由。若非如此,岂不是令大夏皇帝寝食难安?难道一定要逼得大夏皇帝不惜先行肃清海上,再来一统天下么?”
杨致点头道:“娘子所言甚是。我估计肃清海上在现任大夏皇帝手上是不可能了,到了下任皇帝那里就很难说了。现在还说不了那么远,我们只要争取一二十年时间,积攒了足够的实力,将来去海外拓荒立国也不是什么难事。”
“方才我说的不定期打劫是第一条财路,船队地第四个任务开辟第二条财路,那就是收费护航。简单说来,实际上等于是海上镖局。只不过打劫地是你,护航地也是你,这么个一身兼两任,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滑稽?”——
万恶地分割线——再P再S:1、有书友提到此书写战阵与朝堂争斗的情节太少,其实这两桩都是我大纲中所列的重头戏,但杨致必须有一个原始积累、组建班底地过程,敬请多几分耐心。
2、此书成绩实在滥得一塌糊涂,老实说如果纯粹为了经济利益,已经很难让人有继续写下去的勇气。承诺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所以我不敢胡乱承诺什么,我只敢说完本是每一位写手的梦想,我一定会尽力写下去。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诸位看官正版订阅支持的力度有多大,吉祥就能走多远!最后按照国际惯例,满地打滚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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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并没有费太多唇舌,就勾勒出了一个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乌托邦。这本来也没什么奇特之处,但是别出心裁的企图组织一群以杀人越货为业的海盗来开创、建设与保护的话,就不能不说是一个天才的构想了。连他自己都有点晕乎了:如果这一切真的能够得以实现,老子还犯得上花几百万两银子去收购秦氏那什么鸟粮行吗?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勾起了众人极大的兴趣。英娘与熊展都不是笨人,二人都懂得知易行难的道理,暂时也仅仅只是停留在感兴趣的层面。天下想做皇帝的人多了去了,可真正做了皇帝又有几个?眼前这笑眯眯的家伙的想法,跟做皇帝梦有什么两样?
打造无敌水军也好,攻占经营岛屿也罢,要的是金山银山和人命去填。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杨致活脱脱的就是个打劫强盗的超级强盗,难道会那么好心先垫上这好几百万两银子?死伤的人命怎么个算法?海盗并不是份光荣体面的职业,战死一个便少了一个,又去哪儿招募补充?又凭什么让我们白白为你卖命?说了半天耗费来源与利益分配只字未提,您不会跟说书唱戏的一样,全靠一张嘴来糊弄人吧?
玲珑与江城璧冷静一想,也禁不住心里直犯嘀咕。
只见杨致胸有成竹的继续说道:“真正能让大伙儿财源广进的是第三条:既然海上通道是把持在我们手上,若不知道自个儿做生意的话,那还有天理吗?一是我们打劫得来的货物本身就需要销路,才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二是我们占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完全有能力让所有染指通商贸易的商家大豪都变成二道贩子。说句不客气的话,必须做到我们打个喷嚏都能影响济南与金陵两地价格涨跌的地步。”
“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这一条挣钱最多也最快,真正做起来不比打打杀杀轻松。如何制定具体的经营方略,货物如何运转调配,以及如何根据各地供需情况随时灵活调整价格。以便为充当二道贩子地商家大豪留余足够诱人的利润空间,这其中无论哪一个环节都是一门学之不尽的学问。这一节还是参照船队的模式,三家一同精选识文断字之人开设一家商号,暂由我家娘子全权负责,你们两家各派一名干练之人协助。英娘夫人,这方面不管是人手、人脉与经验。都是你占优,可不要藏着掖着太过小气啊!”
英娘沉吟道:“侯爷这倒真是个好主意!只要大家发财,贱妾又岂敢落于人后?只是让兄弟们骤然将手上杀人的钢刀换成算盘,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玲珑犹豫道:“夫君,我从未有过从商经验,又怎能胜任?”
杨致温言抚慰道:“娘子多虑了,你莫非忘了我与秦氏是什么关系?只要三家能够达成协议,我便会致信秦公,请他从秦氏调派数十名管事掌柜和熟练伙计来帮上一年。难道还怕教不会么?何况秦氏有求于我,而且此事对秦氏有何好处自不待言,我敢说秦公只怕连眼睛都不用眨就会满口答应。”
话锋一转道:“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方才所说地这几桩事,如果不先摆出大把的银子在一边,就哪一桩都干不成。我的意思是三家先凑五百万两银子,仍按组建船队的比例,我夫妇这一头出二百万两,你们两家各出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交由江先生掌总,你们两家派人会同协助支用。其中一百万两用于购置军备,一百万两应付其余开销,三百万两用做经商的本钱。耗费的问题这不是解决了吗?”
“其实只要有了银子。就什么都好办了。人手与兵员若是不够,没饭吃的穷苦百姓多了去了,难道就不能花钱雇请招募?日后我还想花大价钱请些高明匠人来,弄个造船与火炮军刃作坊呢!我要特别说明的是,三家合并后一应出力的人手都不会白干。做伙计有月俸,做兵士拿饷银,并且是按陆上相应标准地双倍发放!该赏就赏,该罚则罚,还怕没人愿意干?诸位以为如何?”
杨致把话说到这里。没有一句是信口开河放空炮。众人心里都有了一点底。他地想法愈来愈清晰。不但切实可行。而且出船、出人、出钱都主动认了大头。英娘与熊展还有什么话说?唯有不约而同地点头称好。
可杨致向来是个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地主。下面地话在英娘与熊展耳里就不怎么中听了:“三家合并之后。大伙儿首先要掰清楚一条: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只能由我说了算。我就这么个德性。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是不乐意。那咱们再接着干。我也不怕你们不高兴。不管是明刀明枪还是耍狠玩阴地。我是样样在行。哪一样都不比你们含糊。到时候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玲珑不禁莞尔失笑:刚画出了令人垂涎地甜枣。又立马杀气腾腾地亮出了明晃晃地钢刀。这边口口声声说要合并。那边又理直气壮地随时准备翻脸。这世上能这般切换自如而面不改色地人。恐怕也只有她这位宝贝夫君了。
江城璧心下是大为折服。忍不住暗暗喝彩。英娘与熊展却是哭笑不得。英娘苦笑道:“此节不劳侯爷多说。贱妾是早已领教了。”
熊展脸红脖子粗地骂道:“臭小子!有你这么说话地吗但更不中听地还在后头:“话不说不明。还是说清楚一些比较好。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今日我要说地最后一条。就是大伙儿最为关心地利益如何分配了。三家合并之后便是一个整体。统一经营。各司其职。开销均摊。风险同担。利益共享。每年收益我占七成。你们各占一成五。按年结算。保证足额兑现。怎么样?大伙儿都没意见吧?”
英娘与熊展顿时傻了眼:一定要你说了算还不打紧。可你要钱也未免要得太狠了一点吧?
杨致不等英娘出言发对,就抢先封住她的嘴道:“英娘,老熊,你们别这么看着我。这费脑筋出主意,你们以为是白出的吗?你们以为应付皇帝、摆平陆上大大小小一大堆官员、请秦氏帮手就那么容易?你们当我是杨大善人还是杨大傻子?这已经是最低优惠价了,恕不打折!你们还真别不服气,只要能说出站得住脚的道理来,能说一条我就让一成,能说出十条老子不但白干,还倒找你们三成!”
英娘与熊展大眼瞪小眼的憋了半天,愣是无话可说。凭心而论,杨致方才提及的任何一点,他们自问都无法做到。
到了这个时侯,众人都品出味来了:什么叫合并?根本就是**裸地吞并!还说什么“原有地盘一概不动,人马船只仍归各家所有”,可怎么说到后来都一股脑儿姓了杨啊?敢情您是事先挖好了坑,等着我们跳进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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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强人都想做老大,没人愿意做老二。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英娘与熊展在天高皇帝远的海上横行日久,对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这个道理的体会尤其深刻。杨致显然是个更为强大的恶人,而且还一肚子鬼主意,但还没有强大到足以令他们乖乖俯首贴耳的地步。
然而无可否认的是,这家伙的合并方案就像一剂强力迷幻药,具有强烈的煽动性和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英娘与熊展既舍不得断然拒绝又极不心甘,但又确实说不出站得住的理由,一时都僵在当场。英娘世代为匪,规矩法度的概念淡薄。熊展是北汉故将出身,半路出家沦为海盗,家国天下的归属感深入骨髓。二人不但与杨致的关系截然不同,心底的态度也是有区别的。
杨致非常理解二人内心的矛盾与犹豫,所以该说的都说完以后,并不急着逼他们马上做出决定。
他心里也很清楚,即使能软硬兼施的说动二人勉强同意自己的合并方案,日后要潜移默化的对这两股海盗进行脱胎换骨式的改造,必将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但他的方案如果能变成现实的话,那块御赐金牌就会大幅度贬值,到时候它的意义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纪念。这是实现他人生理想最为可靠的保障,无论要付出怎样艰辛的努力,他都认为是值得的。
玲珑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道:“英娘姐姐,熊大哥,我是迫于家国巨变才率领部众流落海上为盗,这一节倒是与熊大哥当年的情形大同小异,现如今我实际上与二位别无两样。我并非有意偏袒我家夫君,仅是由己推人持中而论。聚众为匪杀人劫财看似痛快自在,实则是今日不知明日的无根之木,绝大多数人是长久居无定所,一世飘零浪荡,劫掠再多金银又有何用?又有几人能得善终?可我家夫君方才所言。却为我们大家擘划出了一个长久安生的家园。在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日内,虽然我们仍会打着海盗旗号,但已不是无的放矢各自为战,而是不再飘零浪荡而共创安身立命的家园!”
“这动荡乱世总有一天会归于一统,难道我们手下这数千人马就注定只能做一辈子海盗么?不知二位有没有想过,我夫君要大家占海岛皈大夏的深远含义。以军法组船队建水军。兴渔业务农事布海防,集巨银谋经商通天下,这还能算是海盗吗?我们手下数千兄弟与他们的后世子孙,不仅不用一辈子背负海盗地恶名,而且能练就为兵、事渔、务农、经商的本事与经验,将来进可以为将入仕光宗耀祖,退可以安居乐业坐享太平!”
嫣然笑道:“都说知夫莫若妻,我夫君心志坚毅性情果敢,说得出就一定能做得到。二位对我夫君的为人行事和脾性已略知一二。无论是否愿意合并,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去做。二位不愿合并也不打紧,想来还难不倒我夫君。无非是要多费些周折和功夫罢了。我夫妻本是一体,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助他,乃是我身为杨氏之妇的应尽本分。”
玲珑一番话可谓深得有利有礼有节的真髓,既言语诚挚,又温软中不失强硬。一开口就把夫妇俩与二人摆在了同一立场,而且不经意地点出了英娘与熊展的区别。三家如能顺利合并,那就屁事没有,否则就拉一个打一个!
杨致情不自禁的牵过她的小手轻轻一握:这简直可以列为夫唱妇随的典范!熊展说得一点不错,能娶得这样的奇女子为妻。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
英娘与熊展听来又是另有一番感慨:这夫妻二人堪称最佳搭档,明明是一路货色,只不过是同样的意思换了个说法,但从玲珑嘴里说出来偏偏不会令人心生反感,反而听来颇为顺耳。
玲珑也不急着将手挣脱出来。纤纤玉指暗自在杨致掌中挠了挠。轻笑道:“兹事体大。二位确需谨慎决断。但我夫君是个急性子。恐怕等不得二位思虑太久。夫君。我今日便为英娘姐姐与熊大哥向你讨个情。若是他二人三日之内决定合并。我们就让出一成收益。不知夫君意下如何?熊大哥若无需考虑那么久。不妨在此盘桓数日。与我夫君痛饮畅谈。”
杨致不禁心下暗笑:玲珑这几句话高明得很啊!给出三日期限。为他们充分留余了回去与部众商议地时间。也是把他们地嘴堵上。别想打推诿拖延地主意。主动表示让出一成收益。是顾及他们地脸面。为他们摆好了下台地台阶。留熊展做客是何用意。就更不用说了。
故作心疼地道:“既是我家娘子开了口。我也不能太过小气。就这么定了!英娘。日后你若是与老熊贼公贼婆地搞成了一窝。就是两家成了一家占到了四成。难道还嫌少啊?现在我也不想说大话。免得吓着了你们。等到将来分钱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我家娘子刚才那句话有多么值钱了!”
英娘对杨致地调笑恍若未闻。沉吟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侯爷。此事非贱妾一人便可在此独断。郡主方才所言。贱妾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记得清爽。合并与否。三日之内必会给贤伉俪一个肯定地答复。话已说明。贱妾需回去尽快召集部众商议。不便多加耽搁。就此告辞——傻老熊。你走不走?”
熊展笑道:“我为什么要走?你没听见郡主留我在此做客么?我没有你那么多嗦事。现下便可答应下来入伙。”
他竟然当场就表态愿意合并。三家瞬间已成两家待决之势。英娘若是断然拒绝。就等于是公然向杨致与熊展宣战了。骤然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地无形地重压扑面而来。
她虽已有了这个思想准备,登时还是极为失落。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自己那死鬼男人不该死得那么早!勉强一笑道:“这么快就应下了?家家有本难念地经,我一个妇道人家,跟你比不了啊!”
英娘神情落寞,一个寡妇独自支撑那么大个摊子,其中的辛酸凄凉和清冷孤寂可想而知。玲珑顿时大感不忍,正欲开口相劝,杨致却缓缓摇了摇头。
眼见英娘告辞出门去得远了,熊展望着她颇显孤单的背影,又偷偷瞥了瞥杨致夫妇,玲珑笑着向他鼓励的微一颔首。
熊展稍作犹豫,突然顿足道:“我还是头一回觉得这毒寡妇着实有些可怜!不行!我得去劝她一劝!免得日后非要逼咱们联手对付一个娘们儿!”
他的劝法委实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虽是追出几步扯着破锣似的嗓门一通大吼,却让英娘忍不住落下泪来:“贼婆娘!你没听见杨致这小子说要咱们俩贼公贼婆的搞成一窝吗?我就在这儿等你三天,等着娶你做我的贼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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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情势上来说,杨致伟大人生理想的保障计划与皇帝一统天下的野心并无多大区别,想要实现的难度显而易见。Www万事开头难,他要通盘考虑的事还要很多,要做的事那就更多了。
现在杨致最需要的就是时间、银子和人手。
自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卫飞扬成为数十万夏军踏进南唐国都金陵第一人那天起,南唐实际上就已宣告不复存在了。夏军多如过江之鲫的出色将领、高昂的士气和强悍的战斗力,是乱世诸国中任何一国都无法比拟的,耿进亲率大军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便横扫南唐全境,就是最好的证明。杨致估计,皇帝移驾金陵象征性的呆个两三天,向全天下炫耀武力之后,以东巡为名的御驾亲征便将划上一个无比圆满的句号。
按照夏军灭国之战的传统,最迟在过年前后,数十万夏军的封赏和恩恤就该兑现了。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说现在是徐文瀚做了大夏内当家的位子,但总归不是能凭空变出银子来的神仙,恐怕也要靠皇帝将南唐国库的金银运回长安才能度过这一关。等到皇帝脑子里稍有空闲,就会遣人过问他在山东的进展了。到时候杨致少不了要打发他一二百万两银子聊作应付,可进了自己口袋的银子就如同已经进了灶的柴火,傻子才拿出来呢!只有尽快将海路牢牢捏死在手上,才好腾出手来伸进山东诸方势力的口袋掏银子。时间真他妈紧啊!
如今的杨致并不是没有钱,但与想要做的事比起来,他有的那几个钱只能算是不经花的几个小钱。要将海上这一头的规划付诸实施,称得上是诸事繁杂千头万绪,真正动起手来没有哪一桩不要花钱。要是与玲珑两下凑乎,钱的问题还不是很大。但杨致曾经说过也确实是那么想的,男人有男人的骄傲。仓促成婚不说,还根本无暇顾及什么蜜月消遣,他总感觉亏欠玲珑地太多了。他在新婚第一天起床之前与玲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是我欠你的。我愿意用这一辈子来还。
三股海盗若是成功合并,看似有船只数百人马数千,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是一群相互猜忌的乌合之众。虾兵蟹将倒是有的是,但是不是能挑拣出足够的人才,拾掇出一个用着顺手地班子,他心里没有一点底。
玲珑与熊展都知道他的行事风格:不管英娘是否愿意合并。他都会照做不误。英娘若是拒绝合并,他要干的头一件事就是动手灭了她!
所以杨致没有因英娘尚未做出决定而干等,也没有陪熊展喝酒扯淡的那个兴致。秦骄阳与六喜等人婚礼过后并未马上离去,按杨致的吩咐仍然留在砣矶岛。英娘前脚刚走,杨致后脚就借口让白燃冰为他在蓬莱购置一座府邸,先行打发她走人。随后与玲珑、江城璧、熊展和秦骄阳、毅先生商议,群策群力对他的提议加以补充完善,以及如何尽快组织实施。
杨致与玲珑总揽全局自不待言,这帮人还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江城璧文武全才又老成持重。颇有儒将之风,与勇猛粗豪的熊展搭档正是优势互补相得益彰。
秦骄阳有独当一面之才,当即就想到了杨致的计划一旦实现。且不说是把持了一座金矿地钥匙,更会就此占据日后是否与秦氏合股的绝对主动权。他根本无需再向老爹秦公请示,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与杨致通力合作。杨致提出要秦氏提供精熟商道的人手支援时,他连眼睛都没眨就满口答应了。
令人意外地是毅先生。给了杨致一个小小地惊喜。杨致召他议事地本意。是因眼下急需值得信赖而又能想出几个鬼主意地人手。能长年累月掺杂在三教九流之中混迹市井。靠买卖消息挣钱地本事。这样地人绝对不笨。
不想毅先生远不是一个吃江湖饭地老混混那么简单。不仅有一身与六喜不相上下地武技。早年间居然还在县衙做过几年钱粮师爷和县令主簿。一开始毅先生开口插话。杨致还没怎么在意。可听了半晌就意识到他地价值了:这简直是个经过千锤百炼了地官场老油子!以前是因为有张博虎那个变态强人在。才将毅先生那些算不上什么大能耐。却极为实用地见识经验忽略了。日后登岸与大大小小地官员们周旋。此人就是不可多得地宝贝疙瘩啊!
次日一早。除了暂时将英娘憋在一边。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地进入实质性实施阶段。砣矶岛本就是玲珑占据不久用作大营地老巢。熊展地船只与部众也大多聚集在此。两家按议定地比例。清检分拨船只、筹凑银两、拣选人手。
杨致大致征询了一下六喜地意见。将文四、陈五派至江城璧手下。择机编入船队。为了避免熊展对他地用意胡乱猜测。干脆直接告诉他:这两个人都是七喜地杀手出身。三家合并之后他们平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船队万一若有不便公然处置地为难之事。或许也会用得上。
海上地事一经理顺。杨致与玲珑夫妇二人就不得不分开一段时日。一个坐镇砣矶岛。一个上岸为皇帝与自己掳银子。他对朱灵儿地暧昧情感早有察觉。借机把她与曾六分派了玲珑做贴身护卫。大概是做了几年冷血杀手地缘故。朱灵儿性情有点孤僻爱认死理。也长得不难看。杨致虽然并不认为自家后院地女人是多多益善。但他自问不是圣人。不敢保证不会日久生情擦枪走火。早点把朱灵儿支开。于人于己都是一种解脱。就让玲珑和她慢慢折腾去吧!
仆从贵精不在多。上岸之后留了刘二、常三与毅先生在身边。应该够用了。
英娘的回应比想象中的要积极,这天日落时分派人前来回话:事关重大,贱妾无法独自做主。侯爷如确有诚意,就请允许贱妾与几位心腹兄弟登岛拜谒,当面请教具体合并事宜。
杨致皱眉默思片刻,爽快地给了答复:好。三日期限不变,明日或后日随时恭候大驾。
如若所料不差,英娘这是想向他借一样东西用一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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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重新整理了一下原来地故事大纲,后面应该会顺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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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江城璧与熊展久经杀戮,反应虽比杨致稍慢,但也不难看出英娘有借刀杀人之意。\\\\
熊展答应合并之后,两家精锐尽数齐集砣矶岛。如果英娘凭借她手中现在的力量,设计反戈一击的话,等于是自寻死路,这种可能性显然微乎其微。向一个早几天还将自己这边杀了个人仰马翻的强敌变相投降,不管条件如何诱人,总归是件令人憋屈的事。英娘本人在权衡利弊之下,骨子里应该是愿意合并。可手下人马都是夫家的老底,领着他们自成一家在海上劫掠还问题不大,若要一夜之间改旗易帜,要人人心服必定极为不易。对英娘来说,无论从现状考虑还是从长远计,亲自动手进行一次内部清洗显然不太现实。
即使是变相投降,也要讲究方法艺术,也要考虑到消除后患。英娘这么快就回应带人登岛重新谈判,貌似将是否合并的最终决定权交给了对此持不同意见的心腹之人手上,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杨致本就挑明是先礼后兵,摆下了订立城下之盟的高压态势。她根本不敢奢望手下这几个人能戏剧性的扭转局面,甚至对杨致是否留有与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敢抱半分指望。你们不死心不服气?可以。我也不想背负自相残杀的恶名,只好领着你们到这儿来送死了!
第二天晌午,负责巡海望的海盗来报:英娘率领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正浩浩荡荡开来!船队共有大小船只四十七艘,其中巡海大船十六艘,小船三十一艘,所载人马数目不详。
这么抄了家底**来谈判,包含了太多耐人寻味的信息。既可理解为英娘为了向杨致表示决心,没有给自己留余退路。她手下那几个心腹摆出这么一副阵势,无非是想有恃无恐为自己壮胆。即便谈判不成,杨致悍然翻脸,自问还有与之一拼的本钱。这其中既有英娘摆了他们一道的成分,也足见这帮人当中没什么能够擘划全局的人才。若真想做两手准备。只要选出两个真正悍不畏死的代表随同英娘前往就够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杨致是能随便唬得住的人么?
说到底他们是大大低估了杨致的胃口。婚礼前后两日让你们大摇大摆地一来一去,就已经令他够不爽的了。这一回不管谈判结果如何,那还能放你们回去?这分明就是送羊入虎口啊!
英娘的船队刚一驶近砣矶岛海域,有不少部众心里就有点打鼓了:海面上居然出现了另外两支同等规模的船队,成“夹道欢迎”之势。一左一右靠了上来。
英娘这一方连同她本人在内,登岸的谈判代表共有五人,随行护卫的海盗不下五十人。杨致这一方地谈判代表,却只有他与玲珑夫妇二人,一身簇新仆从打扮的刘二、常三与曾六、朱灵儿随侍左右。
宾主双方煞有其事的落座之后,杨致便直奔主题道:“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夫人与诸位在这短短数日之内再度驾临,我夫妇深感荣幸。想必诸位业已看到,为了欢迎诸位到来。江先生与熊老大亲率一众兄弟前往海上迎接了。关于三家如何合并之事,我前日已向夫人做了详细说明。不知诸位考虑得怎样了?今日尽可畅所欲言。”
英娘对他一脸貌似亲和的慵懒笑意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微一颔首。轻咳一声回头向坐在她左首的二人笑道:“贱妾回去以后,连夜将侯爷的意思向手下兄弟们如实转达,贱妾这两位兄弟以为还有值得斟酌商榷之处。你二人对侯爷提出的合并方案有何看法,此时不妨当面讲来,也好与侯爷从长计议。”
二人当中有一个称得上是杨致的熟人,号称英娘手下三大金刚之一的黄品,曾与杨致交过手。在杨致眼里,这两个人定属坚决反对合并地死硬派,也是英娘要借他之手铲除的异己分子了。但他并不介意英娘借用自己的屠刀。而且很乐意为她背这个黑锅。
像英娘这样世代为匪地老牌海盗中地死硬分子。脑子里压根儿就不会有什么家国天下、着眼长远地概念。唯一地信念只有利益二字。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利己私心人皆有之。知道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当然无可厚非。可也得看看对方是谁。在有些人面前是不能随便讨价还价地。比如说这位如邻家小伙一般笑容亲切地大爷就是。
所谓地从长计议到底“长”到什么程度。完全取决于黄品等二人是不是能及时拎清眼下地形势了。可惜二人还是满脸可笑地倨傲之色。英娘心下暗叹。恐怕这二人地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黄品犹自不知死活地笑道:“飞虎侯。我前日听夫人转述了你地合并方案。登时茅塞顿开。也见样学样拟了一个方案。今日特地前来与你商议。”
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出来。与其说黄品今天是来谈判。还不如说是来示威找茬。或者说是来找死。他不但把英娘撇在一边。没将她放在眼里。而且还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与杨致摆在了同等位置。英娘眼神冷峻面无表情。坐在她右首地二人也是大皱眉头一脸忧虑。
杨致眼角余光不经意地往门外瞥了一眼。不以为意地笑道:“若我没有记错。这位是黄兄吧?黄兄不必客气。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黄品能跻身英娘手下三大金刚之列。倒也不全然是倚仗武技出头地糊涂虫:“飞虎侯。奉你为主占岛为王、组建联合船队、集银从商这些提议甚好。只有两桩小事我不敢苟同。论船只人马与声势。我们无一不是胜上一筹。联合船队主将一任。应该由我们遣人担当。三家银两地调配支用。也应由我们掌管为宜。只要这两桩小事你能应承下来地话。那么一切都好商量。不知飞虎侯以为然否?”
船队指挥权和财权你都要,那到底是谁吞并谁?把这两样交出去就成了你们锅里地肉,我挂个虚名有个屁用?
“好主意!英娘夫人,我们就为了黄兄这个好主意干一杯如何?”杨致竟然拍案大赞,随意向曾六与朱灵儿挥手笑道:“你们还不过去为诸位贵客斟酒?”
玲珑抬头一看,陈五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外,也跟着朝二人点了点头。英娘笑道:“贱妾岂能辜负侯爷这番美意?”
黄品万万没有料到杨致会这么爽快,本能的感觉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曾六与朱灵儿就是两个低眉顺眼的仆从与侍婢模样,他仗着有一身强悍的武技,量他们在自己面前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只嘿嘿阴笑着静观其变。
但黄品更没料到的是,这一男一女两个寻常仆婢行至他二人身前三步开外,会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袭来!一直到那个神色淡漠的婢女手中的匕首贯穿咽喉,黄品脸上的笑容仍然不及收敛,两眼瞪得大如铜铃,死状颇显诡异。
英娘面容如常安坐不动,其余二人霍然起身,骇然相顾失色。身后数十名护卫起初纷纷拔刀上前,见到这副情景,又都面面相觑地停步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致啧啧摇头道:“黄兄此刻应当知道他地主意好在何处了,岂不就是好得让他死不瞑目?我敢说你们在船上等候的兄弟已全都肯了,那些实在不愿合并地人想必也已追随黄兄而去。英娘夫人,还有这两位仁兄,不知对合并之事还有无异议?”
英娘沉默半晌,凄然一叹道:“侯爷,事已至此,贱妾还能说什么?只求日后能有脸面去见先夫于地下了!”
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北燕海域三股势力最强的海盗正式宣告合并,全面进入整合阶段。
杨致深知宣传发动对安定人心的重要性,他的合并理念经江城璧手下几个精通文墨的枪手整理书写成通俗易懂又极具煽动性的文字,数千人马人手一份。对大多数人而言,有了过安生日子的盼头,谁愿意做一辈子海盗?是以杨致心底最感担心的成群结伙的内讧并未出现,过了十天左右,一众海盗的观望情绪渐渐平复。熊展的军法随后出台,分门别类的各号班子也开始得以组建。
合并比杨致夫妇原来想象的要顺利许多,按照杨致的计划,他也到了该上岸的时候了。十二月初九日,杨致与玲珑依依惜别,离开砣矶岛回了蓬莱。
秦骄阳已先期返回,一见面就告诉杨致一个不咸不淡的消息。济南知府李子宽遣人回复:飞虎侯为保境安民抗击海盗所需的一百万银子定当全力筹办,不日之后便会如数送到,恳请侯爷先行撤掉封锁出入蓬莱几处道路的兵马。
杨致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想都不想就传令封锁继续。若先行撤掉兵马,你要是找借口推三阻四的拖下去,难道我还能真的赶去济南杀了你么?对不起,银子哪天送到就哪天撤兵。问谁要钱都不如我自己收钱来得踏实,封锁越久钱就收得越多,巴不得封他妈十年八年才好。撤兵?你以为老子有病怎么地?
杨致非常乐观的估计,海陆两头的独家垄断之势指日可待,诸方牛鬼蛇神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求他了。令他稍感意外的是,这一次并没有皇帝那边的消息。皇帝不是想在南唐过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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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回到蓬莱的第二天,就搬进了白家为他精心置办的大宅。他的钦差身份早已公开,再寄住在秦氏分号显然不太合适,玲珑迟早也会登岸,必须在蓬莱有一处像样的落脚点。
宅院布置得美轮美奂,无处不是用大把银子堆砌出来的精洁雅致。这座宅邸实际上是杨致与玲珑在蓬莱的外宅,这夫妇二人地位尊荣极尽富贵,断不是简单狂砸银子往豪奢靡俗上使劲就能应付得了,白家父女可谓不惜血本费尽心思。
白家号称药材大豪,也就是在蓬莱这块巴掌大的地方有点叫得响的分量。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白家与秦氏相比,充其量只能算个街头摆摊的小贩。蓬莱像白行朗这样的不乏实力的商家,他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数出一大把。若不是机缘巧合蒙杨致点破七喜的杀机捡了条命,因而有了报恩这个绝佳的借口,否则像杨致那等大人物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可如今别人正为如何巴结杨致而挠破脑袋时,他已经成功的与杨致套上了近乎。
白行朗很庆幸,也很识趣。他很庆幸秦氏二公子看上了自己的女儿,庆幸宝贝女儿与秦骄阳是情投意合,并非为白家而牺牲。更庆幸的是,因此而搭上了杨致这位大人物。
白行朗也暗自对女儿千叮咛万嘱咐,必须绝对保证对砣矶岛的婚礼守口如瓶。即使将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玲珑是北燕海域的头号海盗头子,他飞虎侯的这位新任夫人必须也只能是北燕的长平郡主。当日杨致不仅收下了白燃冰送来的十万两银子的新婚贺仪,还以置办宅邸为由打发她离开砣矶岛。在白行朗眼中是一次令他极感荣幸的敲诈,他非常珍惜这样被杨致敲诈的机会。有投资才会有回报,是生意人都明白这个道理,难得的是他耗资不菲地投资还披上了报恩的遮羞布。
随同豪宅一起奉上的还有地契,白行朗口称“恩公”而不称“侯爷”,只万分诚挚的说“小小心意万勿嫌弃”。杨致本就脸皮不薄,若是假惺惺的推拒不收的话,瞧这架势白行朗似乎会比刨了白家地祖坟还难受。所谓助人为快乐之本,也就只好“无奈”的笑纳了。
无论在什么年代,商家大豪都对时局与金钱有一种近乎蚊蝇嗜血的敏锐嗅觉。
飞虎侯上一回抵达蓬莱不到一个月就调兵封路,公然收取起价五万两的“饷银”。可他老人家是为了抗击海盗保境安民,对各家的生意与货物流通进出并无影响,对底层百姓秋毫无犯。就算你有一肚子怨气都没有告状的由头,也没人敢告。谁要是脑子进水破坏飞虎侯的“剿匪大计”断他财路,只怕十有**会被断了生路。海盗既是最恐怖最大的威胁,自然也能为一切令人发指的罪恶行径背黑锅。吃饱了撑地想跟那个姓杨的疯子较劲?你是不是活腻了?
飞虎侯这一回悄然出海消失了半个月,整个北燕海域就出现了数十年不遇的清平景象——人家忙啊!三股海盗正热火朝天地忙着合并,哪儿还有那个闲工夫去海上杀人打劫?杨致加急呈送长安的密奏却洋洋洒洒多达十数页,主题当然是围绕惊心动魄的“海上激战”而展开。无他,继续为日后捞钱打埋伏尔。
到了这个时侯,山东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与商家大豪都嗅出味来了:这位大爷已经将咽喉要地的通商口岸死死捏在了手上。还极有可能扫清了海上通路。这是个心狠手辣又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只要脑子没有短斤少两的人都不会怀疑这一点。日后大家想要继续发财,恐怕不得不看他的脸色了。
如果说这两帮人是一条受银子滋润的河流。那么杨致现在就等于为这条河流安上了一道闸门。他暂时还不是同在一口锅里吃饭地既得利益者,怕就怕惹毛了他往这口锅里拉上一泡屎,搅得大伙儿都吃不成。他已经狠刮了一笔,就算立马拍拍**走人,也一点不吃亏。令人稍感心安的是,没人会跟银子有仇。这家伙打着奉旨巡查的旗号,难道就真是毫无私心的全力为皇帝卖命?谁他妈信啊?没见人家刮地皮的手法那么熟溜老到吗?
按照杨致地估算。要等到联合船队经过改装整合重新开业。最快也得在一个月之后了。他打算利用这一个月地时间。来做三件事。
混迹官场地老油子们都信奉这么一条不成文地定律: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地人。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地人。到了盘根错节地地方官场。通常很难吃得开。
蓬莱县令王语新只不过在临时供应三千府兵地粮饷一事上。习惯性地对杨致进行了一次试探。尽管这次试探无伤大雅。于当时地情势来说却大大不合时宜。他错就错在想要做到油光水滑八面光。幻想任谁都不得罪。可他碰上地是一个不容他首鼠两端企图骑墙地超级强人。是以杨致不但将此人一脚远远踢到一边乘凉。心下还对这个芝麻绿豆小官极为腻歪。
不管是日后将长岛群岛营建成自己地后方大本营。让蓬莱成为开关掌握在自己手上地印钞机。还是顺利地在济南府设立大夏海关分一杯羹给皇帝。蓬莱县令无疑都是一个至关重要地关键角色。最好是由自己地人长期担任。
所以杨致登岸后考虑地第一件事。就是如何令现任县令王语新为自己效力。或是干脆将毅先生推上这个位置。上策当然是设法让王语新死心投靠。这样一来诸方势力地现有格局至少表面上不会有任何惊动。在皇帝面前也说得过去。中策是找个由头将王语新调任异地。提拔或者拣选一位识相对路地仁兄接任。下策最简单。却等于是肆无忌惮地蛮干了:炮制一次海盗趁夜袭掠地事件。让王语新很不凑巧地“殉职”。再强行任命毅先生为新任蓬莱县令。
召来毅先生一合计。谁知在他眼里不过是小菜一碟:“侯爷。这上策只需几句话便可做到。何须如此多虑?”
“哦?”杨致饶有兴味的问道:“你倒是说得轻巧!且说来让我听听。”
毅先生笑道:“就操守而论,官员大体可分清廉与贪墨。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现如今六亲不认至清如水的官员已极为罕见,即便有,若无十分强硬的后台撑腰,或确有过人之能,他头上那顶乌纱帽也很难戴得稳当长久。可以肯定的是,王语新绝不是这种傻鸟清官,否则也谋不到这个肥缺。只要这老小子**不干净,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在乱世入仕为官者,要么醉心功名,要么谋求富贵,只要能将为国为民排在第三位的,都称得上是好官了。王语新年过不惑犹自官居七品,不是能力不济就是后台不够硬,十有**是靠银子砸来的。无论他做官是为奔前程还是搂钱,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他上哪儿去找您这么硬的后台?都说人往高处走,像王语新这等货色认主子的眼力劲还是有的。但这主子还真不好冒然乱认,不然若是将老主子得罪到了死地,新主子又不待见,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说您只管佯作不知,只需心中有数便可,由我出面去点拨他几句。万一他三心二意,或是哪天搅出什么大事,您大可往我身上推个一干二净,他却是自寻死路!只要他还没蠢到无可救药,就必定会对侯爷忠心不二。”
杨致没想到毅先生还能说出这么一番长篇大论的道理来,不禁深以为然,当即便嘱咐毅先生尽快选个恰当的时候去找王大人“谈心”。
接下来的两件事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件,而且很有几分无耻。眼看年关将近,山东官场与一应商家,杨致决定暂时不碰,但必须借助秦氏在山东的一切力量摸个底,顺便给他们提个醒。
叫花子都有个年三十,海盗也会想要过个好年,飞虎侯他老人家就更不用说了。商家大户们并非每一家都“自愿”交足了“饷银”,没有大夏兵马的保护,过年之前的某个夜晚,海盗们少不得要去重点光顾一次。
飞虎侯连过年都不能回长安与家人团聚,实在是劳苦功高。由秦骄阳与白行朗率先垂范,再稍微放出点风声,各路牛鬼蛇神的年关“孝敬”便会潮水一般涌来。不来也行,到时候被海盗劫掠或是没生意可做,你可别怨我啊!
杨致美滋滋的想,在蓬莱过个年怎么也得捞个二百万两银子吧?所以当玲珑遣人请示三家合并之后成立的那家商号起个什么响亮的招牌,他毫不犹豫的从嘴里冒出三个字:金利来!就叫金利来!
然而就在杨致登岸的第四天,也就是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他的如意算盘被秦骄阳送来一张二指宽的小纸条全盘打乱了。这张小纸条来自长安,他一眼就认出是徐文瀚那一手遒劲的字迹:速回长安!急!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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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以东巡为名,携太子赵恒行御驾亲征之实期间,命自朔方调任回京的枢密院太尉卫肃、新任禁军大将军周挺、龙渊阁大学士首辅宰相王雨农、集贤殿大学士徐文瀚佐理四皇子越王赵启监国。赵启那小子不过天生富贵挂个名而已,四名佐理监国重臣两文两武,卫肃总揽兵事,周挺执掌禁军,王雨农署理民政,徐文瀚主理举国钱粮,各司其职又相互牵制。不仅是皇帝,连杨致都认为,这四人都是除了皇帝谁都不认的死忠之臣,可谓最为稳妥的黄金组合。
徐文瀚虽年纪不大,平时却是深谋远虑处变不惊,这一次居然言简意赅的连用三个“急”字,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难道竟然到了四名监国重臣都无力收拾的地步?卫肃与王雨农和杨致都关系匪浅,为什么他们又没有只言片语带到?莫非问题出身负京畿防务重责的周挺身上?
杨致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从心底升腾起一股寒意:一个手握数十万精锐禁军的大将军出了问题,那意味着什么?只能是兵变!太子就在皇帝身边,想必还没有远离长安千里之外遥控指挥的那个本事。而且依他在军中根基浅薄,加上平时那副窝囊德性,即便有也很难折腾出什么名堂。皇帝携太子御驾亲征,只有一个人既有发动兵变的能力,又有那个铤而走险的胆量,还有暗中从容布置的时间,那就是坐拥三十万重兵的宁王赵当!
可真要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急召他杨致回京又能起什么作用?徐文瀚不会以为他是天神转世,凭一人之力就可以阻挡一场蓄谋已久的兵变吧?
杨致看过徐文瀚的密信后,一言不发的将纸条扔进了火盆。默然半晌后,脸色凝重的道:“秦兄,徐先生召我速回长安,我最迟在明日一早必须动身。具体所为何事,我也一无所知。只能告诉你。可能出了关乎你我两家前途命运的大事。毅先生,我不在蓬莱期间,你必须全力帮助郡主与秦兄稳住局面。秦兄眼下你要立刻为我做两件事:一是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打探皇帝的准确消息。二是连夜急命沿途地秦氏分号准备三匹快马,以便我随时换马赶路。”
二人郑重的点了点头,秦骄阳当即应声而去。
又唤过刘二与常三吩咐道:“常兄,你去备两匹快马。外加供二人食用数日的熟肉干粮和几把燃香。刘兄,你稍后去向秦兄请教借助秦氏传递消息之法。今晚我便会写好书信,你明日一早启程去砣矶岛,亲手交与郡主。之后即刻返回,往南唐故地一路找寻搜索皇帝的踪迹。只要找到皇帝,无论死活,必须尽快报我知晓。若是皇帝安全无虞,你就立马赶去长安与我会合!”
刘二与常三见他话语沉重,似乎方才那张字条事关皇帝生死。夏帝携太子御驾亲征南唐。已然天下皆知,难道数十万如狼似虎的夏军不足以保护夏帝的安危?二人不敢多问,只肃然领命。
杨致交代完毕。便扭头进了书房展纸提笔给玲珑写信。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将来谁做皇帝都不关他屁事,可皇帝至少在这两三年之内还不能换!即便非换不可地话,也绝不能是宁王!万一局面失控,宁可扶越王登上皇位,自己也要合六喜之力杀了他!
次日凌晨天色尚未放亮,秦骄阳就匆匆来报:皇帝自十一月二十二日抵达金陵,停留三日后,于十一月二十五日起驾出城返回长安。但是圣驾至今所在何处,凭秦氏钻天入地之能。居然无从打探!
杨致登时猛然醒悟,长安局势是必有异动无疑,但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皇帝这里。堂堂一国皇帝御驾亲征,由重兵随行护卫,竟然圣踪不详!这是一种极为不祥的征兆,也只有一种可能,恐怕皇帝业已受人所制身处险境,身边有人对外严密封锁消息!到底是谁在捣鬼?莫非不是宁王,而是那个貌似庸碌无能的太子赵恒?!
脑子里一旦冒出这个令人难以置信地念头。他越想就越是冷汗涔涔而下:大舅子沈重为人耿直殊少心机。毫无具有远见地政治头脑可言。是太子一系中当属宝贝疙瘩一级地嫡系将领。征伐南唐之时。沈重被皇帝晋封为骁骑将军。统兵三万在与南唐国境毗邻地淮南驻防。实际上是担当了灭唐先锋大将地重任。这个死心眼地大舅子会不会受太子忽悠蛊惑。干出什么傻事?
卫肃身居枢密院太尉一职。是一人之下地最高军事长官。卫飞扬智勇无双少年英雄。官拜统兵十万镇守金陵地勇毅大将军。如果太子能按部就班平稳继位。卫肃父子当然可以拍着胸脯说是死忠于皇帝地。若真是太子悍然发动兵变。那就很难说了!
杨致愈发不敢再有丝毫耽搁。随即便与常三启程出了蓬莱。二人全力策马往西疾驰。幸亏秦骄阳安排得力。每处市集城镇必有秦氏分号备好马匹干粮等候。只管放心地换马前行就是。一路上每天十二个时辰。至少有十个时辰是在马背上全速赶路。
常三第一天就明白了杨致命他准备燃香地用意。待到每日实在萎顿不堪时。寻个僻静无人处饮水进食之后就地小寐。为免睡得太过深沉。便点起燃香夹在指间。这样地话。最多睡一炷香功夫就会因燃香烧至手指而痛醒!
常三纵然有一身强悍地武技。但毕竟不是铁打地。较之韧如钢丝耐力绵长地杨致相距甚远。开始两三天还可勉强承受。后来就完全是苦不堪言地咬牙硬撑了。几天下来粗略一算。二人每日行程竟在三百里以上!
杨致原本对这个年代地交通与通讯条件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一回心下却恨得直骂娘。蓬莱距离西安有二千余里之遥。平时从蓬莱到长安走上一个月尚算正常。虽然他选择了速度最快地方式。但起码也要走上七八天。
天知道长安与皇帝那一头这七八天中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等杨致像条疲于奔命的野狗一样赶回长安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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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黄昏时分,彤云密布,长安笼罩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又是一年年来到,长安城内感觉不到任何异常,街头巷尾洋溢着浓郁而熟悉的喜庆祥和,家家户户都洒扫庭除,忙着采办年货,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了。
两个风尘仆仆的行商模样的人看到,飞虎侯御赐府邸门前也高高挂起了大红灯笼。不知年近花甲的老父与身怀有孕的妻子是否在翘首期盼自己回家团聚?
徐文瀚入阁拜相后,自然不可能再寄居长安秦府,在城南另行置办了一处清静的宅邸。徐文瀚至今尚未成家,虽身居高位却一如隐居信阳时的做派,府邸淡雅俭朴,仅有十来个仆婢照应起居。连杨致平时都嫌他这里过于简陋清冷,甚少登门。
杨致自九月十六日单人独骑前往山东,离京已三月有余。他领着常三朝家门口远远相望片刻,便拨转马头往城南而去。有些事比过年重要,既然已人在长安,也不急在这一时回家。徐文瀚的密信措辞强烈紧急,说明有很多人不希望他在这个当口突然出现在长安。该不该出现,什么时候出现,以什么方式出现,他必须先问清楚到底发生了变故才能决定,否则的话一刻都不会安心。
常三初到长安且貌不惊人,杨致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将脑袋缩进大氅用领子遮住了大半个面孔。二人来到徐府门前,杨致命常三这般通报:我等奉秦氏二公子之命,有要事求见徐相爷。
徐府门仆略一愣神,连通报的功夫都省了,径直带了二人进了后院清幽的书房。
杨致刚进门脱下大氅,徐文瀚就迎上前去与他来了个无声的拥抱。杨致笑道:“大哥,数月不见,你面容清瘦了不少,看起来忧心颇重啊!哦,这是我在山东收的一位仆从。也是一位奇人异士,名叫常三。常兄随我一路急赶,委实累得不轻,今晚总算可以在大哥这里好生歇息一夜了。”
徐文瀚答道:“否则我怎会托二弟捎信让你急回长安?我先前估算你还要两三日才到,看三弟这般模样,可是尚未回府就径直到了这里?也就是说。Www现下只有愚兄一人知道你回了长安了?如此甚好,待你我兄弟计议后再行计较。”
杨致与徐文瀚兄弟见面说话对常三毫无避忌,显然是将其视为心腹之人相待。常三早听杨致言及他这位义兄是主理大夏举国钱粮的监国重臣,连忙行礼参拜。
徐文瀚熟知杨致的脾性为人,对寻常阿猫阿狗绝无兴趣,能被他收做仆从自然不是一般人,唤来管家吩咐带去好生安顿。待常三退下后,杨致才满脸疲惫的落座问道:“我进城之后穿街走巷格外留心,长安还是一如往常风平浪静啊!大哥急召我回京到底有何紧要事宜?”
徐文瀚叹道:“我也知道你此番山东之行任繁事艰。若无紧要事宜,又岂会与王相再三商议,硬生生拉你回来?长安风平浪静只是表象。恐怕已是大变在即,其中原委一言难尽。”
杨致问道:“可是为圣踪不详一事?”
“是。也不是。”徐文瀚忧心忡忡地道:“但我一开始正是从此事看出了些许端倪。由于皇上筹谋充分时机把握得当。灭唐之战可谓摧枯拉朽十分顺利。皇上原说是班师回京过年。事实上如无意外。也完全可以做到。皇上携太子御驾亲征后。与长安地消息勾连一直保持畅通。每两三日必有奏报旨意往来。至今尚未中断。”
“但自十一月二十五日圣驾出金陵之后。虽如往常一般。每隔两三日便有旨意或御批以八百里加急传回长安。却再未见皇上御笔亲批。都是由太子代笔了。皇上先前旨意中地返程安排。是由骁骑将军沈重领兵五千开道。皇上亲领一万禁军居中。太子领兵五千殿后。那就说明。皇上出金陵后原来地计划已被打乱。但在太子代笔地旨意中却无一字提到!”“王相老成持重。于十二月初三日同时向太子、四弟与耿大将军询问皇上地行程。太子地回复是皇上在路上偶感风寒需卧床静养。是以传下口谕。拟改变原先过庐州经南阳返回长安地安排。打算走亳州一线往中州暂行养病。四弟奉旨镇守金陵。耿大将军已亲率大军直抵吴越边境。二人关于皇上行程地回复与太子基本一致。勉强可以说得过去。皇上有二万人马护卫。绝无藏匿行迹地可能。我暗中嘱咐二弟动用秦氏之力打探皇上地消息。据说圣驾过了庐州才改道折向西北。”
杨致沉吟道:“你地意思是。如果太子所说属实地话。皇帝刚好是过了庐州才病倒地?”
徐文瀚摇头道:“如果太子所说一切属实。那倒也罢了。但问题在于。皇上为何早不病晚不病。为何要刚好过了庐州才病?为何突然病得如此沉重。以至于连提笔地力气都没有?就算真是如此。沿途到哪儿停留不能养病。为何非要绕道中州?依现下情势来看。庐州实在是皇上病倒地最佳地点啊!”
杨致悚然道:“我接到你地密信。脑子里冒出地第一个念头是宁王在捣鬼。看来倒是冤枉他了。不是宁王。而是太子!他选在庐州改道。可收一箭三雕之效!一是四弟与耿进既找不到出兵护驾地理由。又一时半刻鞭长莫及。二是万一中途徒生变故。随州至南阳相距不远。宁王若以救驾为名悍然出兵。两日之内便可到达。三是故意延长路程。借以拖延时间!”
徐文瀚缓缓点头道:“在皇上御驾亲征之前,太子便早已意识到储君地位岌岌可危。太子久理民政,在军中素无根基,领兵征战也非其所长。而要将忠于皇上的诸多将领收为己用,不但会招来皇上猜忌,也非旦夕之功可以奏效。此番灭唐之战,太子表现平平毫无建树,连个挂名地配相傀儡都算不上,让皇上再度大为失望。若这样跟随皇上回到长安,他担心一旦被废就永无翻身之日,所以才不惜铤而走险,试图弑君杀父提前继位!”
“非但你我都小看了太子,恐怕对此事最难相信的人是皇上。皇上此时即使尚未蒙难,至少也已失却人身自由为太子软禁。你方才所说只是我急召你回京的原因之其一,其二是长安城内也已暗流汹涌,有人相机而动。太子及其班底的如意算盘是:先行严密封锁消息,在回长安的途中,不给诸方势力留下任何护驾救驾的口实。在此期间,长安城内也已布置妥当。等到过了潼关,便会对外宣布皇上因病驾崩,太子自然也就能顺理成章的登基为帝了。”
杨致皱眉问道:“长安城内有人相机而动?……难道禁军大将军周挺是太子的人不成?”
徐文瀚冷冷道:“皇上性情阴骘,行事素来小心,凡是与诸皇子关系密切的人,断不可能委以如此重任。周挺较之耿进、卫肃等大夏名将而言,虽才智较为平庸,为人也十分低调,这才显得有些默默无闻,但资格却比他们更老,早在先帝尚未立皇上为太子之时便是皇上地亲兵了。否则你以为皇上会放心将卫肃调任枢密院太尉之位?”
“你与皇上离京已三月有余,最近两个月以来,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以整肃大内宫防恭候皇上班师还朝为名,先后请得皇后懿旨与枢密院太尉卫肃钧令,三千大内侍卫看似无一人补进调出,却已重新调配轮换当值。我与王相都是文臣,且此举并不违制,也就无话可说。换句话说,大内宫防已全然掌握在了太子的人手上,不是为太子登基做准备又是什么?这是第一。”
“第二,皇上行前严令,御驾亲征期间京畿所有兵马不得擅调一兵一卒,禁军由监国皇子越王、枢密院太尉卫肃、首辅宰相王雨农与禁军大将军周挺共同节制。调兵兵符一分为二,一半由越王暂行掌握,一半由周挺执掌。事发突然紧急之时,调兵谕旨必须由四人亲笔签署,再由越王与周挺合过兵符方才调动。皇上思虑慎密,禁军确实没有调动一兵一卒,但在此期间,却由两位禁军副将耿超与张天行提名,报经禁军大将军周挺上奏,晋升了十一名都尉。”
杨致奇怪的问道:“耿超是宁王的人,那张天行据说是皇帝亲征之前军中高级将领大换血时,才从宁王军中调任回京任禁军副将的。像校尉、都尉这样中下级军官的晋升调用,一般麾下有上万人马的统兵大将即可做主,所谓的提名上奏只不过是个形式。这当中莫非又有什么猫腻?”
徐文瀚脸色阴沉的道:“张天行早年出自卫肃门下,后来才调至宁王军中为将。耿进父子是宁王地人,皇上岂会不知?调任张天行为禁军副将,原就有让他与耿超相互牵制之意。而很不凑巧的是,这次晋升的十一名都尉均是统兵实职,虽只各领两千人马,却牢牢把握住了长安四门!究竟谁是谁的人,又怎么说得清?难道还称不得猫腻?”
“然而其中更大的猫腻就是:禁军大将军周挺一个多月前骤染重病,我怀疑是有人下毒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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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瀚与杨致将长安与皇帝那一头的反常情形两相印证,已可万分之万的断定,此前包括皇帝在内的任何人都大大低估了太子赵恒的才智与胆量。00kScom
皇帝一直把兵权抓得死死的,连宁王和康王这两个儿子都信不过,御驾亲征之前突然来了个高级将领大轮换,亲征期间禁军也绝难调动一兵一卒,可谓一切都安排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个平时最为窝囊平庸的宝贝儿子为了能登上皇位,竟然敢于弑君杀父!
令人悚然心惊而又不得不佩服的是,这一切都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在进行,到目前为止明面上毫无破绽可寻,根本找不出什么过硬的证据可以证明太子有谋逆篡位之心。换句话说就是只能暗斗,无从明防!
杨致现在才真正深刻体会到,太子这个身份是多么的重要了。稳住长安局势之后,随便用个什么不着痕迹的法子把皇帝弄死,全天下都知道太子是唯一合法的皇位继承人,大夏皇帝他不做谁做?宁王与康王虽然各拥重兵,却远在随州与幽州,即使心生疑窦以弑君杀父为由兴兵讨伐,也拿不出真凭实据,在这个讲求正统的年代,很难令人信服。只要在大多人数人眼里继位是合理合法,仅凭掌控二十万精锐禁军和京畿府兵,太子就足以有与两位弟弟一拼的实力!至于幼弟越王,莫说还只是个屁大的孩子,而且什么都没有,怎么跟他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何况龙椅只有一张,宁王与康王未必就能团结一心,大可各个击破。就算他们悍然起兵作乱,太子又怕个鸟?谁还敢说他平庸无能?
二人的密议中,反复提到了一个关乎太子的惊天阴谋能否如愿以偿的关键人物,现任枢密院太尉卫肃。没有皇后、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与卫肃暗中策应,太子断然无法控制长安局势。如果不借助卫肃在军中的崇高威望与太尉之权。要撇开耿超等宁王一系禁军高级将领,全面掌控禁军只能是一句空话。
二人与卫氏父子关系匪浅,尤其是杨致,想到深处情不自禁的自脊背后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卫肃为人勤俭朴实,向来自律甚严。担负讨虏大将军一职长达十余年之久,统领四十万重兵兢兢业业戍卫北疆。殚精竭虑抗击突厥未有丝毫懈怠,深受皇帝信任和兵士拥戴。杨致征战大漠时虽未直接受其统辖,却对他十分敬重。卫飞扬智勇无双少年英雄,既与杨致有八拜之交情同生死,又有师徒之谊。
这父子二人一个是大夏皇帝一人之下的最高军事长官,一个是统兵十万坐镇金陵的勇毅大将军。可他们眼下还各自有一个更重要地身份,一个是太子的岳父,一个是太子的小舅子。如若太子事成,他们自然是一荣俱荣。如若太子事败。卫氏父子即使没有参与其事,也势必受到牵连,说不定还阖家性命难保。
徐文瀚志怀高远。一心为天下百姓苍生谋福利为己任。太子弑父篡位不说绝不会为他深入骨髓的忠孝思想所接受,而且很有可能引发大夏内战导致生灵涂炭,与渴盼安定的百姓福祉大相径庭,这也是徐文瀚绝对不能容忍的。杨致为实现一世吉祥人生理想地苦心谋划刚刚起步,太子将来是否会放过他尚未可知,若是大夏内乱,前头的一切努力便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而太子的背后就是皇后与李氏一族的老牌豪强势力,一旦得势,皇帝赖以替代李氏的秦氏只会死得很难看!
说穿了就是不管杨致与徐文瀚和秦氏一门从前与卫肃父子关系如何深厚。在太子谋逆篡位一事上,却是无可调和的切身利益冲突。冲突双方为了保全各自的身家性命,除了死磕到底都别无选择!
杨致与徐文瀚都是思维慎密心机深沉之人,对其中的利害关系看得十分透彻。二人互望一眼,脸上神色都极为复杂。
徐文瀚凛然说破道:“三弟,现在你知道我为何忧虑深重了吧?想到焦躁处是夜不能寐啊!愚兄宁可玉碎身死,也不做那苟求富贵的无耻之徒!我记得你有一句话说得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我并非迂腐之人,岂能徇私情而舍大义?日后若是逼不得已要与四弟父子为敌。但愿都莫留半分情面!”
于杨致而言。所谓顾全大义充其量是顺便。未必就能有徐文瀚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在他看来徐文瀚纯属废话。真到了那一天。双方就是你死我活了。哪儿还容得讲什么情面有半分手软?
“太子虽是铤而走险。但每一步算计都十分到位。可见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蓄谋已久。卫大将军必然已牵涉其中。四弟事先并不知道这次出征能官封勇毅大将军。是否知情恐怕还在两可之间。现在还说不了那么远。等到了图穷匕见地那个份上再说不迟。”
“我们还是就事论事吧!如果是有人有意向周挺下毒。无非是想除掉他取而代之。因为想要接掌禁军兵权地话。死心塌地忠于皇帝地周挺就是最大地绊脚石!大哥怀疑有人下毒暗害周挺。有何凭据?”
徐文瀚答道:“并无凭据。周挺虽年过五十却素来体健。此番毫无征兆地轰然病倒。本就令人感觉甚是蹊跷。且症状甚怪。初时几日每日呕血数次。自称眼前天旋地转。四肢麻木无力。歧黄之术我自问不差。御医并不见得比我高明。可竟看不出所以然来。我探视当日曾密嘱周夫人与周家二位公子亲自负责大将军进水饮食。御医所开药方抓药照煎。但暗中倒去不服。改按我另外开具地药方煎服。如此五六日后。周挺不再呕血。病情渐有起色。不知此事能否算是凭据?”
杨致默思片刻。又问道:“这确实算不上什么凭据。但周挺遭人下毒暗害已是毫无疑问!有没有取他从前地饭食与药渣验看?”
徐文瀚皱眉道:“这一节我早已想到了。我再三嘱咐周夫人与周家二位公子切莫声张。分别取了饭食与药渣以狗试之。毫无中毒之状。故而我只是说怀疑。尚不能完全肯定。”
杨致自然而然想到了与玲珑重逢之时,张博虎在茶酒与檀香中分头下毒,要两样药物一同作用才生奇效,只取一样很难验出有毒与否。
恍然点头道:“那就是了。大哥,你错就错在分别二字。对方行事非常谨慎,如果以剧毒药物致使周挺暴毙,越王与你们四位监国重臣定会下令彻查此事,卫肃找不到任何阻拦的借口。而禁军大将军由谁接任一事,也势必会搁置不议。若是周挺病倒之后拖些时日不治而亡,那便什么都说得过去了。”
“况且对方盯住的是禁军大将军这个要害位置,并非一定要取周挺性命,只要有了他病重不能理事这个由头,就可找人暂代。论战功与资历,耿超都无法与张天行相比。如此一来,卫肃提出由张天行暂代禁军大将军就是顺理成章了,周挺本人与你们另外两位监国重臣也无从反对。”
徐文瀚冷冷道:“以迎接皇上班师还朝为名肃清宫禁,以晋升十数个看似无关紧要都尉为名部署城防,再以周挺重病不治为名取而代之执掌禁军,可谓环环紧扣啊!我急召你回京,就是为了不让太子与卫肃的如意算盘得逞。耿超与张天行在军中声名人望远不及你,由越王出头提议,王相与我从旁力挺,推举你暂代禁军大将军一职!你行事素来狠辣,又有御赐金牌在手,要执掌禁军断非难事!只要有你在,长安就不会轻易落入太子手中!”
“我连日苦思,这还只是第一步。你取代周挺成为监国四重臣后,卫肃便已成孤掌难鸣之势,于兵事上也不是他的一言堂了。第二步至关重要,那就是说服耿超与我等合作,遣他领兵出长安迎皇上还朝。太子若是行事果决的心狠手辣之人,皇上应是已然无幸,那便需全力抢回皇上地尸首,才能揭露太子谋逆篡位之奸!但我看太子平日的优柔寡断不像全然是装出来的,在卫肃尚未掌控长安之前,或许还不敢伤及皇上性命。总之皇上无论死活,只要生能见人死能见尸,那便一切都好办。”
“第三步便是由我与秦氏紧密配合,逐步缩减宁王与康王的粮饷支用,到了必要之时就切断供应,就算不能阻止他们兴兵作乱,两路数十万大军想要北上南下争位,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第四步自然是在揭露太子之后,矫诏保越王登基为帝!经我与王相反复商议,从长远来看,这是尽量避免大夏不至于陷入内乱,皇上一统天下的宏愿得以继续推行的最好结局!”
杨致猛地想到,秦公与他在终南山下那处荒郊客栈夜谈时,曾提到太子未必就是外人眼中的那般庸碌无能。老狐狸真是眼光毒辣,见事深远啊!
不置可否的问道:“大哥,秦公与二哥父子是否知晓此事?”
“事关重大,我便是告知二弟也徒劳无益。”徐文瀚颇有些郁闷的道:“我已将此事秘密知会秦公,可他只撂给了我一句话:杨致未回长安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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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禁军由越王赵启、枢密院太尉卫肃、首辅宰相王雨农与禁军大将军周挺共同节制,是指做为监国皇子的越王只有代皇帝草诏之权,将原在周挺手上的兵符一分为二,由越王与周挺各执一半,诏书上必须同时要有越王、卫肃、王雨农三人的印信,周挺方可下大将军令调兵。四者缺一不可,无论少了哪一道手续都休想调动禁军一兵一卒,足见皇帝很是花了一番脑筋。
只是皇帝这番编排中有一个天大的漏洞,那就是杨致手上的御赐金牌。但皇帝在御驾亲征之前就打发杨致去了山东,所以严格说来也算不上什么漏洞。在这样的情势下回到长安,若有御赐金牌在手,行事自然要方便许多。
现在杨致是有苦难言,金牌已经当做聘礼送给了玲珑。心下生出了一个很没出息的想法,却没敢说出来告诉徐文瀚:只要争取到半年左右的时间,他关于把持海路与长岛群岛的谋划应该就已初具雏形。虽然在山东筹建海关官署必会落空,借机狠刮一个盆满钵满的希望也会多半化为泡影,可无论大夏乱还是不乱,不管谁来做皇帝,又能奈我何?若是天幸大夏不乱,玲珑人生地不熟,想要在蓬莱站住脚跟稳住局面又谈何容易?从这个层面来说,把金牌留给玲珑也没错,她比自己更需要金牌!听说徐文瀚已将太子妄图谋逆篡位一事秘密知会秦公,杨致登时又稍感心安。太子一旦得手,以李氏为代表的金城与关中士族豪强势力是他的根基所在,秋后算账为李氏出气是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到的事,架构庞大的秦氏便有轰然坍塌的可能。秦氏纵然秘藏有数十万两黄金做依托,除了连根拔起去投南楚之外,那就只剩下举家远走海外这一条生路了。
后果如此严重,那老狐狸竟然会无动于衷?会就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徐文瀚打发了?秦公是连杨致都钦佩万分的装逼大师,秦氏拥有这个年代最强大、最发达的情报系统,说不定早已闻风而动。暗地里忙得不亦乐乎了!
杨致沉思半晌,郑重相告道:“大哥,往大处说此事关乎大夏国运与天下大势,往小处说关乎你我与秦氏前途命运。眼下控制事件进程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太子手中,单凭你我之力,断难与之相抗。最迟在明日。你我必须与秦公碰头,议定应对行事的大致框架。”
“依我看来,事实上时势已将越王推上了风口浪尖地位置,他是正牌奉旨监国的皇子,无论如何都是绕不开的,我们也必须奉他为首才称得上名正言顺。那小子是什么德性,没人比我更清楚了。年纪虽幼却颇有几分鬼才,只要一点就透,没准这个时侯他心里就已经跟镜子似的了。最好是明日便找个机会向他全然挑明。这一次他避不开也躲不了,这压根就不是装迷糊就可以蒙混过去的事!”
“越王与你们几位监国重臣在朝堂之上朝夕相见,与越王和王雨农如何相互配合。自然只能由你设法与他二人沟通了。不管从前我们与宁王、康王一系有过什么瓜葛,太子谋逆篡位之事,相信他们也绝对不愿意看到,在这一节上起码大家立场是一致的。别人我不敢保证,就拿福王来说,只要太子得手,他这个逍遥王爷只怕也做到头了。他既然能与宁王秘密达成互惠互利地协议,那么与越王也能!相形之下,越王年幼反而更会令他放心!耿氏父子与福王一样都不是蠢人。太子登基为帝后,摄于耿进父子在军中的威权,一时半刻还不至为难他们。但天长日久,绝不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如今情势已迫在眉睫,也容不得福王与耿氏父子再瞻前顾后,他们必定会答应与我们联手合作。”
杨致的分析十分中肯,徐文瀚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三弟所言甚是。挫败了太子之后,只要他们的利益得以足额兑现。皇上的既定国策得以顺利延续,到时候我们扶越王登上皇位,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就算将来尾大不掉,也只好再徐徐图之了。”
杨致宽慰道:“大哥,你多虑了。凭良心说你我都并非贪恋权势富贵之人,日后做不做官都无所谓。即使越王承继帝位,大夏那么大个摊子总要有人帮他抬起来,治国领兵的事总得有人去做,若是多几个福王与耿进父子这样的人顶上。我还巴不得呢!至于尾大不掉。嘿嘿,我现在就可以放个屁在这儿等。越王那小子假以时日,心计手段比他老子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他坐稳了皇位,福王与耿进父子蹦不出他的手掌
徐文瀚叹道:“但愿如此吧!现在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你自蓬莱赶回长安一事,必定瞒不过太子与福王等人在山东地耳目。事不宜迟,我明日早朝时分便与王相商议联名上书越王,提议由你暂代禁军大将军之位,给皇后与卫肃一个措手不及。你能等到明日午后或是后日再公然现身,那是最好。你连日奔波,想必已是疲累不堪,今日天色已晚,在我这里权且将就一晚,用些酒饭好好洗漱一番,先好生睡上一觉养好精神。”
杨致摇头道:“不打紧,我还吃得消。按照你我方才计议,只要我一回京,那层窗户纸就已捅破,等于是在打明牌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迟一天还是早一天现身都无关紧要了。最重要的是动作要快,你明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在早朝之前堵住越王,向他和盘托出此事。你与王相也没必要联名上书,倒是拉上周挺各上各地奏章,反而效果更佳,至少不会让卫肃与太子一系的大臣们抓住串联的借口。”
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决然道:“现在还不到亥时。天色尚早。如果可能地话。我想去见一见周挺和耿超。不知你以为如何?”
徐文瀚略微不忍地道:“你与周挺素无来往。与耿超又有嫌隙。但凭你地心智口才。或许能够说服他们。你若真能挺得住。去他们两家走一趟。自然是最好。”
“你这就叫人备下酒饭和热水。我吃点东西洗个澡就走。”杨致颇有几分无奈地笑道:“对你也没什么好隐瞒地。这挺不挺地有大半是为了我自己。对了。我家老爷子和玉儿还好吧?……还有。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徐文瀚唤来管家吩咐准备酒饭与热水后。感慨地道:“自进门以后。直到此刻你才问起他们。也真是难为你了。我若不知道你心底地小九九。我怎会有召你回京地把握?你家老爷子风采依旧。小日子过得比谁都惬意。弟妹地肚子已然挺起来了。阖府上下都拿她当菩萨似地供着。加上有沈老爷子老两口悉心照料。日子哪儿还会过得差了?她对你委实想念得紧。不过有沈老夫人和阳成郡主陪伴。还不是十分寂寞。弟妹向来口风稀松。我已再三嘱咐她。务必对公主与你珠胎暗结之事守口如瓶。皇上与梅妃娘娘本就颇为头痛不知如何自处。免得弟妹口无遮拦。惹得皇上将来恼羞成怒。”
“只是苦了公主倒是真地。公主上个月便已以带发修行为名。搬到水云观去住了。离皇宫不是太远。大概五六里地地样子吧。”
杨致大惊道:“带发修行?水云观?你是说……公主已经出家了?她不是……不是已经……?”
徐文瀚苦笑道:“你在重阳那日与皇上饮酒大醉,宫中无人不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对你与公主也有了些风言风语。后来是越王说动梅妃娘娘请皇后出面,才将此事强自捂住。可能捂得住众人悠悠之口,却捂不住公主一日大似一日的肚子啊!宫中耳目众多,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还能住得下去?将公主暂行安置在云水观,是越王出地主意。梅妃暗遣心腹侍卫日夜看守,以不得打扰公主悟道清修为名,严禁生人靠近一步。虽然形同囚禁,但总比住在宫中要好。”
唏嘘道:“公主乃是身份贵重的金枝玉叶,阴差阳错才与你结下这段孽缘。她与弟妹同样是怀了你杨家的骨血,境遇却有天壤之别啊!三弟,连我都替你担心,此事将来要如何收场才好?”
杨致语气森森的道:“你这么一说,我越听越觉得自己不是个玩意儿了。事情既然已经做下了,那我就认!我不管她是不是什么公主,她怀了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女人。云水观那种神神道道的地方,活人住久了都会住得没了生气,更何况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将来如何收场?简单得很啊,明天我就堂堂正正的接她回府!就是天大地祸事,老子也担下了!”
这种牵涉皇家体面地风流韵事,徐文瀚还是头一回碰到。他纵然读书破万卷,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唯有摇头苦笑而已。他当然也知道,杨致心智过人,如果有解决地办法就绝不会那么蛮干。可惹急了他,这位大爷连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问题是这么一来你让公主的脸面往哪儿搁啊?人家能这么不清不白的跟你回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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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十二月十四日那天凌晨从蓬莱动身算起,杨致与常三足足有八天没有坐下来吃过一顿安生饭,没有正儿八经的擦过一把脸,没有放心的睡过一个囫囵觉。杨致感觉就是在血战大漠时游走在生死边缘的那几个日夜,都没有这几天那么累。因为那时候脑子里除了求生二字,就没了别的念头。而这八天中在像疯子一样赶路的同时,脑子还被乱七八糟的事塞得满满的,能不累吗?
他吃饭洗澡的速度都极快,牵马出门之前停步想了一想,回头向徐文瀚交代道:“大哥,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明日只管照常上朝,按你我今夜所议去做便是。我今晚不一定会回来歇宿,你且放心早些安歇,不必等我。明日上午我还不会在长安露面,午后自会与你碰头。哦,我那仆从常三这几日跟我委实累得狠了,你明日上朝之前替我嘱咐一声,让他安心在此休息半日罢了。”
徐文瀚深知他行事果决却又极具条理,轻易不会乱来,也不多加嗦,只是默然点头答应。
在这冬日的风雪之夜,长安街头已然难得见到一个行人了。徐徐策马走在街上杨致被寒风一吹,骤然感觉到难言的落寞孤独。
脑海中不断浮现与皇帝交往一幕幕画面,扪心自问,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自己而奔忙,以至于过家门而不入么?那个一直待他还算不错的胖大老者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难道就真能心安理得的置他的生死于不顾么?他很清楚自己虽然在情感上对长秀公主赵妍一时还难以接受,但就算便宜老婆可以不认,难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可以狠下心来不认吗?赵妍并非一无是处,她没有做错什么。如果就这么任由她留在水云观遭罪,他不但不像个男人,恐怕连人都算不上。
杨致细细想来,他原先企图守着现成的家业,做个超然世外与世无争的土财主。简直天真得可笑。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便与出现在面前地一切都密不可分了。都说求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做人同样也是如此。
这世上凡事都没有绝对,本无公平可言。客观地说,太子难道错了吗?他不过是想尽快得到他认为应该属于他的东西。^^^^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或许只有从毛爷爷的《念奴娇。昆仑》一词中才能悟透其中真谛:夏日消融,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凡是皇帝看得上眼的统兵大将,都必须将家安在京城,无论身在何时何地征战,都不能携带家眷,历朝历代几乎都是这么个规矩。百万夏军中战将如云,老丈人沈子通如果不是携家带口迁居长安。沈重未必就能晋升为骁骑将军,自然也无从担当灭唐的先锋重将之任。人心都是肉长的,能拼着抛家舍业的狠人毕竟并不多见,所以说无论宁王还是康王想要率部兴兵作乱,恐怕都不是那么容易。
到了周挺这个级别地高级将领,虽然长年征战在外,但在长安置有府邸就自不待言了。杨致无心像做贼似的偷偷潜进周府,免得被当做刺客惹出一场无谓的厮杀。他与周挺从无来往,想来周府也没几个人认识。就是认识又怎么了?
徐文瀚于周挺有救命之恩,亮他的招牌无疑更为省事:“徐相爷为大将军求得一良方,命我连夜送来。”
周府家人果然二话不说就领杨致进了前厅,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迎了出来,将信将疑的道:“此刻天色已晚。家父卧病在床多有不便。请尊驾将徐相爷的药方交与在下。”
“对不起,这药方必须面交大将军。因为药方就是我。我就是药方。”杨致笑道:“劳烦周公子转告令尊:我叫杨致。”
“杨致?!忠武公?……飞虎侯?”年轻人登时一脸骇异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可不是与忠烈祠中那金身塑像有六七分相似么?侯爷您请稍候,我这就去向家父禀报。”
杨致连忙摆手道:“夜已深沉,我无意多加打扰。请周公子恕我无礼,直接带我去见大将军便是。”
周家父子兄弟已知晓周挺暴病是有人下毒所致,杨致是救命恩人徐文瀚地义弟,据说此人奉旨出巡不在长安已久,深夜造访必然事关重大。周公子不敢怠慢,碎跑几步抢在前头通报去了。
周挺的年纪大致与皇帝相仿佛,身材粗壮敦实。*****二人是初次见面,令杨致稍感意外的是周挺连走过场的寒暄都省了,抱拳笑道:“皇上能得飞虎侯这等少年英杰,实乃大夏之幸!侯爷深夜驾临寒舍,可是为暂代禁军大将军一事而来?”
周挺乍一见面就说得那么直接,那就说明该明白的他都明白了。杨致也不客气:“正是。情势紧急,我今夜冒昧造访,便是想请大将军明日奏陈越王殿下,举荐我暂代禁军大将军一职。”
周挺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侯爷一斗耿超,二斗安贵侯,老夫便早知侯爷与徐相爷都是皇上的人。我因何而病并不打紧,要紧的是大夏必须有一位像皇上那样的雄才大略之主!侯爷既有吩咐,自当遵命。我暴病之后自认行将不起,第一个想到的接任之人就是侯爷。但我一个月前便已具折上奏向皇上推举侯爷,却如泥牛入海,至今杳无音讯。我将此事告知侯爷别无他意,只是想请侯爷留意防备居心叵测之人私自扣留奏章!”
杨致皱眉道:“哦?大将军在一个月前便已推举我执掌禁军?若想奏章不被私自扣留也不难,劳烦大将军稍后写就,在明日上朝之前交与我大哥……,不,交与王相代呈就是了。^^^^”
奏章交与王雨农效果一样,但可以避嫌堵住卫肃地嘴,周挺当即点头称是。杨致又疑惑的问道:“我看大将军虽然脸色犹显灰暗,言语行动却已无碍。恕我直言,若是大将军果真如我等兄弟一般除了皇上谁都不认,这代不代的岂不是多此一举?”
周挺闻言一愣,随即笑道:“老夫虽是一介武夫,但自年未弱冠便追随皇上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俗话说没杀过猪,这见猪跑是见得太多了。我自知做不了像徐相与侯爷一样的国之栋梁,甘愿做那钉铆的心性还是有地。侯爷名满天下,然而世人对老夫却知之甚少。我这条命是承蒙徐相妙手回春侥幸捡来地,什么时候病与不病,这病什么时候好与不好,都由徐相与侯爷说了算。”
杨致登时恍然大悟,徐文瀚居然有意无意的将自己都瞒过了!让周挺以卧病不起为名暂时置身事外,既是为了保护这位对皇帝忠心耿耿大智若愚地老将,也是伏下一颗在紧要关头出奇制胜的棋子!
周挺自然而然地将他与杨致等人划入了同一阵营,突然问道:“老夫有一事不明,还请侯爷明示。我等此番若无力回天,不知侯爷又将如何打算?”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现实,说明周挺不是没有想过退路。可见他再怎么忠于皇帝,也不是那种傻不拉几的圣人。杨致当然不会照直说一拍**走人,去山东外海的长岛群岛做他的土皇帝。晒然一笑道:“唯尽人事知天命而已,暂且还无暇虑及其他。此番如若太子得手,不知大将军又会作何计较?”
周挺的回答却与杨致预料中的愚忠毫不搭界,令他极为汗颜:“皇上诸子皆佳,谁强我便辅谁,总之不能让百姓遭殃,大夏不能乱。”
谁说貌似敦厚的老实人就一定会缺心眼?周挺的抉择可谓于公于私都不吃亏,难怪与徐文瀚颇有几分臭味相投的意味!
杨致不禁暗自感叹,谁又能说得清区分睿智与滑头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他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久留。
对周挺的拜访比杨致原先想象中的要容易,可在按既定行程去找耿超的路上犯了踌躇。耿超父子骨子里都是对大夏对外扩张的狂热好战分子,早在十五年前皇帝册立太子的时候便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宁王那一边。杨致倒不是担心别的,依耿超那针鼻大小的心眼,自己说什么他能听得进去吗?此刻已近子时,难不成深更半夜的还找上门去跟那个小心眼的傻蛋打上一架?
有时候人的心理因素很是微妙,想做什么事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指不定就不了了之的拉下了。杨致转念一想,若是太子这一回提前继位做了皇帝,耿超只会更难受。他如果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就应该去找太子拼命,而不是像条疯狗似的卯上杨致。
耿府上下对杨致这个名字的印象还真不是一般的深刻,没有半点装神弄鬼故作神秘的必要。事实上杨致走到耿府门前还未来得及拴好马,缩在门洞里昏昏欲睡的门仆抬头一看,猛一个激灵弹起来:“您是飞虎侯?我家少将军说了您年前一准儿会登门,果真是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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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总感觉今晚的思绪乱糟糟的。一直有些心神不定。耿府门仆等于给他提了个醒:徐文瀚脑子里固然在高速运转。耿超这边背后的智囊团也一刻没闲着。佐理监国的四位重臣中没有一个是宁王一系的人。福王他们应该更着急。应该比徐文瀚更盼望早一天见到杨致在长安出现!自己眼巴巴的顶风冒雪主动问上门来。这不是贱的么?
耿超所谓的“料事如神”。不知是经过他背后多少位高人密议后才的出的结论。只要耿超料到了杨致年前一准会从山东赶回长安。那二人今晚见不见面都无所谓了。
原来根本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去的两帮人都意识到了情势紧急。在绝对不能是太子做皇帝的这个一致前提下。已经具备了达成某种交易的基本气候。
甚至连合作的方式都露出了一丝端倪:不管双方以前有什么恩怨都暂且放下。先联手把半路跳起来的强盗干掉。回头再来慢慢商议如何分赃。或是将来接着斗也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至理名言啊!
杨致想明白了这一节。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告诉你家少将军。说我已经来过了就行了。”
重又上马走进朔风凛冽的雪夜。既浑然不觉寒冷。又毫无睡意。心下空落落的一片茫然。时隔三个多月之后回到长安的第一个夜晚。竟然是这样度过。时值子夜。是暂回徐府歇宿?还是亲身体验一回风雪夜归人的感觉。就此回家看望老父与妻子?
信马由缰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也不知走了多久。不知不觉闻到一股香烛气息。懵懵懂懂的抬头一看。眼前是一座道观。牌匾上几个大字在雪光映照下隐约可见:水云观。
杨致顿时恍然。这就是自己今晚心神不定的根由所在了。他并非多愁善感之人。但也不是心如铁石的莽夫。实际上从徐文瀚向他说起长秀公主赵妍的近况那一刻起。一个未嫁而先孕、含羞忍辱在清冷道观中默默等待的哀怨身影。如同大石一般压在他胸口。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不知她此刻是否已经睡下?她与肚里的孩子还好么?……既然来了。若是不进去看看。今晚又怎么能睡的着?
怎么说这都是一座道观。杨致不是个疯子。如果深更半夜敲门捶户的声称来见公主。整个长安城明天一早非炸了锅不可。寻了个僻静处栓了马。攀上一株枯树跃入高墙。寻常道姑道士晚上睡觉有谁还会请人看门?赵妍的住处应该并不难找。不是说梅妃遣了心腹侍卫暗中护卫么?有人彻夜把守的的方就是了。
杨致悄无声息的摸黑转了半晌。总算看到一处幽静小院几间房内还亮有灯火。刚一潜近小院。就从暗处闪出两个道士模样的身影。拔刀低喝道:“什么人?”
“是我。”大内侍卫在杨府轮番当值。早在近半年前便已成定例。认识杨致的人一抓一大把。杨致干脆大大方方的挺身站定。小声答道:“我是杨致。二位兄弟若是自越王宫中遣派至此。从前就应该见过面。不妨近前看个真切。”
两名乔装成道士的侍卫小心的近前几步。大惊道:“侯爷?没错。真的是侯爷!不是说您奉旨离京巡查去了么?怎的深夜到此……?”
杨致略一摆手。轻笑道:“公主可是住在这处院中么?辛苦二位兄弟带路吧!”
二人心道依您的身份的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那是能随便祸害的吗?您弄大了公主的肚子不说。现在还狗胆包天的找到这儿来了。真可称的上是男人中的极品啊!
其中一人赔笑道:“这个……侯爷。梅妃娘娘严令小人等六名兄弟在此日夜轮流护卫。严禁任何人靠近。侯爷向来最是体恤兄弟们难处的。请您还是明日进宫问过娘娘。再来探望公主也不迟。”
杨致皱眉道:“任何人?难道连我也不许靠近?你们知道公主是我什么人吗?她是我老婆!我不但人一定要见。明日一早还必须带走。你们只管向娘娘照直回禀。要杀要剐也轮不到你们头上。一切由我担待就是。”
见二人尚在犹豫。掏出几张银票冷冷道:“要么拿了银票前面带路。要么我杀了你们自己去找。你们看着办吧!”
这位大爷的话已说的够直接的了。硬要拦他就是找死。既然拦他不住。又何必白白送死?二人也不敢去接他的银票。朝院内亮有灯火的房间遥遥一指。相视苦笑道:“侯爷。居中一间便是公主居住的静室。相邻一间住着服侍公主日常起居的侍婢。另两间是兄弟们轮值休憩之所。此刻夜色已过子时。公主想必早已安歇。不知侯爷是否需要小人去向公主先行通报?”
“请恕小人直言。侯爷夜访水云观探望公主还要将人带走。于奉命护卫的兄弟们而言。委实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小人必须即刻进宫禀报娘娘。”
杨致随手将银票塞到一人手上。失神的摇头道:“你们也是职责所在。你们认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不想闹的满城风雨。更不想让公主受到任何惊扰。你们去给两个侍婢和没有当值的几个兄弟打个招呼。让他们切莫声张。通报就免了。我自己先去看看再说。如果公主已经安歇。那我可以在门外等到天亮。”
凭心而论。梅妃母女在宫中素有贤名。平时待人温和宽厚。知晓此事的侍卫与太监侍婢。私底下都感叹公主命运堪怜。两名侍卫见杨致言语神色间不乏怜爱苦楚。不由暗自唏嘘。都不再多话。依言而行。
杨致轻手轻脚的走到赵妍所居静室门外。毫没来由的骤然一阵心慌意乱:至今为止。他与房中这个不的不令人心生怜惜的女人见面的次数板着手指头都数的清。心底的感受却极为微妙。托便宜小舅子越王的福。二人恋爱的过程省了个一干二净。几乎是眼睛一眨就直接即将为人父母了。
看起来两个原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就这么戏剧性的联结在了一起。二人的命运就此终其一生都难以分开。将来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结果?又将如何面对赵妍?他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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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为人行事的标准。就是力求无愧于心。他说服自己接受赵妍的理由很简单。唯有责任二字。还真没去多想其他。他在离京之前让赵启转告赵妍的那句话。实际上是一个负责任的承诺。他没觉的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负担。
而赵妍将要面对的压力。比杨致显然要大的多。所谓的皇家脸面。她在世人眼中的名节清誉。说穿了其实就是面子。
面子实在是个非常奇妙而可恶的玩意儿。提起来动辄千斤。放的下就只有四两。杨致眼里的面子只是一件华丽的装饰品。一旦对他正常生活的影响超出了可以容忍的范围。就会毫不犹豫的抛诸九霄云外。可赵妍受过这个年代最严格的正统教育。会像他一样不在乎吗?她能迈过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吗?如果因为放不下面子而自行堕入一生的悲剧。那就太他妈不值了!
赵妍房中透出的桔黄色灯光。令杨致心头在这寒冷冬夜油然生出一股暖意。心下惴惴的刚想贴近门缝瞧一瞧动静。却隐隐听到屋里有人声。难道赵妍这么晚了还没睡?是不是还在与侍婢唠叨着什么。借以排遣漫漫长夜的清冷孤寂?
杨致蹑手蹑脚的踱到窗前。轻轻捅破了糊窗纸。睁大眼睛用心细看。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屋内烛光闪烁。陈设颇显简陋但洁净异常。乍一见到赵妍那张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秀丽脸庞。令杨致一阵心悸。赵妍素面朝天。长发随意盘在脑后。裹着粗布道袍拥着被子。慵懒的斜躺在暖炕上。也看不出肚子到底隆起到了什么程度。
屋里除了赵妍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她目光中蓄满温柔。痴痴的盯着腹部。正在自言自语。
“方才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一定是那几个多嘴的侍卫又在偷偷笑话你爹爹和妈妈了。只要有你陪着。妈妈就什么都不怕了。他们爱说什么便由他们说去吧。……你知道吗?妈妈第一次见到你爹爹。便感觉他可恶的笑意中。透着一股子好像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气。……既让妈妈恨的直牙痒痒。后来不知怎么的又爱煞了那冤家。”
“你爹爹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有惊世之才。文韬武略俱是出类拔萃。为立下了不世之功。可他又是个坏小子。……但也不算很坏。他还有点野。但又不是太野。不知你与玉儿妈妈肚里的孩子。将来哪一个会更像你爹爹一些?……快过年了。玉儿妈妈有两天没来了。想必是府中忙不过来吧?不知你爹爹如今身在何处?他会回长安过年么?你爹爹说过他不躲。他一定会来接我们的。妈妈愿意等他!没良心的冤家。你知道我和孩儿都在日夜牵挂着你么?”
杨致不由觉的鼻子发酸。差点儿没落下泪来:这哪儿还像是以前那个一脸傲岸、金枝玉叶的公主啊?都快熬成祥林嫂似的傻大姐了!如果再把她孤零零的扔在这儿受罪。自己还算是个人么?接她回去又怎么了?老子就不相信。将来皇帝与梅妃会死要面子跟他们自己的女儿过不去!
回身抓了两把雪擦了把脸醒了醒神。理了理衣襟上前敲门。赵妍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她日思夜想的男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想当然的以为是值夜的侍卫或侍婢。懒洋洋的道:“我已睡下了。不用你们伺候了。若没什么要紧事。你们也回去歇息吧。”
杨致深吸了一口气。应声答道:“是我。我是杨致。我接你来了!”
只听赵妍颤声问道:“你……你说你是谁?你再说一遍!”
杨致重重咳了两声。重复道:“我是杨致。我接你来了!……公主。我就在门外。你别急。慢点。小心别摔着。”
屋内的赵妍骤然沉默下来。足足过了盏茶功夫。才吱呀一声开了门站在了杨致面前。咬着嘴唇目不转睛的默默盯着他。已禁不住泪流满面。
杨致默然呆立片刻。尴尬的笑道:“公主若是想要我罚站。或是要打要骂都行。只是你的身子要紧。咱们能不能先进屋再说?”
赵妍恍若未闻的喃喃念道:“冤家!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一定会来的!”
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显隆起的腹部。又满脸通红的吱唔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你……。”
你什么你?不是因为我稀里糊涂的播了种。你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吗?赵妍不知所措的羞涩。令杨致更为心痛。闪身进屋掩好房门。不管不顾的将赵妍抱起。因为顾忌她身怀有孕。动作幅度甚是轻柔。
“冤家。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下来!”赵妍只象征性的略一挣扎。便像一滩水一般软软窝进了杨致怀中。
杨致轻轻将赵妍抱回暖炕。替她掖好被子。男女之间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两个人有时候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反正不该省的也省了。也不必再假惺惺的讲什么客气。太累。
稍微理了一下思绪。直言不讳的道:“公主。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但这里也实在不是在说话的的方。我先长话短说吧。我奉旨巡查山东已有数月。事情刚刚有了眉目。因中途生出了十万火急的变故。今日才赶回长安。也不是我矫情有意要向你卖好。事实上我直到现在还没好好喘口气。也还没来的及回府。办完了该办的一些事。便径自来这里接你了。”
希望的到心爱的男人的足够重视。是每一个正常女人与生俱来的天性。赵妍也未能免俗。心下窃喜之后。心疼的道:“傻不傻呀你?就不知道回去好生睡上一觉明日再来么?”
又幽幽摇头道:“我是日夜盼望着你来接我不错。可你就这么接我回去。那合适吗?你在玉儿面前该怎么说?母亲会不会答应?将来我们在父皇那里如何交代?日后你让我在悠悠众口之下又如何自处?……其实我已想了许久。只要你能来。我便已经很高兴了。我只想平平安安的为你生下这个孩儿。纵是死也无憾了。”
赵妍所说的正是杨致最担心的。但他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从赵妍的家庭背景、成长环境和所受的教育来看。她给自己制造了一个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有这种跟自己较劲的矛盾心态实属正常。
杨致不忍心骂她是脑子进水了自己找罪受。不置可否的问道:“现在这里也没第三个人。咱们暂且抛开别的不谈。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真心喜欢我吗?你是不是愿意跟我过一辈子?”
赵妍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低声啐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如今我肚里都有了你的孩儿。还来问我这些疯话!”“那不就结了?人是为自己而活着。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日后我不会把你当成什么公主。我只知道既然你是我的女人。那就不能委屈了你。你什么都不用去想。也不必有任何顾虑。一切由我来应付就是了。将来咱们再多生几个孩儿。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难道不好吗?你只要能时刻想着这一点。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女人天生都是敏感的。赵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你……你从前极少正眼瞧过我。若不是上次小五那般胡闹。我们断然不会有今日。现下如此待我。是不是因为我有了你的孩儿的缘故?”
杨致不想也不愿糊弄她。赵妍也不是那种能够随便糊弄的女人。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对赵妍有多么重要。
想了一想。认真答道:“如果我骗你说我对你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男女之爱。那就是对你的不尊重。事实上你也不会相信。现在我只能说对你有好感。而孩子确实是将我们联结在一起的重要纽带。我对你和孩子有一份无法推卸的责任。怎么说呢?我们来日方长。这世上有种成就美满姻缘的方式叫做先成婚后恋爱。咱们这是……先生孩子后恋爱。那也差不多。既然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那我就去好好珍惜。希望你也是。”
握过她的手。极为诚挚的道:“孩子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是来接你。不是来求你。跟我回家吧!好吗?”
这个年代爱认死理的女人一旦认准了一个男人。只要这个男人不是太过混账。通常会吃了秤砣铁了心的终生不再动摇。强横的男人也更容易令女人产生踏实的安全感。杨致谈不上有什么情调的一番大实话。赵妍非但无法拒绝。反而对未来信心百倍。
本来杨致还有几句话想要点醒赵妍的。终究还是忍住了。比较而言。三个老婆中也只有沈玉是个有点大大咧咧的马大哈。赵妍虽不像玲珑一样久历世事谙熟人情。但她绝不是个愚蠢的女人。若是她到了杨府还不能放下公主的架子。那将会把她自己推到一个艰难的境的。日子将会十分难熬。
到了这个时候。杨致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他可以不在乎面子。但想要赵妍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时半会跟他一样的不在乎。似乎不太可能。如果等到天明之后招摇过市的带赵妍回府。未免也显的太过嚣张了。
杨致估摸着天色已至丑时。屋外仍是风雪弥漫。他索性连人带被将赵妍一把抄起就走。
赵妍惊道:“冤家。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杨致嘿嘿笑道:“还能去哪儿?咱们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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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一句极具偶然性、可信度不高的预言,所以人们又在后面加上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以自圆其说。
沈玉初到长安不久便听闻杨致殉难的噩耗,那是一段最感孤苦无依的灰暗日子,是在赵妍的悉心陪伴与安慰中支撑过来的。所以在杨致与赵妍的关系无从遮掩的时候,爽朗泼辣、心地善良的沈玉虽然颇为懊恼,却还是对赵妍报之以理解与宽容。但自家男人与这位处境堪怜的公主这段孽缘将来如何收场,那就明显超出沈玉的思维能力范围了。她只能在或许有些无奈的宽容中,不安的等待杨致的归来。
丑时初刻时分,杨致在两名侍卫百般小心的引领下,带着赵妍离开了水云观。道家本就讲究清静无为,对皇权的畏惧很容易战胜窥探皇家秘辛的好奇心,即便观中道士有所察觉,也很自觉的变成了聋子和瞎子。
杨致顾及到赵妍身怀有孕,为了让她免受颠簸与寒冷之苦,用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又把自己的大氅也给她披上,共乘一骑走得极慢。二人紧紧相拥一路无话,赵妍在心爱的男人怀里迎着漫天飞雪徐徐而行,享受着二人世界满是柔情的静谧。用前世的话说,这是一段极具小资格调的风雪归程,其杀伤力之巨大,足以令赵妍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在赵妍心目中,杨致这个负责任的强悍男人,就是令她无畏无惧的保护伞。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肚子里地孩子就是抵挡一切流言蜚语的挡箭牌。
杨致没有心情去品味眼前的风花雪月,接赵妍回府只是了却了压在心头的一桩心愿。至于日后是否会被卫道士痛心疾首的列为恬不知耻伤风败俗的典范,还是会被文人骚客众口传诵为偷香窃玉的风流佳话,他懒得去想那么多,也不在乎。只要抱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纵然皇帝又能奈我何?
对于飞虎侯这么一位矫若神龙地人物来说,他干的任何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都可以用神奇二字来解释。杨府上下经历了杨致死而复生与规模空前的婚礼两次重磅级洗礼,心理承受能力已然大大增强。飞虎侯离京数月。在一个风雪交加的黎明突然回府,还大模大样带回来一位一脸梦呓般迷醉的公主,众人虽无不惊讶,但并未引发什么出格的骚乱轰动。所谓秘密永远只是相对的,杨府侍卫众多,对杨致与公主地暧昧关系早有耳闻,如今只不过是证明传言变成了现实,有什么好奇怪的?谁敢乱嚼舌头根?你丫是不是不想过年了?
回到飞虎侯府邸。杨致绷紧的神经才真正得以暂时放松。他接连数日全力赶路与昨夜通宵未眠,熬得两眼通红,直觉得浑身疲惫不堪。强自打起精神,将赵妍径直带到沈玉房中。
沈玉的肚子比赵妍似乎还要大上一号,脸色在这一瞬间可谓变幻万千。初时是一脸睡眼惺忪的迷糊,乍一见到丈夫是又惊又喜睡意全无,见到赵妍后满脸喜色随即就被冻住,两眼瞪得溜圆。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赵妍又何尝不是满脸通红心怀忐忑?
杨致心知自己必须还要充当一回强力浆糊,将两个女人粘在一起之后,才能去睡个安稳觉。当着赵妍的面拥过沈玉重重一吻,轻抚着她的肚子肉麻的道:“我很想你,也想孩子。”
牵过赵妍地手与沈玉握在一起:“你们俩就不用我再介绍了吧?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公主,既然进了我杨家的门,那你便什么都不用去想了。此刻天色还未放亮,你暂且在玉儿这里歇息。玉儿,你明日一早将公主的房间与诸般用具好生安排一下吧。我实在累得狠了。有天大的事也得等我缓过来再说。”
沈玉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对自己与贵为公主的赵妍在杨家日后如何定位,显然心存顾虑,发梦一般念道:“一家人?我安排?相公,大伯早些时日跟我说起还有一个北燕的郡主,你这是……?”
关于杨致与玲珑地故事。赵妍比沈玉更早听说。她与杨致春风一度后。对自己地归宿至少已在心中想过了千万遍。杨致近乎霸道地负责方式。令她感到由衷庆幸。严格说来。豪门大户妾室地地位实际上比为奴为婢好不了多少。现在想起来。赵启当日让她放下架子给杨致做平妻地提议简直是无比英明。玲珑如不称病暴卒。现在也是敌国地公主了。却为了杨致可以舍家弃国。她赵妍纵然不愿放下公主地身段又能怎么样?
赵妍很清楚。她之所以能在杨致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很大程度上是当初赵启异想天开地撮合和肚子里孩子地功劳。公主地招牌不但吓唬不了杨致。反而成了一个沉重地累赘。能被杨致接纳已经是她以前能想象到地最好结局。如果日后不能在杨府摆正位置。并不是和杨致与沈玉为难。根本就是与自己过不去。
紧握沈玉地手。满面羞惭又十分诚挚地道:“你既是这个……这个夫君明媒正娶地夫人。便永远都是杨家大妇。府内一应事务自然只能由你安排了。我能得夫君垂怜已是万幸。又岂敢还有非分之想?北燕地玲珑姑娘连父皇都知道了。想必也是懂得长幼尊卑地通情达理之人。夫君。玉儿。日后公主二字切莫再提。你们叫我妍儿就好了。”
赵妍摆出这样地姿态。心地单纯善良地沈玉是万万招架不住地。杨致登时放下心来。打着哈欠道:“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这些事你们慢慢商量。我先去厢房睡了。玉儿。巳时左右一定要记得在叫醒我。”
在这个男尊女卑地年代。做女人实在是件很无奈也很吃亏地事。杨致与这方面是顺其自然讲究个两厢情愿。既不做“世人皆醉我独醒”地伪君子。也不是那种视女人为玩物地纯种色狼。与玲珑成婚之前便请徐文瀚给沈玉打过预防针了。只略有歉疚。并不以为耻。沈玉再怎么善良大度也不是傻瓜。要找个机会抚慰一番好好哄一哄倒是真地。
确实累极了地杨致无意在这个时侯还去惊动自家老爷子。钻进厢房刚一沾床边酣然入梦。家事不足虑。一觉醒来之后。还有一幕好戏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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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一点儿都不伟大,却也不笨。自家男人不仅伟岸俊朗文武双全,而且重情重义名满天下。无论用这个年代的什么标准来衡量,都堪称男人中的极品。只要他有那份心气,想要祸害多少女人都不成问题。抛开这些不说,杨致虽然凶名在外,可从二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对她很好。若不是两家老爷子当年机缘凑巧订下了儿女婚约,自己铁定做不上这个“杨家大妇”。横摔了只能去竖想,人家长秀公主一样挺着个大肚子,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进了杨家,那位金陵醉香坊的红牌名妓玲珑摇身一变成了北燕的郡主,至今尚未进门。连她们都顶多只有做平妻的份,就知足吧你!
沈玉本就性情爽朗,心里没什么太多的弯弯绕。一事想通,就事事都通了。次日起了个大早,煞有其事的招呼下人们腾出两家大房,连将来玲珑的房间都一起预备了。出于对赵妍的怜惜,也不去惊动她,竭力回忆她宫中闺房的诸般布置,亲手列了长达几页的单子,吩咐阿福只管拣最好的去尽快买齐。
其实沈玉大大低估了自己在杨府的地位。她是杨致的结发原配,未嫁而甘愿终生为杨致守节,义烈之名天下皆知。这年头什么都讲究正统,况且还有个先来后到。自那天起,杨府正牌少夫人的宝座便已无可撼动,阖府上下众多仆婢倒是对突然冒出来的赵妍颇有些腹诽。
老爷子杨炎虽然圆滑市侩,但并非不知轻重。儿子不声不响的就把公主的肚子搞大了,还堂而皇之的领进了家门。寻常人家的女儿弄回来做妾倒也罢了,人家是皇帝的宝贝闺女啊!那能莫名其妙的就往家里领吗?杨炎自儿子奇迹般生还后便不知烦恼为何物,这天却一大清早就愁眉不展,诚惶诚恐地假作嗜睡未起,缩在房中不敢出来。万一与公主碰面,君臣乎?翁媳乎?仅见面的礼数都是个天大的难题。暗暗叮嘱阿福:等少爷一起来。马上叫他来跟老子说清楚,到底算怎么回事?
一大清早杨府上下人等都知道侯爷领着公主进了门,但人人讳莫如深不敢妄自议论一字,只是神色怪异的以目示意。买猪买狗尚且得有个正儿八经的交割手续,何况是一大活人?皇帝老儿能跟那狗胆包天的飞虎侯善罢甘休?满门富贵而一夜之间大厦轰塌的王侯重臣大内侍卫们见得多了,杨府这个年能不能过得去都悬乎着呢!
老爷子与侍卫仆婢们所担心的事,杨致当然也想到了,但并不太过在意,他在意的是皇帝乃至整个大夏这个年能不能过得去。
自家男人好端端地又冒出来两个老婆。样貌不比自己逊色半分还犹有过之,论家世与脾性似乎还不是强了一点半点,在这样的情势下,任谁都高兴不起来。尽管如此,沈玉还是十分心疼杨致,直让他足足睡到巳时末刻才去厢房叫他。她心情郁郁之下,能为捍卫杨家大妇身份而在外人面前强装大度已是难得。夫妻独处时,自然对杨致没什么好脸色:“姓杨的,起来了!再不起来就到午时了!”
杨致一骨碌爬起来。笑嘻嘻的搂过沈玉啵了一记:“孩子他妈,公主与玲珑的事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晚间有空的时候再向你赔罪。你嘴巴撅那么高干吗?你放心好了,我是喜新不厌旧,你永远是老大。”
“谁稀罕了?”一声孩子他妈叫得沈玉酥到了骨子里,佯怒着挣脱出来,丢过一身崭新的长衫啐道:“那边还有一位孩子他妈呢!你总不能让阖府上下都跟着你这么叫吧?……离家几个月心野了人也变野了,把这身新衣换上!”
杨致看了看天色,不再与沈玉纠缠调笑。洗漱一番换上新衣,牵起沈玉就出了厢房:“公主起来么?这不要脸的人只能由我来做了。我有话跟你们说。”
赵妍初来乍到又没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当然不可能睡得安稳,也自觉不便出门见人,一早起来就任由沈玉忙活,只在房中枯坐发呆。她被杨致自水云观接来杨府,母亲梅妃是肯定知道了,至今都没有遣人过问。必定也是对此事如何料理颇感棘手。
正在魂不守舍地想着纷繁地心事。杨致拖了沈玉进来直言道:“公主。有道是事急从权。到了这个时候。咱们就别讲什么大夏礼制了。其实你对我府上也不算陌生了。但总归身份特殊。所以这个……特殊情况只好特殊对待。我有两个主意任你选择:一是你暂且住下。我尽快在府中收拾出一间独立地别院供你居住。总比坐牢似地呆在那水云观要好。二是彻底随我老了脸皮。大大方方做我杨家地儿媳。”
问题地关键实际上是赵妍能不能彻底放下公主地脸面。杨致虽然没有说破。但她怎会听不出来?事实上这个时侯再死要面子无异于自欺欺人。等于把自己在这个大家庭里推向孤立。
决然道:“昨夜我……夫君都叫过了。夫君何须还讲求什么折中让我另居别院?我早已是你杨家地人了。事已至此。一切便由夫君做主罢了。”
杨致点头道:“那就好。待会儿委屈公主做个样子。向我老爹与玉儿行进门之礼。我再向府上人等公然言明此事。日后大家相处便不会感觉尴尬了。随后我便会进宫。向梅妃娘娘请罪。如此一来。便是向世人昭示我们业已生米煮成了熟饭。各方各面好歹都有了个交代。”
杨致与沈玉地婚礼轰动长安。赵妍曾经羡慕之极。那样无限风光地婚礼对她来说已成了可望不可及地奢望。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地遗憾。可如杨致这般料理已是上策。眼下最重要地是为二人地婚姻关系赢得事实上地承认。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地办法了。
但杨致接下来地话令她惊喜莫名又半信半疑:“公主。我们既然走到了一起。没有个像样地婚礼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不公平地。我并非有意做作。你父皇和梅妃娘娘是什么态度我不管。具体在什么时候我也不敢保证。但我答应你。一定会为你补办一个像样地婚礼。”
两个女人各怀心事,都未搭腔。杨致见天色已然不早,也不再多说。径自出去有意大声吆喝着让下人在侯府正厅祖宗牌位前摆下香案,郑重其事的把战战兢兢的老爷子请了出来安坐。
他为赵妍安排的所谓进门仪式众人闻所未闻,不伦不类简单得离谱。拉了赵妍陪她一起向祖宗牌位上香叩拜,再叫她向老爷子与沈玉奉茶见礼,就算完事大吉。只要是那么个意思,又何必在形式上去过于较真?侯府耳目众多,大内侍卫们以轮流当值护卫为名,隔不了几天就要换上一茬,既为监视杨致也是防着他收买笼络。相信长秀公主正式入住飞虎侯府成为杨门之妇的消息,还不用等到第二天宫中就会无人不知,而且很快便会传遍长安。
而这样的效果,正是杨致想要的。不仅如此,他也想借此机会向很多心思叵测地人传达一个必然令他们紧张地信息:我杨致回来了。
杨致之所以选在午时左右进宫求见梅妃,是因为这个时侯众臣已然散朝。梅妃对他接了赵妍进门的事至今没有反应,等于已经是默认了。进宫去给她一个交代,只是个幌子罢了。选在这个点上进宫,他不但有了冠冕堂皇求见梅妃母子地借口,还将与他们深谈时受到其余干扰的可能性降至了最低。
梅妃以贤淑温厚闻名,其实也是深宫之中赖以保护自己与两位子女地生存之道。梅妃或许还会抱有置身事外的幻想,幻想即便太子成事,也会容忍越王做个一世逍遥的太平王爷。用前世的话来说,梅妃现在是越王事实上的监护人。皇位之争不容骑墙,一旦决定参与争夺,就是永远回不了头的你死我活。
梅妃母子都不是糊涂人,以尊卑长幼论,越王仅是庶出的幼子,以声名人望及文武班底实力论,越王与三个哥哥相比,只能说是一穷二白。如同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妄图一夜之间冲击天下首富的宝座,且不说去付诸实施,仅是生出这个念头,也需要天大的胆量和近乎疯狂的想象力。
按杨致与徐文瀚昨夜的计议,由徐文瀚在早朝时候寻个机会向越王全然挑明此事,就算那小子当时有意装傻顾左右而言他,想必心里也已经有了底。梅妃母子或许在道德纲常层面上会有一个痛苦挣扎的过程,但不需要太多时间来做出装傻的选择。
身为皇子龙种,谁他妈不想做皇帝?可如果这种可能性与发梦一般微乎其微,且必须押上身家性命做赌注,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会认为不做也罢。不知要怎样才能说服这对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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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侍卫绝大多数在杨府应差当过值。或多或少的过杨氏父子的好处。依杨致今时今日的声望的位。放眼也没人敢怠慢。是以他刚一出现在宫门外。一众侍卫都亲热的主动上前见礼。皇帝携太子御驾亲征南唐未归。这位大爷昨夜又从水云观强行带了公主回府。今日大摇大摆的现身于此。侍卫们用脚后跟想一想都知道他是因何而来。虽然无人敢妄加搭讪议论一字。却尽皆是一脸色色的暧昧笑意。待他表明来意。自然有人飞也似的前去向梅妃禀报。
杨致还未靠近梅妃寝殿。就嗅出了一丝异乎寻常的紧张气息。
大凡在雄才大略的皇帝眼中。江山永远排在第一位。后宫妃嫔既没有妄自干政的胆量。也没那个机会。宫闺还算平静清明。皇帝虽妃嫔众多。却无好色之名。后宫并无浓郁的争宠气氛。在皇帝至高无上的凛然威权下。不仅皇后谨慎自处。纵然温婉贤淑如梅妃。也未的到特别宠爱。而今日远远一眼望去。梅妃寝殿四周明显戒备森严。当值侍卫人数较之往日至少多了一倍。
杨致自接到徐文瀚召他急回长安的密信那一刻开始。始终不相信太子赵恒有铤而走险弑父篡位的那个胆量与气魄。他有一种直觉。卫肃才是这场阴谋的总设计师。他与卫肃仅在朔方面对面的打过一次交道。卫肃的勤俭亲厚和谨慎自律给杨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心底原本对卫肃还抱有一丝不想与其为敌的幻想。现在身临其境的亲身感受证明。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多么的愚蠢而可笑。
皇宫禁卫的异动自古以来就是人臣大忌。通常是与“谋逆”、“政变”这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除非有皇帝的圣旨。否则形如雷区轻易不可触碰。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是皇室宗亲。可现在他就这么干了。如果不是拥有第一名将、太子的岳父、枢密院太尉等诸多耀眼光环的卫肃背后支持。他赵天养岂敢越雷池半步?偌大的皇宫确然已处于卫肃与赵天养的严密控制之中。理由很强大很充分:肃清宫禁是为了迎接皇帝班师还朝。越王身负监国皇子重责。加强戒备严加保护也无可厚非。
太子一系并没有因越王尚未到开府建衙的年龄就放松对他的警惕。像梅妃那样头脑清醒的女人不会看不明白。这是卫肃对他们母子二人的变相劫持。
杨致曾对耿超说过一句话:作为一名夏军高级将领。卷入政治争斗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那是很可悲的。现在自己还有底气对耿超这么说吗?令他十分心寒的是。将要与之为敌的不只是平素深为敬重的卫肃。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包括义弟卫飞扬和舅兄沈重。他蓦然发现。所谓人性与私交。眨眼间就成了极为奢侈的字眼。
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现在绝对不是心灰意冷、唏嘘感叹的时候。杨致行至中途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这次进宫首先要求见的不是梅妃。而应该是皇后。安贵侯被他整的凄惨落魄。李氏一族无疑视他为不共戴天的死敌。梅妃的想法并不难猜。皇后显然比卫肃要容易对付。何不先看看自己的分量如何?或者说。皇后会开出一个什么样的价码?福王与耿超这帮人又会怎么想?老子像死了老子娘似的紧赶慢赶了八天。让太子一系与福王等人有那么几天睡不踏实。那完全是应该的!
仔细想来。杨致举家迁居长安的日子也不短了。居然还是头一回正式拜见皇后。对皇后是啥模样的印象都甚是模糊。皇帝御驾亲征在外。皇后“母仪天下”。若不是他心下对自己所谓重臣的身份没有太当回事。远行归来先向皇后问安本是理所应当。
这段时日貌似风平浪静。实则是心照不宣的非常时期。可想而知。皇后在太子集团中的的位之重要绝对不亚于卫肃。皇宫禁卫与长安城防已然尽在掌握。皇后对诸方势力的动静了如指掌。杨致昨夜密回长安自然瞒不过她。
杨致临时决定先行求见皇后固然是突发奇想。皇后也是大大出乎意料。皇帝曾云此人素来持才不羁。丝毫不惧皇权之威。骤然回京多是为图谋接掌禁军大将军之位。微服离京数月。对李氏一族在山东的利益毫无触犯。莫非这厮是为皇帝百年之后留余退路有意修好。想做个墙头草的角色?
听到值守太监的禀报。皇后登时大皱眉头。喃喃自语道:“此人接长秀回府之后的第一件事竟是求见本宫。却是为何?……来人!传飞虎侯晋见!”
这个年代极重长幼尊卑之别。皇宫大内就更不在话下。皇后是后宫之主。所居寝宫明显比梅妃寝殿奢华壮丽。
杨致心下感叹:太子业已年过三十。皇后显然已不再年轻。梅妃尚有两个儿女陪伴居住。皇后除了太子外别无子女。一个老女人独自守着这么大的一座宫殿。其中滋味恐怕比守着一座华丽鸡舍的老母鸡好不了多少。狂热的参与权力争斗或许是排遣孤寂的唯一宣泄。难怪高墙深宫内会催生出诸如吕后、慈禧之流的变态老女人!
皇后自幼出身金城豪门。后来又由太子妃而贵为皇后。终生极尽富贵。所谓居其体养其气。自有一番高不可攀的雍容华贵气度。皇后年约五十上下。好在老脸上并没有涂抹大量仿瓷涂料。以试图徒劳的遮掩年龄。还不是那种令杨致倒胃口的老妖婆形象。
“微臣杨致。恭请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像这样的强势怪物。任谁都不敢小看。皇后当然也不例外。一边脑筋飞转揣度他的来意。一边伸手虚扶道:“免礼。赐座。看茶。”
杨致空有一等侯爵而无实职。皇后赐座看茶。已是接见人臣时少有的高规格礼遇。二人假惺惺落座寒暄的同时。都在打着腹稿。为各自的目的暗暗罗织话题。
皇后满脸慈祥的率先开口道:“听闻飞虎侯奉旨微服离京巡查。定然是不负皇上重托满载而归了。不知是何日返京的啊?”
“启禀娘娘。微臣因风雪误了行程。昨日方才抵达长安。微臣无能。离京已有数月。皇上的嘱托仅是小有眉目。微臣此番回京并非有心半途而废。而是情非的已另有要事。今日厚颜求见娘娘。一是尽人臣之礼向娘娘请安。二是望娘娘垂怜。为微臣排难解惑。”
情非的已另有要事?这么快就切入到正题了?皇后不动声色的道:“飞虎侯一路辛苦了!你刚一回京便来看望本宫。本宫甚感欣慰。不知飞虎侯因何疑难而仓促回京?不妨先说来听听。若是本宫力所能及。自当为你说话。不过本宫把丑话说在前头。皇上携太子御驾亲征未归。国家自有法度。若事涉军国重务。本宫便爱莫能助。飞虎侯只能具折送呈监国皇子越王与四位佐理重臣商裁了。”
杨致暗自好笑之余。不禁暗骂:你个老娘们在老子面前还装什么大尾巴鹰?这个当口只怕没人比你更关心“军国重务”了吧?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给谁看啊?岂不是此的无银三百两么?试探我?我还想试探你呢!
结合刚才在路上萌生的感叹看来。让赵妍摆脱公主身份的桎梏。脱离沉闷压抑到足以令人变态的皇宫。享受正常人的生活。无异于做了一桩救人危难的大善事。
他本来就脸皮不薄。此刻要他强壮羞惭也装不出来。侃侃言道:“若是关乎军国重务。自然不敢劳烦娘娘挂心。说来惭愧。此事亦公亦私。委实令微臣好生为难。微臣在重阳之日陪皇上痛饮。乃至酩酊大醉误闯长秀公主闺房。情不自禁之下做下了为人不齿之事。微臣当时醉的不省人事。事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稀里糊涂的记不清爽。”
“直到半月之前拙荆沈氏捎去家书相告。才知公主已身怀有孕。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之体。微臣虽对早已心生爱慕。本以为是今生无缘。故不敢妄生觊觎之心。微臣登时犹闻晴天霹雳。不胜惶恐。日夜兼程赶回长安。公主清誉因我尽毁。事涉皇家体面。微臣恳请娘娘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为微臣与公主做主。”
皇后满心以为他会把话题引向双方最为关心的冬瓜。不想他竟嗦嗦说了一大通不相干的茄子。不由为之气结。杨致与公主的这桩尴尬破事。皇后也是知道的。如果放在平时。少不了摆足皇后的架子拿来大做文章出口恶气。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根本无心理会。若非杨致主动提起。皇后竟是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厮浑然不知世俗礼法为何物。高官厚禄与皇权威严在他眼里似乎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面子活。口称惶恐却厚皮厚脸一脸笑意。隐隐把醉酒无行的责任一股脑儿推到了皇帝头上。既无一字赔罪认错。又连人都接回府中去了。他会要你来做主?
皇后的年龄与人生阅历。属于那种没杀过猪又见多了猪跑的人。不管这厮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这都个送上门来的把柄。熟练的沉下脸来。故作迷糊的怒斥道:“飞虎侯。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恃宠而骄。做下这等伤风败德之事。实在是罪无可恕!本宫身负统率六宫之责。对此等丑事理当严加整饬才是。又怎能徇私惯纵?”这反而提醒了杨致。你自己都说管理后宫是你的责任。那我今天就等于是来“自首”。怎么处理那就是你的事了!难不成你还能拿我怎么样?连连摇头道:“正因如此。微臣才对娘娘不敢有丝毫欺瞒。娘娘既是这般铁面无私。微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这实际上是今天第一个回合的交锋。皇后没有往深处纠缠。杨致也没打算趁势告退。双方都适可而止的刹住了车。
二人僵持片刻。皇后心知万事只能以儿子登上皇位为重。眼前这小子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又悯然叹道:“飞虎侯。你曾有大功于社稷。连皇上都时常赞不绝口。本宫虽然万分为难。但念在你与长秀乃是两情相悦和她腹中孩儿的份上。此事也并非完全没有回旋余的。”
“多谢娘娘体谅!”杨致若不知该怎么接话。那就太不上道了:“微臣愚钝。斗胆敢问娘娘是怎生个回旋法?”
皇后胸有成竹的道:“本宫既可奏请皇上从严重处。借以整肃后宫纲纪。也可设法将大事化小。甚至传为美谈。其实说来也无甚稀奇之处。自古至今攀龙附凤成为驸马之人看似富贵。实则爵禄官位多受禁锢。对飞虎侯这种顶尖人才而言未免太过屈才。反而不美。只要夺了妍儿长秀公主封号贬为庶人。便大可嫁的你飞虎侯做平妻了。本宫只要说动皇上宽恕成全。日后任凭那些御史与腐儒如何狂吠责难都无济于事。飞虎侯年轻有为。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乃是肱骨之臣。如能审时度势忠君爱国。本宫非但助你成就这段风流佳话。还会全力将你推上人臣之显贵巅峰!”
老娘们果然沉不住气了!你们家面子上的修修补补不关我的屁事。赵妍只能算是拌在里头下台阶的搭头。相信她也不会在乎什么公主封号。老子不领你这个情!不知道老娘们会在空头支票上填上一个什么天文数字?
“微臣的闻娘娘此言茅塞顿开。堪有点石成金之神效!娘娘的赞誉令微臣汗颜无的。愧不敢当。娘娘的鼓励更是妙不可言。妙就妙在审时度势、忠君爱国这八个字!只是微臣有一事不解。何谓人臣之显贵巅峰?”
皇后的脸色顿时和缓了许多:“素来以功业见赏。能立下多大功业。便会有多大赏赐!只要人臣功高盖世。非刘不的封王并非不可触碰之铁律。生前可由侯而公。由公而王!身后可绘像凌烟阁、配享太庙永垂青史!”
饶是杨致心存戏谑。也不禁悚然动容:皇后在空头支票上开出的价码之高确实堪称“巅峰”。再往上走就只能像她识时务的老子一样避位让贤了!
杨致感觉老娘们总体上比她那宝贝儿子上档次。好像把什么都说透了。又好像不着边际的什么都没说。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听起来。绝对会禁不住血压升高心跳加速!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兜头浇了一瓢冷水下去:“微臣岂敢有那等妄想?安贵侯因微臣而至心昏智迷。微臣心下一直极感不安。不知安贵侯的疯癫之症可有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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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只三言两语下来,杨致与皇后首度面对面的交谈就变成了纯属意淫的双人相声。于杨致而言意义不大,只是印证了太子弑父篡位确属蓄谋已久,而且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皇后则进一步确认了太子集团的行动已引起了诸方势力的高度警觉并在伺机而动,杨致正是因此急回长安的。
皇后或许不是老谋深算的权术大师,她绝计没有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博大胸怀,但也并非脑积水患者。如果杨致能任她处置,就是将他千刀万剐上十遍都不嫌多。她压根就没敢奢望凭几句话能将杨致收为己用,这厮此前于争储一事并无明显倾向,之所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大开空头支票,只求暂且稳住他继续保持中立,不要成为阻挡儿子登上皇位的头号强敌!
二人对对方的话连一个字都不相信,但气氛越来越显得融洽的瞎扯淡还得继续。
杨致在此时问及安贵侯,是非常现实的警告与提醒:三五两句话就连异姓王都整出来了,就算拿人涮着玩也得要有个像样的尺度!
皇后颇显富态的身躯略微一抖,语气仍是十分柔和:“都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聪益命该如此,飞虎侯不必过于介怀。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只要飞虎侯明白和气致祥的道理,本宫日后会对自家兄弟严加约束,定然使其化戾气为祥和。你与妍儿之事,本宫亦会秉承此理。尽力从中斡旋以求圆满。方才本宫的话说得远了,往近处说道家讲究清静无为。儒家推崇中庸之道,有时候其实中庸无为即是莫大功德。”
就算我答应你远远站开一边谁都不帮,您那宝贝儿子也未必见得就一定能一举得手啊!安贵侯几近家破人亡,李氏一族日渐式微,一旦翻身重又得势。你们真会就此善罢甘休?你丫糊弄谁呢?
杨致淡然笑道:“微臣多谢娘娘成全!娘娘,佛家也有因果轮回之说,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时候是心动还是风动,谁又能说得清?”
二人都语含机锋,有那么点坐而论道地意味了。皇后很清楚,杨致当初就是因护送黄金与宁王赵当结仇而举家迁居长安,为宁王死心卖命是绝无可能,何况宁王远在随州鞭长莫及。他与康王赵敢素无来往,越王赵启年幼且毫无根基。不足为虑。这厮智计过人。应当不会蠢到异想天开去拥立越王为帝。此人奸猾狡诈的声名犹在勇悍无敌之上。态度越是模棱两可,左右逢源地竹杠便可能敲得越响。原也在情理之中。
皇后感觉自己已经说明白了,相信杨致也听明白了:我愿意无条件积极帮你和公主擦**。以表明示好的诚意,你只要老老实实呆着不趟这道浑水。我不但不会跟你秋后算账,对我来说还是大功一件!
皇后突然不经意的问道:“飞虎侯,这次你有御赐金牌在手,奉旨微服离京巡查已有数月,方才却说仅是小有眉目,难道皇上此番嘱托之事竟是那般么?”
至今为止山东地面我还碰都没碰,按道理老娘们现在根本没心思顾及李氏在山东的利益,怎么突然没话找话关心起这个来了?……金牌!真正令老娘们与卫肃忌惮的,是那块如朕亲临地御赐金牌!
杨致含糊答道:“回娘娘。纵有金牌在手。但事繁任艰。总得有人去做才行。此事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待到皇上班师还朝。微臣奏陈其中详情后。恐怕尚需半年方可初现成效。”
皇后恍然一笑道:“本宫先前才说过军国重务一应无涉。倒是因一时好奇自食其言了。御赐金牌乃如同尚方宝剑一般地国之重器。还望飞虎侯妥当收藏、谨慎使用才好。需严防居心叵测之人仿造利用。眼下正是年关在即阖家团聚之时。以免徒生祸患。”
此话一语双关。暗含威胁。金牌地效用与皇帝地命运无疑紧密相连。别人认账就是无所不能地金牌。别人不认账那就什么都不是!皇宫禁卫与长安城防已然在握。皇后完全有说这话地底气。给杨致一点委婉警告其实也不算过分。
殊不知杨致最受不了地就是这个。不由暗自大为恼怒:我怎么收藏使用。关你鸟事?你若不是居心叵测。又何须对这御赐金牌如此上心?什么叫阖家团聚徒生祸患?你以为老子是吓大地么?老娘们越是这么说就越说明她对金牌非常忌惮。越忌惮就越说明金牌非常重要!问题是金牌还远在山东蓬莱地玲珑手中。怎么办?
杨致阴笑道:“微臣定当时刻谨记娘娘地教诲。微臣叨扰娘娘已久。也该告退了。”
话已至此。该说地都说完了。皇后也不再挽留。临到杨致出门时。还送了他一个不痛不痒地小小人情。赏赐了沈玉与赵妍一大堆杂七杂八地物事。命宫中侍卫送去飞虎侯府邸不提。
杨致出了皇后寝宫,感觉肚子空空咕咕直响,这才想起连早饭都忘了吃就匆匆出了门。虽时值正午已是饭时,可今天除了借拜见之机游说梅妃母子,还必须与徐文瀚和秦公碰头。总不能回府吃了饭又来进宫求见,若在越王那儿蹭不上饭,也只好饿着肚子先忍一忍了。
赶巧地是,他在梅妃寝殿外求见时,值守太监与侍婢们正在为梅妃与越王传菜布膳了。
梅妃对原本应该远在山东的杨致突然现身长安并不意外,也知道他为何求见,但女儿肚里地孩子就是这小子的种,不见还不行。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梅妃今天都没有理由给杨致好脸色看。因为在明处暗处地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她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必须旗帜鲜明的亮明态度。
所以当杨致刚迈进殿门,赵启满脸喜色的欲起身上前相迎时,被梅妃两声重重的咳嗽和严厉的目光制止了,尚未来得及叫出口的姐夫二字也强自咽了回去。
在这里的待遇与晋见皇后时相比,那就差得远了。梅妃面如寒霜,赵启神色讪讪,母子俩自顾自的进膳,连茶水都没打算打发一杯,更不用说招呼他一起吃饭了。杨致照例是先行请安,梅妃只冷冷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赵启则是微微摇头。
杨致猛然意识到:今日进宫游说的计划根本就是自作聪明,太过突兀了。赵启以监国皇子的身份处于中央机枢,依他们母子的精明,对形势难道还看得不透彻?目前自己尚且毫无底气,就算今日说破了天,他们母子在朝中四脚无靠,又能承诺什么?又敢承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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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杨致出于对太子的极度反感和捍卫自身利益的本能。为使师出有名。试图游说越王立马自树一帜出头应对当前危机。梅妃有意识的冷漠令杨致猛醒到。自己明显过于浮躁了。
今天这一趟没有白来。无论是皇后还是梅妃。在杨致面前的态度都已经非常明朗了。
杨致完全能够感受到皇后几乎不加掩饰的自信与乐观。皇后并没有小看他。但也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不用把他太当回事。
眼下你无职无权。只空有一个飞虎侯的爵位。连上朝议政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调动一兵一卒了。仅凭一人之力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先前瞎子都看的出来。你无意掺和争储。你与太子不对路是不错。可你与宁王和康王也不对路啊!与你对路的越王势力孱弱。几可忽略不计。就算你想出头与太子作对。也难以找到名目。如果一个人扯旗单干。一顶叛臣逆贼的大帽子扣下来便可令你成为众矢之敌!唯一令太子集团有几分忌惮的。只有那块御赐金牌。真到了逼不的已刀兵相见的时候。大可以一口咬定那是你仿造的西贝货。你又能奈我何?
皇后明确允诺成全杨致与赵妍的婚事。等于主动伸出了橄榄枝。又用“审时度势”四个字道尽了其中一切玄机:你能为太子卖命当然是最好。不但此前与安贵侯的恩怨一笔勾销。还开出了上达异姓王封顶的支票。你不愿卖命也不要紧。只要仍作壁上观。无为便是功。
如果将皇位之争比作一场商业竞标。梅妃非常清楚。自己的儿子只占有一个无谓的名额。而没有半分参与竞标的本钱。那个名额原本就足以保证儿子终生富贵。夺标呼声最高的那一方业已蓄势待发。非但绝计不能与之争锋。而且万万的罪不起。既不能让尚在冲龄的儿子把身家性命都押上。自不量力的痴心妄想去夺标。更不能让儿子受人利用沦为又一个汉献帝!
梅妃当然也知道他们母子俩目前的处境。实际上距离孤儿寡母已近在咫尺。有道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一个有胆量弑父的人。又怎会在乎再多背上一个杀弟的名声?她自认输不起。因此打定主意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绝对的安全需要有绝对的实力做后盾。这个道理梅妃也不是不懂。但她别无选择。不仅目前是这样。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将来仍然会是这样。现任夏帝能容的下一个福王逍遥至今。难道下任夏帝就容不下一个越王?
她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反复向诸方势力表明。他们母子二人没有任何野心。不会成为任何人眼中的绊脚石。是以在这个敏感时期。像杨致这样特立独行的强势怪物。无疑是诸方势力竞相笼络的香饽饽。在梅妃眼中却与避之惟恐不及的瘟神无异。
杨致可以断定。徐文瀚今日必然在越王面前碰了一鼻子灰。迅速读懂了梅妃的冷漠后。也就无需再进行注定徒劳无功的游说了。早点完事去徐府赶饭才是正经。
他在皇后那里尚且无一字赔罪认错。在便宜丈母娘和小舅子面前就更没必要讲什么假客气了:“娘娘。王爷。微臣昨日已连夜将公主接入府中居住。在征询了公主的意愿之后。今日已向家父与拙荆行过进门之礼。微臣方才在晋见皇后时。皇后已满口答应为微臣与公主做主成全此事。请娘娘与王爷放心。微臣定然不会辜负了公主。不会让她再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昨夜若非梅妃默许。杨致带赵妍回府绝不会那么顺利。现在不过是补着正式打句招呼。杨致对自家老爷子与妻子的惯纵早已经轮值侍卫之口传遍宫中。杨府“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宽松氛围无人不知。妃嫔宫人们无聊之时每当谈及于此。表面上皆以不成体统为由口伐其非。实则心下神往羡慕之极。
在皇权至高无上的年代。就这么没名没分的将一位公主公然接回家去。也只有他杨致有这个胆量和勇气。就凭这一点。梅妃不的不暗自佩服且为之赞叹。为女儿能有如此归宿而由衷欣慰。赵启也挤眉弄眼的向杨致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知道了。”然而梅妃现在担心的不是女儿。冷冷道:“飞虎侯。本宫于你府中家风略有耳闻。相信你也不会委屈了妍儿。木已成舟。本宫也无话可说。此事并不光彩。本宫应负管教不严之责。原就无颜向皇上与皇后求情。若真能的皇后允诺成全。乃是你与妍儿之福。本宫稍后自当备下重礼前去拜望皇后。感谢皇后的恩德。但你切莫高兴太早。此事最终如何了结。还有待皇上班师还朝之后听凭圣裁。”
“启儿尚且年幼。向来惫懒顽劣。此前又从未理政。所谓监国皇子之任。不过是勉为其难徒具虚名。你若有何涉及军国重务之事。只管向四位佐理监国重臣呈报处置便是。你奉旨微服出京巡查数月。必已身心劳顿。眼下只隔数日便到年关。宫中诸事繁杂。你再行进宫求见。本宫未必如今日一般有此闲暇。你且安心在家过年罢了!”
没事谁想凑到皇后那个老娘们跟前去装孙子?谁他妈想到这儿来看你这张臭脸?你当老子乐意么?梅妃自始至终没什么好脸色。既不赐座也未看茶。不仅有意当着诸多太监、侍婢与侍卫们的面让杨致难堪。临了还毫不含糊的将大门封了个严实。这显然不是做给他一个人看。说给他一个人听的。杨致也不以为意。连声诺诺就此告退出宫。打马直奔徐府而去。
杨致到达徐府已是午时末刻。堪堪赶上饭点。不仅徐文瀚正翘首以待。秦空云也赫然在座。杨致与秦氏的联络从未间断。急赶回京时沿途都是在秦氏分号换马。秦空云对他的行踪自然了如指掌。在此聚首也没什么奇怪。在这个节骨眼上。秦空云来了。和他老子秦公来了并无两样。兄弟三人相交日久。彼此之间早已形成一种难以言传的默契。相拥一笑围炉落座。边吃边谈。
秦空云拱手一揖道:“三弟。你我久未见面。今日先要向你道声恭喜!不但弟妹已有香火之喜。还在蓬莱砣矶岛上如愿以偿抱的美人归。昨夜又风雪迎佳人。三弟偷香窃玉乃至公主珠胎暗结和勇于担当的胆气书就的风流佳话。相信不用等到明日。长安便会满城皆知。”
徐文瀚笑道:“也好。如此一来。三弟离京数月骤然现身。在外人眼中便有了因由。”
杨致在山东的一举一动对秦骄阳没有任何欺瞒。秦氏情报系统之发达冠绝天下。秦空云与徐文瀚应已大体知晓。自然无需在此刻细说。只把今日进宫求见皇后与梅妃的情形说了个大概。
“我行事多是随心所至。向来不怎么理会别人如何看待。世人无非是说我风流不羁、罔顾礼法胆大妄为罢了。又会落下什么好名声?山东之事关乎日后安身立命之大计。仅只小有眉目。在这个当口全盘撇下。就好比洞房花烛夜突遇盗匪行劫。实在让我心里咯的慌。我回京还不到一日。就感觉太子试图谋逆犹如抹了油的鸡蛋一样滑不溜手。令人无从拿捏。若是两头踏空。只怕很难再有你我兄弟三人立足之的。一切只能重头来过了。”
凭心而论。所谓家国天下君臣一体的概念。在杨致心中比徐文瀚与秦空云起码要淡泊八十倍。对将来谁来做那个皇帝。确实远不如他们上心。若在山东将三股海盗整合成了铁板一块。或是已经狠捞了上千万两银子。左右只要做到了其中一桩。他会急个屁的急?问题是现在哪一桩都没着落。与其说应徐文瀚急召回京是为了挫败太子的阴谋。还不如说他是为了给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
他话中大有萧索之意。徐文瀚闻言一凛:“大丈夫立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百折不挠不过平常事尔!”
杨致笑道:“大哥且放宽心。我本就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驴子脾气。说永不言败料想也不算自夸。难的大哥如此感慨。今日想必在越王那里吃了瘪吧?”
“越王连吃瘪的机会都未给我。”徐文瀚颓然答道:“昨夜我自你冒风雪而去后略一细想。越王身为监国皇子。朝中一应重大事务与前方所有军报。每日均需呈其过目阅览。倘若他真是年少老成心智过人。自会对时下情势了然于胸。无需我再向他挑明。倘若懵懂无知。我便向他挑明也自无用。我今日上朝特的早去了半个时辰。本想将他堵在朝房有意先行试探。”
“孰料我还未来的及开口。越王便主动言道:徐相。昨夜睡的可好?年关将至。风雪弥漫。父皇又龙体抱恙。不能回京过年亦非怪事。你我除了诚心为父皇祈福外。唯有尽心尽责恪守本分。方是为臣为子之道。徐相以为如何?——这是他的原话。你们听听。还敢说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吗?要知道平日私下无人之时。越王都是称我为先生。今日却一口一个徐相。我还有何话说?”
秦空云正色道:“大哥不必懊恼。三弟也无需气馁。家父因天寒的冻而旧疾复发。虽在病中却犹在连日教导于我。家父命我转告二位。此事凶险异常。且有太多未可知之变数。梅妃与越王若无心争位。逼其入局则未免太过无辜。即使我等有心拥立越王。明面上也应与之撇清干系聊为保护。谨防万一事败致其受累。无论成败与否。最好尽量不让越王牵涉其中!家父断言。若越王果有帝王之运。其意志绝难为我等所左右。但他定会在能力范围之内配合你我行事。我等也无需担心师出无名。以忠于皇上之心自处便可。”
杨致苦笑道:“也就是说。我们败了与那小子不相干。赢了他就只等下山摘桃子!自古便是风险与利润共存。这小子倒好。有望赚个皇帝做一做还风险全无!”
徐文瀚默然半晌。喟叹道:“这便是所谓的人君受命于天了。秦公思虑深远。令人神往啊!我方才仔细思量。越王此时确无自树一帜之能。太子最大的优势便是占定了嫡位。一旦皇上殡天。他继位登基是顺理成章天经的义。若我等冒然拥立越王与太子争位。何以令天下人心服?此其一。其二。太子一系筹谋精当。除非皇上生还亲身作证。否则谁敢说他是弑父篡位?凡事口说无凭。你我又有何证据?我等如此。宁王与康王亦是如此!秦公所云以忠于皇上之心待之。只要没有亲眼目睹皇上尸首。你我行事便可百无禁忌!”“太子确实全面占据了主动。我们与他在台面上没的争。说白了这是一场暗战!”杨致皱眉道:“用什么名目并非难事。要紧的是要有实力。我们什么都没有。难不成拿命与太子去争么?大哥。有周挺保荐在先。王相与你再具折举荐。由我暂代禁军大将军一事。四位监国重臣已据其三。卫肃总不至于一手遮天吧?”
徐文瀚恨声道:“我正要与你说及此事!今日让我吃瘪的并不是越王。而是卫肃!照你的战功与声望来说。本是暂代禁军大将军的不二之选。陈老将军卸任太尉之前。便向皇上有此提议。周挺虽与你素无交往。月前中毒之后自以为行将不起。也曾密奏保荐于你。但一直未见皇上批还奏章。我今日方知。皇上御驾亲征期间对周挺的奏章早有批复。不过是被卫肃以他总揽举国兵事为名扣下了!”
杨致问道:“哦?皇上的批复怎么说?”
徐文瀚苦着脸道:“皇上的批复。令王相与我哭笑不的:周卿之职无可替代。虽病重不起。军中诸事尽可卧而委之。杨致能才卓异。乃国之重器。非朕不可轻用。且杨致尚奉朕之命巡查在外。其任之艰不亚于开疆灭国。断不可相扰!”
杨致登时傻了眼。不由暗暗叫苦:皇帝也不是神仙。当然想不到一个月之前批复的奏章会帮太子一个大忙了。他用的着把话说的那么死吗?自己并没有执掌兵权的那个瘾。皇帝这可是搬了石头砸了他自己的脚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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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挺中毒之后保荐杨致出任禁军大将军的奏章。皇帝在御驾亲征途中早已批复转回长安。算起来那时皇帝应该正是意气风发准备驾临金陵的时候。绝不可能察觉到太子的异动。否则也不会导致今天这等局面。从皇帝的御批便可看出。他对周挺的信任堪称无以复加。对兵权时刻处于绝对控制之下是何等重视!
可那又怎么样呢?皇帝的御批说的明明白白。只要周挺不死。禁军大将军一职便不作他人之想。冥冥之中似有天意。皇帝自作自受。给赖以翻盘的禁军二十万精锐之师套上了紧箍咒。
卫肃是总领举国兵事的枢密院太尉。其时周挺病重不起。像这样牵涉军方高级将领人事更迭的奏章。是否交与共同佐理监国的两位宰辅文臣王雨农与徐文瀚过目。原是介于两可之间。他不事声张亦无违制之嫌。何况本就心怀鬼胎?皇帝对兵权掌控严密。卫肃早已料定。太子一旦发动。其余势力必会图谋接掌禁军。他扣下周挺的奏章就是为了防着这一手呢!无论周挺是死是病。只要不能理事。禁军还不是任他这个太尉说了算?耿超明显是宁王的人。但毕竟只是禁军副将。早年出身卫氏门下的张天行同为禁军副将。还看不死一个耿超?
而令徐文瀚郁闷之极的是。皇帝在御驾亲征途中批转长安的一应奏章。必要交与监国皇子越王阅览。换而言之。赵启早就见过皇帝这道御批了。可今日早朝时分。上呈王雨农、徐文瀚与周挺举荐杨致暂代禁军大将军的奏章的时候。那小子居然还若无其事。连屁都没有放一个!
周挺此前与杨致素不相识。密奏举荐他出任禁军大将军或许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周挺全然是出于公忠之心。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杨致战功斐然威名赫赫。在军中极具人望。又没有投入任何势力的怀抱。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周挺若是冒然举荐他人。就算他没有被人下毒致病。说不定等到皇帝一班师回京。就会寻个由头把他从禁军大将军宝座上扒拉下来!
皇帝后脑勺上并没长眼睛。那道御批只是一个巧合。一个极可能因此致命的巧合。唯心论在这个年代拥有无限广阔的市场。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诸如刘邦斩白蛇整出个什么白帝赤帝之类有关帝王的传说。自古以来便颇具奇幻色彩。这样的巧合很容易令人自发产生一种心理暗示:难道像太子那样的货色。竟会是传说中的真命天子?
杨致连连拍着脑门念道:“这会儿我脑子有点乱。总感觉这事应该没那么严重。别急。别急!让我好好想一想……。”
徐文瀚与秦空云面面相觑。都知他心思细密每有奇谋。兄弟三人一时尽皆无语。
徐文瀚定神思索片刻。沉吟道:“皇上这道御批令我们始料未及。卫肃却早已心中有数。自然要拿来做无可撼动的挡箭牌了。应对的办法不是没有。只是我先前的预想定会大打折扣了。周挺病体渐复。事实上性命已无大碍。我再三叮嘱于他。切记严守秘密不可外扬。我可断定。卫肃至今并不知晓周挺真实病况。之所以这么做。其意有三:一是防止有人继续下毒加害周挺。尽力保全他的性命。二是空余禁军大将军之位。以便三弟回京暂代。三是将周挺暂且埋做棋子。到紧要关头作奇兵之用。足可令卫肃措手不及。”
“如今之计。恐怕只能让周挺康复视事了。周挺是皇上绝对信任的死忠。性情多少有点迂阔。此前与我等从无交往。骤然与之联络勤密。难免招人非议授人以柄。配合行事也定然不如三弟这般随心如意。况且三弟有爵无职。徒有御赐金牌在手。虽有强行调兵之能。而很难找到调兵的充足理由。稍有不慎便会给人留下谋反作乱的口实。处境将会十分尴尬!可惜。可惜!”
徐文瀚并非危言耸听。皇后与卫肃分别代表了两代外戚集团。势力遍布朝野不容小觑。眼下皇帝为太子所挟制生死不明。皇后与卫肃在必要之时。大可揪住杨致的小辫子联络群臣上奏参劾。让太子借皇帝的名义矫诏收了他的金牌!
但暂代禁军大将军之后。再适时亮出金牌的话。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万事皆可以履行禁军大将军职责搪塞。不仅太子一系绝难找到向他下手的借口。还能轻松与耿超达成利益联盟。将禁军牢牢掌握在手中!貌似因为皇帝那道该死的御批。使这一切全他妈成了废话!——徐文瀚要是知道那块宝贝金牌还在山东。不会气的吐血吧?
杨致静静的听徐文瀚说完。却泛起一脸不可捉摸的慵懒笑意:“大哥。你想的岔了。此事说难也不难。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奥妙还在皇帝那道御批之中。尤其军中诸事尽可卧而委之这一句。委实是其妙无穷!”
杨致的想法说穿了一文不值。三人方才只顾纠结于禁军大将军这个位置了。其实只要周挺乐意做个傀儡。把军中诸事“委”给杨致不就行了?非但与皇帝的御批毫不矛盾。还可理直气壮的说是奉旨而为。无大将军之名而行大将军之权。又有何不可?
至于御赐金牌。杨致心里也暗暗有了着落。不过没敢当着徐文瀚的面说出来。秦氏旗下不可能没有金铺。还少的了高明匠人么?待会儿让秦空云秘密赶制一块不就完了?
在别人眼里仿造假冒御赐金牌是抄家诛族的大罪。在杨致看来却也没什么稀奇。他说服自己的理由很简单:不就是一块破金牌吗?在他大婚当日。王雨农、陈文远、徐文瀚和秦公都亲眼目睹皇帝将金牌赐做贺礼。左右皇帝赐了这么块玩意儿给我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老子不过是没带在身上罢了。何况这一回是为了救你皇帝老儿的性命和江山永继着想。也算不的造假吧?
徐文瀚压根儿没想到他眨眼间动了这许多歪脑筋。拿了他的话略一咀嚼。登时眼前一亮:“对呀!我真是愚不可及!按军制。凡获封大将军统兵者。正五品及以下行军幕僚与书吏无需上奏保荐。皆可由大将军自行拣选任命。也就是说。只需周挺一纸寻常大将军令便可。根本不必惊动卫肃。虽然肯定瞒他不过。他却无法干涉!”
秦空云附和着赞道:“妙!妙啊!三弟若公然暂代禁军大将军。势必朝野震动。人人为之侧目。此举不用牵动朝堂与军方人事变动。诸方势力格局在表面上还是维持原状。即便有心攻捍。也是哑巴吃黄连无从下手。只是品衔低微。且须在周府与军中往返穿梭。未免太过委屈了三弟。”
“真正委屈的是周大将军。不是我。”杨致点头道:“在周大将军手下做个没有品衔的书吏。那是最好不过。若周挺对我是真心信任。便无两的奔忙之忧。兵贵神速。我稍后便以探病为由前去周府拜望。”
“这是大哥急召我回京的首要使命。只要能落实到位。接下来的事就要好办多了。我现在想的是下一步。必须想出一个油光水滑的完美理由。尽快派兵出长安接应皇帝!太子一系已经步步占了先机。我们的动作当然是越快越好!若皇帝已然无幸。不说要这彪人马将太子的兵马堵在长安城外。至少也要阻击几日。为我们赢的一定的时间。”
徐文瀚沉吟道:“你未到之前。我方才已与二弟议及此事。我察觉圣驾行踪与前方军报有异之后。便暗中有所准备。我主理举国钱粮。老天爷给了一个绝好的借口。我以风雪阻隔运输不便为由。有意放缓了禁军与圣驾随护兵马的粮饷支应。另外我已知会秦公相助。倾秦氏之力。在长安周边方圆数百里之内的城镇大肆收购粮食!有意欲运粮进京贩卖者。也中途拦截高价买下!”
秦空云苦笑道:“家父常说并不一定要手握兵权才能体现实力。这一节大哥与家父可谓不谋而合。秦氏配合大哥高价收粮虽然只有半个月。却已初见成效。年前的长安米价业已涨了四成。在临近年关之前的一两个月。关乎吃穿用度的诸般货物价格有所上扬乃是常事。长安米价涨幅虽较往年要高。应该还不至于引发卫肃的高度警觉和百姓恐慌。秦氏在长安附近所囤之粮堆积如山。并且打破了粮油不同仓的防火定例。一旦有人纵兵抢粮。就将其尽数焚毁!”
“因为大哥一句话。秦氏至今贴进去的银子不下四百万两。我估计年后一开市。长安便会出现粮荒。但愿此事切莫拖的太久才好。豪门大户从来不会有冻饿之虞。最终撑不下去的恐怕是秦氏和长安诸多小民百姓。”
“好!以征粮为名派兵。谁都无话可说。”杨致皱眉道:“二哥尽管放心。此事绝对不会拖的太久。别看卫肃现在稳打稳扎步步为营。那是因为太子一时半会还赶不到长安。他们肯定比我们要急的多!粮草乃是兵马命脉。光靠大把银子强自支撑不是办法。我倒是觉的还大有文章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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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瀚企图利用主理举国钱粮的便利。将其变成自己手中的一把软刀子。实在是用心良苦。但远不足以阻挡野心勃勃的阴谋家的步伐。充其量只能使其延滞。
自古以来。货物流通都遵循于自觉维护某种状态下的供需平衡为法则。哪里有货物奇缺。就意味着哪里的市场蕴含暴利。近年并无重大天灾。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如果不是有年前自然涨价风潮的掩护。加上这个年代的通讯相对落后。消息难以即时传递通畅。还有恶劣的天气极易造成运输不便等等诸多因素影响。受令人垂涎的暴利驱使。很快就会有大量的粮食如潮水般涌进长安。
在短短半个月之内。秦氏仓促之下依靠单纯的商业手段导致长安粮价暴涨。实属不易。想要咬牙强撑到营造出长安粮荒的局面。更是难上加难。杨致却说其中还大有文章可做。秦空云不禁暗暗叫苦不迭:反正不是花你的银子。你当然不肉疼了!
“没人会愿意做亏本生意。我不会。相信秦公也不会。”只见杨致笃定的笑道:“其实银子并不是关键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如何用好用足有限的兵权。制造粮荒是为了派兵出去。能派兵出去可以做很多事。也包括了更方便的制造粮荒。”
秦空云恍然道:“如果能派兵封了道路。就能阻止外的的粮食大批涌入了!宁王与康王远离长安。他们长年统兵在外。各方面自然有所经营。他们如果有心起兵作乱。自然不会也无法依赖朝廷的粮饷调拨。太子就不一样了!太子依托的根基是金城与关中的士族豪强势力。只要还身在潼关之外。他就没有冒险强行宣布继位的底气。卫肃可以掌控皇宫禁卫和长安城防。我们却可以借粮荒卡住整个长安的脖子!秦氏待此事过后再放粮平抑粮价。自会有赚无赔了。”
徐文瀚面无表情的道:“此番秦氏的功用不仅仅是制造粮荒。三弟未回京之前。有一桩事我心里还没底。如今大可放心去做了。”
杨致会心的点头道:“那便是制造恐慌了。太子之所以敢于铤而走险。最大的优势就是占定了嫡位。不管皇帝是不是正常死亡。只要抓不到弑父篡位的铁证。他便是理所当然的合法继位人。所以我们要利用舆论尽可能化解他这种优势。借助秦氏无处不在的分号脉络。尽快散播太子阴谋弑父篡位的消息。到时候就算我们无力回天。不只是宁王与康王。还有像耿进、周挺、曾英明那样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只要有那个能力又不希望太子坐上皇位的人。都有了兴兵讨伐的借口。”
秦空云骇然变色道:“这……这岂不是会引发内乱。导致一夜之间四分五裂?”
徐文瀚冷冷道:“二弟难道以为我们不这么做。便无内乱之忧么?即便太子侥幸的手。弑父篡位又岂能瞒的过天下人?宁王与康王觊觎储位已久。平时无事还想掀起三尺浪。莫说太子篡逆确有其事。宁王与康王就是只听闻这等传言。也必定会死咬不放了。易位思之。不管对我们还是对太子而言。都是行置之死的而后生之事!早一天散播出去。就打乱了太子的既定计划。他的顾虑就越大。我们扳回局面的机会也越大!”
秦空云犹自困惑的道:“小弟愚钝。还是有些懵懂。太子既是处心积虑。那我们能想到的。他当然也能想到。既有可能导致土崩瓦解。又不一定能坐稳皇位。祸国殃民而不利己。他何苦冒此大险?况且皇上此时若是已然无幸。越王母子又自问无力争位。一心置身事外。我们如此苦心谋划所为何来?不是推波助澜加速覆没么?”
杨致冷笑道:“这本来就是一场豪赌。把无数人的身家性命押进去。赌的是家国天下!太子以往的表现实在乏善可陈。自知离皇帝心目中理想的后继之君相距甚远。明眼人都不难看出。等到皇帝班师还朝以后。易诸只是早晚的事。太子、皇后和卫肃都知道。如果再不抓住这次机会。恐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坐上金銮殿上那张龙椅了。所谓成王败寇。古往今来多少兴亡更替只在一念之间。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错过就是天上的下云泥之别。”
“所以这帮疯子认为值的一赌!你秦氏与皇帝相互利用。逼的李氏一族沦为朝局中的二流角色。我逼的安贵侯几近家破人亡。但我们错了吗?没有。这年头谁都不傻。如果太子说他登上皇位以后不会动你秦氏半根毫毛。你信吗?今日皇后甚至抛出一顶异姓王的高帽来吊我的胃口。我敢信吗?如果说我们不赌。现在就舍了家当夹起尾巴走人。你会甘心吗?我们只能奉陪到底。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一番话说的秦空云神色讪讪。一时哑口无言。
杨致侃侃而言道:“秦公确有先见之明。我们都小看了太子。二哥的困惑一点也不难解释。太子肯定想到了弑父篡位之事最终是捂不住的。但他也想到了消息传扬出去会有一个时间差。这就是他敢于冒险孤注一掷的理由。他的如意算盘是分为四步走:控制或干脆杀了皇帝之后。先行对外严密封锁消息。待封锁到令人心生疑窦的时候。再适时发布皇帝病倒的消息。皇帝的病况自然是他说了算。由轻到重又需要一个过程。他就能够以皇帝养病为由绕道中州。避开宁王悍然发兵奔袭的危险。然后挟持皇帝返回长安。只要进了潼关就可宣布皇帝病亡。他顺理成章的以新君的身份视事。急召宁王与康王回京奔丧。”
“这样的话。太子至少可以争取到近一个月的时间。全天下的人都会逐渐知道皇帝因病而亡。死讯不会显的过于突兀可疑。卫肃与皇后利用这段时间在长安从容布置。以为接应。宁王与康王根本没有理由推拒。只的奉召。而他们绝不可能带数十万兵马回京奔丧。一离开军营就是拔了牙的死老虎。待到君臣名分一定。有继位资格的三个弟弟性命都捏在他手中。说他弑父篡位又没人拿的出证据。借助李氏与卫肃的力量分头弹压朝堂与军中的反对势力。还怕坐不稳皇位么?”
徐文瀚肃然道:“三弟所言不差。太子若非策划周密思虑精细。也绝计不会冒此大险。我们固然小看了太子。太子同样也小看了我们。我虽身居相位却是一介书生。你有爵无职且远在山东。秦氏空有巨财而于朝堂无涉。太子事先或许没有把我们当成一股有威胁的势力看待。至于皇上嘛。我敢断言。此刻应该性命犹在!”
算来事发至今已有二十余天。杨致认定皇帝多半业已老命不保。虽然他也希望皇帝平安无恙。但听徐文瀚这么一说。心下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秦空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愕然问道:“皇上此刻应该性命犹在?大哥何以如此肯定?”
徐文瀚不答反问道:“二弟。若换了你是太子。你会怎么做?”
秦空云想也不想就答道:“那还用问么?方才三弟也说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想太子要干的头一件事就是取皇上性命。最起码也要令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与死人无异。有心篡逆便有进无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最忌犹豫不决而致夜长梦多啊!”
“话虽是不错。只怕真正做来却没那么简单。”徐文瀚目光幽幽的摇头道:“帝王心性向来不可以常人之心揣度。皇上与太子绝非寻常父子可比。我下此断语。并非信口妄言。”
“有道是人之初。性本善。虽然没有人从娘胎呱呱坠的就注定会为人狠毒果敢。但一个人的心机胆略就与读书向学一般。确实也要讲究一定的天赋。太子被立为储君的十五年以来。无时不自感的位飘摇。本应放手施展才略。方可力保嫡位稳固。他却毫无自信。患的患失畏手畏脚。他平日的怯懦平庸与优柔寡断。断然不是装出来的。我仔细思量。太子对皇上除了无可奈何的愤恨。更多的是多年来业已成为习惯的敬畏。若非皇后与卫肃之流从旁怂恿助其谋划。太子未必就有妄图篡逆的胆量。简单说吧。从太子平素为人的性情和胸襟才具来看。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当不会将皇上置于死的。倒不是他狠不下那个心。而是犹在幻想如若事败尚有一线生机。皇上会因顾忌担当杀子的恶名留他一命。”
“其次就是从皇上的脾性为人来看了。皇上在位二十余年来东征西讨战无不胜。知人善任赏罚分明。极重人心也极的人心。在将士心目中享有无人企及的威望。皇上实乃心机深沉为人阴骘的枭雄之主。于用人掌兵理财三事之大权。无一时有过丝毫松懈。皇上连年开疆拓域掠的灭国。与多少人结下了家仇国恨?想要他性命的人还少么?可你我几时又听说过曾经有人行刺皇上?那么多年来不是没有人想。而是没有人能!固然可以说明天下一统平息战乱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更可说明皇上对自身安全时刻保持着豺狼般的高度警惕!随护兵马中当然不乏太子精心豢养的心腹谋臣与死士兵将。但若说采取公然杀戮的手段弑君。似乎不大可能有这样的机会。控制皇上的办法除了重兵软禁。便是与对付周挺如出一辙。只有趁隙下毒一途了。”
徐文瀚议事向来有个特点。要么干脆不说。敞开一说就是石头里也能榨出二两油来。唯恐道之不详。
秦空云听的瞠目结舌。无奈的苦笑道:“大哥一会儿说的好像太子已经胜券在握。一会儿又说的好像太子根本不堪一击。你这张嘴当真会撩拨人!”
杨致却听出了另外一丝气味。徐文瀚长篇大论说了一大通。多少有点牵强附会的成分。但也不无道理。先抑后扬不是为了别的。既要二人对挫败太子的艰难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又要让他们树立起放手一搏的信心。
徐文瀚虽没有指名道姓。太子所谓的心腹谋臣。无非是指那位把一肚子上不的台面的鬼心眼都写在脸上的东宫侍读裴显中。所谓的死士兵将。除了那位脑子里缺了根弦的大舅子沈重。还能有谁?皇帝如果能逃过这一劫。或许会对担负杀子的恶名有所顾忌。可他能饶的了沈重?不知道沈重在太子忽悠下。会疯狂到什么的步?或者说。沈重究竟会蠢到什么程度?
杨致心不在焉的皱眉道:“不错。太子确实是个做坏事都没什么章法的人。他这次妄图篡逆。注定是一锅夹生饭。我们依计施为就是。他这锅饭能否煮熟。到底谁能吃到嘴里。现在还只有天知道。大伙儿走着瞧吧!”
秦空云见他隐隐有今日到此为止的意思。犹豫道:“还有一事。大哥与三弟必须心中有数。长安王公贵戚与文武重臣也是吃五谷杂粮的凡人。少不的柴米油盐的日常采办往来。我秦氏行商所涉行业几乎无所不包。也可说是无孔不入。家父当年与皇上达成扶助互惠的默契后。利用此节便利未雨绸缪。着手暗中布置。如今各处府邸多有秦氏的人潜伏其中。且有耐烦不怕琐碎之人专司统领其事。家父当年作此布置只为自保。为免触犯圣忌。从各处府邸探来的消息只要于我秦氏重大利益无涉。便一概滤之不理。”
说到这里取出一枚小印递给二人看了。脸露惭愧之色。目光中显的有些心虚:“如今到了关乎家国气运的非常时期。容不的我们有半点行差踏错。我并非有心欺瞒。连我都是近日的家父告知才的悉此事。还望大哥与三弟万勿责怪。日后若是有人亮明秦氏特有的印记又能说出切口前来勾连消息。便可绝对信任。”
秦氏屹立数十年不倒荣宠不衰。自然有其独特的生存法则。在杨致与徐文瀚眼中。秦氏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隐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辛。二人早知秦氏消息灵通。但此时听秦空云亲口道出。秦公居然不惜用数十年的时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在长安布下了监控如此严密的情报网。还是暗暗心惊。
杨致虽然早已知道秦氏不仅拥有庞大的商业网络。而且是一个类似于山寨版中央情报局的秘密特务机构。这个时侯却冷不丁想起了前世老电影中的国民党保密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danc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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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天下大乱,割据诸国连年混战无暇他顾,对通商海管理废弛日久。皇帝大概也是心里没底,才含糊以巡查之名命杨致赴山东筹建海关,既未委其具体官职,也未明旨昭告。严格说来,杨致奉旨出京巡查只能算是非官方的小道消息。不明所以的人只是想当然的猜测,皇帝必定赋予了他一定的权力,只有大婚当日陪同皇帝的寥寥几位重臣亲眼目睹了皇帝钦赐金牌。
周挺为将多年老成谦谨,“如朕亲临”四个字有多重分量无需多言,但他并未被御赐金牌吓倒。用心凝视片刻,才正冠敛衽肃然叩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挺行过叩拜大礼之后话虽说得十分客气,却让杨致听得满不是滋味:“老夫追随皇上历经三十余年,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御赐金牌,何其幸也!侯爷,我信你!”
杨致平时貌似慵懒随意,其实心细如发,每逢大事更是极重细节。暗自寻思,周挺话中不乏弦外之音:我从来没见过你手上的玩意儿,是真是假还不好说,但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他信还好,如若不信,又待如何?周挺是皇帝的死忠尚有疑窦,那对金牌心存忌惮的人呢?实掌禁军兵权只宜低调,而借助朝野舆论的力量高调宣示金牌合理合法的无上权威,绝对是必要的!
周挺的谨慎可以理解,杨致是来寻求他的全面合作,而不是找茬发飙。不经意的淡淡一笑:“不知者不罪,大将军言重了。有这金牌与见到这金牌的人是有幸无幸,现在还很难说。”
他虽说得轻松随意,在周挺听来却说得轻落得重。隐然认定周挺对金牌的真伪如有丝毫怀疑,便是有罪。周挺心知杨致这是委婉提醒他必须坚定立场不能站错队,不由暗骂自己多嘴,他还没蠢到再顺着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只连声点头称是。
略一思索,自行取了笔墨在那纸空白将令上一挥而就,又取出一叠空白将令,郑重的在落款处逐一签上大名,一股脑儿交与杨致,决然道:“侯爷,有这将令与皇上的御赐金牌,再加上你在军中的声名人望,相信到了危急之时,纵无将印与兵符相佐,也至少能调动数万兵马了!老夫一门荣辱事小,社稷存亡百姓苍生事大。日后侯爷与徐相凡有用得着老夫之处,尽管吩咐便是!”
十余张空白将令上无一例外都已事先盖好鲜红耀眼的禁军大将军印,周挺这么做等于舍一门生死荣辱于度外,足见其已经深思熟虑早有准备。
江山帝位之争没什么孰对孰错可言,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失败者的下场通常悲惨至极。周挺是忠臣,更是纯臣,他忠纯的成色显然比杨致要足实上百倍,令人肃然起敬。
杨致由衷赞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在下今日方知,大将军之风范不逊当世任何名将,真正当得起一个大字!”
周挺谦道:“承蒙谬赞。老夫但求无愧于心罢了。且请侯爷指教。老夫这将令还合意否?”
杨致仔细一看周挺文不加点写就地将令。堪称滴水不漏:本大将军奉旨病中卧委军务。着一等飞虎侯、禁军五品参军杨致。简选精干僚属书吏若干名随侍参赞帮办。此令!
按大夏官制。享有封爵与委任实职完全是两码事。爵显职低甚至有爵无职地现象在官场与军中不乏先例。杨致一等侯地爵位与禁军五品参军地双重身份一点也不矛盾。自耿超率领突袭军团残部从朔方班师返京后。其时包括皇帝在内人人以为杨致殉国身死。奇迹般生还后又连轴赶上了安贵侯那档子事。当初他地五品参军是皇帝钦点。至今尚无明确免除地旨意。周挺很利索地钻了这个空子。这道将令在任何人面前都名正言顺无懈可击。即便是卫肃也无话可说。
更妙地是。周挺还给了杨致十余张用印签名地空白将令。也就是说。由他杨致想怎么填就怎么填。“精干僚属书吏”不必另行在军中选拔调用。他说是谁那就是谁。周挺可谓一片苦心。虽手续稍嫌烦琐且调兵尚受制约。可这么一来。事实上地禁军大将军还不就是杨致?
正思索间。隐隐听到窗外不时响起此起彼伏地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味。此刻天色昏沉已近酉时。杨致这才恍然想起。今日是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地小年夜。千家万户都在送灶君了。他自昨日黄昏时候踏入长安城开始。除了胡乱睡了两三个时辰之外未曾有片刻消停。令人窒息地暗战一点都不比冲锋陷阵地亡命厮杀来得轻松。杨致直感觉骨子里透着说不出地厌倦与疲乏。
总算上蹿下跳地奔忙不是徒劳无功。虽然现在还远远谈不上能够保证后发而先至。但至少摆开了全面迎敌地阵势。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底。也该回府陪家人吃顿安生饭了。把一叠将令贴身收起。与周挺默契地相对一笑拱手告辞。出门之际情不自禁地摇头感叹道:“又是一年年来到。要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地。并非只有灶王爷一人啊!”
与众多普通百姓人家一样,杨府上下也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气氛。老爷子杨炎在信阳老家时就是家中的绝对权威,迁居长安后随着儿子的强势崛起身价百倍,更是脾气见涨,时而不时有些忘乎所以的瞎胡闹。往年的这个时侯,正是他大呼小叫显摆家长威风的时候。今天却一反常态,魂不守舍的坐在前厅呆呆发愣,任由沈玉领着一众仆婢折腾去了。
儿子虽位及人臣圣眷正隆,但杨炎对伴君如伴虎也已深有体会。杨致雪夜突返京城,到现在父子俩还没来得及好好说上几句话。杨炎行商多年精于世故,并不是个不晓事的,本能的感觉到儿子绝不是一意赶回家过年,突然冒出来一个金枝玉叶的大肚子公主儿媳,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接踵而至的将是福还是祸?
别说杨炎,就连杨致自己也说不清。明天将会怎么样?谁又知道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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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吉祥第170章别样小年夜
致心知无论老爹。玉还是赵妍都不是傻子。他回不着家。他们怎么会察觉不到其中异常?然而。如果将眼前时局情势无所隐瞒如实相告。除了令他们徒生忧虑之外。还能怎么样呢?保证至亲家人宁静的享受富足安乐。既是杨致的理想与目标。也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何谓“如朕亲临”?顾名思义。御赐金牌到了哪儿就等于皇帝到了哪儿。只要杨致祭出这件法宝。他的每一句话都等于是皇帝的旨意。此前杨致出于对皇帝利用自己的反感。从心底对金牌有一股本能的抗拒意味。事到临头才体会到委实妙用无尽。心下不由感慨:皇帝在利用他。他何尝不是在利用皇帝?这块金牌至少说明皇帝对他的利用是基于绝对信任基础之上就冲这一点也必须全力拉皇帝一把!
让一家人安安心心过好这个年。比什么都重要。杨致深知其父的脾性安抚老爷子的招数可谓直截了当。习惯性的泛起一脸令人如沐春风的慵懒笑意踱到前厅。在老爷子身边坐下。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是有哪儿不舒么?”
“臭小子。你可算回来了!”杨炎一双眯缝小眼霍然一亮。登时从如患梦呓中醒过神来。一把扯过儿子:“走!爹有话跟你说!”
杨致轻轻甩脱老爷子。笑道:“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也有话跟您说。这是在自家府上。咱们爷俩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是挺好么?”
飞虎侯府邸阔大恢弘。当初从信|老家带来的仆婢不到二十人。如今府中仆婢杂役连同值大内侍卫在内有数百人之多。谁知道哪些是人哪些是鬼?老爷子有儿子的惯纵撑腰。在自家一亩三分的上的无法无天是出了名的。连酸腐渣的亲家公沈老夫子在他眼里都算不的一盘菜。只要住了老爷子就等于住了阖府上下数百人。现在万万不是父子俩私密交心的时候。杨致想说的话不仅是说给老爷子听的。也巴不说给全长安的人听好又何必意隐瞒遮掩?
老爹。对不住了。我唱这一出都是为了你们好。
杨致敛起笑容肃然站定。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金牌。如唱戏一般朗声道:“皇上钦赐一等飞虎侯杨致金牌一面。凡金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
杨炎果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两眼瞪的溜圆。一时手足无措。杨致连忙低声提醒道:“爹我是奉旨回京公干。您就尽管放心好了。按规矩见金牌如见皇帝您虽然是我老子。可现今还布衣身份。赶紧行礼叩拜啊!”
“哦。对!对!”杨炎纵然不谙朝堂规制礼仪但好歹听过书看过戏。猛醒到儿子手持金灿的小牌子与戏文里的尚方宝剑完全是一回事。见之不拜起码问“大不敬”罪名。岂是轻慢马虎的的?有这么个宝贝玩意儿在手上。还用担心有什么事搞不定?小兔崽子掏出来抖威风是为了给老子吃定-丸呐!顿时一|心中阴郁又惊又喜。十分配合的趴在的上高呼万岁连叩头。
杨炎叩拜之后一骨爬将起来。着众多侍卫与下人们神气十足的吼道:“你们这些混东西!难不成耳朵都拍苍蝇去了?眼珠子都长在**上了?没听见刚才少爷说的话么?没看见少爷拿的是皇上御赐的金牌么?还不滚过来行礼叩拜!是不是都他妈不想过年了?”
父子俩联袂演出的这幕拙劣的活剧。自然引的府上人人瞠目。临近的侍卫久处大内。其中不乏脑子活络的识货之人哪儿敢有丝毫怠慢?在这一干人的引领下。视线所及之处的男男女女不管有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事没事的无不停下手中的活计就的跪倒叩拜。只不过十个人里头有十一个是认为。杨氏父子此时拿了御赐金牌出来显摆。百分之两百是为示他有平迎长秀公|进门这事的底气。
杨致的脸皮厚度与俱进日益见。演技较之从前也有了显著的进步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我杨家满门忠义阖府上下对皇上莫不心耿耿。皇上圣心烛照明见万里怎会不知?大家都请起来。该忙|么还是忙什么去吧。”
俗话说看大的眼睛大的口。自子开始理事。尤其是举家迁居长安之后。杨炎感觉银子来的比白捡还容易。在信阳经商时|必较的吝习气业业已淡化不少。怎么说多了位肚里有货的公|儿媳对一脉单传的杨家都是一桩大喜事。豪气的接口道:“都给我放机灵点!今年过年的赏钱一应加倍。府无论男女老少见人有份。咱-|大伙一起过个好年!”
老爷子一高兴就平白多了一倍的过年赏钱。莫名其妙磕的这几个头还真是值啊!众多侍卫仆婢们尽皆欢欣雀跃。人人精神大振。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杨致知道自家老爹一时兴起张口允诺大派利是。难保稍后过神来的时候不会肉疼。他蓬莱数管齐下搜刮甚巨。由于走的太过匆忙没来及尽数向玲珑与先生交代交割。当时也不知道长安到底有何重大变故。为以防万一揣回来的银票粗略估计最少不下五十万。仔细一想回到长安以后。他的家世的位。还真是很难有需要亲自动手大把花钱的机会。银子是老子的还是儿子的。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又还有什么区别?倒不如索性都给了老爷子。再哄他一个高兴。
取出银
一想。又点了六万两出来。将剩下的都一把塞给老爷爹。这些银子是我过年给您的孝敬。您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
杨炎这两年早已见惯了儿子搂钱的本事。虽然非常高兴。但并未喜极失态。喜滋滋的接过一大摞银票摩半晌。喟叹道:“致儿。爹知道你一直是个孝顺的好儿子。老实说凭咱们如今这份家业。已经是几辈子都花不完了。都说创业艰难其实守业更为不易。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又还能花了个银子?我并不是个糊涂人。总不能让人家笑话我们杨家是儿子兴家老子败吧?传闻皇上在班师途中病倒了你为皇上做什么。爹也不|。但你要记住:纵有万般富贵都抵不的一世平安。钱要留与儿孙用。福要预为儿孙谋啊!银子爹都给你留着。等到将来哪天真正天下太平了。好兴家置业图个后世荣昌。”
仅凭这番话就足以看出杨炎所言不差他确实不是个糊涂人。
“爹。您的话我记了。”杨致也让老爷子说动了真情继续宽慰道:“您且放宽心。我知道自己做什么。
今日我进宫晋见了皇后与梅妃娘娘。皇后已经答应为我与公主尽力周旋。您什么都不用多想。就只安心等着抱孙子吧”
所谓家和万事兴安抚好了老爷子。接下来就安抚两位老婆人了。沈玉虽然性情粗疏却并不笨。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之尊尚且在名分上只能屈居其下。与自家男人木已成舟。她与赵妍本就投缘。是以无需费多大的事就解开了心里的结。赵妍进门还只有一天的功夫。二人就一口一个姐姐妹的处的十分亲热融洽。沈玉赵妍的居所用具安排更是难的的细微周到。很有几分杨家大妇风范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沈氏少夫人原本下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多少有点胡搅蛮缠爱胡闹的嫌疑不想却歪`正着。在一夜间形象骤然光辉高大了不少。在杨府的的位愈发巩固。
都说不到京城不知道官有多小。像沈子通这样的致仕官宦。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杨致的老丈人。恐怕在太子眼里的价值也几近忽略不计在长安连列入人们茶余饭后谈资的资格都没有。别具用心的举家迁来长安后沈府的吃穿用,虽然一如既往的保持从前的富宽裕。但无论在哪方面与那个可恨可气的土财主亲家相比怎么比都很难让人高兴的起来。
杨致以为无论孰胜孰败。岳父沈子通与妻兄沈重都应该是有区别的。沈子通在太子集团中顶多只能算是个摇旗呐喊敲边鼓的小喽。沈重却充当了太子事关成败的马前卒。在外人看来他们是父子一体。但杨致仍然有心要将这对子区别开来如若太子事成。自然说什么都是多余。如若太子事败。州沈氏是否会有灭族之祸?那里的沈姓几百上条人命是否会稀糊涂的一同陪葬?
杨致不知道沈氏父子有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他也不想知道。平时他对那位傻不拉几的老丈人犹自望风躲三尺。现在这个时候就更不想去沾惹了。但沈子通是自己的岳父这层关系毕竟是剥不开的。要过年了。为人半子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沈玉作为大名鼎鼎的杨府少夫人。不管她想干什么。银钱花销都不受任何限制。杨致自问是个细心的男。有些钱由沈玉去府中账房自行支用。与自己亲手交付于她。其中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例如准备送给老丈人府上的年礼。
杨致离家数月。回京之后直到这时才的闲暇。今日已别无他事。也不忙着去找沈玉与赵妍。然在府中四处转了转。感受一番久违了的家的气息。漫步走到书房所在别院。找到了刚刚安顿不久的常三。常三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杨府仆役装束。要不是有心留意到他那偶尔一现的敏锐犀利的眼神。谁又能想的到。这个一副老实木模样的中年仆役曾经是一位杀人不眨眼职业杀手?那些喜欢装酷近乎耍宝一般。竭力想将杀手两个字写在脸上的人。充其量也就是个打手。
杨致将常三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似常兄如今这般模样。若非此前与你有旧。绝计想不到你原本是身份了。事非已。如此委屈常兄。万望勿要见怪才好。”
“侯爷言重了。”常三恭敬的道:“追随侯爷这等做经天纬的的大事之人。乃是我毕生的荣幸。岂敢妄顾其他?恕我直言。我虽只进府半日。却对侯府耳目众多鱼龙混杂已略知一二。请侯爷留意。如无紧要事务需当面吩咐于我。平时不宜与我接触过多。若因此而引起旁人对我的注意我暗中充当棋子的功用必大打折扣。请侯爷放心。我若发现府中但有任何异动。自会及时禀明侯爷。”
这正是杨致想来嘱咐常三的不禁暗赞他省心懂事。也就不再嗦赘述。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一切便有劳常兄了。”
从留余的六万两银中拈出二万两来。交到他手上笑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也知常兄有没有家人妻室。你我虽名为主仆。但我却是,心视常兄为兄弟。眼看就快年了。这点银子就当是我给常兄的一点小小意思吧。”
常三以杀人为业浪迹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碰上像杨致这样的主人。只要你死心塌的跟定了他。不仅给你的尊严毫不吝
且每一桩事都不会让你白干。如干让他满意重足以令人两眼发直。当然如果一意与他敌的话。这位大爷也不会有半分手软。用杨致前世的话来说。杨致在常三眼里绝对是有理想有抱负有实力有手段的“四有”老板。这年头对一臣不事二主的忠义极为推崇诸如常三在内的六喜还有什理由非要跳槽呢?在常三等人看来。张博虎那种妄图干这样的老板取而代之的疯子简直不可理喻。所以他是理所应当的该死。
常三被杨致收服心甘情愿与他为仆后。对他这种做派早有领会。也不假的多加推辞。郑重收起银票。抱拳长道:“|我便愧受侯爷重赏了。侯爷恩义。我虽效死不能也。”
主仆名分和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从古至今永远都是横亘在老板与员工之间的最大障碍。杨致显然没打算与常三进一步探讨这个课题。自失的摇头一笑径寻沈玉与赵妍去了。
杨致唤过一个家仆一问。才知道沈玉这个时侯正好在赵妍房里呆着。赵妍的房间是沈玉在-|大的侯府精心挑选出来的。一应用具摆设都是沈玉根据记忆中赵妍——中闺房的大致布置亲自开具清单。交由首席家仆阿福添购置办。银子对杨府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俗话说有钱好办事。阿福万万算不上-|却也在一天之内办了个妥贴。
杨致轻咳一声推门入沈玉正赵妍亲热的拥做一团小声絮叨着什么。想必是在说些女之间的私房话了。二人见杨一进门便一齐起了身。沈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死没良-的!都回府半晌了。怎的磨蹭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看妍儿?”
妍颇有些不自在。显然还在努力适应杨府平妻这个新的角色。对杨致福了一福。捏着衣角局促的道:“夫君。你回来了?我这儿劳玉儿姐姐费心才收拾好。夫君你……你请坐吧。”
杨致讪讪笑道:“妍儿。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还跟我这般客气什么?”
妍的房间不但和杨致与沈玉原来的卧室一样亮堂轩敞。诸般陈设还更显精雅奢华。而显赵妍公主身的配饰却是一也无。
这说明赵妍的头脑常清醒。知以后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避免给人留下制的口实。,的为杨致无端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不错。不错!”杨致忍不住连连赞叹。沈玉心中是何滋味。杨致完全能够想象的到。拉过她的手重重一握。歉然道:“玉儿。真是难为你了!”
沈玉与杨致的结发原配。也是他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初恋情人。感情远非阴差阳错凑合在一的赵妍可比。夫妻之间自有一番难言的默契。有道是女人心海底针。说沈玉心全无一点怨气。|肯定是假的。此时却被杨致这一话瞬间化了个干净。晒然一笑。嗔道:“该死的!你方才说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怎么又说出了两家话?没来由的倒让妍儿笑话!”
杨致所谓的安抚暂只能是适当的安抚。以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保证不至于后院失火令他分心。一切如常不该说的什么都不说。就是目前对两个将为人的小女人最好的爱护。
无心再与两位小娇妻过多缠绵。将余下的四万两银票匀称分作两份。首先拿了一份给沈玉:“玉儿。这里有二万两银票。明日你好生封做红包。再到府中库里些贵重的礼物多拣了几样。阿福给岳父府上送过去。就说是我们孝敬的年礼。待到新年正月。我再登门给二位老人家拜年。”
沈玉接过银票。笑眯眯的戳着他的脑门道:“亏你还记的自己有个老丈人!”
杨致又把另一份给了赵妍。柔声道:“妍儿。这二万两给你。委屈你进了我杨家的门。知道你甚为不易。你初来乍。我怕你脸皮薄了。在手中留些银子。打赏侍卫和下人们不妨大方一些。日后他们就不会与你似现在这般生-了。今日皇后已答应全力我-|的婚事周旋。等到正月里我再与你入宫晋见。既是去给梅妃娘娘与越王拜年。又当是陪你娘家省亲吧!”
“这……你为我想的真是周到!”赵妍呐呐接过。犹豫着道:“夫君。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听说父皇病倒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你此番突然自山东返京。是不是……?”
妍自幼在深宫长大。向来关心国事。又远比沈玉心细。在政治上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觉。可即便她通盘知晓了时|情势。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杨致截断她的话头。像是在回答赵妍。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你们必定听说我有皇上御赐金牌在手了。我回来是为了做我认为该做的事。”
抬头看了看已渐显暗的天色。一左一右牵过沈玉与赵妍的手。岔开话题笑道:“今日是小年夜了。我们一同去给君柱香。送他上天言好事去吧!一会儿吃过晚饭。待我去拜访几位柱石老臣之后。回来一定好好陪你们说说话。”
时至今时今日。不是王公贵戚还是寻常百姓。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着过年了。到底是哪几位柱石老臣。值他手握御赐牌的杨致连夜登门拜访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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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杨致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有凡人,并且已经彻底融入现在这个世界-人在这个纷争的乱世无所谓好坏,他对什么江山社稷苍生福兴趣不大,也没刻意想要去扮演哪个角色,他只想做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杨致想得很清楚,即使太子此番弑父篡逆阴谋得逞,其实也不见得一定会将他一门赶尽杀绝。但他绝不能用自己后半生的命运和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去押在对太子的那一丝侥幸上。私谊归私谊,斗法归斗法,一码是一码,来不得半点含糊,容不得任何投机的念头。
历史已经不厌其烦的证明,杰出的军事将领并不一定等于高明的政治家,但能将这两种角色融于一身的人,通常都是名载史册的响当当的人物。
卫肃究竟能有多大的机会名列其中?
事实上卫肃对于杨致的身手勇悍和狡诈狠辣的诸般光辉事迹早已耳熟能详,不敢对他有丝毫轻视之心。卫肃自杨致进门那一刻起便暗自凝神以对,然而他始终谦恭有礼言语诚挚,卫肃清矍的老脸上登时现出一丝愧色。但他绝没天真到真的相信杨致今日登门仅是为两家私谊,暗自思量这小子的来意值得玩味,莫非他兀自摇摆不定,为筹谋后路而来?
卫肃的细微反应自然逃不过杨致的眼睛,心下暗叹:充当反派也要讲天分的,卫肃距离演技派大师的标准相差甚远,怎么会是弑君篡逆的那块料?
只听卫肃干笑道:“贤侄高义,我父子实在愧不敢当。贤侄文韬武略俱为高绝,深得皇上器重,飞扬年少幼稚,望你日后还要多加教导提携才是。”
杨致不阴不阳地淡淡应道:“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只要小侄力所能及,自然不消吩咐。但愿如大将军所言,日后还能有那样的机会。”
“只要贤侄有这份心意,我便放心了。”卫肃当做没听出杨致话中的机锋,岔开话题道:“皇上尚未到花甲耳顺之年,正值夏秋鼎盛,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大夏文事武备千头万绪,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正病在这天寒地冻的隆冬时节,真是令我等做臣子的好生揪心啊!”
为人臣子妄议皇帝生死废立之事罪同忤逆,卫肃即使有心一探杨致口风,只能把话说到挨边的份上
眼下皇上“病”与“不病”全在你一念之间。你丫蒙谁呢?杨致不禁暗笑卫肃演技拙劣。也不去接他地话头。只掉了几句公式化地书袋应付道:“有道是圣天子百灵庇佑。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偶染微恙不过是尺水之厄。定会遇难呈祥一跃而过。我等为人臣子又何必杞人忧天?”
一来二去。卫肃已醒悟到眼前这一脸慵懒笑意臭小子心机比传说中地更为狡诈老辣。照这么下去就算和他说到次日天亮。只怕都套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往深处说道:“山中自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皇上乃雄才大略之主。断然不至于勘不破这个道理。病来如山倒。说句大逆不道地话。纵然大罗金仙也难保皇上能否安度此劫。大夏连年对外征战。然国力早已难堪重负。当今太子宽和仁厚勤勉稳重又治国有方。承继江山之后如能罢止干戈与民休息。实乃大夏百姓乃至天下苍生之福。”
目光犀利地扫向杨致道:“圣人有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既身为大夏之臣。便断不能尸位素餐。我所深以为忧。就是怕万一此番皇上有不忍言之事。会有心怀叵测之人蠢蠢欲动。妄图吹皱一池春水!贤侄。你以为呢?”
仅此一番话就足以证明卫肃腹中墨水多多成色十足。不枉大夏第一名将之。对杨致既是婉言相劝。又有警告他不要插手其中地意味。
如果皇帝真是命中阳寿已尽因病而亡。大夏皇帝爱做谁做。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可问题是现在是你们急不可耐地妄想抢班夺权。妄想帮太子弑君篡位啊!一个对亲生父亲都下得了手地人还有什么人性可言?一个人性泯灭地人还有脸扯什么“宽和仁厚”?一旦这样地畜生登上了皇位。就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你信吗?反正我杨致是不信。
现在还没到摊牌的时候,杨致自问与卫肃的辩驳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丝毫不怯地昂然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熟练的使了一招惯用的太极推手:“小侄虽蒙皇上错爱不胜惶恐,然我无官无职人微言轻,唯求上天佑护大夏国势长盛江山永继。圣人也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小侄不敢妄议国事。”
你有百万军中取上将级之勇,有整倒安贵侯一败涂
,有在两国议和之时悍然斩杀突厥国师之胆,有三帝奉为国策之谋,把金枝玉叶的公主搞大了肚子都敢堂而皇之接回府去,你会“惶恐”?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你杨致不敢做?
杨致口舌之利不逊当世任何文士,若论诡辩十个卫肃也不是对手。卫肃明知杨致每一个字都当不得真,偏生这小子又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卫肃不善舌辩,不禁一时为之语塞。而杨致仍是一脸可恶的笑意安然宽坐,并没有就此告辞的意思。
“我曾听说贤侄有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论,委实令人振聋聩,我断不相信你是自感平庸、芶求功名富贵、只知明哲保身之人。”
卫肃沉吟片刻,原本和蔼的脸色渐显冷峻,眼中满是忧思深重地疲惫:“我本贫苦农家子弟,尚未到知天命之年而位及人臣官高爵显,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早将功名利禄与个人荣辱看得淡了。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岂不知改朝换代的兴亡交替,到头来遭罪受苦的都是升斗小民百姓?但凡心怀天下的有识之士,莫不孜孜以求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才是身居庙堂地大节所在。”
卫肃这番感慨似乎确是自肺腑,杨致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沉重。诚如卫肃所言,卫氏一门今时今日地声名地位,都是扎扎实实靠真刀真枪拼杀得来,尊荣富贵已至人臣巅峰。难道卫肃助太子弑父篡逆真的只是为了坐稳将来地国丈位子?
杨致对卫肃的既有看法不觉迷茫起来,附和道:“为国为民方为侠之大,小侄今日受教了。”
杨致自始至终没有摆出一个实质性地态度,卫肃当然听得出连他方才这句话都是言不由衷,苦笑道:“贤侄,你可知大夏人口田亩各有多少?每年岁入几何?其中多少钱粮供百万铁骑支用?皇上登基二十五年以来,大夏为开疆拓域的征伐不曾有一日停歇,姑且不论其他,自我戍守朔方抗御突厥的这十年间,你可知有多少大夏子弟战死沙场?这样无休无止的征战要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尽头?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么?”
卫肃的深重忧虑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杨致总算听出味来了:这位战功彪炳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实际上是一个与皇帝持不同政见的、颇具理想化色彩的和平主义。
他不是简单的抒感慨,简直是对皇帝穷兵黩武的指控。若果真如此,则与杨致、徐文瀚、秦空云当日密议对卫肃的判断便完全不同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仅只杨致亲历的今春朔方一役,夏军就死伤数万,卫肃的问题他还真说不上来。这一次他没有随口敷衍,而是认真答道:“我明白大将军的意思了,但我不敢芶同。华夏自古一统,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岂能任由群雄割据诸侯林立?大夏国势强盛兵锋锐利,当今皇帝雄才大略雄心勃勃,所谓时势造英雄,这等一统天下的千秋伟业除大夏之外谁可当之?”
“当然我也承认:时不我与的紧迫感,或许令皇帝有些急躁了。依照目前大夏的国力,要支撑长久的战争确实有些力不从心。战争不仅是钱粮与人命的堆砌,更体现了一个国家的战斗意志。有战争就必定会有牺牲,甚至要付出几代人的代价,但国家的铁血意志不能灭!当年秦始皇之所以能统一六国,就是经由十几代国君的不懈努力,历经数百年的积累之后水到渠成。战国以来秦国与六国之间的征战又何曾有一日停歇?他们打了多久,秦国的铁血意志便延续了多久,至今仍然在我们中华族人的血液中流淌!”
卫肃的用意逐渐明朗,幻想说服杨致,将他招安到太子阵营中去。杨致则要现实得多,开弓没有回头箭,何况卫肃只是这场阴谋中一个重要帮凶而已,太子弑父篡逆的步伐已没有紧急刹车的可能。但打这种无关痛痒的口水仗,过一过嘴巴子瘾,杨致还是很乐意的。
卫肃沉吟半响,忽而仰头大笑起来:“说的好啊!贤侄,现在咱们好像有那么点煮酒论英雄的意思了。来人!将皇上赏赐的御酒上一坛来!”
太尉府管家一直侍立在侧,恭听他们高谈阔论噤若寒蝉,面带难色的嗫嚅道:“老爷,您看天气这么冷,您的老寒胃……,这段时日您又吃得很少……。小人是不是先去问过夫人再……?”
“放屁!”卫肃暴喝道:“我还没死呢!快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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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吉祥第175章终于来了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杨致与徐文瀚秦空云卫飞扬是义|兰的异姓兄弟。他和徐文瀚与秦空云的交往自然不用有任何顾忌。这几日犹如杨致迁居长安之初一样。只要徐文瀚每日朝中公事一了。必与秦空云结伴前来杨府。
杨致通常是上午不出内院半步。变着法儿哄两位夫人开心。午后则与徐文瀚秦空云兄弟三人围炉小。
在这场诡异而宏大的棋局中。杨致刻意忽略了一位原本绝不应该忽略的重要人物:托病不的秦公。
秦公一贯深居简出极少露面。杨致与徐文瀚也不以为奇。秦空云平时更是从不主动提起父。按照那老狐狸的说法。杨致是这个世界上对秦氏的恐怖实力最为了解的人。皇帝据说是病倒在庐州的路上。他这一病。远在长安的公居然也跟着病了。两个合作多年的老家伙就像约好了似的。难道就真有那么巧吗?
杨致之所以从容笃定。除了料定宁王与康王必然有所行动。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根本不相信秦公病了!
皇帝在班师途中龙体抱恙病势沉重的消息业已传遍长安。这一切皆因太子妄图,君位起的传闻。如疯狂传染的瘟疫一般在朝野内外或明或暗的传播开来。真相到如何。未来到底怎样。无论是谁都不敢说心里有谱。威名赫赫的飞侯在这个时候手持御赐金牌骤然现身京城。却是千真万确。仅凭这一,就足以引发们汪洋肆丰富联想。谁敢说这仅仅是凑巧?谁还敢怀疑他是皇代理人地身份?
人心思定。杨致在小民百姓心目中宛若天神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是正义地化身。是帝钦点的镇国重臣。举手投间能让一切叛臣贼子的阴谋会灰飞烟。能身朝堂混迹官场的人多智商不差。一如前世官场的“路透社”。明面上仍是波澜不惊若无其事。私底下已演绎出一万种版本的可。
上至包括皇后在内的王公贵戚下至凡是有品级地文武百官。不管是分属哪个阵营。对杨致的两点看法都惊人的一致:一是此人素以强势著称。机谋丝毫不输勇。加之有陈文远与王雨农亲佐证。皇帝正牌代理人的身份毋容置疑。他是什么度。就意味着皇帝是什么态度。他站在谁那一边。谁就是赢家!二是在这个敏感的非常时期你就算罪了天王老子都不打紧。就是不能的罪这尊瘟神!
在杨致与徐文瀚秦空云的密议中。其中一个重要议题就是尽快确立他在这场棋局中举足重的地位一不留神成了备受瞩目地官场风向标倒是意料之外。而由此催生出另一令他眉花眼笑副产品。也是始料未及。
杨致“惹不起”的声在外。御赐金牌地含金量更显十足。这几天来杨府送年礼的。并不只有小民百姓。
皇后给杨府两位少人的大笔赏赐首当其冲。东——太子府宁王康王越王四位皇子紧随其后。以福王为首的王公贵戚。以卫肃王雨农为首的朝中文武重臣无一遗漏。令杨致颇感意的是向视其为不共戴天的死敌地氏三侯。居然也不惜放下身段来凑这个热闹。足见皇后与卫肃用心良。
诸多送礼之人心思各异。与杨致有私谊往来者屈指可数。几位重磅级人物的笼络之心然若揭。且不奢望他会因此倒向自己这一边。至少也想以此示好落个不的罪。以求这位大爷在关键时候能保持中立两不相帮。意图借此机会观风向探苗头大有人在。随波逐流来应个景儿瞧热闹的也占了相当一分。
杨致原本在蓬莱就打算狠敲一笔“过年竹杠”。却被太子这档子破事给生生搅黄了。闲暇之余心下不无遗憾。没想到东边不亮西边亮岂有不大收特收统统笑之理?
美中不足的是。诸多赏赐和礼品虽然无一例外价值不菲。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珍奇药物罗|无所不有。但要点估价分类收藏却也麻烦。杨致大感意之余。忍不住心下暗骂:若早知如此。老子就在大门口贴出一纸告示。上书“绝礼品只收银票”八个大字。岂不是大家都省事。要便当许多?
杨氏父子一贯来的搂钱热情。早声长安官场。老爷子杨炎父仗子势明码标价收取进|费。已不是一两天了。杨致将安贵侯整到发疯的境地。犹自没忘了穷凶极恶的追讨那十万两“赔款”。大婚当日满朝文武任谁送的贺仪都照单全收。连场面上的假客套都没一句。到了山东与几伙海盗“打成一片”后。初刮地皮地凶狠老辣也早已在长安流传。令无数官场老油子叹为观止。
有心的好事之人断:杨家在信|时虽是小有产的商家。但顶多算是家道殷实。自打迁居长安进入皇帝的视线仅一年有余。只怕已可称家资巨万了。
人家发财还发让没脾气。连前世颇为时髦的“额财产来历不明”这一条都挨不上。即使想告状都找不到由头。他一不偷。二不抢。不盘剥祸害百姓。四无官无职谈不上贪墨受贿。都是你们这些唯恐脑袋上那顶乌纱戴不牢靠的人犯贱自个儿送上门的。
你可以背转身后骂他们这对父子是钱。也可以回去关起门来问候他老杨家祖宗十八代。但没人敢当面放半个屁。一点儿也不妨碍人家财源广进。该送的还送。而且还怕人不给你这个面子拒收。若是人人都送了唯独你例外。天知道这尊瘟神什么时候会惦记上你?骂归骂。钱财乃身外之物。在这=雨欲来阴云密布的前夜还是小心驶的万年船啊!
说到底不管各路神还是城小。无非是想来捕捉到一个态度。但没有态度就是杨致地态度:赏赐与礼品来者不拒人却一个都不见。你愿意就把东西留下走人。不意就带上东西趁早滚蛋!连越王赵启和代表耿府前来的阳成郡主赵瑛这两个平素关系尚算亲厚地人物。都没破例给他们面子。
对杨致多快好省发致富的形式。老爷子杨炎与少夫人沈玉早已见怪不怪了。这翁媳俩对钱财多少的概已近乎麻木。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所谓。
可赵妍就不同了。
她天性聪慧。生长于皇宫大内自小耳濡目染皇帝老爹
宠爱之余的有意引导。母亲梅妃悉心养育教诲。令她成了善于思考用心国事的习惯。将她造就成了一位集美貌。淑谋略于一身的独一无二地长秀公主。凭心说。耿超当初对她如此痴迷。并不全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攀上金枝的缘故。
赵妍虽然没有机会听到外面满天的流言语但皇帝病倒在师途中还是听说了的——中形势和母亲与弟弟的微妙变化。以及杨致突现长安之后的表现侯府近日异乎寻常的热闹。诸多因由结合起来一细想。不难对当前局势隐约猜出个大概。
沈玉远不如赵妍心重。大过年地也没心思去理会什么天下大事。这日晚间。赵妍没费多大功夫就把沈玉支开。郑重其事的向杨致道出了自己的隐忧:“夫君。父皇此番因龙体抱恙延误班师行之事委实人感觉蹊跷。眼下府中是这等门庭若地光景。你概不见客。对礼品也自不加甄别。你虽有御赐金牌在手但父皇并未授你上朝议政署理国事之权。都说事有反常即为妖。诸多公贵戚与文武重臣对你如此巴结。你就不觉的反常么?”
杨致对她的疑问不置可否。只心不在焉的笑问道:“说完了?”
“……还有。昨日小瑛妹子来时定要见你。我怕她惹你着恼。强自拖住她说了半晌话。小只说带有耿的书信嘱她须面交于你。对信中所言之事却又死活不愿透露一字。圣人有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耿超乃是禁军大将。夫君与他并肩血战之谊。平日若是堂堂正正有所交往。那也没什么稀奇。此私下与其暗中勾。似乎多有不妥。夫君。请念父皇待你不薄。望你切莫让这江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够了!圣人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杨致骨子里对什么“恩浩荡”什么“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那套教无条件与人做狗的荒唐说辞极为反感。挥手打断赵妍。皱眉道:“这世上谁也不欠谁的。我没欠任何人什么!我既非君子。也不是小人。什么事当做不当做。该如何做。来还无需旁教导。你所说地一切都是你的揣度臆测。凭什么说皇上病的蹊跷?同为皇族。阳成郡|好歹还能跑腿捎个信儿。可你瞧瞧你那宝贝弟弟!平时一口一个姐夫叫比蜜还甜。只赖在这儿不走。这一回倒好像会沾上瘟病似的。露个面就溜之大吉了!堂堂监国皇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日后人家会不会认我这个女婿还难说呢!”
妍刻意回避太子弑父篡逆的字眼。固然是抹不开父女兄妹之情照皇家脸面。还顾忌到于此事眼前并无确凿证据。她从杨致话中听出了这层意思。也听出了对越王一心耍滑头的怨气。
妍有生以来除了过杨致一次痛斥。其他没有任何人给过她脸色看。
倔强的昂起头。竭平静的劝道:“夫君。我既是进了你杨家的门。便永生永世都是你杨家的人了。请你务必相信。绝对没有自外的心思。常言道妻贤夫祸少。我虽明会惹你不喜。但我还是要说。”
“小五毕竟只有十二。他还是孩子。你莫要怪他。父皇在御驾亲征之前曾经说过。之忧不在南楚。也不在北燕。而在萧墙之内。只要将来不出现兄弟|墙束甲相地局面。便会百姓相安江山永固。若是分崩离析。可想而知我杨家亦绝无宁日。我无意干涉夫君的所作所为。但此中之大义与小节。你定要心中有数才好。”
杨致不喜赵妍从中掺和。原是一片好意。如今皇帝无音讯。梅妃与赵启母子又一意置身事外。提及于此难免生出点小牢骚。那也是真的。见赵妍眼圈发红。却强自忍住不泪水滑落。不由大感不忍。
牵过她冰凉颤抖的|手。将她带入怀中轻笑道:“我方才的话说的重了。对不起。我并非有意隐瞒。而是不想让你和玉担心。眼下局势极尽微妙。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很清楚自己在什么。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我的理由。总而言。你尽管相信。我绝不会令你失望就是了。”
妍说出纠结多日的心事。又的丈夫软语相哄。登时心中畅快了不少。一头钻进杨致怀里。怒道:“家。你又凶又哄的。好不折磨人!”
杨致叹道:“越王虽然是个孩子。但他现在的身份首先是监国皇子。有些事他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我是不会强人所难。可别人就不见会只当他是个孩子看待。你方便的时候。替我带句话给他吧!就问一问他是从哪儿来的。”
赵妍见他脸色不愉。托带给赵启的问题也十分沉重。只若有所思的点头应承。不再接口。
如此这般热热闹闹折腾了几日。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八日。家家户户都准备过年了。长安的大街小巷经看不见几个了。俗话说叫花子都有个大年三十日。这一日徐文瀚和秦空云都很识趣的没登杨府的大门。
日暮时分。杨致正百无聊赖的在府里四处转悠。一个身穿杨府仆役服色却感觉有些面生的小厮蹭到他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杨致顿时眉峰一抖。叫住小道:“我要去库房讨些东西出来。明日好赏给府里的侍卫和下人。你且随我去搭把手。”
小厮垂头让到一侧。恭敬的伸手示意道:“是。侯爷。您请这边走。”
小厮刚才嘀咕的正是杨致与秦空云约定的切口。手掌上赫然是秦氏特有的印记!
杨致漫不经心的走在前头。眼角余光看到小厮正装作畏寒使劲搓手。显然是为了抹去掌的印记。整个杨府诸方细作集。早已成了近乎透明的玻璃盒子。致不由暗暗佩服秦氏行事缜密。对其手下训练有素。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行至僻静拐角处。小厮脚下并无半点停滞。低声道:“侯爷。有皇上的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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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这是群雄并立烽烟四起的乱世,但仍是一个尊卑贵严的年代。(读者吧dzcom)飞虎侯赐邸因为其主人的缘故,从无其他王公显贵府邸那种冠以“威严”之名的死气沉沉。用前世时的话来说,长久以来都充盈着极具人性化的和谐。而杨致毫无征兆展现的冷酷,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亲手毁了这一团和气,让很多身在其中的人蓦然记起了今夕是何年。
人的心理往往非常微妙。杨致明知府里各方牛鬼蛇神都有,也明言无意详查究竟,但猛然唱过这么一出之后,人人都以为这位大爷是有意冲着自己来的。这正是杨致想要的效果,徐文瀚与秦空云甫一进门听闻此事,只从牙缝中冷蹦出两个字:也好。
常三一直寡言少语,与徐文瀚和秦空云彼此已不陌生,二人都知道杨致能看得上眼收为心腹的定非常人,连杨致都是与之兄弟相称而不名,二人自然也不会拿他当下人相待。常三虽跟随杨致不久,但已谙熟其秉性,知他从不无的放矢,不会妄开杀戒。见三人相晤密谋,很自觉的欲出书房回避。
杨致叫住他道:“常兄须知四周有何动静瞒不过我的耳目,屋外风寒夜冷,何必妄自去受冻?你且宽坐,与我们一同喝上几杯吧!我稍后还有事交托于你去做。”
常三眼中掠过一丝暖意,还是会摆正自己的位置,躬身谢道:“承蒙侯爷看重,真是折杀小人了。三位都是当世顶尖俊杰人物,能从旁执壶伺候已是小人之福。”
杨致也不嗦勉强,由得他去了。将今日小厮传来的三条消息与故意寻衅杀了一名侍卫地用意简单说了:“这回是骡子是马少不得拉出来一遛了,二位哥哥作何想法?”
值此非常时期,三人同是氏地专属服务对象,对情报的通报共享不存在厚此薄彼。二人会意一笑,秦空云道:“三弟,你这是在考我们呐?我只能保证消息绝对真实可靠只关心扔下去的那几百万两银子会不会打了水漂,剩下的就是你和大哥的事了。”
杨致似笑非的道:“不见得吧?别的且不说,过年时节不管是豪门富贾还是小民百姓,花起钱来手脚都会格外大方些。街肆间诸多物品供应较之平时远为充足,纵有那么一两样价格略有上扬,那也显不出什么,也没几个人会过分在意,例如说粮食。据我估算,如无太大意外,太子当护卫圣驾在正月初十前后一两天抵达长安,而那时也正好是年后开市地时候。人总是要吃饭的,不管将来大夏风云如何变幻,摆在上位者面前的第一要务,就是安抚民心维护稳定局面。与万里锦竹江山相比,不惜血本花上几倍乃至上十倍的价钱买些粮食平市,那又算得了什么?”
“二哥也忒会说笑,有道不见兔子不撒鹰,贤父子是那么好相与地人么?账面上狂赚特赚自不待言,即便太子得手上台,一时半会也是投鼠忌器有求于秦氏,不敢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贤父子的能耐,狠捞一笔之后大可从容筹划全身而退。我当初就该拿出个一两百万银子入股分一杯羹,想想还真是后悔啊!居然白白错过了这么一笔坐赢不输地好买卖!这还是小事,二哥你就真敢保证今日传回的消息真实可靠?”
致这番话说得十分露骨。与当面揭露氏父子大发国难财并无两样。更直言质疑消息地真。
秦云讪讪把话说透道:“不是还没来及与大哥和三弟细说么?家父曾有严嘱。秦氏三代之内或与出人头地地功名无缘。所谓无利不起早。人生在世所为何事?银钱乃秦氏安身立命存世之道。若不是想搏得些许彩头。此番又何必下那么大本钱?此间并无外人。明人不说假。十月二十四日夜间第一拨袭击圣驾地死士。乃是受我秦氏所遣。其用意有三。一是为一试护驾人马深浅。二是为抛砖引玉。三是为搅制造迷雾。让太子、宁王、康王三系人马相互猜忌以毒攻毒。”
“二弟地意思是。其余两伙死士必定是宁王与康王地人了?”徐文瀚察觉到了杨致与秦氏在切身利益上地微妙差异。略一皱眉。就着秦空云地话题说了下去:“如我所料不差。皇上所患地乃是风疾之症。此症虽然凶险异常药石难寻。但若未在发作之时当场毙命。那便长则几年短则数月。只怕会要拖些时日了。”
“曾子所谓地三人成虎。说地正是人言可畏。如今太子弑父篡逆地流言满天飞。说太子对此毫无顾忌绝无可能。太子本就是其心可诛兵行险招。皇上若在班师途中暴病而亡。岂不等于坐实流言非虚?要知道。手中无兵一直是太子最大地软肋。我想他现在最为担心地。就是两个手握重兵地弟弟会因此有了起兵讨逆地口实。皇上性命犹在却又无力视事。对太子最理想不过了。不仅流言不攻自破。登上皇位地实质障碍也复存在。他只是需要有点耐心罢了。”
“事实上若是皇上现在驾崩。无论是对太子、宁王、康王还是我们。都没有半点好处。太子担心坐不稳皇位。将来甚至出现大夏三分地局面。宁王与康王要么咬牙认了新地君臣名分。要么就此拥兵翻脸。我们若能侥幸得以瓦全。即便能为新君所容。恐怕也无心无脸再做大夏之臣了。于此节而言。皇上如今至少已无性命之虞。这场重病倒未始不是皇上之福。”
杨致皱眉道:“老徐。你到底想说什么?就不能说点让人一听就懂地大白话?”
徐文瀚苦笑道:“这世上能让三弟看不懂的事,只怕还不多。简单说吧,这几条消息就我理解包含了三层意思:一是现在已没有任何人有理由要取皇上性命,太子才是造成今日这一切地罪魁祸首,他若一死便是一了百了大家都省心了。我敢说三拨死士号称袭击圣驾,其实都是奔着要太子地脑袋去的。不但如此,我可断定还会有第四拨、第五拨。”
秦空云闻言两眼放亮的望向杨致,杨致没好气的堵住他道:“你别这么看着我!你是想说不如索性让我出手行刺杀了太子吧?不妨老实跟你说,当时我血战余生之后,直回朔方与绕道突厥王庭都是在赌命,刺杀拖都可汗既是痛惜一万精骑全军覆没激于义气,又左右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有道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也胜在绝对出乎突厥人的意料。之所以一击得手,其时、其心、其势缺一不可。此一时彼一时,太子不是拖都可汗,我也不是以行刺帝
专业户。咱们该怎么陪太子玩就怎么玩,大哥你
倒不是杨致没有去刺杀太子的那个胆量。
拖都可汗好歹是敌国首脑,太子可是堂堂大夏储君!即使刺杀成功,不管是谁白捡了这个天大地便宜,新君继位为了坐稳江山,少不了要和稀泥笼络诸方势力,那时候不选你做替罪羊谁做?想当年曹魏在司马氏擅权之时,成济奉贾允之命诛杀高贵乡公曹髦,按理说应该是为司马氏立了大功吧?结果事后被司马昭以“大逆不道”为由,成氏一族数百口连根毛都没给他剩下!将来跟政客去摆功劳讲道理,你他妈当我是白痴啊?
纵然是太子成功上位,他一时半会拿了你秦氏无可奈何,大概也不能拿我杨某人怎么样。
我现在家有老父娇妻又身家不菲,凭什么把他们都搭进去冒那个险?走到哪儿不能过美滋滋的小日子?大不了**一拍不在大夏混了嘛!你当老子是古惑仔呢?
徐文瀚叹道:“三说得不错,刺杀敌酋关乎国家民族大义,与行刺太子绝不可相提并论。不管太子能否得手,他是功是过史家自有公论,但行刺储君的罪名不是一般人所能背负的,几拨死士无一活口就是这个道理了。可三弟在大夏实在太有名了!再说胜负尚未分晓,又何须冒此大险?”
秦空云也是一时兴起,话没说出口就被二人剖了个干干净净,顿时满面羞惭:“是我想得岔了。三弟,望你切莫。”
杨致不以为地笑道:“没什么。咱们自家兄弟说话都不能随便些,你倒是累不累?”
徐文瀚轻咳一声拾回前的话题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凡事都会因势生变。皇上病成废人,你们以为太子、皇后与卫肃就不怕夜长梦多?其余两拨也不一定就是宁王与康王地人,还可能是太子方面的苦肉计。圣驾遇袭,则大可堂而皇之催动护驾大军急赶回京了。”
“上若不是已成废人,难保宁王与康王不会干出其他什么事来他们大概也没指望遣派的死士真能杀了太子,当然能成功狙杀是最好。如今只要皇上一天不死,太子就一天做不了大夏皇帝。二王远离京城拥兵自重,既是优势又是劣势。眼下只要皇上不死,未来就有变数可言,他们还可以寄希望于日后与太子慢慢周旋。目前这种局势对大夏而言,无疑是件好事。我可料定,只要太子一进京,宁王与康王请求回京朝觐与述职的奏章也该到了。”
空云皱眉问道:“难道……他们就不担心是送肉上砧板,让太子给一勺烩了?”
徐瀚眼睛都不眨的答道:“你说太子有那个能耐么?他们同为皇子,兄弟那么多年,谁还不清楚谁的底细?宁王与康王各有班底,统兵在外独当一面是不假,根基却还是在长安。何况太子只求储君之位铁打钢铸,首先一定会以南楚与北燕战事不容懈怠驳回二王所请,待长安局势平定后,再召他们回京朝觐述职。”
杨致笑道:“你们真是越说越远了!大哥你磨叽半天才说了第一层意思,第二层呢?”
“第二,圣驾昨日黄昏才抵达洛阳城郊,而护驾先锋部队却已先行进驻洛阳,此中亦有蹊跷。说明太子身边地人并非全是草包,也学会隐真示假了。一前一后两处人马必有一处是假,又或两处都是假。是真是假对我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先前估算圣驾返京地时间,应该要大大提前。你方才说是在正月初十日前后,我看未必。我们只能当做正月初五日,也就是以七天的时限来安排应对事宜。”
杨致略一思索,赞成道:“有道理。”
“第三,太子那头急赶回京,卫肃这头自然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以作接应。捏死了宫禁与城防,就等于整个长安尽在其掌握。若让他做得滴水不漏,那我们所做地一切都只是纸谈兵了。”
杨致摇头道:“在我看来,我没有亲眼见到皇帝之前,那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称得上是纸上谈兵。现在说皇帝地命运大夏的命运,都不为过。今日我请你们前来以及找杀了那名侍卫,除了商议如何应对宫禁与城防,还必须以圣驾屡次遇袭为由,在这两日内促成派兵出城接驾。”
秦空道:“我们今日又何尝不是为此而来?此刻我才明白,你杀的那名侍卫,委实杀不可言!”
徐文瀚点头附和道:“正是。太子的脾性与才智,卫肃自是心中有数,对他能否应付屡遭死士刺杀恐怕担足了心,所以卫肃的心态对派兵接驾的心态必定十分矛盾。”
“观其用兵可知其人,卫肃在朔方抵御突厥长达十年,见功在守而不在攻,足见其素以谨慎沉稳见长。依三弟往日的名头和现在俨然凌驾于监国重臣之上的钦差大臣声势,以及你回京之后的一系列动作,卫肃绝不可能丝毫放松对你的警惕。但在这个时候他以求稳为第一要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绝不会来招惹你!二弟所言不差,今日你杀了那名侍卫在卫肃与赵天养的底线上踩一脚,并没什么坏处,倒会加快卫肃下定将赌注押在你身上的决心!”
杨致惑然问道:“你是说不用我们费神,卫肃就会主动推举我领兵城接驾?”
“那又如何?你总不能公然率兵剿了太子吧?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八,这除夕守岁之夜你怕是不能在自家府里过了。”徐文瀚答道:“那名侍卫死得也忒憋屈了些。时候已然不早,我看赵天养今晚是不会来了。即使来了,十有**还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强装笑脸给你赔个不是。”
徐文瀚话音未落,常三一直从旁伺候静听不敢插言一字,突然略一皱眉,小声道:“侯爷,有人急步往这边来了!”
杨致笑道:“无妨。怕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三人收住话头等得片刻,只听阿福在门外大声通禀道:“少爷,越王殿下驾到!说是因公夜访有事垂询于您,正在前厅奉茶侯着呢!”
越王殿下?滑不溜秋的赵启?不是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三人面面相觑,杨致愕然嘀咕道:“小王八蛋这个时侯还来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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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赵启天生是自来熟的惫懒性情,年纪不大却喜终日,熟谙民间人情。(读者吧dzcom)貌似年幼懵懂,其实心思极为通透。谁要真把赵启当乳臭未干的孩子看待,八成被卖了还得帮他数钱。他从与杨致相识那天起就没把自己当过外人,出入杨府就如自家后院一般随便,十回倒有十一回没个正形,又几时有过什么狗屁“公事”了?
这小子自杨致回京之后就像换了个人,对其唯恐避之不及,大有与之划清界线的意味,就连精明如徐文瀚也曾为此郁闷无比。此时已近戌时末刻,按理说大内宫门早已下匙。有道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臭小子煞有其事的宣称“因公夜访”,那便是打着监国皇子的旗号来的了,究竟所为何事?
杨致与徐文瀚和秦空云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徐文瀚恍然道:“这定是皇后经与赵天养商议后想出来的主意了。自古便有宰相门人七品官的说法,何况是大内侍卫?依你今时今日之声名地位,虽放眼大夏无人轻易敢惹,但擅杀宫中侍卫毕竟不是小事。太子方面在严掌宫禁的节骨眼上正值用人之际,纵有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配合助其行事,还是对数千侍卫多有仰仗。若对此事全无反应,未免会令侍卫们寒心。若反应过激则怕惹翻了你,上门赔礼息事宁人又有心虚示弱之嫌。抬出越王这个监国皇子来做兴师问责的恶人,既对诸多侍卫有个交代,又没伤了与你面子上的和气,也没丢了他们的脸面。(手机WAP浏览)这倒不失为一记高招!”
“哦,越王口称因公夜访有事垂询,足见其不是个不晓事的。一是他身份使然职责所系,二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来。既是如此,三弟只管依足官面上的规矩来就是了。越王虽人小鬼大,却尚未成精。如今你们已是郎舅名分,你不妨与他先谈公事,再叙私谊。”
杨致嘿嘿干笑道:“臭小子来得正好,我还想去找他呢!我们上蹿下跳闹得鸡犬不宁,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远远站在一旁看热闹,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今天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显抖一番威风就放他脚底板抹了油!”
秦空云与徐文瀚不由相视无言苦笑:越王还是个孩子倒是不假,可谁让他老子是大夏皇帝呢?
只见杨致仍不急于出迎,取出几份早已写就的军令和一纸书信,当着二人的面交与常三:“常兄,我本打算给两位哥哥过目之后再做定论,但不知道要与越王磨上多久,这两桩事实在延误不得,便就交托与你吧!今日无端多了个冤鬼,少不了有惊弓之鸟找借口出去报讯。你在府中本不起眼,趁夜行事就更不会有人在意了。书信亲手交与禁军大将军周挺,须目睹他阅后即焚,军令则面交禁军副将耿超。不必与二人多说一字,切记早去早回!”
徐文瀚与秦空云这才知道杨致心中早有计较。(更多新章节请到WWWSOSO999COM)周挺随时可以重返“工作岗位”,耿超是宁王一系地死忠,二人素知杨致多有机谋不肯吃亏,是以一齐点头默认。
杨致眼看常三肃然领命而去后,才大步迈出书房高声咋呼道:“来人!把我的一等侯爵袍服拿来,去禀告少夫人让她把那套镇国诰命夫人的行头也换上!大开侯府中门,焚香奏乐迎接越王殿下大驾!”
杨致这般料理无非是摆出以公对公的排场,多有与赵启赌气的成分在内。那个倒霉蛋侍卫血犹未凉,杨致就是放个屁都没人敢打半点折扣,阖府上下顿时闻风而动。
赵启本已进了侯府在前厅奉茶落座,宾主双方又不得不像登台唱戏一般重来一遍,沈玉也稀里糊涂的搭在里头跑了一回盛装龙套。
令杨致好气又好笑的是,赵启的脸皮还真是厚得可以,竟无半字推拒客套之言,绷紧稚嫩地小脸强作威严之态,像模像样的端足了监国皇子的架子,愣是陪他玩了个全套。引得杨致连连暗骂:在皇宫那种整日充盈着尔虞我诈的鬼地方呆得久了,足可把正常人折腾得变态,变态的反而看起来天经地义。皇帝地儿子真他妈没一个好鸟!
看来新科小舅子这回打算玩真的,杨致当然也不能含糊。补演了隆重地迎接仪式过后,径直落座一本正经的道:“越王殿下虽是代天监国的大夏皇子,微臣却也是蒙皇上赐有金牌奉旨出巡的钦差,并非微臣对王爷不恭,这见礼之事只好两下里平过了。(全部小说超速更新:搜/搜/9/9/9/COM)王爷今日因公夜访,不知有何见教?”
有道是天子无私事,朝堂无父子。皇子与大臣同为大夏之臣,按道理应该先论君臣,后论父子。有“如朕亲临”这四个字撑腰,杨致在理论上除了皇帝可以谁都不鸟,在级别上还隐隐压了赵启监国皇子的金字招牌半头,执平礼相待并不算违制。
杨致来上这么一手,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在二人原本亲厚的关系之间树起了一座无形的高墙:大家都是公事公办啊!
赵启虽颇具天才阴谋家的潜质,但毕竟尚欠火候。小脸一红,避开杨致嘲弄的目光,仍是打着官腔道:“这个……飞虎侯所言甚是,无需与本王多礼。本王今日冒昧造访,是因有一事相询。”
“哦?不知王爷有何事垂询?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到底杨致对赵启还是宽容地,见他面现窘态,接话之时嘴角已泛起了一丝笑意。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局,梅妃自知她们母子玩不起,故作懵懂的冷眼旁观,无是最理智、最安全的选择。在这个极度敏感的时期,梅妃既想让儿子与杨致撇清关系,又不想得罪太子与皇后。所以赵启的“因公夜访”,其实也是一种无奈的应付。
杨致只要念及于此,便想到赵启今日大异往常的举动都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心下也就释然了。(手机WAP浏览wapSOSO999com)他之所以心有怨气,是认为即使他们母子决意只求自保袖手旁观,赵启起码也应该给自己一个明确的解释,然而却没有。按杨致地理解,这说明二人之间已经出现了微妙的信任危机。
“咳,咳,今日夜间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前来向本王禀告,据说在晚饭时分,奉旨在飞虎侯府上轮值地一名侍卫因为有一句话应答不当冲撞了飞虎侯,虽有对飞虎侯不敬之过,然罪不至死,但却因此被当场斩杀。内廷禁卫府担负护卫皇宫安全之重任,若事有不谐,数千大内侍卫难免胸存郁结军心动摇。”
“按大夏军制,内廷禁卫府直接受皇帝统辖,外臣但有任何擅自干预,即视同谋反论处。自古以来,无论是何因由,外臣悍然诛杀大内侍卫之事也是罕有其例。本王自父皇携太子御驾亲征之后受命监国,受命署理一应大夏。事发突然且事关重大,本王不能只听信赵天养词,是以连夜前来相询,只为弄清其中真实因果。至于如何处置,或待年后朝会再交与四位佐理监国重臣议处,或在父皇班师还朝之后恭请圣裁。飞虎侯对此事又作何解释?本王这便洗耳恭听了。”
赵启显然是在来地路上甚至是出宫之前就早已打好腹稿,一番话说得严丝密缝,熟溜之极。(最新最全电子书下载S/O/S/O/9/9/9/COM)如果不是看在这小子年纪太小的份上,不把他拉进来做一方玩家真是太可惜了!
赵启看似说得有板有眼义正词严,其实还是在坚决贯彻滑不溜秋地“鸡蛋路线”。
与其说他是来相询问责,还不如说他是解释为什么会突然登门和自己的态度:一是我人小头上的帽子不小,好歹是监国皇子的身份。现在有人告你的黑状,如果我不来做做样子,怎么都说不过去。二是来提醒你,被你宰掉的倒霉蛋身份特殊,古往今来很少有人像你那么干。换做是一般人,人家大可以以此为借口把你往死里整。三是我今天只是来调查了解情况,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是来处分你地,也没那个打算。日后怎么收场与我无关,我连个裁判都算不上。
依杨致的精明,怎会听不出来的?嘿嘿笑道:“王爷,自从拙荆受安贵侯世子之辱后,为避免类似事件再度出现,承蒙皇上关爱,在寒舍派驻内廷侍卫轮值,此后便成定例,此事天下皆知。微臣虽是商贾人家出身,却也读过圣贤之书,通晓大夏律令法度。微臣自血战大漠生还长安后,无时不在感念皇上的恩宠。不仅谨守礼法洁身自爱,而且尽忠国事以报皇恩,岂敢有丝毫恃宠而骄之心?岂敢行半分悖逆狂妄之事?微臣平日对在府中当值的侍卫素来礼敬有加,关系和睦融洽。不是微臣自夸,这一节相信在诸多内廷侍卫那里也口碑甚佳。(全部小说超速更新:搜/搜/9/9/9/COM)”
“但在微臣奉旨出巡返京后,连日以来听说了不少大逆不道地风言风语。数日之前内廷禁卫府事先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在我府中加倍增派了轮值人手。微臣无官无职,与人素无仇隙,何须赵天养赵将军如此厚爱?王爷方才也说了,内廷禁卫府直接受皇上统辖。皇上尚在班师途中,谁敢未经请旨擅自调配内廷侍卫,便是如同谋反!可偏偏就有人这么做了!他赵天养居心何在?”
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本是杨致的拿手好戏,人家可以找借口把我往死里整,难道我就不能吗?话虽说得耸人听闻,却是点到为止,也不随意扩大打击面,就将矛头对准赵天养。
杨致咬文嚼字地说了一大通,不觉有些口干舌燥,停住话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赵启心知肚明,这事的幕后背景深不可测,绝不只是杨致寻机发飙杀了一名侍卫那么简单。他当然明白“大逆不道的风言风语”所指何事,也知道这注定一场谁都不会往死里较真的糊涂官司。赵启熟知杨致的本事,竟然根本没认真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见他端杯喝茶才打着哈欠问道:“……呃,说完了?”
杨致明知二人都是在做戏,可还得接着唱完。慷慨总结道:“王爷,皇上派驻内廷侍卫在微臣府中轮值的本意,是让他们用心护卫微臣阖府上下之周全,那才是他们应尽之责。可近日微臣发现,有不少侍卫行为鬼樂,府中无处不被其监视窥探。微臣与家人身在家中,却犹如裸身行于闹市!那些人若确是内廷侍卫,赵天养如此对待深受皇恩的大夏一等侯,所为何事?若不是内廷侍卫,赵天养任由奸邪小人混进内廷禁卫府,该当何罪?置皇上与皇宫大内的安全于何地?对此又该作何解释?”
“微臣蒙皇上器重赐予金牌,金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自皇上以下,上至皇子下至众臣,皆可先斩后奏!难道便斩不得一个胆大妄为的内廷侍卫?请恕微臣斗胆,有劳王爷转告赵天养:这一次只是个不走运地侍卫,下一次就是他!”
赵启心道赵天养如果在场的话,恐怕会迅速向第二个安贵侯靠拢。要么会冷汗长流直想发疯,要么会直想和他拼命!
不置可否的苦笑道:“这回说完了吧?”
“说完了。恳请王爷给微臣做主,严惩赵天养!”
“本王相信,父皇和四位监国重臣一定会秉公处置此事。”赵启竟似无意久留,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天色,起身告辞道:“冒昧叨扰,还望飞虎侯多多包涵。时候已然不早,本王也该回宫了。”
小王八蛋走这一趟纯粹是为了完成任务,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字说到实处。就这么让他走了,杨致颇有点不心甘,出言挽留道:“王爷,请留步。徐相和秦公子正在舍下做客,王爷何不小酌几杯再走?”
赵启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道:“不了。多谢飞虎侯一番美意,本王改日再陪飞虎侯、徐相与秦公子共饮。哦,对了,明日是腊月二十九,到了焚天香别岁的小除夕了,请飞虎侯代本王向四姐……长秀公主辞个岁吧!”
皇帝五个儿女当中只有赵妍与赵启是同胞一母所生,赵启平素对姐姐是又敬又怕,姐弟俩的关系也最为亲厚。你一心耍滑头倒也罢了,不想来也来了,居然连去看望赵妍的念头都没有!臭小子你他妈还是人吗?那可是你的亲生姐姐,见个面陪她说说话又会沾惹你什么了?
杨致不禁暗自生出一股恼意,皮笑肉不笑的道:“王爷既是不肯赏脸,微臣也不敢勉强。
难为王爷还记得有个公主姐姐,真是有心了。公主有个问题想问王爷,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只要由微臣代为请教了:敢问王爷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赵启原本一副略带愧色地迷糊神情,此刻却是面色骤然一冷,漠然答道:“本王今日是从宫里来,自然是回宫里去。”
杨致闻言对这小子不仅是着恼,简直是厌恶了。淡淡笑道:“原来如此。微臣一定向公主如实转告。王爷辛苦,微臣恭送王爷大驾!”
赵启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礼节性的拱手一揖,与杨致一前一后向门口走去。刚迈出侯府大门,赵启突然回头问道:“飞虎侯,你知道这世上比天更高地是什么吗?”
这世上比天更高的是什么?杨致心念一动,摇头笑道:“微臣愚钝,还望王爷赐教。”
“是人心。”赵启冷冷道:“山高人为峰,天高心做顶。父皇曾教导本王:虽然高处不胜寒,但要站得更高,才能看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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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瀚在这个年代算得上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读者吧dzcom)他是然一身,心无旁骛一心辅佐皇帝打造一个空前强盛的大夏帝国。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皇帝对他的赏识重用,不仅于他有知遇之恩,更给他提供了一个一展抱负的舞台。如今舞台有行将坍塌之祸,理想有面临破灭之忧,是以他也存了不惜破釜沉舟之念。
那番狠话自他这么个老成多谋的人口中说出来,不免令杨致与秦空云多少有些惊讶。全盘发动就意味着大家都撕下暗战的伪装,公然进行一场血腥的夺位兵变。而现在的准备还远不充分,相信双方谁都没那个率先发难的底气。
徐文瀚对目前的形势当然不会不清楚,脸色沉重的道:“我并不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太子方面本就抢了先机,在此交锋之际只要稍有退让,往下则愈发会步步被动,若想扳回局面占得上风几无可能。唯今之计只有抱定玉石俱焚之心,与之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万一发展成双方火拼之势,胜负成败也只好各安天命了!”
秦空云郑重的道:“既是如此,我稍后回去还得相应做些安排。”
杨致同样表示赞成:“天是有眼的,命是人定的。待常兄回来后,我再遣他给耿超送去一纸空白军令,让耿超明日见机行事,必要时可找个借口杀了张天行。
卫肃明日若是公然翻脸,我自信脱身还是不难,到时候倚仗耿超接应,也只好凭借御赐金牌强行接掌禁军了。(最新最全电子书下载S/O/S/O/9/9/9/COM)”
“太子逆天道灭人伦,天必厌之,天必诛之!”徐文瀚肃然拱手道:“三弟,咱们明日再见了!”
徐文瀚与秦空云告辞离去不久,常三便回来复命了,只是神色间略显不安:“侯爷,您所交代的事,小人俱已按您的吩咐办妥。有一事您需留意了,因小人无能,方才进出侯府未能逃过当值侍卫耳目,且有人暗中尾随跟踪。但小人既未暴露两处目的地,也未显露身手。”
夜间潜行正是常三地看家本领,如果连这点反追踪的本事都没有,岂不是白做了多年的专业杀手?
杨致不以为意的道:“若不将我盯死,不将整个侯府盯个密不透风,卫肃怎能睡得安生?那么多内廷侍卫难道都是吃干饭的摆设么?已经够难为你的了。”
杨致从未向常三刻意隐瞒过什么,将兄弟三人方才的计议说了个大概,又取出一份空白军令交到他手上,把要转告耿超地话一字一句交代清楚了:“我的一举一动更为惹眼,只得辛苦常兄连番奔劳了。你稍后回府不必再来复命,在窗外一长两短敲上三下便自回去歇息。明日情势将会是何变化,只有天知道。现在你是我身边唯一信得过又用得上的人,所以我家老爷子与两位夫人的安全便只能交托于你了。(手机WAP浏览搜/搜/999)明日一早我会跟他们打个招呼,嘱咐他们相互间不要离得太远,以便照应。”
杨致这话很有点以后事相托的意味,常三愕然片刻,扑地跪倒道:“侯爷,两方若是翻脸动起手来,情势便是万分凶险!并非小人贪生怕死不敢担待,我便拼了性命倒也没什么,而是仅凭我一人之力恐怕绝难护得老太爷与两位夫人周全!请恕小人直言,为以防万一,侯爷何不寻个由头,明日趁早送老太爷与两位夫人出城暂避?相信就凭侯爷偌大的名头和手上的御赐金牌,府中侍卫与城门守军还不敢阻拦!”
“常兄快快请起,情况或许没有你所想像的那么严重。”杨致扶起常三道:“我何尝没有这般想过?老徐刚一说到明日双方可能动手,我便起了借祭拜忠烈祠为名送他们出城暂避的想法。但他们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和两个大腹便便地孕妇,不过半日功夫又能走得了多远?若是有人加意追杀,他们又能走到哪儿去?是以我仔细一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嘿嘿干笑道:“如果我真那么做的话,岂不等于明白告诉人家我有动手的打算?人家本不想动手都会逼得动手了。再则,也等于是示弱于人。有亲人家眷在长安者,也不仅是我杨致一人。(全部小说超速更新:WWW\SOSO999\COM)如若有人胆敢伤我家人毫发,我必百倍还之!这一节难道他们会想不到?更何况但凡敢行改朝换代之事者,莫不是老于算计的高才捷智之士。若我得胜,只会以我家人性命为相要挟,以图迫我就范挽回败局。若我落败,则会以他们的性命为条件,以图劝降于我收为己用。说来说去,悍然害我家人性命无异于是逼我成不共戴天之死敌,无疑是最愚蠢地。说白了这事儿跟经商一样,这世上没有万分之万稳赚不赔的生意,多少总是要担些风
常三对杨致的话兀自半信半,呐呐道:“侯爷既是如此信任,我也无话可说。我只能说小人这条性命早已交与了侯爷,老太爷与两位夫人若有任何闪失,我便以死谢罪罢了。”
杨致苦笑道:“命是你自己的,何苦轻易许与他人?只要对方无意加害他们性命,你尽力就好,完全无需死拼。”
想了一想,把与秦空云约定的切口告诉了常三,将那秦氏特殊印记画了图形给他看仔细了:“我二哥也在侯府潜有人手暗中保护,具体有多少人我也不清楚。能同时说出切口亮明印记者,便可绝对信任。秦氏触角遍及长安每一个角落,紧急之时随他们隐匿城中远胜于出城暂避。——~时已过,时候不早了,你这便动身再走一趟吧!”
“等一等!”临到常三出门时杨致又突然叫住他,皱眉问道:“常兄,刘二的武技与应变之能与你相比如何?”
“武技堪在伯仲,随机应变之能较我略胜一筹。(全格式电子书下载SOSO999com)侯爷,怎么了?”
“哦,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快去快回!”
常三告退后,杨致唤来阿福叫了几个仆婢收了酒菜稍事打扫,小口抿着清香扑鼻地龙井,斜靠在暖榻上怔怔出神。
连日以来只要杨致脑子里稍有空闲,令他心下隐隐感觉烦躁不安的其实还有两桩事:算起来他自十二月十四日离开蓬莱仓促返京已半月有余,无论是遣派前去搜寻皇帝踪迹地刘二,还是留守在砣矶岛整肃海盗的玲珑,他们都熟知秦氏情报网的运作方式,居然俱到此时仍是音讯全无!
果说眼前的长安是一个迷雾重重的乱局,那么一个活
股劲风。皇帝到底病成了什么鸟样?如果玲珑压不三伙海盗故态复萌,甚至让英娘与熊展赶出了北燕海域,那我在长安所做地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老子还他妈在这儿瞎忙活什么?
起身郁闷地房中踱了片刻,再怎么多想亦是无用。强自收敛纷乱的心神坐到了书案前,打起精神研墨展纸,开始写弹劾赵天养地奏章。
当日金殿激辩整垮安贵侯乃是杨致的成名作之一,告人黑状他原本极为在行。(最新最全电子书下载SOSO999COM)炮制这么份玩意儿纯粹是为了向赵天养开炮有一个冠冕堂皇地借口,以免师出无名,当然无需讲究什么严密的逻辑性。依照在赵启面前那套说辞地大致条理尽攀诬构陷之能事,怎么夸张狠毒就怎么来,洋洋洒洒数千言竟是文不加点一挥而就。连看都不再看一眼,草草吹干墨迹就按规矩用火漆封了。
写完奏章已至子时,也懒得再回厢房安歇,脑子里犹自乱糟糟的就在书房暖榻上和衣睡了。睡到丑时时分左右,朦胧间听得窗外几声轻响,知道是常三回来了这才放心的睡个踏实。
次日是腊月二十九日,又叫小除夕。按民间风俗要焚香于户外,名唤天香,通常要持续到正月初一。有条件地人家要置办丰盛的酒宴,人们往来拜访便是叫辞岁了。像杨府这样的显贵大户,自然不会在这个排场上马虎了。
杨致因心里存了事睡得警醒,天还蒙蒙亮就被府中仆婢们忙忙碌碌的脚步声惊醒了。抬头一看房中计时的铜壶漏刻,才刚到卯时。
正无聊地腻在榻上等天色大亮,只听门外有人轻轻叩门小声唤道:“相公,相公!你可醒了么?”
杨致听出了是沈玉,连忙翻身起来开门,拥着她进屋坐下:“大冷天的你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这么早就来寻我干什么?”
“相公,爹爹一大早就来了,只说是有紧要事,非要即刻与你面谈不可。(更多新章节请到、搜/搜/九/九/九/)……我没敢让阿福来叫你。”
老丈人沈子通来了?杨致虽稍感意外,但并不十分惊讶。他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老丈人这个时候是为了什么“紧要事”而来。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这是你能插进来瞎掺和的事吗?连这么个酸腐老头儿都没忘了派上用场,皇后与卫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杨致按捺住心头的火气,脸色一沉道:“玉儿,你去告诉我这位宝贝岳父大人,就说他最紧要的事就是安安分分的过好这个年,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况且我稍后便要进宫,也没那个闲工夫陪他瞎扯。若是缺银子少东西尽管在府里拿,要什么给什么,要多少给多少。”
沈玉没料到他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愣是不给父亲半分面子,登时被噎得满脸通红。
杨致也意识到话说有点过了火,又柔声安慰道:“哦,我没有丝毫对岳父大人不敬地意思。我这是为了他老人家好,他会听明白我的话的。”
沈玉默然半晌,怯生生的道:“相公,平日只要你在家中,我心里便十分踏实,有些话本不想与你说的。……自你迎了妍儿进门后,你便没有与我同过房了。我知道你怕妍儿初来乍到受了冷落而左右为难,我也不怪你。可……这些时日你连日不着家,每日连与我们说话的功夫都甚少……。大伯与二伯倒是如往常一般来得勤密,但越王是妍儿的嫡亲弟弟,平时与你也最为亲厚的,却是突然不来了,昨晚来了又似唱戏一般。还有昨晚你原本好端端的却又杀了一个侍卫,近日我也听说了外间的一些传闻……。相公,我……我好生害怕!”
就算沈玉再怎么爽朗粗疏,她也不是傻子,加之有了身孕后性情也柔和了不少。
杨致歉然道:“玉儿,我早跟你和妍儿说过,我在做我认为该做地事。这事很快就会过去,待过后我自会与你们细说,你只管将心放落到肚子里。哦,稍后你切记与爹爹和妍儿私下打声招呼,今日我出门后你们三人最好不要分开,一切只听从书房杂役常三一人安排!——如今你且去回了岳父大人,以免劳他老人家久候。”
沈玉见自家男人眼神坚定无意多说,也就不再多问,犹豫片刻还是幽幽的依言去了。
今天注定会是非比寻常地一天。沈玉走后,杨致再无半点睡意。纵然他有稳如泰山的本事,终究不是没心没肺地超人,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一大清早的又多了老丈人与沈玉这段插曲,愈发难以轻松得起来。径直到厢房洗漱一新,一本正经地换上了大夏一等侯爵的袍服。按照昨晚与徐文瀚、秦空云的约定,只想着耐心等到辰时,看卫肃方面是否会有消息。
杨致换好袍服坐定,堪堪才过卯时正刻。刚想去跟老爷子与两位夫人清清静静吃顿早饭,好好陪他们说说话,只见阿福匆匆前来禀道:“少爷,越王殿下遣人求见!”
莫非他们都约好了到我府里来赶早市?又是越王遣人求见?臭小子有什么话不能昨晚当面说?
杨致慢条斯理的迎将出去,见到来人果然觉得有几分眼熟,隐隐记得是在梅妃寝宫侍奉的太监。来人见到杨致躬身一礼道:“洒家见过飞虎侯!洒家奉越王殿下令谕,特地前来相请飞虎侯至宫中饮宴。”
“……往常不是要正月初一上朝觐见之时,宫中才大宴群臣么?敢问这位公公,今天是什么日子?越王殿下为何只宴请我一人?”
“回侯爷,今日是小除夕,王爷吩咐乃是以私人身份设下的辞岁宴,也并非只请了侯爷一人。据洒家所知,王爷相请饮宴的在京二品以上文武重臣有二十余位之多。”
杨致心里不禁直犯嘀咕:在京二品以上的文武重臣请了二十多个,也就是说只要是在大夏朝堂说话有点分量的人都请了个齐了。臭小子是真金白银的监国皇子,为什么又要强调是以私人身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到底是臭小子突发奇想自作主张,还是受卫肃胁迫设下的鸿门宴?若是应邀赴宴,昨晚与徐文瀚、秦空云的计议岂不是被全盘打乱了?去是不去?
来人见他沉吟不语,极为恭敬的又是一礼:“王爷还曾嘱咐,侯爷若有顾虑,便让洒家转告侯爷一句话:佛并不能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人却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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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的宴请不仅打乱了杨致的计划,而且充满不可预知给他出了个不小的难题。(读者吧dzcom).NET提供最新章节阅读}卫肃为求先制人,极有可能借赵启之手设下陷阱,威逼朝中的实权派人物就范。
杨致从未怀疑过赵启的智商,但也非常清楚他的实力。当然,前提是赵启也算有实力的话。难道是赵启察觉到他们母子业已身临险境,特地遣人通知他去相救?不可能。太子未安然返京之前,皇后与卫肃还少不了越王这个粉饰局面的傀儡,暂时不会向梅妃母子下手。何况如果有心行事,依卫肃的谨慎,他们母子身边只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所以略一细想,赵启佛不慈悲之类的屁话充其量只令杨致有所触动,绝计打动不了他。
兹事体大,一时倒难以决定去是不去。当然杨致的脑子也没有短路,不可能当面断然拒绝。不动声色的点头笑道:“知道了。我只是个从未署理过朝政的闲人,不想竟能获得与这许多高官重臣同桌共饮的机会,越王殿下也太看得起我了。”
奉命前来相请的太监禁不住连连咳嗽,之后仍是恭谨的侍立在侧含笑不语。如今谁不知道您手里有“如朕亲临”的御赐金牌啊?难道皇帝是为了给您看着玩的么?您跟皇帝喝酒尚且喝得昏天黑地连亲妈都不认得,在醉乡中犹自把长秀公主给“正法”了,如果能劳您大驾与那些所谓的高官重臣同桌共饮,那是您太看得起他们了!
杨致见传谕太监似乎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又唤过阿福取来一千两银票:“天寒地冻大过年的劳动公公辛苦,些许小小意思,公公也好去喝杯酒暖一暖身子。"".net提供最新章节阅读""”
其时皇帝威权极重,后宫嫔妃与太监既没有干政的机会,也没那个胆量。太监地位卑微俸银甚低,即使熬到宫中领太监的位置,年俸也不过区区几百两之数。好不容易混到有职分的太监,纵然偶有灰色收入进账,王公大臣们打个三五十两银子已称得上是重赏。
杨致的银子来得容易,平时使得也大方,赏人一般是五十两起价,动辄一二百两乃是常事。按他地想法,眼前的传谕太监应该是被赵启视为心腹,不赏则已,一赏就必须要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一千两银子的打赏,足以令宫中任何一个太监两眼直冒绿光了!杨致相信,如果有兴趣知道他今天穿的内裤是什么颜色,恐怕他会毫不犹豫地当场脱下裤子给自己看!
孰不料传谕太监竟无半分预料中的变态狂喜,但也没假惺惺的推辞不要,接过银票容色如常地回话道:“都说飞虎侯宅心仁厚出手大方,那洒家就愧领您的重赏了。托侯爷的福,洒家莫说是用来喝酒,就是每日用酒来洗澡,都足够洗上十年八年的了。”
“嗯?”杨致略一皱眉,笑问道:“你这厮说话倒也有趣!你家王爷可曾说过,今日何时开宴?这许多人的府邸分散在长安城内,若是一一上门相请,也够你忙的了。”
“回侯爷。越王殿下设地是午宴。昨日晚间命洒家传谕御膳房。今日午时正刻传膳开宴。侯爷如另有要事。尽可从容处置之后再进宫赴宴。洒家劳侯爷关心。侯爷是殿下请地第一位贵客。王爷吩咐。其余文武重臣要待洒家回宫复命才会另行遣人相请。连福王、太尉卫大人、辅王大人也概莫能外。”
哦?他到底想告诉杨致什么?或说越王到底想干什么?传谕太监地回话颇耐人玩味。
“怪不得越王殿下让你到我这里来传谕。你这厮伶俐得紧啊!你在王爷身边伺候几年了?且抬起头来报上你地尊姓大名。我们这就算认识了。日后见面也好称呼。”
杨致满脸亲切地笑容。如拉家常一般随和。结交之意溢于言表。
传谕太监仍未因为有机会攀上这位大人物而受宠若惊。应声抬头赔笑道:“侯爷谬赞。实不敢当。洒家名叫金子善。伺候王爷已三年有余。贱名原本不值一提。多谢侯爷有心了。洒家尚须回宫复命。不敢多加叨扰。否则王爷怕是会要等得心焦了。”
“金子善?这名字不错。我记住你了。回去禀告你家王爷。就说我定会准时前来赴宴。”
目送金子善的背影离去,杨致困惑的眼神中掠过一抹厉色:越王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物,以前自己居然从未留意!此人貌似谦卑却无谄媚之态,有意无意语带隐晦却始终镇定自若应对有度。与皇帝的贴身近侍马成相比,既没有半点狐假虎威的张狂,又没有寻常太监身上那种蚀骨的阴气。
更重要地是此人颚下喉结宛然,要么是成年之后才净身进宫不久,要么……干脆是个假太监!难道真的低估了越王?如果将来扶越王成功上位,必杀金子善!
此时刚至卯时末刻,离午时正刻开宴时分足足还有两个半时辰。“如有要事尽可从容处置”,金子善说得轻巧!只去宫中赴宴时间倒是十分充裕,可要分头再找徐文瀚和秦空云商议,或是临时通知耿超改变计划,杨致除了常三再无靠得住的人手,再说也万万来不及了!
金子善不是说越王要等他回去复命之后,才去请其他人么?与其猜来猜去,不如趁早进宫直接找那小王八蛋问个究竟!反正与徐文瀚是约定辰时等卫肃的动静,巳时闯宫敲登闻鼓,这中间的时间差已经足够了,即便非要动手也什么都不会耽误。
今天或许仍会在暗流中博弈,或许会直面血腥厮杀。尽管杨致已打定主意马上进宫,还是叫阿福吩咐下去尽快准备一顿像样地早饭。今日是小除夕,好歹算是陪老爷子与两位夫人吃顿辞岁饭。待会儿踏出家门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吃顿安生饭,谁又知道呢?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斗智也好斗勇也罢,缺什么都不能缺了精神气力。虽然杨致明显心不在焉,但还是像几天没吃过饭似的狼吞虎咽塞了个满饱。沈玉显然已将杨致一早地嘱咐转告了老爷子与赵妍,翁媳三人都察觉到了这段时间的异常气氛,但杨致不愿多说而他们也自知插不上手,是以席间都默契地闭口不问。说是一家人齐聚吃顿辞岁饭,其实三人谁都没有下箸的胃口,不过是陪着杨致做做样子。
杨致吃饱喝足嘴巴一抹,不再耽搁起身就走:“今日越王设宴相请,你们中午不必等我。玉儿,记住我早上跟你说过地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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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生性不喜欢前呼后拥的显摆排场,素来没有带仆从惯,单人独骑快马加鞭来到宫门外时,堪堪与早他半个时辰回去复命的金子善赶了个前后脚。(读者吧dzcom)
按理说内廷侍卫应该对各宫妃嫔与皇子公主的贴身太监不会陌生,可他们对金子善好像并不是太熟悉。眼见金子善依足规矩出示了通行出入的腰牌,分明出宫到杨府不久,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代为说明杨致今日现身于宫门外的目的,值守侍卫才得以放行,脚步匆匆的进宫先行通禀去了。
这一节杨致看在眼里,对金子善真实身份的怀又更多了一层。
三千内廷侍卫绝大多数曾在杨府轮值,杨致对皇帝的这项特殊恩宠是何目的心知肚明,从一开始心底就本能的存了反感,平时与他们相处尚算融洽,但从未有过刻意与谁结交的念头。是以在宫门外值守的侍卫人人认识杨致,而杨致却对他们没什么特别的印象。虽然昨日黄昏时分才找碴杀了个倒霉蛋敲山震虎,可眼下无人不知这位大爷手握御赐金牌,杀了谁都是白杀,就算没这回事,也没人再有那个狗胆去触他的霉头。
有了金子善开路,杨致连平时需先行禀告进宫所为何事、再静候传召的繁琐规矩都省了。一众侍卫非但没人敢拦,反而像见了自家亲爹一般极尽恭敬的纷纷上前见礼。换在平时挂着满脸慵懒笑意的杨致少不了与他们打个招呼,今日却实在无心浪费时间,连马马虎虎点头示意的心思都没有,只面无表情的昂首阔步径直前行。
一路走来,宫中各处值守侍卫较之皇帝御驾亲征前明显增多,但与数日之前杨致进宫求见皇后与梅妃时并无两样,几度赖以示警救命的胸前金龙也没有任何反应。饶是如此,杨致仍不敢有丝毫大意。
梅一直以温婉贤淑而备受称道,实则是个对政治极为敏感、深谙韬晦之术的女人。梅妃为免招惹皇后猜忌,平素为人极为低调。
但没有母亲点头,不管赵启以什么名义、无论出于什么目地,想要邀集文武重臣前来宫中饮宴是绝无可能。
反常难名而谓之妖,梅妃为什么一反常态,允许儿子这么干呢?杨致脑子里片刻未曾停歇,一时被诸多头绪搅得有些混乱,又拉回到乍一听到金子善上门相请饮宴时的想法:梅妃母子在宫中的一举一动不可能瞒过皇后与卫肃的眼睛,赵启设宴至少是得到了他们的默许,甚至根本就是出自他们的授意,今天这顿饭恐怕不是那么好吃的。
自古母凭子贵,梅为皇帝育有一子一女,宁王生母吴妃早死,康王之母肖妃除康王别无所出,亦自默默无闻,梅妃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儿子越王大摆宴席,赴宴群臣按朝仪须向其母妃问安。但像今天这种情形,梅妃只要没有烧坏脑子,就不会去抢了皇后的风头,必定会找个借口回避。
于杨致而言不仅是臣子。而且梅妃已经升格成了丈母娘。明知梅妃今天绝不会露面接见任何一个外臣。但于情于理都不能缺了礼数。就算再怎么急于面见越王。也不差了这点打花狐哨地功夫。果不其然。刚走到梅妃寝宫门外就被值守太监满脸赔笑挡了驾:梅妃娘娘凤体违和不便见客。飞虎侯不必多礼尽可自便。
你“不便”?老子比你更“不便”呢!杨致由于金子善地缘故。蓦然感觉梅妃母子身边地人好像都透着古怪。这一回若是玩好了。日后少不得要在这儿常来常往。淡淡一笑也不嗦。就手扔了几百两银票过去回头就走。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杨致一迈进越王所居偏殿。就远远见到臭小子站在窗前遥望宫中雪景诗兴大发。正摇头晃脑地吟诵着咏雪诗句。
赵启断然不是那种天真烂漫地无知懵懂小儿。姑且不论今日宴客是他突发奇想还是出自皇后授意。单是此时此刻这份不知死活地安然闲适。就不得不令人暗暗佩服。
杨致朗声笑道:“越王殿下好自在啊!”
赵启较之昨日完全是一副截然不同地嘴脸。迎上前来嘻嘻笑道:“姐夫。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就知道你定能明白我地意思即刻前来!”
“呃,这个……承蒙王爷盛情相邀,微臣自然不敢推拒。”
“姐夫如此小心,心中定然还在怪罪于我了?”
“微臣岂敢?”杨致只虚晃一枪便不再兜圈子:“王爷传谕午时正刻开宴,而我辰时就来了。王爷既已料定我会早到,就应该知道我并不是来宫中赶早饭的。王爷尚未到开府建衙之年,受命监国乃是时势所致。凭心而论,梅妃娘娘与王爷先前地谨慎与睿智并无错处,今日为何突然相邀群臣饮宴?是否受人相托?又究竟是何用意?王爷貌似年少惫懒和光同尘,实则天赋异禀心境清明,应当知道如今情势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请务必坦言相告!”
杨致神色凛然言语郑重,赵启却仍是气定神闲的道:“其实你不妨把话再说得直白一些。你不就是想说,母妃与我本无争储君之心,且我尚自年幼还没来得及营结势力,父皇之所以命我监国,只是因为当时在长安除我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位皇子了。父皇雄才大略,三位皇兄亦是当世人杰,先前我确是遵从母妃的教诲远离是非,一意只做个逍遥王爷。我认为这没什么不好啊!而你所谓的受人相托,指地是皇后与卫肃吧?”
杨致森然道:“既然你什么都明白,那就最好赶快给我交个实底。也不是我吓唬你,这场游戏你玩不起!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倒是铁定不会拿你怎么样,别人就很难说了!”
“那又如何?”赵启这才敛起笑容,正色道:“都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但未必要歌大风思猛士才叫胸怀大志。昨日你不是问我是从哪里来的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父皇的儿子,是太祖皇帝的嫡传子孙!家即是国,国即是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时侯还容我去想
玩得起吗?我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不错,此前我只冷眼作壁上观,情势如何我确已了然于胸。自传闻父皇于班师途中龙体抱恙,禁军大将军周挺便突然病重不起,禁军副将张天行升调实领兵马的十一名校尉的奏章紧跟而至,宫中禁卫如临大敌骤然加倍,我既不笨也不瞎,怎会看不出其中意味?你本奉旨在外巡查却突现京城,次日便意图暂代禁军大将军之位,被卫肃以父皇御批为由所挫之后,紧接着便高调宣扬你握有如朕亲临地御赐金牌。你刚才说的不单是你,而是你们,我想除你之外,徐先生与秦大哥、乃至皇叔与耿超大概也没闲着吧?如何?我没说错什么吧?”
这小子不疾不徐侃侃而言,可话是说了一箩筐,愣是仍无一字涉及杨致最为关心地正题。
眼见时间不断流逝,若是错失先机,就必会受制于人,极难扳回局面。杨致恨不得一个窝心脚当场踹死这小王八蛋,咬牙问道:“王爷不是把我诓来有意缠住我耗磨吧?你是不是想要急死我啊?”
“是,也不是。”赵启稚嫩的小脸上登时傲气毕现,强装老成地道:“父皇曾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方可称世间伟丈夫。姐夫,你机谋武技俱是当世无二,怎地毫无大将之风,这般沉不住气?如果说布阵迎敌有阵胆,那设宴待客也有宴核。你心之所向关乎孰胜孰负,你就是今日的宴核!别人或许不敢不来,可我知道你敢。今日你若不来,我大费神思宴请群臣便意义全无。但我料定,你一定会来!”
杨致没好气地道:“能得王爷宴核的美誉,不胜荣幸。恭喜您猜对了,我这不是活生生站在您面前恭听教诲么?就快要吐血了!”
赵启冷冷道:“那我便老实跟你说了吧!今日宴请群臣是我自己的主意。昨晚我不仅说服了母妃,而且没费多少口舌就征得了皇后地许可。昨日太子军报前脚言及父皇圣驾数次遇袭,你后脚便在府中寻衅杀了一名侍卫。你此举是何用意,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赵天养本就对你极为忌惮,在你面前输了面子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摸不透你下一步将会如何动作。于是便连夜到我这儿来叫屈告状,明面上是尊重我监国皇子的身份,实际上是不愿也不敢就此撕破脸与你当面冲突,企图借我之口一探究竟!”
“而我也很想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赶到你府上的时候,天色已晚。你磨蹭了半天才来迎我,我趁此间隙故作不经意问了仆役,得知徐先生与秦大哥正在你府中,而且是你杀了那名侍卫之后,过了晚饭时分才遣人去请他们来的。我当时就想到,你们那是在商议如何相机而动了。我因那侍卫之死而来,自须声称是因公夜访。你平素最不喜那些繁琐节仪的束缚,昨晚却刻意来了一手以公对公。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向皇后与卫肃表明完全把我撇在了一边,不愿我涉险牵扯其中。而你杀人缘由地解释近乎胡扯,一张口就编了顶心怀不轨意图谋反的大帽子扣在了赵天养头上,并且扬言要取他性命。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却知道,你说要杀他,就真会杀了他!”
赵启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我自府上出来回宫已是亥时,时候已然不早,加之又只有两天就要过年了,按常理而论街巷间不该再有什么行人了。可我昨晚偏偏就见到了,而且还为数不少。这不是你们双方都在加紧布置又是什么?那时我可以完全肯定,情势已是千钧一发!一旦双方悍然动手,局面便是不可收拾。我身为大夏皇子,断无袖手旁观之理。所以我回宫之后苦思良久,决定今日宴请群臣。”
赵启这一番话,说得杨致心里凉飕飕的直发冷:这小子身居深宫却能纵观全局,娓娓道来竟无丝毫偏差!若是扶他登上皇位,将来只会比太子更难对付!
杨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随口拍了一记无关痛痒地马屁以静待下文:“王爷神眼如炬洞察入微,我深感佩服。”
赵启干笑道:“你必定在暗笑我自不量力了,既然情势已不容我有退路可言,我赌一赌的胆量还是有的。你不是要我向你交个底吗?我今日以设宴为名,是为化解危局。不只是要说服你,还要说服前来赴宴的文武重臣:恪守人臣本分,不可听信谣言。在迎接父皇还朝以后,一心一意拥立太子!”
尽管杨致对这个毫无新意地答案早有思想准备,还是禁不住心里蓦然一沉:这小子若是一路装傻充愣到底,倒也无可厚非。可说来说去竟是铁了心决意要去捧太子的臭脚!
愕然片刻不怒反笑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王爷诸般分析丝丝入扣精彩绝伦,原来还是一心为他人做嫁衣!你年纪不大心智过人确然不假,但我们也不是傻瓜,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有说服我们的那个本事?你口口声声说是皇帝的儿子,是大夏太祖皇帝的嫡系子孙,不妨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外间众说纷纭广为流传地真是谣言么?我想你心里比谁要清楚!”
“王爷,你将我诱来拖在这里耗磨这许久,已经给卫肃争取了不少时间了。我想皇后定然不会吝啬赞你几声乖孩子,你也大可安然受之了。请恕微臣福薄,王爷的盛宴我没空吃也吃不下,只能就此告退。王爷,你好自为之吧!”
杨致被他缠住说了这么久地废话,憋了一肚子火。设宴?老子要叫你们吃不成!看了看天色巳时已过,好在现在按徐文瀚的约定赶去敲登闻鼓还不算晚。丢下赵启不再理睬,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
“杨致,你好生狂妄!你给本王站住!”只听赵启在身后厉声喝道:“你且听本王把话说完,不会耽搁你多少功夫。
到时候你是走是留,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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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与徐文瀚、秦空云煞费苦心的对付太子,并且筹上位,动机是公私参半。(读者吧dzcom).net提供最新章节阅读\\所不同的是,徐文瀚至少有九分为公,为求实现个人抱负的私心最多只有一分。而杨致与秦氏都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寻求各自利益的长期稳定考虑,能倒过来有个二八开就很不错了。
然而赵启似乎与生俱来的狡狯与冷静,令杨致从心底萌生寒意的同时,逐渐感觉这个半大孩子的心机足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在权力斗场表现出的从容镇定,甚至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启娓娓而谈的一席话,令杨致就在一瞬间果断放弃了那个可笑的念头。现任皇帝精悍如斯,尚且奈我不何,就算是太子得逞上台,又何必怕他?赵启年仅十二,头脑与眼光已远胜太子。若是阴差阳错扶他上位,无会如鱼得水,假以时日较之他老子也会毫不逊色!费尽心机培植一个明显更为难缠的角色,这不是给自己今后的几十年找不自在吗?卫肃不是希望我保持中立不要插手么?那就回到原来一贯的路线上来,打出誓死效忠现任皇帝的大旗,除了自己谁也不帮!
尽管打定主意改弦易辙,但有一点杨致还是看得很清楚:若想让人不敢轻易来招惹,还要有求于己,必须要有足够的本钱。所以自己现在是为本钱而战斗,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赵启一声厉喝直呼杨致其名且以本王自称,端足了监国皇子的身份,虽仍是稚嫩的清亮童音,却已隐隐有王之威。杨致原本心今日的宴请是皇后与卫肃借赵启之手设局,进宫之后片刻不敢大意,孰料胸前金龙并未显现半点凶险征兆。此刻令他又惊又怒地是,随着赵启这声厉喝,殿外四处呼啦啦涌出数百侍卫将殿门堵了个水泄不通,为一人越众而出走近前来,赫然是被赵启引为心腹的太监金子善!
杨致对赵启虽感受复杂,但与他交往日久亦师亦友,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万万没料到这小子不动声色的暗中设伏,设下地不是鸿门宴又是什么?心下对赵启失望到了极点,冷笑道:“我早知道王爷今日这顿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原来王爷早已运筹帷幄,怪不得如此胸有成竹!都说赌场无父子,天家无私谊,委实是至理名言啊!王爷方才不是痛斥我狂妄吗?那我也不差再多狂妄一回:纵是三千大内侍卫尽数齐上又有何惧?王爷以为拼却几百条人命,便能拦得住杨某吗?”
金子善应声上前答道:“飞虎侯,请听洒家斗胆妄言几句。.net提供最新章节阅读\\洒家与一众内廷侍卫兄弟并非有意想要见识与领教侯爷万夫不挡之悍勇,但食君之禄便当忠君之事,保护王爷的绝对安全乃是分内应尽之责,无需王爷暗中布置,这一节请侯爷切莫误会。侯爷虽为大夏立有不世之功,却仍是大夏地臣子。皇上对侯爷极为器重,眼下又已有了半子之实,侯爷与越王殿下也素来私交甚笃。况且侯爷文武全才,应知藐视君臣纲常罪同谋反当诛九族,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请侯爷稍安勿躁,尽可与王爷有话好说。”
金子善绵里藏针的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表面上仍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恭敬之态,恭敬得令人反胃想吐。
“真是洞中只一日,世间已百年!我出京巡查不过数月,什么时候内廷侍卫改由太监统领了?嘿嘿,难为你们耳目如此聪敏,在王爷地安全没有遭受任何威胁的情况下,竟然能一呼百应数百人一拥而上。
莫不是公公在进宫之前是以算命为业,有未卜先知之能?”
杨致轻蔑地笑道:“杨某自问不欠谁什么。即使当着皇上地面我也是这么说。我有心做大夏之臣。却无意做篡逆帮凶。今日咄咄逼人地不是我。你少他妈拿了那些屁话来罩我。老子不吃那一套!按理说。我与王爷地事还轮不到你插嘴。我也犯不上与你废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不想死就滚远一点!”
时值乱世。“君要臣死、臣不得死”地所谓纲常大义。其震慑力虽远不如太平朝代那般强大。在常人心目中还是根深蒂固。杨致脑子里却根本没有这个概念。那一套在他眼里全是白瞎。金子善绝不是赵启一个心腹太监那么简单。可惜杨致对推测他地真实身份已没有半点兴趣。
你无情。休怪老子无义!
杨致竟似对殿外虎视眈眈地数百侍卫视而不见。只脚步略一停顿。又脸色寒气逼人地向门口走去。金子善兀自毫无惧色。诸多侍卫也无丝毫退让之意。杨致离殿门仅几丈之遥。双方在这几丈距离间剑拔弩张地对峙令人窒息。一场血腥杀戮眼看一触即!
谁知赵启也是满脸地惊不定。而且不像是装出来地。小脸忽青忽白地默思片刻。几个箭步窜上去挡在杨致身前。两眼死盯着金子善沉声道:“你这厮好生大胆!谁让你们这么干地?马上叫他们都滚下去!没有本王传谕相召。不得再踏进殿内半步!违令斩!”
金子善竟是不为所动。像水浸烂牛皮似地干笑着顶了回来:“且不说飞虎侯有悖君臣大义对王
,他此刻出宫意欲何为,王爷难道不明白?其后果之爷即使贵为监国皇子,恐怕也未必担待得起。王爷之命,请恕洒家不能相从。洒家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就当是以死为谏吧!”
杨致从旁一字不落地听得真切,也看出二人绝非一唱一和临场作秀,见金子善居然软硬不吃,连赵启的账都不买,不禁愈暗暗心惊。
“……你?!”赵启登时被金子善噎了个脸红脖子粗,气极之下甩手重重给了他一记耳光!不想金子善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耳光挨了也就挨了,索性就此闭口不言,仍是寸步不让。
眼见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杨致移步绕过二人,冷冷道:“你们有戏尽可在这儿慢慢唱,我是恕不奉陪了。”
赵启抢到杨致前头,金子善与一众侍卫不听他的招呼,他也自知拦不住杨致。狂躁地在殿门口来回踱了几步,猛然间拔出身旁一个侍卫的腰刀远远奔开到一边,金子善与诸多侍卫猝不及防之下,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只见赵启将刀横架在脖子上,对金子善恶狠狠的道:“好你个不知死地阉货!我不管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难道逼死大夏监国皇子的罪责,你们便担待得起么?我数三声,如果你们还不退下,我便当场自刎死在这里!你们有种就试一试!一。”
内廷侍卫所佩腰刀都是精钢打造地利刃,赵启手上稍一用力,脖子上的皮肤已割开了一道口子。赵启这话既是说给金子善与众侍卫听,当然也是说给杨致听的。
杨致心下愕然:赵启与金子善地关系非比寻常,却又明显不是一路。情势展到这个地步真是大出意料,不妨暂退一步,听一听赵启还想说些什么!
“洒家职责所在,对王爷与飞虎侯多有不敬,实非得已。”金子善阴沉着脸道:“不想王爷竟对洒家误会至此。侯爷,王爷确系诚心挽留,还望侯爷以国事为重。——退下!”
金子善一声令下,数百侍卫顿时退了个干干净净,殿内重又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没生过。如果杨致先前还只是对金子善有所警觉,现在就得不认真将他纳为敌对层面上的一号人物了。此人处变不惊见识不俗,胆色更是不差。赵启刚一飙,金子善便率领众侍卫鱼贯而入,由此可见他还极有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技大家!太子凭什么能将这等人才罗致麾下?可他又为什么做了太监呢?
赵启见金子善率侍卫退去后,杨致并没有决意要走的意思,将腰刀随手一扔,径自过来拉着他回去坐下。
低声道:“姐夫,方才是何情形你也看到了,如若是我有心设计于你,管叫我天诛地灭。此刻话不传六耳,我尽可一切与你直说了。”
“不错,我留你在此说话,一是想向交托底细说服你,二来确系想缠住你,令你无暇分身他顾。我已说过,你是我今日宴请地最为关键的人物。等你到来之后再遣人登门相请其余各位文武重臣,是为了不留给他们瞻前顾后的时间,不容他们有过多考虑的余地。之所以特别强调我是以私人身份宴请,恰恰是为了突出我监国皇子的身份,使他们不得来。其实把话说穿了,我是大夏皇子,于我而言是家国一体,是不是私人身份又有何分别?何况朝中二品以上大员为数不少,至于像什么都察院御史、翰林院掌院学士、太学院掌院学士那些个老头儿,无关痛痒又都是迂腐不堪死心眼的人,请来反倒麻烦,不请也罢。我说是以私人身份,便是我乐意请谁就请谁,剪断那帮腐儒地舌头,让他们没什么屁放。”
杨致这个时候的心境与刚进宫时已大为不同,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面无表情地道:“王爷高明。不过在我听来,你还是跟没说一样。”
“你急什么?”赵启咬牙道:“我早已说过,我既不笨也不瞎。我向皇后禀明是为了说服群臣拥立太子,让她以为我是有心卖身投靠,是为了保证我们母子及无辜群臣的安全!你以为我不知道太子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皇后和卫肃打地是什么主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与徐先生、秦大哥,还有皇叔和耿超想要干什么?这年头谁也不比谁傻多少,而这一切都只是心照不宣,你可有一星半点的证据?你没有!只要你率先轻举妄动,就会给他们动兵变提供了一个绝好地理由,而你却要担当兴兵作乱的千古骂名!”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令大夏分崩离析陷入战祸之中,还不如装聋作哑让太子顺顺当当的做个皇帝!况且父皇生死不明,事态还没有展到那个地步。太子最大的软肋就是父皇不死他便抓不牢禁军,只要先迎了父皇与太子进京,大夏便不会乱!温柔一刀的威力,未必就比血肉横飞的明刀明枪要差了。到时候你们不管你们拥立谁还是扳倒谁,有什么不能干?谁又能阻止你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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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向杨致传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金子善虽然是皇自拨给我的近侍,但他不是我的人。(读者吧dzcom)提供最新章节阅读##>二之间看似相悖,其实毫不矛盾。非但如此,赵启还若明若暗的点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这种近乎天方夜谭的可能一旦成为现实,那么现在所有牵扯其中的人都成了供人消遣的棋子,与戏台上粉墨登场的小丑没有任何分别!
杨致并不是个一惊一乍的人,脑子里闪电般划过的那个念头,被刚才活生生的事实迅速压了下去:每个人都有致命的软肋,即使金子善是有人早已暗中布下的棋子,也会有一个具体的价钱。太子本已贵为储君,距离皇帝宝座仅只一步之遥,什么价钱给不起?皇后与卫肃已然借助赵天养之手牢牢把握了宫禁,可金子善不过是一个尚未成年的皇子近侍身份,凭什么敢不买赵启的账?凭什么能指挥数百侍卫与凶名卓著的杨致对峙?
赵启听说卫肃、王雨农和徐文瀚三人竟是同时到了,登时心花怒放。除禁军大将军周挺仍自“卧床不起”外,四位佐理监国重臣已到其三,而为了缠住另一位俨然还压了他们一头的强势怪物,几乎连口水都说干了。这么四个人物都到了,其余获邀文武重臣焉敢不来?他挠破脑袋才整出来的辞岁宴,至少可以说已经成功了一半!
就在杨致心念电转的一瞬间,赵启又换上了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冲着金子善一挥手道:“这三位大人都是大夏的柱石胘骨之臣,怎好劳他们在殿外久候?快快有请!”
三人进殿向赵启行礼参拜之后,又与杨致相互见礼。三人见到杨致是三种细微的神色变化,赵启看在眼里,心下禁不住暗自得意。
卫肃见杨致先期而至,脸上掠过一丝如释重负地轻松。徐文瀚是目光炯炯的无声颔一笑,杨致则以微微摇头回应。而王雨农与杨致已有数月未曾见面,虽然早已得知他自山东返京,乍一相见,这位须苍苍的辅宰相一双老眼中还是隐然有激动之色。
一位监国皇子与四位“柱石”之臣虽是心思各异,却都是心机深沉之人。落座奉茶之后,貌似亲密无间嘘寒问暖,其实说的莫不是无关痛痒地屁话。这一幕无可挑剔地和睦融洽场景,居然令杨致想起了前世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
五人寒暄不久,随着金子善一一唱名通禀,福王赵行、几位内阁宰辅大学士、禁军副将张天行、耿超以及在京的其余几位禁军高级将领、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六部尚书及数位寺卿、长安府尹……,依次悉数到齐,果然都是或多或少能对朝政时局施加一定实质性影响的人物。提供最新章节阅读##在职或致仕的二品以上京官远不止这二十余人,如果是因公大宴群臣,落下谁都不合适,也难怪赵启要声明是以私人身份相请:我爱请谁便请谁,你咬我啊?
赵启是正牌监国皇子,今日相邀饮宴地主人,大家都是他老子的打工仔,理所当然是数他最大。一干人爵位、职衔、品级各有不同,人在官场能跻身高位,自然谙熟官仪。所谓礼多人不怪,如果因为面子上地那套虚活儿一时不谨而无意中得罪同僚,那就大大划不来了。群臣对越王行礼参拜之后,少不了又是一番相互见礼。原本空荡清冷的殿内,顿时热闹如集市。谁都知道杨致是位惹不起的大爷,何况他手握御赐金牌已无人不知,理论上的级别并不低于赵启。所以他不管认不认识,只象征性的略一拱手也不算狂妄托大,已经是最客气的了。
赵天养进殿参拜赵启刚一起身,卫肃便轻咳一声以目示意望向杨致。杨致心知不但昨晚加班赶就地弹劾奏章很难再有派上用场的机会,想要当面启衅动他赵天养地可能性也不大了。
赵天养约在三十余岁地样子。生了一张满脸虬须国字脸。身材敦实粗壮。表面看来倒也算得上一条威武汉子。他身居内廷禁卫将军之位。又是赵姓皇室宗亲。虽职责重大。较之那些统兵在外征战地将领而言。其爵禄品级并不是太高。所获赏赐与战利品等实惠进项更是远远不及。偏生此人平素极为自负。看谁都看不顺眼。朝中文臣武将碍于他所处地特殊位置。无不让他三分。
杨致通过秦氏摸清了他地详细背景后。对此人为何倒向太子那边也就不难理解了。想收买一个自认出身高贵而又自命不凡、且不甘安于现状地人。无论从成本还是从技术上来说。都谈不上有太大难度。
赵天养久伴九重之侧。杨致当日在宫中痛斥长秀公主。在禁军大营校场力战耿超。耿超率残部回京在金殿之上详述他在大漠如天神一般地悍勇。传闻他孤身远赴王庭刺死突厥拖都可汗。回来以后轻轻松松整得安贵侯不得翻身。与皇帝同桌共饮醉得天昏地暗。手握先斩后奏地生杀大权出京巡查。雪夜迎长秀公主回府……。杨致诸多光辉事迹。赵天养都是亲眼所见亲耳听闻。
像杨致这样地主儿。赵天养不服不行啊!卫肃再三叮嘱。杨致目前非敌非友。绝不可小不忍而坏了太子地千秋大计。越王昨夜“急”得
出来了。杨致直斥他心怀不轨意欲谋反。放言要取
自负并不等于愚蠢。赵天养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地道理。自己地人无端被杀。还得主动向人家赔礼谢罪。真他妈不是一般地窝囊!可谁让他碰上是杨致这个瘟神呢?尽管心里无比憋屈。让满腔怨怒涨得面红耳赤。仍是低头向杨致这边走来。
杨致原本是确是想借赵天养的人头踩踏卫肃的底线,可人家很识相的不陪你玩儿。反正这个时候一堆人都在等饭吃,正所谓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如今情势敏感,他昨日斩杀内廷侍卫一事必已传扬开来,何不让一众文武重臣见识见识自己地成色?
眼见赵天养走近,杨致突然转过身去迈向耿超。拜杨致所赐,耿超先前不加掩饰的张扬已大为收敛,整个人都显得沉稳了许多。耿超冲赵天养一努嘴,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握过杨致的手问道:“如何?”
杨致将耿超地手重重一握,淡淡一笑反问道:“如何?”
二人几乎同时默契地点了点头,随即相视而笑。
就混迹于前世无聊的社交酒会一样,杨致跟耿超打过招呼,又与久别重逢的王雨农攀谈起来。杨致平日对这个姜太公似的老家伙极为敬重,诚心抱拳一揖道:“老相爷,好久不见了!近日身体可还健朗否?”
王雨农乃是当世饱学大儒,很注重儒家的养气功夫,信奉“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讲究喜怒不行于色。为相二十余载,更是阅经风雨无数。脸色和蔼地还了一礼道:“今冬长安气候虽有些寒冷,老夫这把老骨头却暂无大碍,有劳飞虎侯挂心了。飞虎侯奉旨巡查归来,想必是不负圣望满载而归了?”
杨致苦笑道:“老相爷见笑了。巡查之事仅只稍有眉目,并非一朝一夕可建全功。我这次回京既是为向皇上奏陈详情,也是想到老相爷这里讨个主意。不想因长安气候寒冷一直不得空闲,也就只好先干点别的了。”
王雨农拂须点头微笑道:“飞虎侯何必过谦?能得侯爷这等栋梁之臣,皇上幸甚!大夏幸甚!明日便是万家团圆地除夕,老夫恐怕要累得侯爷不得与家人共享天伦了,侯爷不会怪罪老夫不近人情吧?”
杨致一愣,马上意识到老头儿并没闲着,这是在暗示他已经具折举荐杨致领兵迎驾了。嘿嘿笑道:“老相爷何出此言?来日方长,一个年过不好倒没什么,重要的是为了以后年年过好。”
杨致别过王雨农,又找上了福王。接下来只要是觉得脸熟的人,都不咸不淡的上前闲扯几句。赵天养跟在他身后转了一大圈,愣是没逮着与他说话的缝隙,赤红的脸膛渐渐变成了猪肝色,愈来愈难看。殿内众臣中也有人看出了些许端倪,不禁掩嘴暗笑。
赵启居高临下,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杨致,当然明白他在是成心寒~赵天养。赵启唯恐杨致玩得太过出格以至节外生枝,忍不住出言圆场道:“天养将军,本王看你老是跟在飞虎侯**后头转悠,莫不是他身后有钱捡么?”
众人无不莞尔失笑,杨致抢在赵天养头里故作惊讶地道:“王爷,这厮怎地也在这里?王爷就不怕他丧心病狂将大伙儿一锅端了么?”
杨致这话十分刁毒,乍一听好像没头没脑,其实明指赵天养,暗地里却阴上了卫肃。众人都久历宦海的官场老手,怎会听不出来?众人明知杨致是惺惺作态,但脸上地笑容尽皆僵硬,现场气氛颇显怪异。
赵天养臊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暗自将与杨姓有关的所有雌性动物问候了一万遍。强自按下怒气,一本正经地向杨致躬身长揖道:“飞虎侯说笑了!昨日我有一名手下瞎了狗眼冲撞了侯爷,虽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但我也应负督教不严之罪。侯爷雅量高致,万望恕罪莫要计较。今日托越王殿下的福共聚一堂,我便厚颜恳请诸位同僚做保,在此向侯爷赔罪了。”
无论谁杀了内廷侍卫都不是小事,也只有他杨致才能杀出苦主反倒向凶手告罪地这番奇景。赵天养的赔罪非常到位,众人不由暗骂他不仅窝囊,而且无耻。
赵启根本不容杨致有半点得了便宜还想卖乖的余地,立马接话笑道:“罢了,罢了!本王越俎代庖为在场诸位表个态,大伙儿一起替天养将军做一回保了。飞虎侯,大家同殿为臣,就不要不依不饶了吧?今日在场诸位都是见证,日后若再有人提及此事,便是存心挑拨离间,便是与本王过不去,与满朝文武过不去,与我大夏过不去!——时候不早了,传膳开宴!”
在杨致的故意撩拨下,众臣都从正餐前的开胃菜中嗅出了一丝异样气息。
在这天寒地冻的节气,不少人竟觉得脊背上冷汗直冒。天知道接下来的正餐又会现出什么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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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看出来了,赵启或许有年纪尚幼不胜酒力的可?醉晚不醉,偏偏在杨致表示坚决拥护他的主张之后再醉,骤入醉乡之前还没忘了当众扔出一大摞奏章,显然早就算计好了借酒醉遁,把烫手的山芋甩给了卫肃。他算准了卫肃与杨致打擂台的可能性已是极小,纵然留下也徒劳无益,此时不闪,更待何时?
卫肃赖以有自认崇高的信念支撑,因而由一位勤俭谨慎的名将变身为图谋兵变的阴谋家。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卫肃的角色转换充其量只能算客串,脸皮厚度较之杨致、赵启等后起之秀根本不在同一档次。卫肃明知是被赵启摆了一道,而杨致等人表示拥立太子也未必是出于真心,但赵启命他全权处置奏章,既无从推拒,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作假。事实上到现在群臣还没有出现撕破脸皮的局面,这已令他相当满意了。
将散落桌上奏章收拢,望向赵启被金子善搀扶的蹒跚背影躬身一礼:“臣谨遵王爷令谕。恭送王爷!”
群臣连忙跟着行礼相送,也没听见赵启再有半句声响。众人各有山头,对几份奏章的内容似乎已猜出了个大概,落座之后只相互以目示意,无人言语议论。
赵启精准的号准了诸方势力的脉,利用他们的心思各异与相互猜忌,营造出了临时性的安定团结大好局面。借力使力地想法尚算老到,手法还稍显稚嫩,构筑的平衡却仍如风中摇曳的残烛一般脆弱。卫肃压根儿不敢指望这点残烛之光就能普照四方,但绝不能让它瞎了火。
杨致貌似强硬的骑墙,既迎合了大多数人的观望心思,对军方势力与宁王、康王两系也是一种威压震慑。王雨农为相数十年荣宠不衰,一贯谨小慎微极重操守,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说他是大夏文臣地风向标也不为过。若想不偏离剧本把今日这出戏唱下去,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老头儿的。
“诚如王相所言,王爷确是少年睿智用心国事,诸位同僚亦是恪尽职守无片刻懈怠!仅方才开宴之前的少许功夫,向王爷呈送奏章的同僚竟然有八位之多!”
群臣闻言尽皆不以为然:就许你忙上忙下,难道我们就一定得像聋子瞎子似的干等着过年?
卫肃虽语带双关,但并非有意出言讥讽,只是想把话题引向王雨农。拿起一摞奏章望向王雨农,恭敬的道:“王相,王爷虽不胜酒力有所托付,我却不敢擅专。王相德高望重,辛苦您先行过目,再由我二人商酌处置,如何?”
王雨农只端坐不动,淡淡笑道:“太尉大人此言差矣!王爷对你信任有加,在座诸位俱可见证。奏章牵系政务国事,王爷身为监国皇子,我等臣子对其令谕岂可随便拂逆?何况这奏章之中老夫也自有份,那便更该避嫌了。
于情于理。卫大人都无需谦让。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大家今日承王爷盛情齐聚一堂。倘若卫大人有何为难之处。诸位同僚正好也可当场商酌担待。”
老头儿不卑不亢软中带硬。对卫肃地尊崇让人感觉说不出地别扭。不着痕迹地把卫肃推向了群臣地对立面。杨致深知王雨农是万分之万地皇帝铁杆死忠。正因其心底无私才凛然生威。但并不与卫肃硬顶蛮干。莫非这就是所谓地斗争艺术?不愧是见多了风浪地老麻雀。
众人满心狐疑地喝了三杯枯酒之后。这场号称监国皇子地私人宴请。忽然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议政地朝会。有赵启当众吩咐在先。王雨农又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也不容卫肃再行推辞谦让:“既是如此。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几份奏章地内容大同小异。果然毫无悬念。
朝野上下人尽皆知。杨致平素与卫肃父子交谊匪浅。而太子倚为靠山地李氏却与他结有不可开解之仇。说他会真心倒向太子那一边。如果不是过于天真。就是走夜路摔坏脑袋了。此人虽是无官无职地“自由人”。但倍受皇帝宠信而爵高权重。他特立独行胆大包天。心机狡诈丝毫不输悍勇。又并无明确地皇子派系背景。可他在死忠于皇帝地纯臣一派、军方、新兴财阀秦氏地影响力都不容小觑。已隐然自成一股冉冉上升地强大势力。
将这么个强势怪物留在长安。无令皇后与卫肃夜不能寐。卫肃经过反复权衡后认定。目前杨致悍然击杀太子地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干对他没有半点好处。他没有作出那等疯狂举动地充分理由。但卫肃能够万分之万肯定地是。杨致绝对不可能什么都不干。把他留在长安。反
充满不可预知的天大麻烦。对于宁王与康王两+在只要不让太子立马登上帝位,他们才有机会。他们只能暂时信奉一条简单而现实地原则: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推举杨致领兵迎驾,让他掌控部分兵权,至少可以突破目前太子一派对长安局势的控制。而推举其他任何一位立场鲜明的将领,势必都会遭到对方的激烈反对,甚至有擦枪走火导致局面全面失控的可能。
于是乎,杨致便成了诸方势力都可接受的领兵迎驾的首选人物。
卫肃翻开奏章逐一阅览,仅只盏茶功夫便告完事,看似郑重其事,其实人人都知道他只是做做样子。放下奏章轻咳两声道:“先前王爷业已提到,如今皇上龙体抱恙以至谣言四起,本太尉昨日接到太子传回的军报,也言及圣驾于返京途中屡遭不明身份的逆贼袭扰。这几位同僚今日向王爷上呈的奏章,都是提议发兵迎接圣驾早日平安还朝。正可谓英雄所见略同,飞虎侯公忠体国智勇无双,几位大人共同推举他当此重任。几位大人忠心可嘉,然则却有一事令本太尉深感为难。皇上御驾亲征之前,命王相、徐相、周挺将军与本太尉佐理监国,曾严令举国兵马不得擅调一兵一卒。冒然派兵迎驾有违圣意,至于派兵多少、何时派兵,都需与诸位同僚商议,以求一完全之策。”
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出戏凭他卫肃一个人是万万唱不下去的。群臣登时恍然:王雨农有先见之明,所说的“商酌担待”并非套话。老头儿早已料定,还存在一个如何使派兵迎驾合法化的问题。
福王赵行起身接话道:“诸位大人,本王虽向来不过问大夏朝政兵事,今日也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兵书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情不同而理同,时不同而势同。值此关系皇上安危之际,也只好事急从权了。依本王之见,飞虎侯领兵迎驾既是众望所归,便可另行上书一份奏章道明其中原委,由在座诸位大人联名具保,一同担了这天大的干系,留待皇上还朝后御览。本王可向诸位保证,日后若是皇上因此怪罪,尽可由本王一人承担!”
既然是联名具保,又怎会是由你一人承担?群臣对福王没有半点含金量的漂亮话不仅毫不领情,而且心下无不嗤之以鼻。
如果反对福王的提议,将来指不定哪天就会有一顶“漠视君父安危”的黑锅扣在自己头上。自古便是法不责众,万一以后皇帝被猪油蒙了心非要追究此事,只要不在其头不在其尾,也必定无关痛痒。联名就联名吧!
“王爷英明。”卫肃扭头问道:“不知王相与徐相以为如何?诸位大人可有异议否?”
王雨农答道:“老夫也在上奏保举飞虎侯领兵迎驾之列,自然赞成王爷的提议。若是在座诸位同僚对此同样没有异议,太尉大人总掌举务,大可依计而为了。这联名奏章嘛,老夫倒可毛遂自荐代为执笔。”
徐文瀚跟着点头道:“在下以为,王爷所议甚佳。鄙人不谙兵事,只管主理钱粮。只要太尉大人发话,在下自当全力保证飞虎侯迎驾大军粮草无忧。”
有皇帝的同胞亲弟倡议,四位佐理监国重臣除了周挺因病未能赴宴,已有三位点头拥护,还有什么好说的?群臣随后都三三两两的表示赞成福王的提议。
卫肃又望向杨致问道:“不知飞虎侯对此事还有何高见?你认为派多少兵马迎驾为宜?何时能领兵启程?”
杨致笑道:“承蒙诸位大人抬举,我便当仁不让了。于我而言,迎驾兵马多多益善,我随时能领兵启程。”
“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各人应尽的戏份俱已到位,卫肃也不再惺惺作态:“事不宜迟,愈快愈好。来人!笔墨伺候!”
“飞虎侯,如此便辛苦你了。你稍后出宫手持这联名奏章至周大将军府上勘合兵符讨得军令之后,便可直奔禁军大营点选两万精锐兵马,由徐相会同兵部、户部连夜备足粮草,于明日清晨卯时出城迎接圣驾!”
联名奏章由王雨农文不加点一挥而就,群臣也都纷纷如言签名具保。一桩令人心惊肉跳的政治交易,就在满桌美味佳肴只箸未动的席面上就此宣告大功告成。眼见杨致还是一脸慵懒的笑意,也有人签名之后暗自嘀咕:难道你们就一点儿都不担心这家伙变成第二个董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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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现在的局势,与乱成一团糟的东汉末年毫无可比性是大大小小的军阀都拥兵自重,朝廷无兵可用。如今大夏却有二十万平素直属皇帝统辖的精锐禁军拱卫京畿,令各自心怀鬼胎的诸方势力投鼠忌器敢轻举妄动。但也正因为担心杨致会变成第二个董卓,卫肃才提议只给他两万兵马。即便杨致利令智昏丧心病狂,不仅太子统领的两万护驾兵马与之旗鼓相当有得一拼,以平叛为名调动其余十数万禁军将其剿灭,应该也是轻而易举。况且杨致受诸事掣肘,除非是他脑子进水,否则断然不会冒然自寻死路。
无论怎么说,保举杨致领兵迎驾都是一种比豆腐还要脆弱的平衡结果。虽然卫肃是几经权衡其中利弊,看准了才走的这一步,总归还是一招无奈的险棋。
在这种大佬云集的高端场合,大多数人自感说话的份量有限。
现又是极度敏感的非常时期,与宴群臣莫不牢记祸从口出的自保戒条,在联名奏章上签名聊作应付之后,除了卫肃与杨致,还有王雨农、徐文瀚两位佐理监国的宰辅大学士,以及张天行、耿超两位禁军副将和兵部、户部的两位尚书等相关文武重臣留下商讨派兵迎驾的诸项细节,其余众臣不顾腹中犹自空空如也,都不愿妄加议论一字,尽皆默然而匆匆作鸟兽散。
在“事关皇帝安危”这块超级遮羞布的掩盖下,连同杨致本人在内的几名大佬都恨不得他立马插翅飞出长安,所有的问题都已经不是问题,接下来的一切出奇地顺畅。
卫肃、张天行与耿超均是领兵征战多年的高级将领,心知将禁军之中任何一彪嫡系人马强塞到杨致这么个人物手下的想法是极为愚蠢地。如若一不留神让他找茬杀了,跟捏死个臭虫没有太大区别,到时候恐怕连想哭都找不着坟头。是以三人对点选哪两万人马交由杨致统率这个问题上毫无争执,很自觉的同意遵从“就近从快”地原则。
得益于数九寒冬的恶劣天气和恰逢过年时节的掩护,杨致与徐文瀚借助秦氏之力人为营造粮荒、掐紧长安命脉的密议早已付诸实施,诸方势力的眼球都在死盯对方无暇他顾,对此暂未有所察觉。长安城防分内外两线约有六万禁军,大多驻扎在外围,城内官仓屯粮只能说相对十分充足,绝对数量并不是太多。杨致明明只领两万禁军出城迎驾,可主理举国钱粮地徐文瀚却一口应承,会同兵部户部连夜给他备好足够四万兵马支应一个月的粮草。——徐文瀚本来就巴不得一股脑儿把长安的粮仓悉数掏空才好,这样的天赐良机怎会放过?
此言一出,不但是卫肃与两位尚书,就连王雨农都颇有些惑。徐文瀚冷辩驳道:“我虽不谙兵事,却也懂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太子军报声称圣驾已数度遇袭,正是因为容不得再有半分闪失,今日才有众臣联名保举飞虎侯领兵迎驾之事。若换在寻常时节,飞虎侯所率兵马理应轻骑简装尽快赶到皇上身边,所需粮草大可到沿途府县官仓支应取用。但如今已到非常之时,岂能与寻常时节相提并论?固然要保证太子的两万护驾兵马吃饱饭,飞虎侯地两万兵马也不能饿着肚子去迎驾。事起突然又年关在即,不仅官衙休息民间罢市,更兼天寒地冻难以征调民夫运送。若不带足粮草,试问仓促间有哪家府县的官仓能保证四万兵马的充足支应?”
“不错,飞虎侯与我有八拜之交人尽皆知。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私心,我也只是由衷盼望我三弟不负今日我等众臣重托不辱使命,早日迎接圣驾平安返京!为确保迎驾兵马不会因粮草不继而阻滞皇上归程,我宁可背负扰人清静、坏人阖家团聚的骂名,也只得辛苦兵部、户部的诸多同僚和押粮军士了。越王殿下方才曾言,如今最难得地就是恪守人臣本分。鄙人才疏学浅能力有限,也帮不上其他什么忙,唯有尽心做到有备无患,我才能上不负皇上赏识重用的知遇之恩,下不负与飞虎侯的结拜之义。圣驾数度遇袭,皇上地归程已然不能有片刻耽搁。说句不当讲的话,我并非没有担当之人,但若因粮草支应环节有所纰漏而另生枝节,我委实担待不起。”
煞有其事地总结道:“以上只是鄙人愚见,诸位大人若觉不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尽可从容商议再行决断。”
徐文瀚心思缜密。强词夺理地这篇文章做得四平八稳。众人虽隐隐感觉总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却又被他噎得无言以对。徐文瀚地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该说地我都说了。你们看着办。谁拿主意谁就得负责。日后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们也怪不到我地头上。可如果不照他说地去做。谁又敢保证在粮草环节上不出半点岔子?
徐文瀚是何用意。杨致自然心中雪亮。见众人仍自面带犹豫。一时均未表态。不由插言笑道:“诸位大人莫非还怀我会防着迎驾这桩天大地正事不干。去中途贩卖粮草牟利不成?徐相宁可背负骂名。也不愿马虎滥做好人。把话说白了。他这是牢靠人做牢靠事。不就是些许粮草么?真要是多到吃不完。那再运回来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地?依我看诸位都不必费心犯嘀咕了。其实带多少粮草我是无所谓。徐相说得不错。只要能够保证护驾与迎驾地数万兵马吃饱饭就行。当然。诸位大人若是还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地难处。尽可如我大哥所言在此从容商议。”
到这里竟是作势起身欲走:“跟诸位说句实话。我今早出门之时。只与家人说是应越王殿下之邀进宫赴宴。做梦也没想到会摊上这么个差事。大过年地人家都是阖家团聚其乐融融。我却要顶风冒雪领兵迎驾。嘿嘿。我也是娘生人养地。不能陪家人团聚倒还罢了。总要回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吧?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大家不妨在这儿慢慢商量。待商量好了劳烦叫人到寒舍知会一声。诸位大人。请恕我暂且少陪了!”
卫肃明知杨致摆出一副无赖嘴脸是有意将他地军。但他前半截话确实与自己地揣度不谋而合。若真是放任这位大爷就这么**一拍走了。还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当下不再犹豫。拦住杨致道:“辛苦飞虎侯为国奔劳。不得在新春佳节尽享人伦之乐。也是事出无奈。犬子飞扬亦与飞虎侯有结拜之谊。明日我自当专程登门去府上请罪。——王相。诸位大人。我窃以为徐相所说确是老成谋国之言。我等便不用就粮草之事纠缠不清了吧?”
王雨农久居高位阅事无数。不说徐文瀚言之凿凿多带辎重地建议有悖常理。单凭与杨致二人一唱一和。他就看出必有猫腻
同时料定。其中地猫腻必然对太子弑父篡逆地阴就冲这一点。老头儿也万万不会与徐杨二人为难:“太尉大人所言极是。飞虎侯。自古便是忠孝不能两全。大忠即是大孝。你不会这么看不开吧?尽孝道享天伦乃是人之常情。飞虎侯今日或可忙里偷闲回府陪一陪家人。老夫别地不敢说。明日与大年初一这两日定然要叫上文远那老匹夫登门叨扰。厚着脸皮向贵府老太爷讨杯酒喝。”
如果有新旧两任太尉和当朝首辅宰相上门辞岁拜年,杨府老爷子日后的门票行市必定气势如虹涨至停板,儿子不能在家过年地损失也算可以小有弥补了。杨致哈哈笑道:“荣幸之至啊!无论是老相爷与陈老爷子还是卫大人,不管诸位何时驾临寒舍,酒是一定管够的!哦,我在此要冒昧问一句,咱们今日本是应越王之邀前来赴宴的,忙到这个时侯仅是空腹喝了几杯酒,诸位难道都还不饿吗?”
内御厨精心烹制的御膳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平时群臣若能获邀出席宫中御宴,莫不引以为荣。今日赵启设下的辞岁宴却成了摆设应景地样子货,似乎人人只当是要人老命的毒鼠强一般,至今竟无一人动过筷子。众人都是身居庙堂高位的重臣,极少领略过饥饿滋味。经杨致这么一说,才意识到早已过了饭时,愈发觉得已饿得是前心贴后背了。当下也顾不上讲究菜冷菜热了,只将就着胡乱填饱肚子。
待到派兵迎驾的诸项细节议定,已是午后未时时分。杨致是要做事便极尽认真的做、要玩就痛痛快快的玩地性子,口里说是不急,行动起来毫不含糊。他这边出宫手持联名奏章往周挺府上交接兵符之后,马不停蹄的直奔禁军大营,在早已等候多时的张天行、耿超等诸多禁军高级将领的陪同下点选迎驾兵马。那边卫肃、王雨农、徐文瀚和兵户两部尚书围绕保证这位大爷领兵迎驾的后勤保障,脚不沾地地忙碌起来。
卫肃与张天行、耿超等人对杨致军事才能的判断,无是非常正确的。杨致点选兵马地原则只有两条:就近从快是第一条,第二条就是凡是由战功赫赫的将领统带地兵马一律不用,选出十营校尉统领的两万精锐兵士合作一军。
这么做地道理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凡是因战功起家而选调至禁军为将者,难免或多或少有些骄横习气,相对而言不易驾驭。而且随着近年来太子、宁王、康王三位皇子羽翼渐丰,都不遗余力的将各自的触角伸向军中,不少高级将领都与这几位宝贝皇子有些盘根错节的关联,一时也没那么多功夫去一一考察甄别。到了担任都尉、校尉一级统兵实职的中下级军官,事实上皇子们既没那么多精力与时间,也没那个心思去大肆笼络。而这部分中下级军官通常又极度热切的盼望能获得建功提升的机会,用起来无会顺手许多。
一直忙到入夜时时分,虽说粮草辎重还在紧赶慢赶的装运,杨致点选的两万兵马已在禁军大营校场集结完毕。
在冷兵器占据主宰地位的时代,军人对超级强者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狂热崇拜。大夏全民尚武,杨致的诸多光辉事迹早已在民间和军中广为传颂。在无数普通百姓与广大军士心目中,他的故事已被演绎成了不朽的传奇。杨致看似随意实则精心点选的两万兵马,在号称百万夏军精锐当中的精锐禁军当中本就属于不得志的群体,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拨至这位天神一般的人物麾下效力。这大过年的又是滴水成冰的节气,冬夜的寒风吹到身上让人瑟瑟发抖。尽管如此,两万将士大都兴奋莫名热情高涨,绝少有人因为在这种鬼天气里还拿了他们穷折腾而心生怨言。
杨致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担当这样统兵数万的角色,事实上也没有时间神气活现的检阅眼前这支人马,让他好好过上一把瘾。你可以把麾下诸多将士当成杀人工具和战争机器,但绝不可以把他们当成傻子。杨致没有一本正经的担任过统兵主将,可没杀过猪也见过猪走路,他所悟到的带兵之道无非是两个字:人心。
杨致一早是与老爷子和两位夫人有言在先才出的门,已经做了官就不怕没轿子坐,如果在这个时侯还想着忙里偷闲赶回府去与他们团聚,矗在这儿的两万将士的心里,将会比冬夜寒风吹在身上还要感觉彻骨冰凉。
初次出任主将,发表就职演说当然是必不可少。杨致叫人点起数百堆篝火聊以御寒,特地找了套崭新的厚重铠甲换上,登上校场将台高声道:“大夏的好儿郎们!我先跟大伙儿认识一下,我叫杨致。从此时此刻起,你们就跟着我干了!”
众兵士七嘴八舌的自发应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飞虎侯啊!我们早就听说过您了!”
其时皇帝对大夏二十余年的统治虽然尚算清明,但自登基以来从未停止过对外征战,寻常黎民百姓的日子最多只能说过得比较安定,与人人丰衣足食的清平盛世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从军的百姓子弟绝大多数认不全几个大字。
“敢情大伙儿都认识我了?那就好!”见什么人就说什么话,是拉近彼此距离的重要途径。杨致压根儿就没打算咬文嚼字的长篇大论:“我这人不喜欢说没用的屁话,今日只耽误大家少许功夫,唠叨几句废话。第一句,大伙儿都跟我去干什么?两个字:迎驾。”
“第二句,俗话说一个道士一道符,大伙儿跟了我都该守些什么规矩?还是两个字:听话。听谁的话?当然是听我的。”
“第三句,大伙儿一定会问,跟你迎驾虽然是头大大事,但总归不是去征战杀敌,都会有些什么好处?依然还是两个字:立功。”
概是觉得第三句的两个字颇欠说服力,掏出御赐金牌高举过头一亮:“大伙儿既然都认识我了,那都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皇上御赐的金牌!金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大伙儿还怕少了立功的机会?”
众将士对杨致的御赐金牌早有耳闻,也听说过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大爷正常时候不仅为人随和,而且出手极为大方。这位大爷说得不错啊,日后跟着他混还怕没有奔头么?
两万将士集体愣了两三秒的功夫才如梦初醒,面对代表无上皇权的御赐金牌轰然跪倒:“皇上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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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在大漠经历过数万人马像绞肉机一样红了眼的厮受过数万人马的顶礼膜拜。两万将士轰然跪拜山呼万岁,动作整齐划一,声势颇为惊人,凭此不难看出禁军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夏军精锐。杨致明知将士们当中或有自己众多粉丝,但御赐金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见之不拜当问大不敬之罪,他们这般行叩拜大礼是冲着金牌来的。
饶是如此,那种高高在上的威势还是令杨致有点不由自主的直犯晕,不禁心生感慨:万众皆在脚下、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确实有够爽啊!乱争雄称帝堪称是难度系数最高、风险最大的职业,怪不得仍然有那么多人义无反顾前赴后继,即使争他个头破血流、搭上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收拢心神笑道:“大伙儿眼力劲都不错嘛!都请起来吧!
众将士依言起身列队,人人精神抖擞,站得如标枪般笔直。如果说先前他们对杨致既有好奇又有对偶像的崇拜,现在又多了几分踌躇满志的昂扬之气。
只见杨致刹那间又敛起笑容大喝道:“我刚才所说的三句话,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诸将士听令:今夜在校场就地扎营露宿,明晨丑时造饭,寅时整军列队,卯时随我出城迎驾!”
“遵令!”
平常有禁军将领履新就职,十有**是意气风发借以立威。要么是声色俱厉粗俗不堪地一通喝骂,要么是读过几本书以儒将自许,尽说些叫人半懂不懂的屁话。像杨致这样通篇平实的大白话,三五两句就宣告收工的,诸多将士还是头一回碰上,无不耳目一新倍感爽利。人人觉得这位名震天下的大爷随和实在,也跟自己一样是个食人间烟火的血肉凡人。
杨致地就职演说看似简短直白,其实对自己拥有的所有资本没有丝毫浪费。全程陪同观礼的耿超与张天行都是久经战阵的带兵大行家,在一旁看得目眩神驰:此人能有今日偌大声名,绝非偶然。即便将两万头猪交到他手上,让他几句话一煽,恐怕就会变成两万匹嗷嗷叫的豺狼!
要想尽快与两万将士融为一体打成一片。仅凭几句话是远远不够地。杨致深知高高在上是一把双刃剑。既是将帅树威地魅力所在。也是将帅带兵地大忌。该摆架子地时候就要摆个十足。该放下身段地时候就要放个彻底。装逼地火候把握。委实是一门高深地学问。
耿超与张天行背后各有不同地主子。二人同为禁军副将互为牵制。杨致与张天行从无交往。外人看来他与耿超关系更为亲厚。实则是抱着对二人等距离对待地态度以求待价而沽。也不跟他们多话。送别二人之后。干脆命人将歇宿过夜地营帐搭在了将台。忙活完后已近子时。按他发布地第一条将令。两万将士满打满算最多不过还能休息一个时辰。对杨致来说。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收买人心已经足够了。
杨致发布地第二条将令极具人性化。以至于令诸多淳朴地将士感激涕零:为抵御冬夜严寒。各营伙夫必须烧好姜汤以供将士们随时暖身服用。值夜巡哨兵丁必须保证篝火经夜不灭。不仅如此。还如前世在年节时分登门慰问特困户地领导同志哥一般。堆起满脸亲切地笑容。衣不卸甲地在偌大地禁军大营校场巡视一圈。走到哪儿都嘘寒问暖地与兵士们拉几句家常。人心都是肉长地。日后统领大军地机会说不定还多地是。像这样成本低廉而口碑回报奇高地作秀。纵是暂时辛苦一点又有何妨?
杨致通宵转悠忙活。捱到寅时整军列队时分。赵启居然也在禁军大营校场出现了。杨致见他冠带俨然。那可恶地金子善随侍在侧。一众大内侍卫前呼后拥。瞧这小子地架势是“因公”而来。按照惯例。每逢大军出征都要郑重其事地举行一个仪式。杨致心知卫肃、王雨农、徐文瀚、张天行、耿超等人也将随后就到。这其中彻夜难眠地肯定不只他一个人。
在应该出现地重要场合。赵启又是第一个登场。通过这两天接触下来。赵启给杨致地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对他又有了一个全新地认识。这小子头脑冷静思虑周密。行事张弛有度。已隐然有几分“谈笑间灰飞烟灭”地风范。外人眼中地年少懵懂、惫懒顽劣和无心争储。都是最好地伪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弹丸其下。赵启隐藏在天真无邪后面地沉着老练。加上金子善这个人物地出现。让杨致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地警觉。这场游戏在他眼里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起来。每个人都只希望自己是猎手。而不是成为猎物。
到底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卫肃昨日言明迎驾兵马在卯时出发,如杨致所料,他刚上前与赵启打过招呼,以卫肃为首的几位大佬和前来送行的相关文武重臣们就相继赶到了。
在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大年三十日的清晨,一切犹如前世早已编好的电脑程序一般正常运行,说什么都是多余,所有人都抱了一个高度一致的想法:赶紧打发杨致带了两万兵马出城,走得越快越好!
出了长安就是海阔天空,杨致也正是这么想,所以出城走得并不慢。按照他的盘算,皇帝中风偏瘫之后反而一路再无性命之忧,所谓圣驾数度遇袭,目标是太子而不是皇帝!重要的是必须抢在太子前头,将两万护驾兵马堵在潼关之外,不给太子宣告皇帝驾崩一丝一毫的机会!
长安至潼关的官道不过三百余里之遥,轻装精骑全速行进不足两日即可到达。而根据秦氏的密报,太子的先锋部队十二月二十七日黄昏已进驻洛阳。洛阳和长安至潼关的距离相差不大,就算太子不知道杨致领兵迎驾的真正心思,也已经在时间上占了一日先机。
时间已是万分紧迫!可杨致就是想急也急不起来。这边两万禁军的先头部队已出长安二十里,那边足够四万兵马支应一个月的粮草辎重才刚出城门!www.KenWe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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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按照与杨致和秦空云的密议,利用主理举国钱~会的来了一手釜底抽薪,几乎将长安城内最大的官仓腾空近半。他无形中又间接给囤粮居奇的秦氏创造了一注横财,却给杨致出了一道棘手的难题。
吞进肚里是骨头吐掉是肉,这个时侯杨致手上的粮草辎重既是一笔尴尬的财富,更是一个巨大的包袱。昨日去宫中赴宴时,一切都是随机应变。当时只想到带足粮草尽快接掌兵权出城再说,还真没去认真考虑在时间如此紧迫的情况下拿了如何处置。他刚一出城就深刻领会到什么叫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了,甚至异想天开的怀念起了前世网络小说中神奇的储物戒指。
策马领军前行时一边思索对策,一边忍不住连连暗骂:抛头露面劳心费力的差事落在了我的头上,倒让秦氏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完事之后若不狠狠讹上秦氏父子一笔,老子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一家破粮行老狐狸愣敢开口叫价四百万两,做你妈的春秋大梦!至少得一文不花的讹过来!……嗯?粮行?粮行!
纵然两眼急出血来骂破了天,也绝不可能让太子中途磨蹭等着他杨致先入潼关。好在杨致事先已料到迟早会有今天这一步,脑子里对领兵迎驾之后如何行事有个大致的轮廓。想来想去,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
眼看天近晌午,才走出长安二十余里,杨致当机立断,索性下马寻了个避风处暂行歇息,传令下去命十营校尉火速前来议事。
此时杨致在十名校尉眼里不只是新晋地顶头上司和衷心崇拜的偶像,还是天上掉下来砸到自己脑袋上的锦竹前程。虽然迎驾兵马首尾相顾长达二十里,但不到顿饭工夫,十名校尉就像死了老子娘似的赶来聚集听命。
十名校尉都非常年轻,看起来年纪最大地也不到三十岁。从确定由杨致领兵迎驾到点选兵马整军出城,还不到一天时间,实际上十分仓促。收服七喜之后,杨致切实感受到了逐步培植嫡系力量带来的好处。但仅有七喜明显不够用,也成了他一块心病。他并不了解十名年轻校尉的底细,如今情势紧急,只好就地取材边用边看了。
杨致先不忙着说明急召他们所为何事,而是逐一问了各人的姓名、年龄、出身和简略经历。他有过耳不忘之能,记忆力极佳,问过之后又复述了一遍,竟是无一错漏。
年轻的下级军官最盼望的是建功升赏,最能刺激他们热血沸腾地是言语激将。按杨致打好的腹稿,是要依次摆出几条令人信服的强大理由:“我该说地话,昨晚在禁军大营校场都说过了,只有一点没向你们挑明。我昨日点选兵马之时,别说什么骁骑将军、先锋将军,就连一个偏将都没要,只选了你们十名校尉,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我知道你们在号称大夏精锐的禁军之中混得并不如意,想给你们一个建功升赏的机会,这一节一定要心中有数。”
“我等没齿不忘侯爷……,哦,不,是大将军的提携之恩!”
“这还八字没一撇呢!你们先别忙着谢我。”杨致一摇手道:“我再问你们。皇上得胜还朝有太子亲率大军随行护卫。越王殿下与四位佐理监国重臣为什么还要派我们前去迎驾?”
十个年轻人能在诸多兵士中脱颖而出选为校尉。不管腹中墨水多少。必定都不是傻子。杨致这个问题委实太过敏感。十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杨致笑道:“其实整个长安早已传得满城风雨。也没什么好忌讳地。想必大家都已听说了皇上于班师途中龙体抱恙。说太子想要趁机弑父篡逆地谣言。也暗地里传得沸沸扬扬。为了尽快平息谣言。为了尽快使局势恢复平静。这才派我们前去迎驾。所以大家不要因为不是去征战杀敌。就以为没什么建功立业地机会。务必切记。我们此番出征关乎大夏国运。乃是天字第一号地军国重务!就算只跟着来回走上一遭。也足可称得上是大功一件。都明白了么?”
“……明白了。”
杨致脸色骤然一沉道:“这就听明白了?我看未必!兄弟们。身为军人。我们地使命不仅只是抵御外侮、开疆拓域。维护大夏稳定、力保父老百姓生活安定更是应尽之责!说句大逆不道地话。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天知道谣言到底是真是假?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必须打起十二万分地精神。做好两手准备!只有抢在护驾兵马前头赶到潼关。待我亲眼一睹皇上真实病况之后。才能判断外间广为流传地是否确属谣言。”
一名校尉壮起胆子问道:“大将军。您认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有。如果传言属实地话……。”
杨致鼓励的赞道:“问得好!现在还说不到传言是否属实地份上。据前方军报传回的消息,太子护驾地先锋部队已于十二月二十七日黄昏十分进驻洛阳。就算他们只以正常行军速度前进,最迟也可在四日之内抵达
情势万分紧急,我急召兄弟们前来,正是商议我们办。”
“越王殿下与几位佐理监国重臣拨给我们足够四万兵马支应一个月的粮草辎重,是从眼下的特殊时节、恶劣天气和极度敏感的全局形势考虑,让我们不至于有粮草不继的后顾之忧,以防受制于人。原本这是一片好意,可却成了拖滞我们前进的累赘!大家都看见了,如果照现在这么走下去,每日能行进四五十里就算很不错了。此去潼关虽然仅只三百余里路程,但我们至少需七八日功夫才能到达。万一传言属实,到了那个时候恐怕黄花菜都凉了!说不定还未能走到潼关,就会跟太子地护驾兵马迎头撞上!若是果真如此,那我们便是大夏的千古罪人!可想而知,非但我会沦为世人口中的笑柄,你们在军中也将永无翻身之日!”
杨致以前为一桩事做铺垫,往往是虚虚实实,十之**是信口胡扯。这一回为了让十名校尉死心戮力受自己调摆差遣,时而将他们捧到天上,时而将他们摁到地狱,十句话里头居然有九句半是真的。
十名校尉尽皆面露惶恐茫然之色,愣了片刻,相互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拜倒在地连连叩首:“恳请大将军为我们做主,我等定当誓死效力!”
“兄弟们,你们这是什么话?都快请起来吧!”杨致心道老子兜了半天圈子,等地就是你们这句话:“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为大夏,为皇上,也是为我们自己。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之计,也只好采取非常措施了。你们尽可放心,我是领兵迎驾的主将,如若老天庇佑此行建功,则一应升赏大家共同分享。如若事有不谐反受其咎,则一切罪责由我一人承担。我便拼却这条性命,也绝不会让兄弟们遭受半点牵连!”
众人见杨致一副胸有成绣的神气,猛醒到他心中早就想好了主意,登时情绪又被调动得激昂兴奋起来:“大将军,我等纵然再是不济,也是堂堂七尺汉子,怎能做那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士为知己者死,我等效死追随大将军,誓与将军同进退、共存亡!大将军,您就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干吧!”
所有该做的铺垫撩拨均已十足到位,也是时候转入正题了。杨致霍地起身,正色道:“好!事不宜迟,我们就在这里即刻兵分三路。第一路,张得胜、王彪,你二人是长安本地人氏,领了标下四千人马分做四路,给我盯死通往长安四门地道路。其余商贾和过往百姓俱可放行,但在未得我亲口传令之前,切记不得让一粒粮食运进长安城!为了尽量避免与长安府和附近府县驻军及官差衙役发生不必要的冲突,我会亲笔手书两张军令交给你们。但如果有人敢不买帐,你们也不必鸟他们,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二人若有半点含糊,只要此番我杨致不死,定斩不饶!”
不仅是张得胜与王彪二人,其余八名校尉对杨致第一路人马的安排都颇感惑,都隐约想到这么做不仅仅是为掐住太子地脖子。但杨致高深莫测,既已挑明要做两手准备,想必自有他的道理,没人再敢多问半句为什么。张得胜犹豫片刻,嗫嚅问道:“那……我们截获的粮食该如何料理才是?还望大将军明示。”
杨致嘿嘿笑道:“我稍后就会提到,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第二路,刘当,你率标下两千人马专一看守押运粮草,持我亲笔手书军令尽快与附近府县地秦氏分号联系。若是我没记错,刘当出身商户人家,这桩事交与你去做,定会方便许多。除了留余两万兵马十日之粮分兵一千随后运往潼关,另外一千人马负责将其余粮草辎重和张得胜、王彪两部截获的粮食委托秦氏暂为寄存。”
众人对这一节倒是不难理解,甚至为之暗暗叫绝。秦氏是富可敌国的大夏首富之家,杨致与秦氏大公子秦空云义结金兰情同手足,天下皆知。粮草辎重委托秦氏寄存,既可立马甩掉包袱,又不怕秦氏赖账,自然十分稳当。
可是几名校尉做梦都想不到,杨致这是有意送肉进虎口。那许多粮草辎重且不说全部,起码有大半将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第三路人马由我亲自统领,又须分做步骑两部。朱大为、罗英经历过实战,陈准、胡智雄、肖刚擅长骑射,随我做骑兵一部。我们立刻将所有马匹集中起来,你们五人从各自标下选出一千骑兵,至少要达到三人配两骑,只随身携带一日干粮,以人不离鞍、马不停蹄为准则全速前进,必须在一个昼夜之内赶到潼关!郭锐、钟涛,你二人统领剩余九千人马做步兵一部。除负责收容掉队骑兵和换乘马匹,也须日夜兼程赶往潼关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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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奉一句老话,风险永远与利润同在。
太子在自身实力不济的情况下铤而走险,本就完全是迫于无奈,无论成败都注定是一锅夹生饭。至今为止还没人愿意做揭开暗战盖子变为明斗的傻鸟,即使像耿进父子那样的狂热好战分子,尚且知道讲究斗争策略。如今全世界都知道杨致有御赐金牌在手,是正儿八经统兵迎驾的大将军。不管叶闯是站在哪一边,只要他还不是一个疯子,就不会冒然拿自己怎么样。
在理论上,御赐金牌是随时随地就可要人老命的杀人执照。在这个世界无论与谁面对面的单挑,杨致自信还不用惧怕任何人。叶闯如果识趣合作,自然皆大欢喜。除非是连个照面都不打就灭了杨致,如若不然,就干脆祭出金牌杀了他!
夏全民尚武,只要条件许可,不论军民出行均盛行披甲佩刀。凭心而论,拜将领兵之人若是身穿鲜亮的重装铠甲披挂齐备,征战杀敌时的保护作用不言而喻,平日看来也是威风凛凛。杨致天性不喜受到框束,对那身重逾数十斤、挂满零碎的变形金刚似的行头兴趣全无,平时也没有随身佩戴刀剑的习惯。前晚校场就职时为免众将士误会其有意轻慢,才顾及形象正经穿戴了一回铠甲。昨日亲领轻骑赶路之时,早就甩脱了那身厚重的累赘,换上了往常一般的便装。
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不怕被人利用,就怕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大夏素以功业见赏,纵然家世显赫如卫飞扬,都得凭自己的真本事说话。叶闯能得皇帝器重,武技与智谋必然不俗。如果叶闯勇悍不逊耿超,杨致自问即使出其不意,也很难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他对兵刃并无特殊要求,只求用得顺手。
与叶闯初次会将会是何情形还不得而知,为了谨慎起见关之前临时给自己佩了一把寻常军士所用的制式单刀。如果不是杨致身后还跟着四千轻骑,今日的造型与当初赶赴山东时的“马文才”别无二致。
叶闯果然亲率帐下所有佐在关前迎候。
走近一看,论是迎候将佐还是守关兵士都是铠甲鲜明全副武装,军容极为严整,一股子昂扬的杀气扑面而来。杨致所率轻骑经过一昼夜人不离鞍的疾驰俱已疲惫不堪,虽在进关之前整歇片刻,相比之下与仓促征召的地方府兵好不到哪儿去。关前当先一人面白无须样貌俊朗,身着黑袍黑甲,**的黑马亦是极显神骏,必定就是现任潼关守将叶闯了。
杨致禁不住暗暗喝彩:好一员英武将!此人身材似与耿超相若么能得皇帝赏识重用的尽是高大俊朗的超级帅哥?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军容严整尚有作秀的可能,但帐下将佐兵士的精神风貌那是装不出来的。单凭这一点来看,叶闯绝非名过其实的绣花枕头。心下思量自己做最坏打算的准备,并非小心过头了。一旦四千疲兵与此人统率的五万大军火拼,简直就是自杀。如果叶闯怀有异心,也只有与他近身相处的时候是将其击杀控制潼关的唯一机会!
闯何尝不是在凝神打量杨致?见杨致身着便装一脸慵懒笑意,透着街头混混一般的痞气,不由眉头微皱。徐徐策马迎上前来,拱手一揖道:“末将叶闯,率潼关一应将士恭迎飞虎侯大驾!末将久闻飞虎侯大名,今日得睹丰采,实乃三生有幸!”
话是这么说。可他并未马。言语中殊少恭敬之意。但凡有点本事地人总有三分傲气。杨致年在弱冠便已名满天下。叶闯也算是年轻有为。且对关于杨致地传说仅是听闻。本能地有些不服气也在情理之中。总不能要求人家像前世疯狂追星地小孩子一样。初次见面就拿你当亲爹似地对待。
杨致在马上还了一礼笑道:“劳叶将军与诸将士了。将军威名我亦如雷贯耳。可谓神交久矣。今日我奉越王殿下令谕及四位佐理监国重臣所托领兵前来。意欲出关迎接皇上圣驾望将军行个方便。”
叶闯淡然道:“末将得报此讯不敢有须臾怠慢。专一在此迎候。只因职责所在。不便下马相迎。请飞虎侯万勿怪罪末将无礼。”
在不咸不淡地寒暄几句之后。叶闯仍无让道放杨致所率兵马进关地意思。杨致登时意识到谓口说无凭。其实叶闯怀了与自己一样地谨慎心思着验看越王令谕和勘合兵符。眼下局势微妙且二人素不相识。叶闯公事公办本也无可厚非。
取出有越王签名用印地众臣联名奏章、禁军大将军周挺签名用印地军令和兵符马过去递向叶闯笑道:“叶将军尽忠职守。鄙人不胜钦佩。越王令谕、周大将军军令及兵符在此且请验看。”
叶闯双手接过认真逐一验看过后。满脸肃然地将三样信物小心送还给杨致。下马望长安方向跪倒拜了三拜。面无表情地朗声道:“末将谨遵越王殿下令谕与大将军令。”
这才重又上马闪身让到一旁道:“飞虎侯,请!”
叶闯话音刚落,只听得几声极为整齐的脚步声,随同叶闯出迎的潼关将士竟似久经操练早有默契,动作高度一致的退向城门两侧,让出一条大路来。
正是这个细节令杨致暗自心惊,对叶闯愈发不敢小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叶闯的治军之能、在守关将士心目中威信之高,由此可见一斑!叶闯的小心谨慎不难理解,但此刻立场尚不分明,若万不得已要杀他夺关而导致其部下五万精兵哗变,能否成功弹压免遭反噬,委实没有一丁点儿的把握!
初来乍到要想挑战一种强大的威信,唯一的办法只有昭示自己拥有另外一种更为强大的威信。
杨致一时却又并不急于率军进关了,昂然笑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我既是奉谕领兵而来,理当严守军规。可是叶将军,不是杨某狂妄,今日我便是越王令谕、大将军令与兵符
物俱无,恐怕你也拦我不得。”
当即故伎重演,高举御赐金牌厉声大喝道:“潼关诸将士看仔细了!皇上御赐金牌在此!金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凡事皆可先斩后奏,大夏举国官吏任我差遣,百万大军任我调动!但有违者,罪同谋反当诛九族!”
杨致并无半字虚言,皇帝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初获金牌时,他本没打算日后要大肆招摇炫耀。后来才渐渐认识到这宝贝玩意儿犹如包治百病的万能膏药一般,贴在哪儿都管用,当真有万试万灵之效。这个时候亮出来不为别的,就为证明必要之时取叶闯人头完全合法此早点掘下一级阶梯。
皇帝登基当政二十余年来,文治还算清明而武功极盛,广受“英明神武”的赞誉,在大夏臣民心目中的地位堪比如来佛祖之于佛门信徒。“如朕亲临”的御赐金牌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杨致所率轻骑因在禁军大营校场见识过一回了,熟稔的一起下马山呼万岁,行叩首跪拜大礼。叶闯略一愣神中掠过一丝寒意,立刻率领诸多守关将士紧跟其后行礼参拜。顿时关前除杨致一人高坐马上,其余万众皆伏。
杨致待众将士叩拜完毕,才不慌不忙的收起金牌:“请起!进关!”
宾主双方各自心翼翼,四千轻骑强打精神支撑到现在已然困萎非常,进关之后自然有人接洽安顿。杨致暗暗留意,城内看不出一丝半点太子的护驾兵马业已先行进驻的痕迹。即便或有突变,以四千疲兵对五万精神饱满的大军,还不够塞牙缝的。杨致的想象力还没有疯狂到那个地步不特地多加叮嘱什么,任由他们去了。进得潼关将军行辕,略加洗漱稍事休息之后,叶闯便遣人前来相请:叶将军特在中军大帐设宴,为飞虎侯一行接风洗尘。
杨致始终紧绷着弦,叶闯然也不比他轻松多少。二人就如前世两个投注的彩民,都在盼望能够早一点儿开奖心里好落个实底。世事如棋局局新,随着局势渐次推进变化,叶闯隐然取杨致而代之,成了决定局势走向的至关重要的人物。毫不夸张的说,叶闯站在谁那一边就至少握有七成胜算!
事有突变千轻骑无济于事,如果群龙无首成乌合之众,反而不必充当无谓炮灰容易保全性命。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与突厥之间的异族相争致断然不会有这个悲天悯人的念头。在这样的场合,摆什么排场都是白瞎。杨致一口应承下来,仍是身着便装佩了腰刀,唤过五名校尉同去赴宴,特地叮嘱他们一个亲兵都不用带。
杨致抢在太子护驾兵马前头赶到关、吃上武成二十六年的第一顿大?*挠不耙丫晌质担莸南韧菲锉囟几星崴闪舜蟀搿>兴乩吹燃渡希N疽患兜南录毒倌艿醚钪抡獾却笕宋锏阊〕稣鳎迅惺秩傩摇?br/>
有与杨致、叶闯这样声名赫赫的高级将领同桌共饮的机会,更是毕生莫大的荣光,哪儿还有心思多想其他?
叶闯帐下都尉以上将悉数到齐,见杨致只带了五名校尉前来,不禁又是一愣。偌大的行辕设了不下十桌酒宴,如此一来便有数桌剩余,空荡荡的让人感觉冷清,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杨致笑嘻嘻的拉了叶闯在一席坐了:“今日随我进关的只是来打前站的四千轻骑,其他一万六千人马最快也要明日午后才到。叶将军如此盛情款待,实在忒过客气了!”
叶闯反应也不慢,立刻吩咐将多余的几桌酒宴撤下,命人送往迎驾兵马宿营地。容色僵硬的答道:“飞虎侯一路鞍马劳顿,末将略具蔬酌相待,原是理所应当。只是按大夏军制,凡有军命在身者严禁饮酒。今日恰是新年伊始,未免太过委屈飞虎侯和一众迎驾兄弟了。”
对叶闯来说,杨致是钦差大臣与迎驾大将军的双重身份,二人是首度谋面,他又道明今日是大年初一,居然仍不肯违纪饮酒,可见此人原则性极强。
杨致本不嗜酒,此时心中存有杀机,不用喝酒可谓正中下怀。浑然不以为意,大大方方举起茶杯笑道:“军令如山,统兵为将者当正人先正己,岂可随便触犯?昔日东吴名将程普曾云:与周公瑾交,若饮醇,不觉自醉。你我虽是初次相交,鄙人亦深有同感。常言道情意浓时茶作酒,今日我便以茶代酒,向叶将军与潼关诸将士聊表敬意!”
杨致将叶闯与周瑜相提并论,那是奉上了一顶天大的高帽,给足了叶闯面子。叶闯连忙起身捧杯谦道:“承蒙飞虎侯谬赞,末将愧不敢当!”
这三天以来,杨致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要打要杀也得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放落茶杯便老实不客气的拖过一只肥鸡,就像饿死鬼投胎一般,旁若无人的大嚼起来。杨致方才的话说得谦和,反客为主这么一搅,潼关诸多将佐均觉得他没有半点架子,现场气氛登时大为改观。但军中将佐多是粗豪之人,无酒助兴,这顿饭仍然吃得沉闷。
杨致大快朵颐的同时,满不在乎的挂着惯有的慵懒笑意。而叶闯眼中的凛然之色也自丝毫不减,不经意的问道:“飞虎侯,末将听闻圣驾于班师途中数度遇袭,不知飞虎侯是待后续兵马赶来会合之后即刻出关迎驾?还是打算在潼关休整几日再说?”
杨致吃东西的速度奇快,这一会儿的功夫一只肥鸡已然下了肚。随手抹了抹油腻兮兮的嘴巴,满意的打着饱嗝,反问道:“出关迎驾?我为什么要出关迎驾?将军既然听说了圣驾数度遇袭,想必还听说了点别的什么。我的后续兵马明日日落之前可到潼关,如果所料不差,太子的护驾兵马最迟在后日也该到了。难道我就在这儿等着不好吗?叶将军,你说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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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问得淡然,杨致答得随意,就如一对相交日久的般轻松寻常,杨致手下五名校尉和作陪的潼关诸将佐都没感觉到任何不妥。杨致慵懒笑意掩饰下的双眼一直紧盯着叶闯的目光,而叶闯的目光只不停的在杨致双手间梭巡。
无论笑容、嘴巴还是目光,都是无法杀人的。杨致心思细密,观察力极为敏锐。叶闯武技如何尚未可知,心机较之自己只怕不遑多让。二人都心如明镜,自从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就始终对对方保持高度戒备的心态。
杨致提到了发兵迎驾的原因、估算了太子的护驾兵马抵达潼关的大致时间以及打算如何应对,等于已向叶闯亮明了自己的立场。名为征询叶闯的看法,实为试探。
太子赖以立足的根基是金城与关中的老牌士族豪强势力,部署在潼关以西拱卫京畿的二十万禁军,是太子震慑两个手握重兵的弟弟的倚仗,令他们轻易不敢以“清君侧”为借口兴兵作乱。如果让太子抰持病同废人的皇帝顺利进关就如蛟龙入海,他抢班夺权的计划就已成功大半,日后若再想挽回局面,将会万分艰难。叶闯若有心相助太子,即使不与杨致火拼,也只需压得他的兵马不能动弹,放太子进关即可。
局势发展到现在,实际上已到了关键的一道十字路口。杨致行事向来狠辣果决只要叶闯有半点含糊,杨致不管他怎么小心戒备,势必都会强行发难。换而言之,叶闯将如何回答,直接关系到他的生死!
叶闯干笑道:“飞侯,虽然你爵高权重,末将位卑职微你我同为大夏之臣,理应时刻以忠君为国为己任。末将之所以关前迎候设宴接风,全因你既是手握御赐金牌的钦差重臣,又是奉监国皇子令谕领兵迎驾的大将军。
夏是皇上的大夏,太子是国之储君,护卫圣驾至此将就更当谨守人臣之礼了。圣驾数度遇袭有军报为证,外间流传的谣言末将确有所闻但无从印证,也就不足为信。至于飞虎侯作何打算将委实不敢越权妄言。”
凭心而论,叶不卑不亢说得在情在理。杨致却无论如何都不容他和稀泥,稍微调整坐姿,有意无意的将身体左侧让到空挡位置便拔刀不受阻碍。也没打算再与叶闯辩驳理论,随口应付道:“是吗?”
“哈哈哈哈!”只见叶闯蓦地仰头大,猛然将席面掀翻在地倒跃急退丈余。方才还是丽日晴天,转瞬便是阴云密布。在座的五名校尉和潼关将佐登时骇然变色,尽皆懵懵懂懂不知因何生变。
这厮心思机敏,竟是早有范!杨致心下暗暗叫苦不及防之下本能的闪到一旁,眼中已是杀机大盛。满脸无辜的笑道:“叶将军你我一见如故,有话尽可直言。这又却为何故?”
叶见他仍自面不改色言笑晏晏不禁暗自佩服。冷冷道:“久闻飞虎侯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之名。果然好胆色!你便装简从不披甲冑刀乃寻常军士所用。显见是进关之前临时佩带。我还不想妄做糊涂鬼。岂敢任你出奇不备一试刀锋?单刀赴会这出戏并非是人就能唱得出彩。如你所言。今日咱们有话尽可直说。只是如现在这般说话。于我而言似乎更为稳妥一些。”
身对诸多作陪地部下将佐大喝道:“我与飞虎侯有话要说。尔等还不退下?非亲耳听我传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若我死。尔等皆听命于飞虎侯!”
叶闯严防不明不白骤遭杨致辣手暗算。却宁愿与之单独对阵且昂然无惧。也不愿同属禁军统辖地两部人马内杠火拼。杨致隐然觉得叶闯武技心智恐怕犹在耿超之上。而且心胸气度足令耿超望尘莫及。油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早知叶将军如此心细。我在席间随便取一把刀来用就好了。”杨致对身后如临大敌地五名校尉挥了挥手。淡淡笑道:“你们也都下去吧。切记。我死亦然。”
杨致地身份、地位与声名无不远胜叶闯。此刻坦承抱有杀心。且将自己与叶闯摆在对等位置上看待。无是表示对他莫大地尊重。在双方将佐心目中。二人都是威权极重地人物。虽满心狐面面相觑。却不敢有丝毫违拗。不约而同地鱼贯而出。紧张地退到门外守候。眨眼间偌大地行辕大堂。只剩下了杨致与叶闯两个人。
众人大感意外地是。行辕大堂内随后竟是一片沉寂。既不闻激烈地言语争执。亦无兵刃相交地叮当之声。双方将佐屏住呼吸熬过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只听得叶闯猛然一声大吼:“拿酒来!”
所谓“军命在身者严禁饮酒”云云,刹那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军中所备极品高粱一坛足有十斤
然喝得一滴不剩。杨致与叶闯都喝得烂醉如泥,但小半个时辰里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次日一早辰时时分,潼关将军行辕鼓声震天,一片肃杀景象。与其说是叶闯升帐议事,还不如说是向杨致移交指挥权的一个简单仪式。只见杨致高坐将位,叶闯当着部下诸多将佐的面呈上将印,朗声宣布:自即日起,潼关五万精兵尽归飞虎侯节制,违令者斩!
杨致随后发出了数道军令:一是即刻赶制杨字将旗,今日务必插上潼关城楼。二是后续迎驾兵马今日午后或会陆续赶到潼关,命叶闯亲自负责入城安顿事宜。三是派出二十名斥候立即快马出关往东搜寻,尽快探明圣驾行踪。四是点选六千潼关精骑,马上与四千迎驾轻骑合成一万重装骑兵,马不卸鞍人不卸甲,随时待命。
纵然两名校尉郭锐、钟涛统领后续迎驾步兵一部日夜兼程,也至这日擦黑时分才赶到潼关城外。这边饶是叶闯雷厉风行全力配合,一万重装骑兵到晚间才整合成军。直至杨致与叶闯趁夜在校场对这一万重装骑兵稍事检阅时,遣出的斥候前来禀报:太子的两万护驾兵马由骁骑将军沈重统率,在距离潼关四十里外宿营,预计圣驾明日午时左右即可抵达潼关城下。
杨致笑道:“来得好快啊!好在咱们这一头的时间也掐得刚刚好。难得太子与沈大将军得胜凯旋,我怎么都得安排一个盛大的仪仗给他们凑个趣。传令:一万重装骑兵今晚可放心安歇,明日巳时出城整军列队,恭迎圣驾!”
叶闯与杨致之已不知不觉的换了称呼,面带忧色的道:“杨兄,你接掌潼关兵马是为我担责,本是一片好意,这一节我自心中有数。但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谣言毕竟是谣言,我总觉得我们这么做……似乎多有不妥。”
杨致不以为然的道:“叶兄在担心火药味过于浓郁而导致两军徒生摩擦,继而引发火拼吧?你尽可放心,别人我不敢说,太子与沈重有多少斤两,我还是拎的。我之所以要这么做,谣言就是最好的理由!如若谣言属实,就不是谣言了。我们若轻松放他进关,那便是助纣为虐。陈盛兵威正是为了震慑太子与沈重,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这还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现在不知皇上病况到底如何,如果太子进关之后即宣告皇上已然驾崩,你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常言道没做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皇上病体并无大碍,如果太子不是心怀鬼胎,见了你我整军相迎,只会愈发踌躇满志意气昂扬,不必也不会害怕。总而言之,在我没有亲眼见到皇上之前,绝计不可放一兵一卒进关!”
第二天上午巳时时分,杨致亲领万重骑出城,仿效前世阅兵的作派,在城外摆出两个方阵,旌旗猎猎铠甲鲜明甚为壮观。叶闯则在城头留守,按杨致之命领了军士在城楼上架起了一百门号炮,只有二十门装填货真价实的发令弹丸,其余一百八十门全部装填霹雳火雷。有道是有备无患,摆给你看是不假,可老子也不怕你突然发飙,要打就打要杀就杀!
堪堪在正午时分,迎风招的明黄色皇帝龙旗终于出现在人们的视野。杨致晒然一笑策马迎上前去,身手最佳、擅长骑射的两名校尉陈准与肖刚一左一右,徐徐跟在他身后。
太与沈重远远看见城头高高飘扬的杨字将旗,城外又摆开了这副阵势,不由忧心忡忡的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
子狐疑的挥手示意后队人马结成战阵,将自己与封得密不透风的皇帝銮驾护在当中,折腾了半晌才继续走过来。
杨致等太子与沈重缓缓走近精心铺排的仪仗,勒马大叫道:“诸将士听令:向皇上与太子致敬!”
校尉朱大为与胡智雄分别担任两个方阵的执旗首骑,应声将手上的杨字将旗一摆,一万重装骑兵齐刷刷拔刀握举在胸前,一同高吼道:“夏军威武!战无不胜!恭迎皇上与太子班师凯旋!”
雪光照耀下刀光闪闪,吼声震天,声势颇为惊人。
太子被这一记突如其来的炸雷轰得差一点没掉下马去,身边的护驾兵马刹时间乱成一团,纷纷本能的拔刀准备应战。待众人听真切呼喊的欢迎口号后,拔出来的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都将目光投向太子。太子满脸尴尬,沈重则脸色铁青。
杨致肚里暗暗好笑:认真说起来,眼前这主仆两位活宝如今都他妈是自己的大舅子。不知太子这个时候有没有凑趣挥手吼几声“众儿郎们辛苦了”的兴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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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山东急返长安之后不曾有一日消停,在暗流汹几度交锋,心中早已先入为主,认定太子妄图谋逆确是板上钉钉。此番打着迎驾的旗号在潼关城外设局等待太子,乃是一石二鸟之策:一是防患于未然,严防太子挟皇帝以令诸侯强行进关。二是叶闯虽然选择了与杨致全面合作,可仍自虑重重。为了避免因叶闯摇摆不定而徒增,借此机会用事实来说服他。三是如果太子心里有鬼,定会心寒胆颤惊慌失措,那便无异于不打自招,等于在两军数万将士面前被杨致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事有反常而谓之为妖。沈重是经大漠血战建功才得皇帝重用,太子跟随皇帝刚从南唐征战归来,二人已经都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花架子把式。如果不是身上有屎,怎会丑态毕露?
杨致满脸戏谑的笑意,在高处勒马站定。现太子身边除了沈重,还有一个久违了的身影,太子的铁杆跟屁虫东宫侍读裴显中。
远远望去,太子显然被杨致精心铺排的欢迎仪式吓得不轻,连忙与沈重和裴显中聚到一处耳语几句,这才强作镇定的下令护驾兵马收刀整队继续行进。沈重与裴显中并辔在前,太子居中,重兵簇拥的皇帝銮驾摆在最后。两军相距已不到二里地,一万重装骑兵策马冲锋眨眼即至,无论按怎样的顺序行进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太子如同小孩过家家的临时编排,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三人疑神疑鬼的率领护驾兵马还没走几步,杨致又挥手大吼道:“鸣炮迎驾!”
“轰轰轰轰……!”随着队方阵的执旗骑、校尉朱大为与胡智雄再度挥舞将旗,巍峨雄伟的城楼上顿时炮声隆隆。炮声分前后两轮,每轮九响。
按大夏军制,若在皇帝亲归来之时鸣礼炮迎驾,当轰九炮。虽然皇帝御驾亲征遇险的可能性极小,但为以防万一让人家一勺烩了往今来皇帝携储君亲征罕有其例。至于该不该为太子另行鸣炮,杨致还真搞不清楚。他号施令时都没忘了在皇帝之后把太子捎上,有意按皇帝的规制也给太子轰上九炮,多少有些恶作剧的成分在内,也好留给太子一点对于美好未来的想象空间。
护驾兵马惊慌之色虽然没有前一波口号轰炸明显惜太子无福消受杨致的“盛情”,突如其来的炮声还是令他悚然一惊,在马上打了个趔趄,沈重的脸色愈难看起来。
凭良心说在太子一系当中,太子图谋逆的出点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既有地位,卫肃勤俭清正且有大功于国重秉性忠厚耿直,他们的为人很难用好坏二字来界定,是非功过也只能任由后人评说。
致与沈重既是郎舅姻亲,又有兄弟之谊,几次三番苦口婆心的教训提醒他凡事要着眼长远三思而行个置身政治争斗之外的纯粹军人,力保一世平安。不想沈重还是受太子蛊惑上了他的贼船,死心为其卖命!
待护驾兵马徐走近。沈重神色漠然地对杨致点头道:“飞虎侯。长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杨致嘲地无声一笑。强自按捺住将沈重狂殴一通地冲动冰冷地目光剜了他一眼。连句招呼都不打地错马而过。
杨致常胜不败地一个很重要地原因。就是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良好地心态。即便在千钧一之际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径自策马来到太子面前。单膝跪倒抱拳作揖道:“微臣杨致恭迎圣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飞虎侯不必多礼快请起!”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处。太子最受人称道地就是“温良宽和、勤勉仁厚”。连忙翻身下马急步上前扶起杨致之后。挤出几滴眼泪沉痛地哽咽道:“能得大夏第一猛将飞虎侯前来迎驾这便终于可以放心了!父皇过了庐州便龙体染恙一病不起。班师凯旋途中更因屡遭身份不明地狂徒袭扰至父皇雪上加霜难以视事。我护驾不力愧为人子。实乃不孝之至!”
杨致听太子地口气。至少皇帝性命尚在。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而太子对他素来多有忌惮。见面地头一番话大有深意。貌似沉痛忏悔。实则是挑明皇帝已病同废人命久矣。我是合法地第一接班人。不管你杨致平时怎么勇悍狡诈。只要没有犯上作乱之心。除了在不久地将来低头认我这个大夏新君。你还能奈我何?
怎么他们几父子的演技一个比一个出色?太子情真意切的卓越表演,不由令杨致好一阵恶寒。竭力忍住心头的恶心,悲愤填膺的道:“微臣奉越王殿下令谕,受四位监国重臣所托,日夜
兵前来迎驾。皇上受命于天,眼下不过是略逢小厄需多虑,更不必过分自责。敬请太子放心,自今日之后只要微臣尚有一口气在,断不至于叫丧心病狂的鬼魅魍魉之辈有任何可乘之机!”
所谓说无心,听有意。杨致的应答其实是聊作应付的场面话,并未成心想要寒碜太子,但太子听来倍感刺耳。假意抹了一把眼泪掩饰道:“飞虎侯所言甚是。有你在,父皇圣驾即可高枕无忧,我亦大感欣慰。只是父皇龙体抱恙又一路劳顿,需尽快入城将息。南唐新灭,父皇病重,朝中诸事繁杂。飞虎侯文武全才,乃大夏胘骨栋梁之臣,还盼能鼎力助我署理。此时此地朔风猎猎,寒风刺骨,还是先行入城再从容计议吧!”
太子一副忧国忧民的沉重脸色,将杨致捧起老高,俨然已以新皇自居,只催着入城。杨致心下冷笑,不待回答,裴显中便钻过来皮笑肉不笑的道:“小人见过飞虎侯。太子殿下,皇上圣驾连日以来屡遭袭扰,所幸护驾将士尽职用命,令谋刺狂徒无功而返。如今护驾将士与飞虎侯亲率的迎驾兵马、驻守潼关的五万精兵已然会合,为保万无一失,稍后入城之后,还请飞虎侯与叶闯将军将各部兵马驻防详情禀明太子,以便由太子殿下协调统属。”
一个催着入城,一个急不可耐的妄想接管兵权,做你妈的春秋大梦!杨致笑道:“裴侍读有心了。微臣是奉越王令谕与四位佐理重臣之托前来迎驾,有群臣联名奏章与禁军兵符为证,不知太子与裴侍读是否需要验看?皇上与太子一日未曾班师返京,则越王监国皇子之责一日未卸,至于太子与越王如何交接,为人臣岂敢妄议?况且那也是回到长安以后的事了。换而言之,三部兵马会合之后,护卫圣驾与太子周全已是微臣职责所在,不敢劳烦太子协调统属,更不用劳动裴侍读费心。”
裴显中登时被噎了个脸红脖子粗:“飞虎侯,……你?!”
太子闻言亦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隐忍道:“飞虎侯之言也不无道理。飞虎侯乃大夏柱石重臣,三部兵马都是我大夏儿郎,就由飞虎侯统辖也是一样。飞虎侯,这便辛苦你引领圣驾入城吧?”
太子平时在皇帝面前如小鸡,今日却浑然当他老子不存在!由此看来皇帝纵有命在,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了。
杨致不动色的道:“承蒙太子信任,微臣只好愧当其任了。微臣以为,且不忙引领圣驾入城。”
太子为求稳住杨致,三言两语就出了护驾兵马的指挥权,不想竟然还是未换得这厮半分让步!脸色骤然一冷:“飞虎侯这是何意?你难道忘了现如今大夏是谁家的天下了么?”
致又是拱手一揖道:“微臣时刻谨记身为夏臣,此节不劳提醒,请太子稍安勿躁。恕微臣斗胆问一句,太子可知道越王与四位佐理监国重臣为何要派微臣领兵迎驾么?”
“是因为皇上素龙体强健,此番因何而病、又为何一病不起,委实令人觉得蹊跷!皇上英明神武,深受大夏臣民爱戴,此番圣驾为何数度遭受袭扰?谋刺狂徒究竟是受哪些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指使?外间盛传太子忧心嫡位不保,妄图弑父谋逆!不仅传得长安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而且潼关内外无人不知!谣言虽不可轻信,却也不见得全然是空**来风。嘿嘿,太子既是人子又为人臣,更是广得人望的一国储君,理当有海纳百川的恢弘器量。难道就不该辟谣避嫌,以正天下视听么?”
杨致言凿字字诛心,一顶紧接一顶的大帽子扣过去,噎得太子一张小脸涨成了猪肝色。裴显中脸色煞白,赶紧低下头去。沈重对杨致向来敬畏,强作镇定的打了声招呼后,一直侍立在旁未一言。此刻满脸血红紧咬双唇,情不自禁的一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太子万万杨致会当面说得如此直接,被唬得心惊肉跳浑身哆嗦,一时无言以对。正如杨致所料,太子若在此时松包服软,无异于不打自招。登时猛醒过来厉喝道:“杨致,你好生狂妄!我乃堂堂一国太子,……不是你的犯人!你竟敢与我如此说话?你?!……你眼里还有父皇么?还有君臣上下么?”
杨致悠然笑道:“微臣只是据实回禀,难道说错什么话了吗?有道是清自清,浊自浊。太子若果真问心无愧,又何须如此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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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杨致与叶闯说的那样,他吃准了太子一班人的心思心也有贼胆,却贼心还远不够狠,贼胆也不够大。
自古以来,每一个通过非正常手段登上帝位的皇帝,成功的无限风光背后无不充斥着腥风血雨。太子是出于对嫡位不保的深切恐惧,这才不惜注一掷剑走偏锋。先下手为强的想法是好的,在护卫皇帝班师还朝途中发动,机会也选得不错,依托关中与金城的老牌士族豪强势力和朝中保守派文臣的支持,纠集卫肃、赵天养、沈重等人做打手,武力上其实也勉强够用了。
太子集团错就错在因为对自身实力信心严重不足,居然幻想通过一场相对温和的不流血政变上台。错就错在他们忘记了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唐太宗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中何曾有半点手软?杀兄、屠弟、逼父这些“光辉”事迹一件不落,却丝毫不影响他享有千古一帝的盛名。错就错在太子本来就是一个底气不足、优柔寡断的董事长,还聘请天真烂漫的卫肃做了总经理。
漠血战与拖都可汗兄弟同夜暴毙的事实,足以证明杨致万夫莫敌的勇悍,太子更不止一次的亲身体验了此人的狠辣奸诈。太子心底已经形成了这么一个根深蒂固的概念:这世上就没有他杨致不敢干的事,没有他不敢动的人!
一万重骑摆出的赫赫威势,压得太子直觉得喘不过气来。杨致的言语挤兑,又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当下心念电转,所幸杨致还不是宁王与康王的人,总比耿超那厮领兵前来要好。反正皇帝老爹业已形同废人,如今之计唯有暂且忍气吞声任他猖狂一时。
待熬过这一关到长安,那便是本太子的天下了!宁王与康王分别远在随州与幽州,五弟越王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几个死心眼的老东西仅凭捕风捉影的几句传言道就敢行废立之事?金殿上的那张龙椅我是坐定了!
太子想到这里,登时略感安。瞪着杨致咬牙问道:“飞虎侯,常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依你之见,我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杨致答道:“能证明太子殿下清白的有力的证人无就是皇上了。”
太子嗤道:“荒谬!如若父皇尚可视,那些居心当诛的无耻鼠辈又怎会有造谣生事的可乘之机?如今父皇重病不起口不能言,连日常饮食起居都需人时刻伺候,你这么说分明是在成心为难于我了。”
太子言及皇帝现状时神笃定,非但毫无悲伤之色而隐然有洋洋自得的快意。杨致对皇帝的病情早已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仍然禁不住为之心寒。摇头笑道:“太子何出此言?你是皇上金书亲册的传嫡太子,今日暂居储君之位日即为九五之尊。臣本山野布衣,因祖宗积德蒙皇上错爱而位极人臣,虽为大夏几度出生入死亦未能报皇恩于万一,怎会对太子不敬?又岂敢与太子为难?”
太子明知他这话真真假绝不可信总算听起来顺耳多了。登时脸色稍霁。冷哼道:“但愿你是心口如一。”
“子明鉴。”杨致倏然正色道:“微臣曾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微臣行事皆是凭心而为。从未存心针对过任何人。”
太子略微放落地心又让他刺激得起老高。岔开话题道:“朔风野大我无需多费唇舌在此受冻。你就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吧!”
杨致连唬带吓地跟他磨叽了半天。等地就是这句话:“很简单。第一臣受群臣重托。必须亲登龙撵面见皇上。微臣略通医理只要探明皇上病情确与太子所言相符。至少可初步证明不是太子为蒙蔽视听而炮制地一面之辞。”
你“略通医理”?皇帝老爹对自己地性命还是看得极为要紧点了两名御医伴驾随侍。都是太医院数一数二地顶尖高手。且不说他们都是被本太子喂饱了地人。单就医术而论。难道你比他们更胜一筹。还能瞧出另外什么端倪不成?
太子自知一系班底没有只手遮天之能。与指鹿为马地擅权经典还相距甚远。非但现在拦不住杨致。即便回到长安后也无力阻止重臣贵戚面圣探病。左右早晚都捂不住。也没那个必要。不如卖个大方:“此事不难。飞虎侯稍后便可登撵觐见父皇。”
“第二,据说皇上自庐州抱恙至今已有月余,历经长途跋涉劳顿而未闻山陵崩,足见皇上龙体生机之强盛。大夏素多能人异士,其中不乏杏林高人黄圣手。将皇上好生护送回长安后,必会遍寻良医诊治。若能确诊皇上并非人为投药所致,而是天命使然,太子岂不又少了几分嫌疑?若天佑吾皇能得龙体痊愈,那谣言更会不攻自破了。所以太子现在便应避嫌,潼关至长安的护驾事宜及皇上的日常饮食起居等一切由微臣即刻接管。”
这一点太子就更不怕了。两名御医向本太子禀明,皇帝“真阳衰损、阴盛阳虚”的症候是千真万确。
挺到现在尚未驾崩,但风邪重症早已病入膏肓,致人事不省,若想“龙体痊愈”简直是痴人说梦!两名御医阖族数百口性命都捏在本太子手上,量他们也不敢有半字虚言!都说人有七魄,皇帝已去其六,你说要接管过去,我正巴不得呢!万一皇帝熬不到长安,不仅与本太子无涉,你杨致脖子上那颗脑袋只怕也不怎么牢靠了吧?
“若天佑父皇龙体痊愈,飞虎侯之功堪比再造大夏!也罢,这一节我答应了。”
“第三,同样道理,皇上銮驾与太子及随行文僚皆可先行入关,两万护驾将士却只能暂且受点委屈,在潼关城外就地驻防待命。直至圣驾与太子安返长安,待太子与几位佐理监国重臣商议之后,再行定夺移师何往。”
太子在军方素无根基,沈重是他好不容易才亲手栽培起来的嫡系将领。由沈重统领的这两万护驾兵马太子唯一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一点本钱。太子原本以为,无论杨致面圣探病,还是接管护驾和皇帝日常饮食起居等一切事宜,实际上都无关痛痒。他的如意算盘是先委屈求全稳住杨致,将两万嫡系兵马带进长安卫肃配合张天行压制和牵制为数不多的驻京禁军,加上赵天养的三千内廷侍卫,控制长安城是绰绰有余。
到时候就算杨致、耿超之流再怎么强悍难驯,还怕他们不乖乖就范?
可如今杨致居要将两万护驾兵马强留在潼关城外,岂不等于是手无寸铁之人身处虎狼环伺当中?与受这厮软禁又有何异?即便就此安返长安上又怎能有片刻睡得安生?
太子心中有些什么小九,杨致若是想不到的话,岂不是愧对“奸诈”二字之美誉?每字每句都紧扣“辟谣避嫌”的主题听起来好像事事都是铁面无私的为太子着想,一步一步将他套得死死的。杨致实际上是给太子出了一道判断题,打钩当然是绝不甘心,打叉又没有摆得上台面的充分理由。稍有失言便会露出狐狸尾巴实“谣言”对他的指控。何况杨致既然摆出了那样的阵势,说明这厮也不怕你打叉!
在这英才辈:的乱世,太子的计谋才智不算出众,但他并非草包。如果顺着杨致的话题纠缠下去,无是非常愚蠢的。
二人已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拉多时,杨致精神抖擞谈笑自若子此番随驾出征虽也受了不少罪,可从未在忧思深重之下尝过这般挨冻的滋味已是一脸隐隐泛青的苍白。
只见太子猛然间仿佛将肺叶咳出来的一阵剧烈咳嗽,紧跟着夸张的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尔后对杨致换上一副大义凛然的神色,嗓门陡然提高八度这旷野中听来显得格外凄厉:“飞虎侯!我对父皇的忠孝之心于天地人神尽皆无愧,为求顾全大夏上下相安、君臣相谐的大局再三忍让,你怎能如此得寸进尺?你轻慢羞辱我倒也罢了,我受些许委屈那也不打紧。可沈将军统率的两万将士先有征灭南唐的首战告捷之功,后有忠心护驾之劳。咱们什么都好说,你若敢让护驾将士受半点委屈,我绝不答应!”
杨致心下冷笑之余忍不暗赞:太子这一手反击实在漂亮!苦肉计、偷换概念、转移矛盾三招环环相扣,了无痕迹近乎完美。问题是他有没有搞清楚,现在陪他玩的人是谁?
万护驾将士是皇帝从禁军亲拨至沈重麾下的先锋部队,正是他们打响了征伐南唐的第一战。灭唐之后又被皇帝收做护驾亲军,在沿途地方官吏与诸多百姓面前出尽了风头。皇帝治军甚严赏罚两重,而太子为抓牢这支王牌精锐收为己用,则是极尽“宽和仁爱”之能事,相形之下更易收买人心,事实上也收效奇佳,护驾将士无不对太子感激涕零衷心拥戴。
两万护驾将士本就挟功自傲有些骄横,一路行来备受礼遇巴结,快到家门口了却被杨致挡在冰天雪地里挨冻,不少人早已心生怨言,只是碍于杨致的赫赫威名不敢多嘴。被太子“深明大义”的几句话一煽,就如往一大堆干柴中扔进了一记火苗,登时群情激愤,纷纷叫嚣起来:“……太子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关?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谁若敢对太子无礼,那要看我们的刀答不答应!”
沈重近前逼视杨致道:“飞虎侯,你明知皇上病重,居然还是不把太子放在眼里,不会是意图谋反吧?如若不是,我劝你有什么话还是留到引领大军进关之后再说!”
跟我使诈耍狠?你他妈真是脑子进水了!杨致冲着傻不拉几的大舅子怜悯的摇了摇头,骤然上马满面狰狞的喝道:“太子非但一意孤行不听规劝,反而煽动护驾将士作乱,弑父篡逆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凡听命相从者,皆以叛臣贼子论处!”
“传令:火炮装弹!战刀出鞘!弩箭上弦!——预备!”(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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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杨致暴喝传令,杨字将旗应声挥动。身后一万重出鞘的呛啷之声大作,弩机弓弦拉着吱吱直响。只要杨致在“预备”后面再多加两个字,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冲杀向前!两军火拼已是一触即发!
无论是太子还是护驾将士,见过胆大的,却没见过像杨致那么凶狠的。见过翻脸不认人的,却没见过像杨致一样玩得那么绝的。两万护驾将士做梦都没想到,走到家门口的潼关还会面临一场生死搏杀。太子这边阵中乍逢大变,绝大多数人都是目瞪口呆,犹如一群手足无措的待宰羔羊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仰仗平时训练有素之功,本能的拔刀围做一圈,将太子护在中间。
太子的本意是煽动两万护驾将士的不满情绪,来压杨致在他带兵进关这一条上作出让步。万万不曾料想,一手反击会招致如此剧烈的回应,杨致说翻脸就翻脸,居然不容他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太子猛地一个激灵,杨致明摆着是早早下好了套,似乎就是在等找茬翻脸的机会!行百里者半九十,这个时侯若是稀里糊涂的丢了小命,那就太他妈不值了!太子无比懊丧,登时两眼发绿面无人色,捎带连卫肃都一起恨上了:你在长安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放了姓杨的这么条疯狗出来?
单从眼前双方兵力而论,是护驾兵马以二比一占优。可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看得非常清楚关早已被杨致牢牢控制。潼关五万守军加上两万迎驾兵马,足有七万之众。且不说杨致还有六万精兵撑腰背据雄关,两万护驾将士步骑参半,远行疲惫毫无思想准备,又受皇帝銮驾与粮草辎重拖累要与磨刀霍霍严阵以待的一万重骑相抗,无异于送肉上砧板。可总不能束手待毙任人宰割,如果对方先动手,那也只好硬着头皮豁出命去拼一拼了!
不只是两万护驾将士满脑门子的冷汗,城头的叶闯和武装到牙齿的一万重骑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两眼瞪得溜圆盯着杨致的手势,心里直犯嘀咕:皇帝病重的消息流传已久,未来皇帝的宝座迟早是太子的,他用得着弑父谋逆吗?杨致年少封侯名满天下,可谓极尽富贵前途无量好像他也没必要非得跟太子死磕啊?卯足了劲和自家人窝里斗,这不是吃饱了撑的瞎折腾吗?可那位杨大爷不像是在闹着玩的!
都说玩的就是跳,敢不敢和干不干之间的火候拿捏,是乱世强人的必修课程。剑拔弩张的数万将士当中只有杨致一个人知道,双方将会玩命厮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打赤脚你穿鞋输了多的是地方可去,你输了却是死无葬身之地!跟老子使诈耍狠?谁怕谁啊?
沈重亲眼见识过杨致突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勇悍,心知局势一旦失控,太子这边绝计不是对手。情急之下越众而出,疾步走向杨致高叫道:“妹夫!切勿急躁,有话好说!”
沈重尚未走至少有三千张以上的强弓硬弩向他瞄准,但他仍自面不改色步须臾不停。杨致心下暗叹,这个死心眼的大舅子真是傻到家了。朝身后一摆手道:“且莫轻动他过来。”
沈重走到杨致面前扑:跪倒,腰杆却依旧挺得笔直:“妹夫知不知道一启战端便会血流成河?两军同属大夏精锐,何苦自相残杀?皇上龙体染恙,我自亲见确然属实,何来太子弑父谋逆一说?据我所知,你与太子本人并无怨隙,与诸皇子素无瓜葛。
你无敌智谋超群,若能顺水推舟**之美,太子定不相负!你成就大夏一代贤主,自己亦会成为千古名臣名将!”
重重磕了几头。嘶声道:“妹夫。我求你了!”
杨致丝毫为所动。冷笑道:“就在我与太子说话地一会儿功夫。你地手两次按上了剑柄。难为你又记起我是你妹夫了!如今只要太子高兴。也大可叫我一声妹夫。可那又怎么样?我刚好想找个人祭刀立威。如果不是看在玉儿地面子上。你此刻已成阴间一鬼!你不是不知道我地手段。这么说不算吓唬你吧?”
“你也知道我与诸皇子素无瓜葛。太子若无弑父谋逆之心。何必非要带兵进京?我杨致还没有私调数万禁军迎驾地本事。太子到底在怕什么?只要皇上还有一口气在。大夏就仍是皇上地大夏!你与麾下两万将士征唐有功。护驾有功。为太子辟谣避嫌在潼关城外暂驻。又是一功!日后不管局势如何变幻。任谁都不会埋没了你们地功劳。”
杨致只是不便把话说开。没有直斥沈重别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你却硬要提溜着脑袋往里边
沈重话里地意思。太子似乎并未向他实心交底。换重极可能日后连自己是怎么死地都不知道。
沈重闻言。不自觉地回头望向太子。杨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别说我不给太子机会。我给他一炷香地时间考虑。两军是战是和。凭他一言而决!”
沈重面现犹豫之色:“妹夫,你对大夏既无二心,难道就不怕两军相残……误伤了皇上?那可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杨致仰天大笑道:“我若不是对皇上忠心耿耿,何必劳心费力妄做恶人?两军相残罪不在我,而在太子。我下令开战是为救驾,是代天讨逆!嘿嘿,皇上若是少了一根头发,都足可以向天下人证明太子确是弑父谋逆!太子都不怕,我怕什么?像你这样的蠢货,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少他妈废话,滚吧!”
太子煽动护驾将士企图转移矛盾,杨致立马原样奉还,将引发两军开战的责任一点不剩的都堆砌在了太子头上。沈重能不能开窍无所谓,他是有意说给太子与诸多护驾将士听的。
太子在杨致与重说话的间隙,脑子里业已转了无数的念头。打不起,但更输不起。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紧张的反复思量之后,竟然对杨致的话生出几分认同:他与诸皇子确实素无瓜葛,今日这般待我,对宁王与康王两个弟弟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皇帝老爹已病成口不能言的行尸走肉,废储改立的最大威胁业已不复存在。即便不带兵进京,我又用怕什么?……只是这厮忒也胆大,我随驾出征仅是离京数月,他什么时候竟然与四妹勾搭上了?
收敛心神,强自镇定着走两军阵前,朗声笑道:“我几时说过,不愿将护驾兵马留驻潼关了?我感念两万护驾将士劳苦功高,不过是担心他们会生受委屈而已,不想竟令飞虎侯误会至此!若因此而导致两军相残,那本太子倒真是万死莫赎了。飞虎侯,只要你答应善待一众护驾将士,保证他们不受冻饿之苦,我便空手随你入关又有何妨?”
太子本就形俊朗极显儒雅,以储君身份理政多年,自然养成了一番威严风度。此时托言方才两军对峙的紧张局势全因体恤部下将士而起,说得大义凛然,颇有几分仁君风范。两万护驾将士无不感动得一塌糊涂,就连杨致这边的一万重骑也有不少人为之动容。在从潼关返回长安途中,若是杨致轻易再动太子一根手指头,都免不了有向“乱臣贼子”靠拢的嫌疑。
杨致又是一声暗赞:太的频道切换堪称迅捷,台阶也下得十分圆转如意。两万护驾将士的人心本已稍有动摇散,被他在三言两语间就轻描淡写的悉数收回。太子委实不是笨人,只可惜生错了时候!
太的频道切换迅捷,杨致变脸也不慢。下马煞有其事的遥遥躬身一揖道:“事关大夏兴亡之大是大非,微臣才不敢有丝毫马虎。方才多有得罪,全然是出于公心,万乞太子恕罪。”
太子大大方的主动近前,两手作虚扶之势:“飞虎侯公忠为国,何罪之有?我都说过大家只是小有误会罢了,飞虎侯无须多礼!”
“哦?对,对,误,误会!”杨致笑意盈盈的目光与太子满是怨毒的眼神一触,一同执手大笑起来。二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心下暗骂:误会?呸!
刚才还是雷鸣电闪杀气腾腾,转瞬间却又阳光明媚握手言欢。两军将士虽然不明白二人到底唱的是哪一出,但知道玩命厮杀的可能性是不大了,登时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杨致心知并不等于护驾将士心中的怨气会就此消散,撇下太子径直来到护驾将士阵前,高举御赐金牌高声道:“兄弟们!不是我杨致有意要为难你们,而是我有御赐金牌在手,身负代天行事之责!金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凡有违命不从者,杀无赦!方才我让兄弟们受惊了,现在我宣布:护驾将士暂驻潼关期间粮饷照旧,回师长安后封赏与恩恤加倍!”
反正又不用从我口袋里掏一个子儿,凭什么好人让太子一个人都做了去?两万护驾将士顿时欢声雷动山呼万岁,一齐对着传说中的御赐金牌行叩拜大礼。
太子就像膝盖上骤然被人狠狠打了一棍似的,跟着行礼叩拜。随后表情僵硬的强笑道:“飞虎侯,父皇何时赐了你金牌?我虽早有听闻,却一直未得亲见,今日总算一开眼界了。你我因误会凭地耽搁了许久,你这便可登撵觐见父皇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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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的记起皇帝跟他说过,杨致有奸雄之才,治之勇,却丝毫不惧皇权之威。即便皇帝想要用他,也不得不让他做个无冕之王。太子自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皇帝身边,虽贵为储君,但确实不知道皇帝究竟什么时候赐了杨致金牌。皇帝这么做,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杨致做个无冕之王么?……他分明是连亲生儿子都信不过!
太子言语中既暗含对皇帝时刻防范自己的恼恨,又明显带有失落的酸意。然而杨致现在无暇去琢磨太子是何感受,但也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并未下令一万重骑收刀入鞘、弓弩撤弦,而是大喝道:“全军原地待命!”
也不避忌太子,回身吩咐校尉陈准与肖刚:“你二人不必跟我见驾面圣,只需用心听我号令。这世上杀得了我的人还不多,但有异变,尽管挥旗进攻!”
太子讪讪笑道:“飞虎侯未免太过小心了一些。”
“微臣宁做真小人,也绝不做伪君子,倒让太子见笑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那飞虎侯觐见,可需要我回避?”
“随便。”
凭心而论,杨致一直以为皇还算对他不错。他们一老一少心智相若脾性相投,老头儿若不做那劳什子皇帝,二人定会结为忘年至交。皇帝已成了杨致事实上的岳父,他无是一位称职的帝王,却不是一个成功的父亲。所谓世事无常,时隔数月不见,曾经睥睨天下的一代枭雄之主,竟然会落到病同行尸走肉、命悬一线的田地!登撵探望之前致很有点儿小激动,心中不胜唏嘘。
皇帝的驾龙撵实际上就是一辆陈设奢华、极为宽敞舒适的豪华马车,因是隆冬严寒时节门窗俱被厚重的明黄棉帘封得密不透风。杨致甫一走近便闻得一股夹杂着烟火气的药香,情知里面燃有暖炉由大皱眉头。他说略懂医理,并非信口胡扯。长久闷在龙撵中空气不畅,只怕好人也会给窝出病来。不管皇帝得的是什么病,历经长途跋涉熬到现在能得不死,那条老命也算够硬的了。
“微臣杨致前来迎驾皇上万岁万岁万岁!”杨致压根没指望皇帝一听说他来迎驾就会像安了弹簧似的蹦起来,一直默然走至龙撵门前才一边大声通禀,与此同时猛地掀开门帘!跟在他身后的太子不禁吓了一跳,随即止住脚步,泛起了一脸嘲讽的笑意。
杨致这么做不为别地。为了摸清龙撵里面包括皇帝在内地人骤然见到自己到底作何反应!前世地职业经验证明非是经过专业特殊训练。否则一个人在猝不及防时每一个下意识地细微举动。往往能捕捉到很多真实可信地信息。
只听“啊”地一声惊呼之后。又是“砰”地声闷响。久违了地皇帝贴身近侍马成一脸错愕。另一个面容清矍地中年人则是茫然无措个盛药地银盅滚落在地。杨致鹰隼般犀利地目光。却像雷达一样锁定了斜躺在病榻上地皇帝。
原本胖大健硕地皇帝身形明瘦了一轮。眼窝深陷目光呆滞。脸嘴歪斜水流出。令杨致失望之极地是。皇帝对他地突然袭击没有任何反应眼睛都未眨得一下。乍一见到皇帝这般病中惨象。差点儿令杨致流下泪来:皇帝这是典型地重症中风。业已失去意识。能活到现在。也不知是万幸还是不幸?难怪太子那般有恃无恐!
杨致忍不住两眼发潮。轻轻为皇帝擦去嘴角地涎水。在龙榻前颓然坐倒。失神地道:“皇上。臣杨致看你来了。”
马成跟着哽咽道:“飞虎侯。你可算是来了。皇上出了金陵还一路念叨你呢……。哦。这是皇上钦点伴驾地胡太医。有两位太医昼夜轮侍。还有一位李太医在后帐暂歇。”
胡太医这下回过神来行礼参拜:“小人见过飞虎侯。”
“免礼。”杨致定了定神,死盯着马成看了半晌问道:“马公公,皇上是怎么病倒的?你且仔细说来听听。”
马成让他盯得脊背发凉,脖子不由自主的一缩:“皇上自御驾亲征以来,晚间睡得深沉,胃口也好。十二月二十五日出金陵时,精神还颇为健旺。直到十一月三十日抵达庐州这日的清晨,才说感到晕眩不适。到这日进了晚膳后,正自一边品茶一边批阅奏章,不知怎地好好的却突然倒地不起。两位太医衣不解带的全力诊治数日,皇上虽性命暂已无碍,可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胡太医重又跪倒,哆嗦道:“请侯爷恕小人无能。”
“马公公,皇上的日常饮食起居是不是一直由你负责?在皇上发病前后几日,太子有没有经手打理?之前有没有过问?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不想再向别人印证。”
“是。
……有的。太子十分心细,自皇上御驾亲征以来,诸多侍驾琐事都是亲自过问一手安排。期间还曾亲自操办伺候过皇上几次膳食,但在洒家按宫中规仪验过后,太子又亲口尝过才进奉皇上。皇上病倒后,太子是极尽诚孝,接连
亲侍汤药,品验的规矩与皇上进膳相同。这个…亲历亲见,不敢有半字虚言。”
马成在宫中混了数十年才熬到皇帝近侍的位置,当然清楚杨致问的这几句话的分量。若有半点经不起推敲的含糊之处,便是阖族性命不保!是以字斟句酌答得非常谨慎。
杨致不置可否的沉吟半晌,又问道:“皇上发病前后几日,可曾与太子或其他什么人发生过激烈争执?或是情绪有没有大的波动?”
“没有。……绝对没有!”
杨致皱眉默思片刻,起身道:“即日起,护驾和皇上日常起居一应事宜由我接管。马公公,皇上的日常起居饮食仍由你负责,原随驾侍奉的人一个不动将这些人登记造册,尽快给我一份名册。皇上每日进膳的时间、食量、食谱都要详细记录,我会定期查阅。皇上的诊治与用药仍由钦点伴驾两位太医负责疗手段、时间、药量和药方同样要详细记录,药渣要保留。你们都是在皇上伺候了多年的人有任何错漏……,嘿嘿,后果如何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俗话说伴君如虎,外间广为流传的谣言、圣驾数度遇袭的凶险、杨致领兵迎驾的突兀加上他问话的阴森,足以令马成和胡太医冷汗涔涔面如土色只唯唯诺诺连声称是,哪儿还敢有半句多话?
杨致在询问交代马成与胡医时,他几度将目光突然扫向皇帝,皇帝的双眼仍然如死鱼一般空洞呆滞,看不出半点反应。
杨致此的心情非常沉重,心底的感受十分复杂。
他也知道皇帝突然病倒其中必有跷,但病发至今已有月余,沿途一切都是太子做主,还想要找出什么有用的证据,几乎已绝无可能。
皇帝已经病同废人千万确即使在前世医学高度发达的条件下,这样的重度中风治愈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恐怕就是玉皇大帝下凡无法保证皇帝还能挺多久。可回到长安之后又能拿太子怎么样呢?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合法储君,父死子替乃是天经地义要扳回局面又何其难也?自己与秦氏父子、徐文瀚所做的一切,到底能有多大的意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也许该为下一步早做打算了。
杨致虽然有些心灰意冷,但头脑依静而清醒。目前皇帝这种身体状况,死不死对太子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太子想弄死皇帝也不必等到现在,让皇帝像现在这么活着,比弄死他对太子更为有利。所以皇帝到底还能活多久,完全取决于其自身的生命力了。为了捡开石头走路,太子为皇帝配备的生活与医疗班底,杨致仍是原封不动。在潼关返回长安的途中,万一皇帝有什么不测,太子也咬不到自己头上。
太子见杨致出了龙撵一脸戚,戏谑的问道:“飞虎侯,如何?依你之见,父皇还有希望康复否?”
“也许吧。谁知道呢?”杨致面无表情的大吼道:“迎驾进关!”
概是杨致登撵面圣前后的情绪对比太过鲜明,太子果然十分配合,撒手将一切都交给了他。筹谋多日累死累活,竟然面对的这么一个结果,杨致感到说不出的疲惫。而杨致将皇帝迎进潼关安顿好以后,把两万护驾兵马暂驻城外的琐碎事宜都甩手交给了叶闯料理,自己则钻进房中蒙头大睡,连叶闯为太子设下的接风晚宴都只是去露个面草草应付了一下。
晚间叶闯来找杨致的时候,说起皇帝也是满脸黯然,神色复杂的问道:“杨兄,如你所言,叶某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此番迎驾放太子入关,该做也好不该做也罢,反正都做了。如今皇上病重至此,不知杨兄日后有何打算?”
“我和你不同。”杨致苦笑道:“日后如何打算,你叫我现在又怎么说?你如真正当我是兄弟,就记住我今日跟你说的话:日后一切按圣旨办,那金銮殿上坐的是谁,你就听谁的。不管太子能否继位,我敢说三五年内他不会也不敢拿你怎么样。即便偶尔给你穿上一两回小鞋,能忍就尽量忍了。但切记不可死抱愚忠之念!”
“蒙杨兄不弃,我们不已经是兄弟了么?”叶闯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杨兄的话我定当谨记于心。叶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与杨兄并肩征战!愿天佑吾皇,天佑大夏!”
进了潼关之后,太子和杨致好像都不着急了。杨致统率的两万兵马由迎驾变护驾,潼关到长安三百余里的路程走了整整八日。直至夏历武成二十六年正月十一日,皇帝圣驾才抵达长安。
监国皇子越王赵启、首辅宰相王雨农、枢密院太尉正使卫肃、集贤殿大学士徐文瀚、福王赵行等王公贵戚、文武重臣事先得报,早早出城三十里处摆好仪仗相迎。
在这样的场合,杨致也不便与王雨农和徐文瀚多说什么,迎着徐文瀚迫切的眼光,皱眉摇了摇头。王雨农看在眼里隙过来意味深长的道:“飞虎侯辛苦了。皇上病体沉重,太子一路护驾劳顿,老夫以为
侯还是先回府歇息几日再进宫缴旨复命为宜。”
徐文瀚附和道:“王相说的不错。太子远行疲惫,朝中诸事繁杂与越王交接只怕最快也需放在两三日之后了。三弟且不忙缴旨复命,尽管先行回府歇息,一切由王相与愚兄担待便是。”
按大夏军制,领兵大将未缴旨之前不得回府。二人话中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将两万兵马抓在手上几天看看形势再说!
可就算再怎么拖下去,能让皇帝奇迹般的好起来吗?杨致懒洋洋的答道:“我要回府也不急在这几天,反正大军要回禁军大营驻扎,我便在禁军大营行辕凑合住两天吧。想回去我照样可以回去,谁还敢拦我不成?”
以越王为首的一干王公贵戚与文武重臣簇拥着皇帝圣驾和太子进城之后,杨致先不忙率军入城起精神遣人将封道截粮及负责“寄存”的三名校尉张得胜、王彪与刘当召来。
张得胜禀道:“大军,您可算是平安迎驾归来了!在我等领命封路截粮间,太尉卫大人和耿将军都曾亲自前来过问,但见了大将军手书的军令之后,不但没有干涉且对我等还多有嘉许勉励。”
张得胜显得颇为兴奋,若不碰上杨致分派了这么个美差,又怎能有机会与卫肃、耿超这等威名赫赫的名将面对面的打交道?
王彪赔道:“大将军的面子真是大得很啊!”
杨致料想卫肃当时也不敢动他们超就更不用说了。淡淡笑道:“是吗?你们做得很好。我这个大将军是个临时凑合的主,过几天就要缴旨复命了。你们安心等我的下一道军令到达撤兵进城吧!”
“刘当,你也干得错。那不是算过了许下的军饷和赏银要二十余万两么?稍候我写张便笺,你拿去秦氏分号换三十万两银票,给弟兄们分一分。我原说你们每个校尉赏银五千,现在还得升一升。你们留在长安城外的三个每人八千两,随我迎驾的每人一万两。”
等刘当三十万银子到手,寄存在秦的大批粮草辎重这就算“出口转内销”了。至于两万兵马的双倍饷银和赏银,回头就写奏章照讨不误。皇帝病成了废人,可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得逞,该斗那还得接着斗。与领兵打打杀杀一样,这是个高风险、高难度的技术活,远不如像秦公那个老狐狸一样,做个连皇帝都要看你三分脸色的财阀来得实在。常言道多得不如现得,现得不如早得,等这几天腾出手来,一定要向秦氏父子把粮行顺手敲过来!
夏虽于军功封赏极重,但因库连年吃紧,非立有大功者,终归还没有重到动辄数千上万两的程度。众人无不大喜过望,刘当讨好的笑道:“小人记得大将军那天曾说过,追随大将军不仅要胆儿够肥,还要慢慢习惯发财。果然不假啊!”
“这也是我与兄弟们有缘嘛!”杨致笑道:“保举你们几人的奏章,待我卸任以后就会进宫呈上。日后我是不是还有领兵的机会,还真不好说。只要大家见面还记得打个招呼,我就知足了。”
众人更是惊喜莫名,一齐磕头致谢。正谈笑间,只见两名军士推推搡搡的押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乡农过来:“禀大将军,此人整日在官道边傻站着,一站就是一整天,已经站了上十日了。
今日鬼鬼樂樂的朝这边张望了老半天,说是有事要面见大将军。”
乡农怯怯的问道:“敢问大将军,您就是飞虎侯么?”
“不错,我正是杨致。”杨致茫然问道:“这位兄台,你从何而来?有什么事定要见我?”
“回您的话,小人名叫王二狗,乃是本地人氏,自小在这里长大,此去三里外的山坳里那处草房,便是小人的狗窝了。大年初一那日清早,有位凶巴巴的大爷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嘱我切切留意,等您率军回到长安路经此地时,定要给您捎句话,否则他就……就要烧了小人的房子,还说要杀了小人全家。”
“哦?那人让你给我捎句什么话?”
“他说……他名叫伍趣三,您交代的事他已办妥了。”
“伍趣三?……伍趣三?”杨致疑惑的拿这个古怪而陌生的名字念叨了几遍,突然像**上给人猛扎一针似的跳了起来:“伍趣三!”
激动的原地踱了两个来回,在身上摸了个遍却没能摸出一个铜板来,语无伦次的道:“你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王二狗!我说王二狗啊,那位伍爷是逗你玩呐!他不是给了你五十两么?老子给你五百两!……你们都他妈发什么傻啊?赶紧给钱啊!来人!传令下去全军开拔,仍回禁军大营驻扎。我要即刻进宫缴旨复命!敢情玩了半天,老子这个破将军是白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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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人的眼光来看,杨致称得上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么名垂青史的名臣、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本就没有太大的兴趣。仅是经过历时不到半月的迎驾行动,就能将十名校尉收为铁杆心腹,杨致还没自恋到这个地步,可在军中播下极具潜力的种子总是有利无弊。
皇帝与太子回到长安后,领兵迎驾的使命便已宣告完成。事实上只要局势没有失控,杨致也不可能长期掌握这支两万人的精锐禁军。他先前的想法与王雨农、徐文瀚一样,只要牢牢抓住手上的两万兵马,就掌握了决定长安局势走向的主动权。但听了王二狗捎来伍趣三的口讯后,深藏在心底未向任何人透露过的一种设想,便得到了有力的验证。再抓住这两万兵马不放的话,将会给自己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
杨致既兴奋,又非常恼怒。现在他只想尽快甩脱手上这个烫手的山芋,回去清清静静的歇息几天,将脑子里纷繁的思绪整理清晰。
几名校尉见杨致突然之间如癫似狂,都面面相觑满头雾水。对于寻常农户人家来说,从天上掉下五百两银子砸在头上的幸运程度,几可与买彩票中了百万巨奖相媲美。像校尉一级的下级军官,正常情况下不可能随身携带有这样一笔巨款。刘当甚是伶俐,他是受杨致委派与秦氏接洽寄存事宜的“业务代表”,这十来天里还真没少捞银子。财神爷既然发了话,他也不敢藏着掖着,赶紧掏出五百两银票塞到王二狗手里。
王二狗直吓得瑟瑟发抖,不知道眼前这位大将军到底吃错什么药了着银票既不敢收又不敢退。唯恐自己是在白日做梦,偷偷将脏兮兮的手指塞进嘴里咬了咬。
杨致看在眼里,虚踢一脚笑骂道:“好了了!二狗兄,我可以明白告诉你绝对不是在做梦收好银票赶紧滚蛋!”
王二狗也顾不得雨雪泥泞,在地上一连磕了**个响头,而后连滚带爬的去了。杨致莞尔一笑,吩咐道:“传令下去:即刻整军列队,开拔回城!”
刘当讪问道:“禀大将军小人还用不用去秦氏要银子?”
“你说呢?难道你们跟银子有仇啊?”
按大夏军制,统兵大将出外征战,非旨不得领兵进京,未缴旨复命不得回府。
如果不是因为皇帝病局势微妙。王雨农、徐文瀚甘愿共同担待。否则杨致想要拖延几天绝无可能。现在乐得正好免得留下受人诟病攻捍地后患。
病同废人地皇帝乍一回京。宫中一忙碌地混乱。卫肃与太子有太多地话要说。城郊迎驾时只与杨致照了个面寒暄了两句。一时无暇他顾。他当然很清楚此时杨致握有两万兵马地利害关系。等到迎驾进宫之后稍有空暇与太子商议该如何催促杨致尽快缴旨。也好放落一块心病。不想二人尚未想出对策。杨致就主动进宫来了规矩矩地向仍是监国皇子地越王赵启缴旨复命。大大方方地请一位枢密院太尉副使作监证到禁军大将军周挺府上交还兵符。
杨致突然之间地循规蹈矩。令肃深感难以置信。而尚未完全喘过气来地太子却自我感觉空前良好想起杨致面圣探病前后情绪地鲜明变幻。很自然地作出了杨致是“识时务为俊杰”地结论。这样乐观地理由远不能令卫肃信服。可思来想去。杨致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实交出兵权总归不是坏事。即便与王雨农、徐文瀚等重臣暗中勾连。恐怕也很难令大局再有什么实质性地改变。
事实上杨致没有与任何人通气。也没打算向任何人解释。他非常清楚。如果自己沉不住气地话。反而会打草惊蛇帮了太子地大忙。杨致深感庆幸地是。从此刻起。他已不再这幕大戏中地演员了。而是成了台下地观众。
王雨农与徐文瀚陪伴圣驾进宫后。一直守在皇帝病榻前黯然神伤。一时心乱如麻。还没来得及拿定主意下一步如何应对。听说杨致后脚就跟进宫来缴旨。二人大为震惊。杨致那么做。与打擂之前主动交出兵刃又有什么两样?臭小子明明答应得好好地。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王雨农也顾不上再讲究什么“君前失仪”。什么无时不可养浩然之气了。匆匆出了皇帝寝宫。三步并作两步堪堪在宫门口堵住了杨致与前去监证地太尉副使。
他年已老迈,这阵急赶直走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脸苍白的扯了杨致到一旁,沉声道:“飞虎侯,有道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你可知道,何时缴旨复命,何时便已成空手入白刃之势!周大将军犹自卧病在床不能理事,你推迟几日交还兵符也大可说得过去。老夫郑重提醒你,可千万要想仔细了!”
杨致决然道:“老相爷且放宽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请不必多言。”
王雨农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愣了半晌,恨声长叹道:“临阵易帜,竖子不足与谋!老夫怎地会轻信这等首鼠两?皇上若是死不瞑目,老夫也只好舍命相随,以待作君臣了!”
杨致到了周府也俨然是公事公办,对“犹自卧病在床不能理事”的周挺甚至都没正眼瞧上一眼,当着太尉副使的面交还了兵符。如果杨致所料不差,周挺从一开始担当的就是演员与观众的双重角色。
促使杨致陡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正是那位不惜以杀人放火要挟王二狗捎话给他的神秘人物:伍趣三。
杨致心思缜密,记忆力惊人。乍一听闻伍趣三的名字,在脑海里迅速搜寻了一遍,可以绝对肯定从未认识过这么个人。略一细想才猛醒到,伍趣三(五去三)就是留二(刘二)啊!
杨致当初从蓬莱急赶回京的时候,是与刘二兵分两路曾郑重交代他:往砣矶岛送信给玲珑之后即刻折返,往南唐故地一路找寻搜索皇帝的踪迹。只要找到皇帝,无论死活须尽快报他知晓。若是皇帝安全无虞,就立马赶去长安会合。但自从蓬莱分手以后便如泥牛入海无消息,一度令杨致颇为心焦又甚感迷惑。
七喜之中的正老大据说是个人称金大娘的女人,至今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刘二无论阅历、心机还是武技,都是毅先生与六喜等人当中的者,隐然是这帮人的首脑人物。刘二托王二狗捎话的背后隐藏了太多对杨致有用的重要信息。
刘二熟知杨致与秦氏非同常的关系,为什么会将当世最为强大情报系统弃之不用,却去胁迫一个老实巴交的乡农给杨致捎话?为什么一直等到了长安城郊,才通过这种特别的方式将消息反馈给杨致?
杨致从二捎给他的话中推断出了三个结论:第一,刘二或者是对秦氏不信任,或者是不方便利用秦氏的情报系统。第二在山东分手到刘二现身长安城郊,时隔一月有余,期间没有任何消息。要么是刘二虑及事关重大,只想将消息通报给杨致一个人,要么是有比杨致威权更重的人物阻止他向任何人泄露消息。第三既是声称杨致交代于他的事已经办妥,那么他身边那个比杨致威权更重的人物,只可能是皇帝!也就是说致在潼关城外龙撵中亲眼所见的那个奄奄一息的皇帝,根本就不是皇帝!
一旦杨致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到奋的是皇帝在班师途中或许身体确有不适,但绝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感到恼怒的是要在戒备森严的两万护驾兵马眼皮底下将皇帝调包果不是皇帝早已有心设局,如果没有幕后强大势力配合,绝无可能!所谓的圣驾数度遇袭,必定是特为调包而设的烟幕弹!事关重大,这股幕后强大势力,除了由称病不出的秦公亲自坐镇指挥,还能是谁?……他妈的!
杨致脑子里自然而然冒出那句熟悉的话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弹弓其下。全世界的人都被皇帝与秦公那两个老狐狸给骗了!杨致、王雨农、徐文瀚、耿超等人上当受骗之后卖力演出还无伤大雅,赵启滑不溜秋的本色演出也将博得高分。但可想而知,太子、皇后、卫肃、赵天养、沈重等人,依皇帝阴的脾性,哪会轻饶了他们?
老爷子杨炎和两位儿媳妇沈玉与>,都察觉到杨致自山东返京后心事重重行事诡秘。杨致腊月二十九日进宫赴宴,随后便传来受命领兵迎驾的消息,连句话都没给家里带,累得翁媳三人都为他担足了心。老爷子见到杨致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儿子到祖宗牌位前上香叩拜。
两位老婆大人又是另外一番景。
沈玉一心挂念哥哥沈重是否平安,赵妍则忧心皇帝老爹的病情。杨致一一“如实相告”,只是加意交代道:“玉儿,皇上病重,沈兄统率护驾兵马暂驻潼关城外,职责十分重大。你须替我转告岳父大人,这段时间务必谨慎一些,无事勿来扰我。”
赵妍嗫嚅道:“夫君,……我实在担心父皇的龙体,你能否陪我进宫探视?”
皇帝对这个唯一女儿素来极为宠爱,杨致知道他们父女连心,想劝赵妍别去又没有充分的理由,只得心不在焉的应付道:“妍儿,你我并未正式成婚,如今你又有了身子,宫中人多眼杂,你这般去恐怕不太方便吧?”
赵妍凄然道:“我也知道夫君是替我爱惜颜面,但我现在顾不得这许多了。我宁可让天下人耻笑,也不能背负不孝之名抱憾终生!”
这个时侯群臣都知道了皇帝病势沉重,如果赵妍不去探视,确实说不过去。让她挺着大肚子进宫走一趟,给皇后与太子看看,也好!
杨致心下十分歉然,装出极为疲倦之态道:“那便叫玉儿陪你去吧,我就不去了。这段时日我实在累得紧,待我好生歇息几日,再陪你进宫向皇上与梅妃娘娘问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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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心思本就十分聪慧,从小又得母亲梅妃悉心调教,屈贵做了杨门之妇,一直谨慎自处待人和善,很快就在杨府下博得了贤淑之。眼见杨致意兴萧索疲累之极,登时大感心疼,哪儿还会勉强于他?只凄凄婉婉的在沈玉的陪伴下进宫去了。
已经是迈入夏历武成二十六年新年的第十一天了,在飞虎侯府邸当值的内廷侍卫依旧与往常一样多。如今阖府的人都知道,飞虎侯虽然大多数时候脾性随和出手大方,但也会冷不丁莫名其妙的飙杀人。朝中王公重臣平日对内廷侍卫的身份多有顾忌,都多少给他们几分脸面。可在杨致这儿,只因一句话不对板说杀就杀了,不可一世的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还得赶着赔罪。是以府中侍卫们见杨致脸色不愉,除了叩拜年,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字,唯恐触到他的霉头。
杨致一路行来顶多只从鼻子里嗯一声,径自到了内院房。常三闷声将他迎进屋内掩好房门,这才作势欲拜:“侯爷迎驾归来了?小人恭祝侯爷新年大吉!”
杨致赶紧将他扶住:“常兄有心了!这些时日府中多亏你照拂看顾,辛苦了。”
常三谦道:“小人足不出户饱食终日,何来辛苦一说?侯爷辛苦倒是真的。这些时日府中侍卫对老爷与两位夫人较之以往看视更严,却始终不敢有半点越礼之处。侯爷回来就好了,迎驾可顺利否?”
“还好。”杨致点头:“可谓不虚此行。常兄,我有一事相询:据传七喜极少联手,那你们平素如何沟通消息?是否所到之处便会留下约定暗记?”
常三眼中登时掠过一丝色:“侯爷,你是说……?”
杨致怅然笑,答非所问的道:“也不知玲珑与毅先生他们在蓬莱过得怎么样?想你们以往收钱取命纵然凶险,却也逍遥自在。随我到长安独自窝在这侯府形同囚禁,累得你捱了这许久的孤寂,真是难为你了。你在府中生生闷了那么久,也该出去走走看看了当散散心!这几日我哪儿都不去,你只管放心。—记得到秦氏老宅与周大将军府邸附近用心转一转,如若有所现,须即刻回来报我!”
常三欣然领命,感慨的道:“飘零江湖如无根之木,更似今时不知明日的野魄孤魂。看似天马行空逍遥自在,其中彷徨孤寂滋味,委实难以言表!侯爷胸罗万机智勇无双,视我等如心腹兄弟诚挚相待,令我等实有倦鸟归林之感岂是那刀口舔血的生涯可以相提并论?”
“心思定啊!我一定不会让你们,不,是我们!我们一定不会辛苦太久的。”杨致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保证。你去。”
杨致一直在想。皇帝偷换日潜进长安地十天里会藏身何处?无非是周挺地禁军大将军府和秦氏老宅这两个地方。为绝对保密与安全计。虽不能将周府完全排除在外。但皇帝藏身秦氏老宅地可能性至少占了九成以。
刘二纵是慑于皇帝威权再么无暇分身。他知道常三跟随杨致到了长安能抽隙要抰王二狗。当然也能暗中留下七喜特有印记!
如果仅仅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任人**于股掌之地傻瓜。而去冒然揭破乃至搅乱皇帝地棋局。绝对是一件损人不利己地蠢事。但皇帝为什么要冒着被亲生儿子干掉地巨大风险、耗费偌大精力布下这么一个局呢?难道只是为了试探考验太子么?还是想站在高处尽情欣赏臣子们地精彩演出?皇帝是个疯子。一个由衷令人心底生寒地疯子。杨致敢用脑袋地担保。不管太子将来地结局如何。他必定都会咬牙切齿地对自己地老爹作出这般评价。
假作真时真亦假。皇帝地阴险棋局绝非滴水不漏。如今太子与西贝货皇帝业已回到京城。即便皇帝亮明身份子妄图谋逆明面并无实据。只要心理素质过硬。大可抵死不认。如果太子牢牢控制住长安局势之后。一口咬定宫中病榻地皇帝才是真货。有足够地胆量横下心来背水一战。那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杨致断定。老谋深算地皇帝绝对不会给太子半点这样地机会。凡事只可九九不可十足为免夜长梦多。皇帝现身登位应该就在这几日。天下间巴不得皇帝早点死地人多了去了。皇帝不会轻易拿他地老命当儿戏。在这个当口必定需要一个值得绝对信赖地超级保镖。而秦氏地庞大地地下力量需要有人制衡秦氏与一个中途捡来地刘二都远不足以令他放心。所以杨致深信。自己没几天清静日子好过迟在两三天后就会有人找门来了。到时候除了狠狠讹秦公一笔。要不要顺带在皇帝那儿再敲一记竹杠?
杨致还不知道因为他领兵迎驾期间恰值新年。不经意间已经了一笔小财。在这段敏感时期眼人都知道这位大爷是个举足轻重地人物。那是万万得罪
人们抱着花钱买平安的心理,借着过年的由头,纷示好。现在只要这位大爷跺一跺脚,整个长安城都得晃三晃。见不着面不要紧,重要的是得表示心里装着他老人家。在新的一年里,不求这位瘟神特别照拂,只求不要来寻自己的晦气。过这个年杨致连人都不在家,抛开诸多贵重实物礼品不算,仅现银礼金一项就有高达四十余万两的进账!
阿福是杨致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因而时常被委以“重任”,荣膺杨府席家仆。随着杨致日渐炙手可热,阿福也逐步跨入了升天的鸡犬行列,往来杨府的达官贵人无不给他几分脸面。杨氏父子迁居长安之后,阿福的月例才涨到十两,仅仅不到一年,“浮动工资”收入就成功突破了四位数,而且正势不可挡的迅速向五位数迈进。杨大少爷财源广进,阿福自然伴龙得雨。
阿福见杨致一进门就脸色不大好看,已跟在他**后头偷瞄了多时。等到常三一出房,便溜到门外求见:“少爷,您这会儿得空么?”
“怎么啦?有话说有屁放。”
阿福熟知杨致的脾气,早被他骂皮了的,也不以为意,凑过来赔笑道:“少爷,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跟您说说,您离家领兵迎驾的这段时日,府中反而比年还要热闹许多。”
“哦?都是怎么个闹法?说说看。”
阿福眉飞色舞的道:“不但后娘娘和太子妃都有丰厚的赏赐,宁王与康王也都遣人送来重礼。此外,凡是在长安城排得号的王公贵戚和文武重臣都备礼登门贺年。像辅宰相王大人和致休太尉陈大人,大年三十一起来过年初一一大早又来了!对了,连安贵侯那个老疯子的两个兄弟,安乡侯李中敏与安宁侯李若松都来了,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要与您化干戈为玉帛。少爷,外间的人都在说,如今您的面子比太子爷都要足实哩!”
连李氏兄来了?杨致压根儿不相信那两个草包侯爷会与他如此善罢甘休皇后、太子妃与李氏一门悉数阵,皇后与卫肃为了稳住他不与太子尖锐对立,委实是用心良苦!倘若太子如愿位,他们能放过我杨致?没事向死对头献殷勤,你们都当我是傻瓜么?
杨致皱眉骂道:“放你妈的屁!什么叫子比太子爷还足实?这种没没下、大逆不道的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
福不量马屁拍到了马蹄子,讪讪道:“我这也是想让你高兴高兴……。还有,老爷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说是等您回来让我问问,您是不是也去诸位大人府走动走动?都说拜年拜到初十五日是正月十一了,老爷说您若实在忙不过来,就打我去诸位大人府打个花呼哨意思意思也成……。”
阿福之所以挨了骂之还这般不屈不挠,一来是因为老爷子杨炎确实是那么交代的,二来犹如前世的中国移动一般,很是怀了点“双向收费”的私心。各路达官贵人门贺年,当然少不了他这个杨府席家仆的打赏代少爷回拜就更不会有亏吃了。一年就过一回年,哪儿去找这种油水十足的肥差?
“不必了。”不想杨致一句话就阿福的快速致富梦给掐灭了:“他们送的那些个年礼,老子不稀罕,能收下就已经够看得起他们了。还打你去回拜?回你个勺子啊!还有事么?没事该干嘛就干嘛,给我死远点!”
阿福意识到自己的热脸是扎扎实实贴了冷**不敢再多说什么。杨致一头躺倒在暖榻,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不料只过了不到顿饭工夫福又在门外缩头缩脑的唤道:“少爷,少爷!”
“福哥您又有何贵干?你让我清静一会儿会死啊?”
“我也不想啊,少爷。……是徐先生与秦公子来了。”
铁三角倒还是铁三角可他们来了又如何?皇帝此番设局既奇又险,万万透不得半点口风。不向徐文瀚交底,绝对是为了他好,皇帝这出戏看起来才会更显逼真。皇帝输不起,秦氏也不起。依照秦公与皇帝半斤八两的阴慎,即便秦空云是他作接班人培养的亲生儿子,也必定会瞒得死死的。
杨致长吁了一口气,无奈起身的道:“请他们到这儿来。——你去烫壶酒,热几个小菜送过来!”
徐文瀚与秦空云一进门都是脸色肃然,杨致不等二人开口便苦笑道:“二位哥哥来得好快啊!”
“三弟的动作不是更快么?”徐文瀚冷冷道:“王相与愚兄已坦言愿意共同为你担待,你何需这么快就将兵权交出?纵是皇病势沉重,龙体康复无望,好歹等到你我商议之后再行计较也不迟啊!你本已有御赐金牌,若再手握兵权,太子与卫肃便投鼠忌器不敢轻动。只要皇一日不曾咽气,我等如若趁此间隙联络王相与宁王、康王两
咬死皇病重乃是太子妄图谋逆下毒所致,要扳回没有可能。现在我们两手空空毫无倚仗,太子占定嫡位,大内宫禁与长安城防又由其党羽牢牢把持,太子尽可放心大胆的为所欲为,随时可宣告皇驾崩堂而皇之的继位登基。可叹皇英明一世,此番竟已成风中残烛,性命危矣!”
杨致苦于不能明言其中奥妙,一脸落寞的道:“如果皇康复有望,自又另当别论。如今皇病到这步田地,恐怕佛祖再世也已回天乏术。所谓子承父业,天下皆知太子是大夏嫡传储君,由他继位登基,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你我心里都明白,皇四子唯太子才智稍逊说其余三王位,大伙儿的日子未必比在太子座下为臣要好过。既是如此,我们又何苦妄做小人?也只好尽人事而知天命了。大哥,你不会那么想不开?”
徐文瀚森然道:“话是这么说,然天理昭昭神目如炬,我既知皇死于逆谋,此生又还有何脸面再为夏臣?三弟还不知道?今日你进宫缴旨之后,王相气极几欲昏厥,宁王与康王两系班底亦视你为见风使舵的小人,人人深为不齿。”
杨致不以为然的道:“别人怎么看我,我本来就不怎么在乎。”
秦空云接口道:“现今已成无力回天之势,大哥固然心灰意冷,我自相信三弟也绝非贪恋权势富贵之人。太子一时半会还腾不出手来,我们大可以从容筹谋退路。”
徐文瀚叹道:“天虽大,明主难觅啊!我等若弃故国而他投臣之岂是那么好背负的?”
杨致恍然笑道:“我们早先经议到,就算太子得手登位,三五年内也断然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大哥,你现在就瞎急什么?像你这样的人,不管在皇还是太子眼里,都是抢手货。可我和二哥就不一样了,太子是不敢实他做梦都想灭了我们。说到退路,对了,二哥,我还得真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杨致偶尔身宁王劫夺秦氏黄金已时隔一年有余,秦空云对他敲竹杠要价之狠仍自记忆犹新呐道:“三弟想要如何说道?”
杨致嘿嘿笑道:“都说君子耻于言利,不像大哥那样志存高远的君子咱们就要亲兄弟明算账了。第一,我先从眼前说起是寄存的粮草辎重和派兵封路截获的粮食这两项,据我粗略估算值不下七十万两。我今日打那名唤刘当的校尉支用了三十万两,至少还应结余四十万两。我不能让你们秦氏白忙活,结余银两我只要三十万两,剩余的归秦氏。”
空云点头道:“三弟估算大致不差,你我两相得利原是应当。”
徐文瀚见二人俨然坐:分赃,直听得连连摇头,哭笑不得的道:“三弟,怎地一经你手便是你的了?你这连贪墨都不算,简直成明抢了!早知如此,我何必为虎作伥?”
杨致笑道:“这其中也有你一大功劳,现在你拿了银子没用,便暂且放在我这里保管罢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文章做好做足剪断别人的舌头,不会让你为难的。”
“第二,我再说最近。皇与太子俱已安返长安,大夏爆内乱的可能性已然甚微,我们原本断其粮源掐其咽喉的打算,谈不还有什么战略意义,已经变成了一桩纯粹的生意。年后长安出现粮荒已成必然,开市以后的十天半个月之内,就是潼关以西方圆数百里只怕都无粮可卖。因我派兵封路截粮,加两万护驾禁军被我强留暂驻潼关城外,长安粮价起码因此又要涨两成。
我敢断定,还不用等到节后开市,或许就在明后两日,秦公就会下令高价售粮了。你秦氏既收平抑粮价之善名,又得囤积居奇之暴利。大哥出了主意我出了力,这一节我们就来个三七开,总不算过分?”
秦空云苦着脸道:“若无十足彩头,我秦氏投入数百万两巨银,动用偌大资源人力,所为何事?到底能赚得多少,现在尚难预料。日后怎么分成我是没二话,但便是三七开,也必定不是什么几万数十万两的小数目了,我还需回去问过家父方能答复。”
“二哥,这事咱们没有太大的商量余地。”杨致悠然道:“不过你回去问一问你家老爷子也好。其实我也没想真要你秦氏掏一两银子出来,你家老爷子曾经向我开过一个价,就以此干折了抵数也成。老爷子若是犯犹豫,那就托你替我转告他:别怪我不陪他玩了。过几天也不必再来找我,叫他去另请高明!”
秦空云与徐文瀚互望一眼,惑的问道:“三弟是说……家父过几天会来找你?此话怎讲?”
杨致神秘的笑道:“你只要回去一说,你家老爷子自然能听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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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的人都知道,杨致除了和乳臭未干、毫无势往来密切,与其余三位皇子素无交往。按照正常人的理解,他在这个节骨眼主动交出兵权,无异于是对太子的变相投靠。杨致此举看似循规而行无可厚非,实则在文武众臣当中影响深远,给很多抱着观望心理的人起了模范带头作用。官员们能熬到跻身朝堂的人臣之列,大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史,谁都不会拿头那顶乌纱帽和身家性命开玩笑。现在连奸诈不逊悍勇的飞虎侯都望风倒向了太子,那我们还犹豫个什么劲?赶紧跟!
在以王雨农为的纯臣眼里,曾经寄予厚望的杨致成了鼠两端的墙头草,直气得两眼黑。在宁王与康王两系班底眼中,这么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站到了太子那一头,就意味着大势已去,也是人人咬牙切齿的唾骂其为反复无常的小人。而在太子一党看来,这是杨致对现实的一种无奈的接受与承认,犹自满心狐,只是持谨慎的乐观态度。若说就此对这个强势怪物心生信任,无会令人笑掉大牙。
仔细想来,杨致在此时主动交出兵权,实在是几头不讨好的不智之举。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杨致旨在为日后的长久富贵谋求进身之阶。徐文瀚和秦空云深知杨致在老奸巨猾的皇帝面前都轻易不肯买帐,相比之下太子连给他老子提鞋都不配,杨致怎会放在眼里?可其他的说法又实在说不过去。杨致机谋百变,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所以二人今日结伴前来,有意长吁短叹,实际是想来探一探他的实底。
不想杨致只虚晃一枪便直言不讳的要与秦氏分赃,临了才像装神弄鬼的街头神棍一样,漏出一句莫测高深的话来。却又就此戛然而止再也不愿多说一字了。徐文瀚和秦空云与他相交日久,知道他愿意说的话早就说了。二人都隐约意识到,杨致片刻也不耽搁的交出兵权,背后恐怕另有玄机。兄弟三人各怀心事,自然就说不到一会儿去。秦空云答应明日便将杨致索要的那三十万两银票送过来,与徐文瀚悻悻的去了。
打铁要趁热,敲完了秦氏的竹杠下来该敲太子的了。杨致等二人刚一告辞离去,便展纸研墨开始炮制要钱的奏章。在这个紧要当口,杨致估计太子只要自己不跟他闹腾作对是要他吃屎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就更别说索要区区几十万两银子了。杨致素来口才甚佳,无需耗费太大心思篇奏章做得花团锦簇文采飞扬。写完之后吹干墨迹,不禁哑然失笑: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才是真的。奏章里将大年三十顶风冒雪领兵迎驾写得感天动地,差点儿连自己都忍不住相信是真的了。
写罢奏章来福用火漆小心封了,吩咐交给轮值侍卫带回宫中面呈太子。此时已天近擦黑,仍未见常三回府禀报,进宫探视皇帝的赵妍和沈玉也还没回来。
杨致架起二郎腿,仰坐在大的太师椅闭目养神:不知秦空云将他的话带回去之后,秦公会作何感想?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才叫生意经嘛!有人异想天开忙着做黄粱美梦,有人忧心如焚夜不能寐子却绣杠敲完一茬又一茬,敲了个不亦乐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帝这个新科岳父大人?又该敲他点什么才好呢?
堪堪等到掌时分妍、沈玉和常三才前脚后脚回了府。常三性情孤僻,平时寡言少语神情木讷日一进门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喜色。这已足以说明一切,杨致也不急于相询,只无声的冲他略一点头,先行抚慰两位哭得稀里哗啦、两眼红肿的夫人去了。
今天还是杨致迎驾归来后回府得第一顿饭,也是夏历武成二十六年杨府的头一顿团圆饭,晚饭的菜肴尤其丰盛。全家只杨致一人兴致勃勃,席间并无多少热烈的喜庆气氛。老爷子杨炎向来视日进斗金为最大的人生乐趣,混吃等死瞎胡闹的小日子原本过得极是惬意。两位夫人心情哀婉沉重尚且情有可原,可老爷子今天也像变了个人似的,蔫不拉几的耷拉着肥硕的脑袋一声不吭。
杨致奇怪的问道:“爹,怎么啦?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
“哦。没有。”杨炎无精打采地道:“致儿。爹有你这么个有出息地儿子。真是前世积了德。你位极人臣名满天下。我已经风光够了。你挣下地家业咱们八辈子都花不完。这人间地富贵我也享尽了。如今公主与玉儿都有了身孕。爹也不用再担心杨家无后了。说句不吉利地话。爹即便立时就死。也去得心满意足了。……儿子。这么跟你说。我在长安已经呆得腻了。爹已经到了这把年纪。落叶总要归根。我想回老家去住。我想回信阳。”
您这个时侯想回老家信。那不是添乱吗?老爷子虽然有些混账是不假。但并不笨。杨致琢磨老爷子怀念故土是
另外还有一个不便说出口地心思。就是耳闻目睹儿子臣往来相斗。风云变幻莫测。让他心里感觉很不踏实。不愿留在长安成为儿子地累赘。
杨致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便宜老爹地爱子之心。所以也从来不曾稍稍拂逆过他地意愿。早在迁出信阳地那天。他就萌生了狡兔三窟地想法。正好可借此机会慢慢着手铺路了。点头答应道:“好地。爹。等我忙过了这段时日。到了春暖花开地时节。我便向皇告假陪您回乡祭祖省亲。要不等我再赴山东署理海关未尽事宜之时。顺便绕道送您回去也行。虽说咱家不缺钱。可为了让您回去别太闲得难受。或许我会向二哥把并入秦氏地老杨家粮行讨回来。”
一家人都没什么胃口。赵妍虑及肚里地孩儿。勉强喝了几口香浓地鸡汤。
赵妍头脑聪慧见识长远。早已从杨致迎她回府之后地言行中察觉到父皇病得蹊跷。今日进宫见到威风一世地父皇病重地惨景。虽大感悲伤始终保持清醒地理智。是人就知道自家男人绝不是什么省油地灯。与其说他适时交出了兵权。还不如说是向太子一党表明支持地态度。父皇已命若游丝随时可能驾崩。大哥太子赵恒接位登基为帝不过是迟早地事。是以赵妍由沈玉陪伴出了皇帝寝宫。又从容不迫地前去拜见皇后。最后才去看望母亲梅妃。
赵妍在诸多侍卫、太监和婢女复杂怪异的目光注视下,愣是神色坚毅的挺着大肚子在宫中转了一大圈心性粗疏的沈玉都不禁暗暗佩服她的勇气。赵妍之所以不惜将自己往日的尊严和脸面弃之殆尽,既是为尽孝道,更是想为杨致日后在太子座下为臣尽力争取良好的生存环境。
饭后杨致与沈起送赵妍回房歇息妍想起父皇平时的百般宠爱,禁不住又伏案大怮。沈玉今日已经陪她掉足了眼泪,不住口的劝她务须顾念肚子里的孩儿保重身体。
赵妍的心情杨致完全能理解在万万不能让皇帝的苦心设局露馅,想劝都不知该何从劝起,只得闪烁其词的安慰道:“妍儿,皇乃是真龙天子病况也许并没有你所见到的那么严重,定然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玉儿说得极是,你不必过于伤心,小心保重身体要紧。”
沈玉外表爽:泼辣,其实最是心软了的:“相公,妍儿今日委实伤心乏顿之极夜你便在这儿好生陪陪她!”
杨致自山东回京迎了赵妍进门,是顾及沈玉与赵妍都怀有身孕二是还没来得及做好同时应付几位夫人的准备,一直不曾与她们同床共枕。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种情形之下最需呵护慰藉,好生陪陪原也理所应当杨致欣然应允。
赵妍心思伶俐,已在致面前碰过几回钉子,知道他满腹机谋,处事不喜旁人多加干预。夫妻二人稍事洗漱床歇息,赵妍窝进杨致怀中,只扯了几句不相干的闲话便闭口不言。她有孕之后本就嗜睡,今日身心俱疲确实累得狠了,过不了多时就犹自泪痕满腮的睡去。
杨致待赵妍睡得深沉了,才蹑手蹑的披衣起床去了房。寻了常三径直问道:“如何?”
“侯爷英明!”常三郑重答道:“氏老宅门前拴马柱脚果然留有七喜暗记,小人在周大将军府邸附近反复详查,却无所现。但小人留意到,今日有两位骁骑将军带了几名禁军都尉至周府拜望。”
杨致徐徐点头道:“那就是了。过两天我或有要事需离府几日,老爷子与我两位夫人的安全,仍须拜托常兄切切留意。”
常三最令杨致感到省心的就是谨言慎行懂规矩,交托的事从不打半点折扣,不该问的话绝计不多问一字。只拱手一揖道:“是。”
事实证明,杨致敏的洞察力,足以令街头摆摊算卦的神棍自叹不如。
时隔两日后,夏历武成二十六年正月十三日入夜戌时初刻时分,秦空云再度来访,杨致仍是请他到房奉茶叙话。秦空云递过一封封了火漆的信,神色古怪的道:“三弟,你都快赶占卜问卦混饭吃的半仙了!前日我回去将你的话向家父如实禀告,家父摇头笑了笑而未一言,今日却遣我给你送了这封信来。只说是你看过之后,自会随我过府一叙。”
杨致拆了火漆展信一看,登时泛起了满脸促狭的笑意:秦公传达的信息可谓言简意赅,言简意赅到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地步。信封中并无信,只有一张秦公已然用印画押的契约文。按照秦公的价码,这纸契约足足价值四百万两!老狐狸凭什么这么大方?这还用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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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架构庞大的粮行系统,被杨致成功敲到了名下。就如前世借壳市一般,虽然实际接管掌控尚需时日,但至少“杨氏”已称得略具雏形。秦公绝不是个含糊的主,任由杨致敲诈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有远见卓识的皇帝通常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与其坐等皇帝像从前对付以李氏为的金城与关中豪强势力一样,扶植起能与秦氏抗衡的新兴财阀,还不如自断一臂,送个顺水人情给难以驾驭的杨致。这一节非但杨致心知肚明,秦公心照不宣,皇帝也乐得睁一眼闭一只眼,可谓皆大欢喜。
杨致将价值不菲的契约文小心收好,既不向秦空云解释什么,也不刻意回避于他,唤来常三交代道:“常兄,我现下就要随秦公子出去一趟,什么时候回来还没个准。今夜长安或有大变,你无须慌张,只寸步不离老爷子与两位夫人便可。稍后你尤其要嘱咐少夫人,未经我亲口许可,绝不可回娘家,也绝计不可与娘家的任何人见面。”
秦空云惊道:“今夜或有大变?……三弟,此话怎讲?”
杨致淡然道:“你府之后最好立刻吩咐下去,秦氏在长安的所有潜伏人手倍加小心留意各方动向。
当然,你还有另外一种选,那就是秦氏也可以什么都不做,自己看着办。我们这就走!”
近年来秦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即使至亲家人也轻易难得见一回。这本杨致举家迁居长安之后即与秦氏老宅为邻,在秦府出入频繁,对这一点深有体会。秦府虽然占地颇广极为轩敝看不出半分与大夏富门第相称的豪阔,较之杨致的飞虎侯赐邸都大为逊色。平时除了几位贴身老仆以外,很少有人靠近秦公所居内宅。秦空云满腹窦的陪杨致来到门外,便自觉止步。
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仆提笼几步道:“飞虎侯,老爷已恭候多时了。请。”
杨致略一颔,无声的跟随老仆入。秦公所居内宅院落大白天尚且有几分幽暗神秘的气息,入夜之后愈显得阴森诡异。古往今来,凡是有太多见不得光的隐秘的机构,风格莫不如此,杨致也不以为意。
认真回想起。杨致迁居长安已逾一年。虽与秦空云往来密切和秦公正式会面这还是第三次。第一次是秦公与皇帝、陈文远、王雨农在他与沈玉地大婚之日齐来致贺。第二次是秦公在蜜月旅途中主动寻到小客栈里与他密谈。
人是这世最为奇妙地一动物。有地人无需太多交往。相互之间就能建立难以言传地默契。秦公还是一身恍如乡间老学究一般地行头。安坐在昏暗地灯光下。正在非常用心地修理着指甲。见老仆引了杨致进来也不起身相迎口淡淡问道:“你来了?”
“我来了。”
“你向人要东西。很会挑时候。”
杨致嗤笑道:“还不是跟你学地?”
秦公不禁也笑了:“有地人生来就不用学。有地人到死都学不会。今日想要请你来地人不是我。”
“我知道。那你还嗦什么?”
秦公这才慢条斯理的起身叹道:“你跟我儿子是结义兄弟,我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辈,就能对我这个老头子说话客气点么?你那双眼睛实在毒得紧,你是什么时候看出苗头的?”
“我自山东急返长安大哥和二哥会面时,就隐隐感觉总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皇帝病了,周挺病了,我听二哥提及您老人家居然也病了。这是不是太过凑巧了一点?如果不是事先相约,你们三个老东西怎会如此心有灵犀的病做一堆?”
秦公摇头苦笑道:“所谓言多必失云那孩子的心眼还是太过实诚了一些,骄阳在这一节比他要稳重。”
“你自己都说几个宝贝儿子哪个都不省油……。”
杨致话音未落没见秦公扳动什么机关,就听得传来一阵轰轰闷响。前世影视剧中关于诸多暗黑大亨的密室情节倒也不是毫无根据只见秦公身后的柜缓缓转开,露出密室的入口来。
柜后的墙面厚逾两尺隐然透着黑黝黝的光泽。秦公仍是如拉家常般唠叨道:“此门乃精钢所铸,若是不谙机关,便只能用火药强行炸开,那也至少得用一万斤以的火药才行。……底下有四道出口,其中两道可直达长安城外。里面储存的粮食、肉干与清水,可供三五十人食用半年以……。”
杨致有点不耐烦的道:“老狐狸,累不累啊你?依我看你都这把年纪了,还不如留着这份谋划逃命后路的心气与财力,好好享受几年晚年生活。人家要是有把万斤火药搬到这儿来的能耐,你逃出去不管躲在哪儿都是白瞎!”
“照如今这个势头下去,待你到了我这把年纪,未必就会比我轻松多少。有一点你可能还不清楚,这地方的布置钱是我花的不错,可我却是早在二十年前以整修花园为名,奉旨秘密建造的。你往下直走两百步左右,自然有人给你带路。”
秦公安然笑道:“年轻人,别嫌我嗦,你记住了:你精,皇帝半点都不会比你差,好生应付!”
密室入口往下,是一段宽敝的阶梯。杨致甫一进入,密室门重又轰轰关闭,秦公并未随后跟来。
杨致依秦公之言一边缓步向前直走,一边用心细看,不由暗自心惊:谁又能想到,看来毫不起眼的秦氏老宅下面,还有一座宛如地下宫殿的密室?不仅厚逾两尺的密室门是精钢所铸,竟然连地板与墙壁也是!据说还有两条地道可直达长安城外,这是何等浩大的工程?又要耗费多少银两?皇帝二十年前就命秦氏在其府中秘建密室,所为何事?皇帝的算盘向来打得极精,秦公当年才与皇帝勾搭不久,就舍得下那么大本钱,这两个老狐狸真他妈都是变态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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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走进令人骇然心惊的地下宫殿般密室,墙壁上每=有灯盏燃着粗如儿臂的巨烛,将空无一人寂静无声的甬道映照得灯火辉煌。烛火火苗没有一丝晃动,一路走来嗅不到一丝半点霉腐气息,由此可见整个密室必定布设有极尽精巧的通风系统。
早在二十年前,无论大夏国力还是秦氏的财力,断然不可与现在同日而语。皇帝与秦公两个老家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瞒天过海不惜耗费巨资修筑了这样的隐秘工程,却极有可能终其一生都难以用上。杨致对当年的朝野局势不甚了然,若是秦公为防皇帝翻脸而建尚且情有可原,皇帝当时是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到底该说他是一位深谋远虑的帝王?还是一个患有狂想症的疯子?杨致不禁生出似曾相识的感慨:不管身处的是什么世界,其实都是设计者为自己设计的。
毛爷爷曾说过:要从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杨致还谈不上把皇帝当做敌人,可也从来没把他看成什么善男信女。忠于皇帝的首要前提,是绝对忠于自己的核心利益。只要不偏离这个基调,一切都好说。至于新晋翁婿关系,皇帝说是就是,他说不是就不是,打甚鸟紧?
心潮起伏间,已不知不觉直走到甬道的岔路口。从一处角落中幽灵般的闪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仆,恭谨的道:“小人奉命在此恭迎飞虎侯。委屈侯爷跟在小人身后五步之内,切不可离远走错了。”
此等密室,必有制敌机关。杨致无意藉此考究智慧习练身手,很配合的依言而行只用心留意引路老仆前行的路线,以及步伐长短与所踏方位。又七拐八绕走了四百步左右,老仆在一扇门前停住轻叩了叩门。厚重的铁门应声咿呀而开,与杨致预想的一样,前来开门的赫然是久违了刘二。
刘二目光中满热切力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闪身让到门外,躬身长揖道:“侯爷奉旨在外警戒,您请进。”
“辛苦了。”杨致用力在他肩拍了拍,昂然入内,铁门随后嘎然关闭。数座灯台上的巨烛将房内照得亮如白昼进门就踩上了价值不菲的栗色波斯羊绒地毯,床榻书案桌椅俱全,陈设十分古朴精雅。此时正值寒风凛冽的节气,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尽管铁门紧闭四墙无窗,但丝毫没有沉闷窒息的感觉。
案前的软上背对着杨致半躺着一个熟悉的胖大健硕的身影,把玩着一个晶莹圆润的青玉酒盅悠然问道:“是朕的夏人杨致来了么?”
“皇上好自在啊!”皇帝是作威作福了也好,有意装逼也罢此刻再无第三人在场,杨致也懒得为满足皇帝的虚荣心而行什么劳什子君臣参拜大礼。
信步踱至房中圆几安然落座自取了一个青玉酒盅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习惯性的泛起了一脸慵懒笑意:“君为钓者,人为鱼鳖。微臣与皇上一别数月,不知皇上龙体还康健否?”
皇帝凛然回头。用鹰隼般地利目光凝视杨致片刻。见他自斟自饮了一盅之后。又旁若无人地满上了第二盅。脸上地慵懒笑意丝毫不减。缓缓展颜笑道:“倘若心中无饵。又何惧钓者之钩?你很好。朕对你地表现十分满意。”
“皇上谬赞。微臣不胜惶恐。佛门禅宗偈有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皇上若下回还有垂钓地兴致。最好命诸位皇子与满朝文武先参悟一番佛门禅机才好。微臣亦是心怀有欲地凡俗之人。只不过瞎蒙误撞。赶巧认清了香饵虽美。却万难入腹。因而不敢造次罢了。”
皇帝岂会听不出杨致话中地嘲讽之意?起身叹道:“你这厮话虽刺耳。倒也说得实在。不是朕自夸。也只有朕这样地皇帝。才容得下你这样地臣子。朕知道你心中多少有些火气。朕不怪你。朕此番设局断非成心。只是因势而为。朕班师路经庐州时确感不适。但仍能强自支撑。是那逆子地百般殷勤引起了朕地警觉。这才决意将计就计。在出庐州折往中州途中地那几日。朕果然到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地境地!依你地头脑心机。必定不难想到其中地险恶。”
“要在这纷争乱世做一个强国有为之君。绝非易事。杨致。你是敢跟朕说大实话地、为数不多地几人之一。应当多多体谅朕地难处。你知道么?朕老了。朕真地老了!待朕百年之后。大夏还会与朕手上地这个大夏一样么?如今朕最感忧心地是时不我与!”
凭心而论。皇帝既不贪酒又不好色。与通常与皇帝挂钩地“荒淫无度”这个词汇很难沾得上边。在杨致地印象中。皇帝无时不在为大夏地强盛殚精竭虑。即便用前世地标准来衡量。足可称
个十足地工作狂。皇帝在位二十五年以来。别地暂单是大夏疆域就由土地贫瘠地西北金城一隅拓展了近十倍。隐然业已具备吞并天下地实力。谁敢说这不是本事?谁敢说他没有作为?
自古以来,能活到七老八十那个岁数的皇帝屈指可数,是人就逃脱不了新陈代谢的自然法则。徐文瀚学识渊博,于医道亦颇有研究,早给皇帝看过相了:皇帝体胖而多劳,权重而多忧,断非长寿之人。
皇帝体形胖大,一直是一种奇异的红润脸色,说话间两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在杨致看来,皇帝万分之万患有严重的高血压与高血脂,班师途中的所谓“确感不适”,实际上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在前世发达的医疗条件下,犹自要积极治疗小心保养,才有可能多活几年。像他这般身心片刻不得消停,天知道还能活多久?
真人面前不说假,此时此刻,杨致也不忍心拿什么圣天子百灵护佑之类的屁话来敷衍皇帝,婉言劝道:“皇上作为一位帝王,雄才大略这四个字确然当之无愧,令微臣由衷钦服。请恕微臣斗胆直言,常言道总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人之生死自有天命,皇上大可不必为此过于介怀。”
皇帝落寞的笑:“总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这话朕以前怎地没有听说过?也只有你这厮有那个狗胆,竟敢与朕这般说话!世人皆称帝王为万岁,尽是睁眼说瞎话。朕还没有老到糊涂昏聩的地步,于生死之事怎会那般看不开?对了,朕险些忘了,你这厮所学驳杂,好像还专程进宫为朕那长秀孩儿诊过病?其实不用你说朕也知道,老天留给朕的时日不多了。”
岔开话题道:“想要做一个皇帝,委实是天下间最苦最难的差事。看似风光,平日在朕面前会说人话的没有几个,纵是夫妻父子之间闲谈,朕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分辨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累啊!似你这般与朕说话,朕感觉很坦然,很轻松。朕今日密召你前来,是有几桩要紧事与你商量。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朕,你是怎生想到朕是诈病之后又金蝉脱壳的?不瞒你说,朕一是固然好奇,二是听来日后另有妙用。”
杨致虽无心摆,但自认没什么好隐瞒的。皇帝短时间内仓促驾崩的可能性已然不大,让他多见识见识自己的成色,并不是坏事。直言道:“皇上既能赏识重用微臣义兄徐文瀚,当知他是胸罗万机尽忠事主之人。微臣在山东蓬莱接到他托秦氏转来的急报,当时就立刻意识到长安必有大变。”
皇帝欣然点头,插言笑骂道:“文瀚才俱佳,雨农之后的大夏文臣首辅之位,除徐卿之外不做第二人想。不过在朕有生之年,只会行其实而不会赋其名,那份人情得留与后继之君去做。还有一节朕今日才有机会与你说起,朕原以为文瀚与长秀堪称绝配,本想待时机成熟时为二人赐婚。不想长秀暗自钟情于你在先,你这厮借醉卖乖将生米煮成熟饭在后,朕只得作罢,现如今说来都是废话了。日后待朕能得闲暇,定要为徐卿成就一段良缘!”
皇帝自知时日无多,免臣子挟拥立新君之功居功自傲难以驾驭,自然要为后继之君留下升赏臣子的充分余地。皇帝能当面说出这等交心之语,可见他是将杨致视为可以无话不谈的宠臣看待。
杨致对这种肉麻的恩宠却大不以为然,心道:徐文瀚引以为傲的帝王道、屠龙术,并非胡乱兜售的大路货,能甘心在您驾前为臣,那已经是给了您天大的面子了。老徐至今还蒙在鼓里,不知您还红光满面、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他对您那宝贝太子毫不待见,已然萌生了打退堂鼓的意思。莫说老徐压根不会有攀龙附凤吃软饭的念头,就是当朝首辅之位只怕也不怎么稀罕。连您自个儿都口口声声说现在是纷争乱世,只要真是成色十足的顶尖人才,还怕没有销路么?
杨致当然不会蠢到当场戳破皇帝那老脸,不去接他的话茬,接着说道:“天下皆知大夏上下一心君臣用命,其时皇上御驾亲征南唐高奏凯歌。若长安骤生大变,无他,唯诸子争位尔!宁王坐镇随州,康王远在幽燕,越王虽奉旨监国总归尚自年幼,四位皇子唯有太子伴驾东征。那一头传闻皇上在班师凯旋途中病势沉重,长安这一头就相机而有异动,除了太子,谁还能有这个机会?”
皇帝的眼神骤然阴冷下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恒儿白做了十多年的太子,根本没拎清太子这个位置有多重的份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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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一提及太子,便骤然变得眼神复杂脸色阴郁起来。
皇帝当年之所以决定册立皇长子赵恒为太子,实际是激进派文臣、少壮派军方势力与保守派文臣、依靠老牌士族豪强势力支持的外戚集团四方妥协之下,达成的平衡结果。赵恒已过而立之年,当时已是一位翩翩少年,到了懂事的年纪。他受封册立为大夏储君至今,已逾十六年之久。十六年的时间实在不算短,赵恒唯恐有朝一日为人取而代之,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一直如履薄冰。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无一刻不是小心待人。
凭良心说,赵恒这位抓大放小的皇帝老爹并不是那么好伺候,他署理琐碎民政多年并无大错,本人也从未与任何人结下过太大怨隙。能十六年如一日的做到这一点,这又是一种怎样炼狱般的煎熬?本身就已经称得是一桩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是以赵恒“勤勉仁厚”的声名举世公认,确然名副其实,在诸如卫肃、沈子通之流的厌战守成的保守派势力当中很有市场,广受赞誉推崇。
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子此番设计皇帝,若不是在心黑手辣还差了那么点火候,皇帝纵有十条老命也已然了账。太子在皇帝面前素来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却陡然铤而走险演了一出抢班夺权的活剧。杨致完全可以想象,皇帝从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愤怒,到冷下心来决意将计就计与亲生儿子周旋,其心路转换之痛苦委实难以用言语形容。
朝堂政争无所谓对错,成王败寇才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杨致无心细究皇帝阴冷话语中的深意,继续就规定的题目侃侃而言道:“微臣义兄蒙皇重用为国理财,当然不会不知道,当日微臣以奉旨巡查为名赶赴山东所为何事。微臣在山东正自大力整顿水道海防,设衙署官征税之事仅是稍具眉目,若非义兄急召,绝不至于决然抛下手头一切事物急赶回京。经臣等兄弟三人碰头密议之后几相印证,认定太子妄图谋逆已确信无疑,同时也议定了一些应对之策。”
“微臣听说皇病势凶猛,当时就隐隐觉得其中大有蹊跷。紧接着又听说周大将军几乎同时病重不起,多亏大哥见机得早,及时出手救治才得保不死。大哥结合当时的局势考虑,周大将军显然是太子一党抓住禁军的最大绊脚石,心他是受太子一党下毒暗害,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而微臣总感觉此事没那么简单,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后来有意无意的探了探二哥的口气,听说秦公很不凑巧的也病倒了。如微臣所言不差,据说闭门卧床养病的秦公应该早已秘密潜出长安,亲自赶赴千里之外的中州接应圣驾了。因为您的真实病况始终是决定局势走向至关重要的环节,微臣那时心底便形成了这样一个模糊的大致轮廓:不排除是您从一开始便有心设局的可能。”
皇帝蔑笑道:“你们兄弟三人才智卓绝各有所长,虽然都可称是人中龙凤,也只文瀚有一片公忠忧国的赤诚之心,至于你这厮与空云嘛,嘿嘿!外间为将太子拉下马造势的那些流言蜚语,想必是出自你的手笔,若非借助秦氏之力,绝不会传得如此沸沸扬扬。秦氏的大肆囤粮之举,必然也是公私两便了。”
秦公早已提醒叮嘱过杨致,皇帝的精明半点都不比你差。杨致心下雪亮:天地良心,这两桩都是徐文瀚的主意。老徐公忠忧国是真的,但未必是皇帝所说的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死心眼傻蛋。不管放风造谣还是大肆囤粮,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吗?这等大事若无秦公点头,秦空云做得了主吗?皇帝有意扬徐而抑杨、秦,是抱了暗含挑拨分而治之的坏水,既是引导杨、秦二人向无欲无求的徐文瀚看齐,更重要的是开始为稍后的讨价还价争取空间了。
皇帝都赖在了杨致头,反正他也不怎么在乎。现在背下来,对日后徐文瀚的处境有百利而无一害。这冤枉背了也就背了,结义一场,这点小儿科的义气还是有的。
杨致对皇帝地刻薄话语付诸一笑。不去争辩说破。干脆老起脸皮道:“皇明鉴。微臣敢用脑袋担保。绝对是先公而后私。若得公私两便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行商牟利那是秦氏赖以立足之本。微臣同样是商家子弟出身。自然不敢忘本。既是皇帝说起。有一节微臣便也趁此机会说清爽了:秦氏此番囤粮事仓促耗资巨大。银两一时筹措调度不及。微臣为保达成目地。也抄家底往里头凑了一份。如能侥幸赚得几两散碎银子。万望皇高抬贵手勿要穷究。您想啊。纵是在微臣老家信阳那样地小地方。雇个短工做活还得管饭给工钱不是?”
来而不往非礼也。杨致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此剪断皇帝地舌头。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想到。此番囤粮哄抬粮价必定获利巨大。事后你打不打秦氏地秋风我不管。想打我地主意则是免谈。二是婉转向皇帝表明自己并无异心。我有心逐利无意揽权。你只管放心好了。
皇帝哑然失笑道:“你这厮脸皮也忒厚了些。好在朕已习惯了。”
皇帝向来是玩太极地高手。既不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不在这一节与杨致过多纠缠。敛起笑容。傲然道:“咱们且别把话说散了。秦公与朕亦臣亦相交数十年。何时该当闻风而动。相互之间早有默契。除了对自己地亲生儿子看走了眼。朕于用人一事还有些自信。也只有朕才深知周挺之能。否则地话。岂会将大夏二十万精锐禁军地指挥大权轻相授予?哦。你这厮素来懒散惯了。本不是拘泥礼法之人。现下并非朝堂君臣奏对。你说话尽可随便些。”
杨致听皇帝这么一说。登时愈了然。一口一个微臣也确实说得拗口难受。点头道:“周大将军确是大智若愚。我敢说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地明白人。皇是将计就计。周挺又何尝不是呢?无论如何。死人总是无法向皇效忠地。现在我才想到。太子一党为求掌控禁军或有下毒暗害之事。但周挺病重不起十有是不惜自甘服毒惑敌。我大哥只看出个子丑。却未能看出个寅卯来。”
仔细回想起来。周挺堪称扮猪吃老虎地典范人物。徐文瀚与杨致精明如斯。都被周挺那副老实巴交地鸟样骗过了。居然还不动声色地拿了杨致当枪使!真他妈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原本还以为自己的卖力演出多么精彩,现在回过头一看,委实乏善可陈。杨致显摆成色的想法业已半点全无,也不再自讨没趣,对后来生的事只一语带过道:“之后一应事宜便是环环相扣依计而为,皇此刻必已了如指掌,就不用我献丑一一赘述了。到领兵出潼关迎驾面圣之时,我出其不意对那个皇几度相试,却是一无所获。我虽心下戚然暗自懊恼,但并未完全死心。”
“只因那时我心中尚有四点问:一是秦公秘密潜出长安,绝不可能什么都没做。他会做什么?到底又做了些什么?二是我在山东是兵分两路,也就是遣了我那名叫刘二的随从往南唐故地一路搜寻皇踪迹,命他一有消息即刻报我。但一去之后便杳如黄鹤,这其中又是何原故?三是世间不乏身形样貌酷肖之人,要寻一个这样用作替身的人养将起来,以备皇不时之需,依秦氏通天彻地之能并非难事。四是我曾亲眼见识过,这世确有神乎其技的易容之术存在。圣驾在班师途中数度遇袭绝非偶然,秦公难道就不能趁纷乱之时接应皇易容脱身?”
杨致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道:“为了亲身验证太子心怀鬼胎,我将他堵在了潼关城外,为他铺排了一场特别的仪仗,以至迎驾与护驾两军兵马剑拔弩张险些火拼。然而我心中这四点问,仍然是哪一点都无从验证。当时我并无充分的理由阻止太子进关,除了说服叶闯全力配合,将两万护驾兵马强留在潼关城外,已别无良策。”
刘二胁迫王二狗捎话之事,许多军士俱是亲眼所见,料想也遮掩不住,索性就不瞒他:“直到护送圣驾銮舆与太子回到长安,收到随从刘二捎给我的暗语,我才猛醒到皇在秦公与刘二的暗中护送下,早已白龙鱼服安返长安。刘二之举若是有违圣意,请念他护驾有功,再看在我的份,万乞皇恕他无罪。”
“我既确信皇安然无恙,自然不能轻举妄动擅自生事搅局,以免惊动太子反倒弄巧成拙,坏了皇的大事。并不是我在此危言耸听,太子回京之后,手有一个现成的不中用了皇,等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皇若不适时现身登位,到时候恐怕局面愈加难以收拾。所以我料定,太子回京喘息过来之日,便是皇现身登位视事之时。
于是我大大方方交出兵权,正好也趁此机会回府歇息两日,随时恭候皇传召。”
杨致的命题作文就此煞尾,而且与往常相比虚假言语极少,但皇帝似乎不是十分满意。静静听他说完,冷冷道:“朕都说了,听你道明其中诸般原委日后另有妙用,你的话未免不尽详实,朕今日暂且饶了你。现在离朕与周挺约定的寅时尚早,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朕不着急。你不是有四点问么?待朕先为你解惑之后,咱们再说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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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要价
致自问只要见到了活生生的皇帝,,心中所有的惑便在,对皇帝为他解惑的提议,其实并无太大兴趣。可杨致总不能堵住皇帝的嘴,不让他说吧?
就是皇帝提及与周挺约在后半夜寅时现身,也早在杨致意料之中:周挺据说是皇帝幼年时的亲兵出身,在军中的资历已是极老。虽说平日为人极尽低调貌似忠厚,甚少引人注目,但现在身居禁军大将军高位,年节时分有故旧将佐登门拜望,不管为私交还是为公事,本是再正常不过了。都说有心拜年十五不为迟,今日已是正月十三了,要来拜年的早该拜过了,何必赶在末梢时候上门?
常三回报今日有两位骁骑将军和几个禁军都尉进了周府,尽管都是加做一堆也不过统领两三万兵马的中下级将领,但必定百分之两百都是周挺的铁杆亲信。由周挺神奇的骤然“痊愈”,重登禁军大将军之位,坐镇禁军大营,再由几位亲信将领带兵来个猛虎洗面,全面肃清宫禁接管城防。有周挺亲自压阵,耿超本来就巴不得太子早日垮台,张天行纵有卫肃撑腰又能蹦出多大名堂?就算赵天养有煽动所有内廷侍卫悉数反水的能耐,也是以三千对三万,还不得给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啊?
夏历武成二十六年的正月十四日,注定将会是个令无数人永生难忘的日子。
皇帝对杨致的心不在焉毫不理会,自顾自仰头干了一盅酒后,脸色愈发出奇的红润,神色间却是一种悲凉的漠然:“杨致,今日朕要与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自古以来,唯身处巅峰者最寂寞。朕在位二十余年,从坐稳江山到开疆拓域,争斗无穷杀伐无数在朕手上的人何止以千万计?恨不得将朕食肉寝皮的人同样是数不胜数。你说朕能相信谁?又敢相信谁?朕是经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带恒儿东征的,既是想给他机会,又是不想给他机会。”
“恒儿自小就是秉性老实本分的孩子,朕到现在仍然是这么说。都说儿子是自己的好实就老实吧!朕打了几十年,打出了大片疆土,可也打穷家底疲了人心。朕的儿子朕知道,恒儿没有朕当家的那个本事。
将来如果他还像朕那么干,他玩不转,也打不起。朕原以为只要他守得住,等多攒点家底再打也好。大夏人才济济英杰辈出,朕闭眼之前自会安排妥当,由一干忠心耿耿的老臣尽心辅佐,把像文瀚与你这样的新一代能臣悍将留给他用。所以直到东征南唐之前,朕都没有变心易储的想法。”
若肃与皇帝相比,顶多只能算是幼儿园的三岁小儿。杨致听皇帝絮叨着心事禁为卫肃将来的命运担忧起来。就着皇帝的思路,给卫肃垫了句台阶:“我曾与卫大将军有过一次深谈其实他的想法,正是与皇上方才所说的一样。”
皇帝皱眉道:“你且不忙打岔朕现在不想提这个人。——作为父亲,朕带恒儿东征是想让他多些历练开阔视野,给他一个知兵树威的机会。作为帝王,朕带他东征也是一片苦心,是不想给他受人蛊惑想入非非的机会。把话说白了,朕对恒儿并未抱有成为一代霸主的指望,只要他一如既往的老实呆着,朕的位子迟早是他的!朕看得明白也想得清楚,这次朕病与不病,他们都会那么干。恒儿啊恒儿,你都已经做了十六年的太子,难道还有几年都不能等了么?”
皇帝的长吁短叹听起似肺腑之言,杨致却顶多信他一半:您这话说给我听有个屁用?应该早点给您那宝贝儿子说去啊!您说的若是果真字字属实,傻子才谋逆呢!问题是太子听了会相信吗?
只皇帝如发梦魇一般。木然道:“朕自庐州病倒后。恒儿衣不解带亲伺汤药。声称怕朕劳累。让朕别再亲自批阅奏章。改由他在榻前诵读请示代批。人心都是肉长地。朕感动啊!不想朕服用汤药之后。病体非但毫无起色。反而更感晕眩心悸。直到那时。朕才暗自警觉。故意装出病势沉重地模样。如若不是秦公与那刘二及时赶到。如今躺在宫中与死人别无二致地人。就会是朕!朕寒透了心!”
“你也说圣驾曾于班师途中数度遇袭。朕不妨明白告诉你。那些谋刺狂徒都是什么来路:第一拨人是赵恒那逆子监守自盗。有意贼喊捉贼做给人看地。其用意无非是想一箭双雕。一是想将脏水往他二弟宁王赵当身上泼。二是以此为由催动护驾兵马火速赶回长安。第二拨
现学现卖。密令秦公依葫芦画瓢。趁乱借机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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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国人自古崇尚忠义。去看看小说网w-W-w7-K-aNKanc-o-m。oM/如若在乱世之中不惜一切坚持这份信呃。既十分奢侈,也非常可贵,因而通常的以名垂青史,备受世人敬仰称颂。如若这份坚持不合时宜,或是付出不必要的沉重代价,人们往往会冠之以“愚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不管怎么说,能为坚持自己的信念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至少担得起“令人佩服”这句评价。
曾经身负大夏第一名将英名的卫肃。已然站在“乱臣贼子”的队伍里成为了阶下囚。然而卫肃顽固坚持认为辅佐太子篡逆是集于为国为民的大义,所以无怨无悔的抱定必死之志。决意将实在乏善可陈的政变事业进行到底。
东宫侍读裴显中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妄想一步登天而下重注投机的赌徒。一不留神却戏剧性的光荣跨入了阉宦的行列。不想死心拥戴赵恒的保守派文臣与不得志的迂腐清流文人们把他抬到了忍辱而撰《史记》的太史公的高度,骤然声名鹊起,由太子身边一个不上档次的幕僚而幻化成了忠心事主的楷模。体重意外减少了二两的裴显中因此有了一个继续活下去的强大理由,而且活得比从前更为慷慨激昂。一老子都已经是这样了,谁怕谁啊?与其忍辱偷生,不如背水一战搏个忠义楷模的好名声流芳百世。
“凌迟灭族”是自古以来的谋逆案中最为常见的字眼,广受株连人头落地的人动辄数以万计。杨致声称自己做下了一件莫大的功德绝非虚言。皇帝不仅有心控制打击面。而且并无大开杀戒之心。即使如此,因太子篡逆一案而身陷日固的人仍自多达数百。尽管心境与地位完全不同,裴显中一夜之间竟然的以与威名赫赫的卫肃齐名,俨然分别成了废太子一党中文臣武将的精神榜样人物。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下狱的太子一党绝大多数人料定断无生理。在他们看来,所谓待审不过是皇帝需要精心罗织一份证明他们万恶不赦的罪状而已。左右是个死,何必妄自落下贪生怕死的脓包骂名?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虽然并非人人视死如归,准备杀身成仁、从容赴死者有之,心存一丝侥幸者有之,倍觉冤枉深感不值者亦有之。就连李氏三侯一系人等都认定覆巢之下无完卵,只万分沮丧的保持缄默。没有一个人喊冤求饶,即便有人想那么做,也怕不等传到皇帝耳朵里,就会在狱中被唾沫淹死,或是稀里糊涂的背后遭了黑手。是以整个刑部大狱笼罩在无奈、悲愤与悲凉的气氛当中,如同一潭死水一般的冷寂阴森。
如果徐文瀚连这些人的心思都看不明白、琢磨不透的话,那就不是徐文瀚了。
这些人都是在皇卑身边打滚出来的,先前无不位高权重非富即贵。去看看小说网w-W-w7-K-aNKanc-o-m。如若严刑逼供,首先皇帝那一关就过不去,还会背上酷吏的恶名为世人所不齿。所以徐文瀚压根儿就没往用刑这个字眼上去想。
徐文瀚接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一众相关官员的前呼后拥下手捧圣旨亲往刑部大牢,宣旨巡视一圈之后便嘎然而止打道回府,当日再无下文。
在禁军大将军周挺发动兵变迎皇帝回宫当夜,这些人就被看守控制起来,继而立马下狱关押。皇帝当时就听从了徐文瀚、王雨农的谏言。为防他们串连生事、防他们畏罪自尽、更为防他们遭人暗算灭口,原刑部大牢的狱吏一律弃之不用,而调用王文广、严方手下的禁军兵士严密看守。太子一党人犯实际上从那一晚起,就已与世隔绝,外界是何情形完全无从知晓。然而自古至今一旦被戈入谋反作乱人犯的名册,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这些人心里自认比谁都要清楚。就算什么都敢想,就是不敢多想是否还有活路。
所以诸如卫肃、裴显中、李氏三侯等原本打死也尿不到一个裤子里去的人,根本无需串连串供却会出现表面看来上下齐心、空前团结的这幕奇景。
徐文瀚是对症下药,先给他们开了个安神的方子:我身后没有任何势力的背景,先前与你们没有任何恩怨瓜葛。非要说我有背景的话,我唯一的靠山就是皇帝。如今我是奉旨主审的钦差大臣,卫肃独子卫飞扬与我有八拜之交,我纵无狗私之胆,询私之心还是有的,起码绝对不会落井下石无端把你们往死里整。可皇帝到底是啥心思呢?我也不知道。太子赵但之所以篡逆是受“挟持。”首恶原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毛然伏诛。反正圣旨上言之凿凿就是那么说的,你们自个儿先好好掂量吧!第二件事是开列了三份名单。废太子赵恒仍然囚禁在原东宫太子府。其余人犯则按名单戈成三拨,分头关押在刑部、内廷禁卫府、大理寺三处监牢。上下齐心?铁板一块?生机嘛,或许挤一挤还是有的。是不是人人必死,你们分头想想清楚再说吧!
徐文瀚做的第三件事,令杨致差点儿哑然失笑,足可以与前世优待俘虏的政策相媲美。遣派专人负责供应精致膳食,按时清扫监牢保持干净整洁,甚至允许人犯每日可以沐浴更衣除了没有人身自由。跟疗养院有什么两样?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为皇帝市恩。一皇帝是仁慈的,我徐某也是厚道的。只有绝对顺从皇帝才是顺天知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不会想不明白吧?
但皇帝的仁慈不仅是迫于现实需要。而且是有底线的,徐头瀚的厚道也是有限的。去看看小说网wwwcom。至少要在皇帝能够容忍的范围以内。兵书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事实上,徐文瀚开审之前的诸项举措,对瓦解、分仕本就不那么牢靠的太子联盟收效甚佳。
绝大部分人还是能认识形势,现在他们这帮人犹如皇帝掌中的一撮臭虫,什么时候捏死一只或是一群。任何时候对皇帝来说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全看他老人家的心情了。皇帝有什么必要拍你们的马屁?哪有闲工夫来涮着你们玩?既然生路打开了一丝暧昧的门缝,傻子才一门心思往死路上奔呢!不到三天。各处狱中便陆续有人主动上书请罪。无非是感念皇恩浩荡,痛感罪孽深重。恳请从轻发落,戴罪立功云云。
狱中人犯一应上书,自然要交与奉旨主审的徐相徐大人先行审阅。再由其代呈御览。徐大人也因此恍然重操旧业,化身为教书先生。少不得挑出几个,文笔不错、头脑灵活的人犯“单独谈心”循循善诱,对其声称字字血泪的请罪书详加指点。不过六七日功夫,上书请罪在狱中俨然已成风潮,人人争先个个踊跃。徐大人摇身一变。由主审官变成了主考官。命题明确,文章由你们各人去做。能够做保住小命的猴子,何必上赶着做骇猴的鸡呢?众人唯恐慢得半步,就会被别人抢去了为数不多的赦免名额。几产所有请罪书文竿吊是精彩纷旱各有千秋,但都是紧扣瑞滑内容大同小异。
徐文瀚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所向披靡。却有两个人始终岿然不为所动:卫肃与裴显中。
皇帝给了徐文瀚一个月的时间审明太子谋逆一案,旨意中提及的目的十分明确,“以正天下视听为此。徐文瀚自夏历武成二十六年正月十七日受命主审之后,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做足了前期心战功夫。直至正月二十八日。在刑部大堂正式提审卫肃。
礼部、刑部、兵部三部尚书都是久历宦海的官场老油子了,虽是奉旨“会同”审理,却都异口同声的表示“一切唯徐相马首是瞻”。徐文瀚只颌首一笑,也不多话假惺惺的谦让。
卫肃一如往常身着洗得泛白的靛蓝长袍,只是眼窝深陷,脸色蜡黄,较之以住看起来愈发瘦得可怜。饶是如此,又有枷锁刑具在身,顾盼之间仍自透着统领千军万马、俾睨天下的威严气概。徐文瀚不禁暗自感叹:卿本大夏第一名将,本可在太尉高位上愕以善终,奈何不自量力鼓动不成器的太子女婿抢班夺权?
卫肃神色沉静,上堂之后,在场面上倒也没令徐文瀚与陪审的三部尚书为难,很配合的下跪叩首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不慌不忙的道:“罪臣卫肃,见过徐相与三位尚书大人。”
徐文瀚叹道:“长久不见,卫大将军又显清减了。”
轻咳一声直奔主题道:“废太子赵恒受原任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挟持意图弑君谋逆,卫大将军因何一时糊涂参与其事?可知罪否?皇上乃圣明之君,只要大将军好生知罪认罪。本官定当如实代奏。”
徐文瀚这话貌似含糊,实则说得十分明白:皇帝已为本案定性,废太子是受赵天养“挟持”主谋是那死鬼赵天养,你也就是个,“一时糊涂。的从犯。只要你向皇帝服软认罪,皇帝没想非要你的命不可,就看你上不上道了。
俗话说讲话的是徒弟,听话的是师傅。
徐文瀚话里的意思明明相当露骨,但放在哪儿都挑不出半点毛病,绝无惹祸上身遭人攻捍之忧。三部尚书不由自主的交换了一下眼色:此人年纪轻轻便能跻身宰辅高位,并非偶然!
不料卫肃半点儿都不领情,淡然笑道:“罪臣卫肃感念皇上天恩,也多谢徐相一番好意,但只能心领了
“卫肃知罪也认罪,然则与徐相所言出入甚大。太子是受挟持不假。但主谋是卫肃,一应罪责理应由我一肩承担,与旁人无涉。赵天养不过是一介内廷禁卫将军,于他何辜?我已累得他丧命身死,怎可忍心令他再背负千古骂名?更连累太子被废。皇后与太子妃相继殒命。罪臣卫肃本就是万死莫赎之人”。
一旁负责录供的刑部书吏笔走龙蛇,将卫肃的话一字不漏的录了个,扎实。徐文瀚不由眉头大皱暗呼糟糕,三部尚书也是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只听卫肃接着说道:“徐相既答应将罪臣的话如实向皇上代奏。那卫肃今日便直抒胸臆,一吐为快了。古语有云:文死谏,武死战。其实谏也好,战也罢,只是战场不同而已。诚如徐相方才所言,当今皇上乃乱世少有之圣明雄主。然自皇上登基以来,东征西讨开疆拓域一日不曾停歇,武功极盛而颇少文治。君不闻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诸位可知大夏疆域日益拓展,是由多少儿郎的热血和白骨铸就?是由多少黎民百姓的血汗钱粮堆成?”“卫肃并非迂腐不化之人,并非不明白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道理,也清楚天下终将归于一统的步伐不可阻挡。但大夏的黎民百姓实在太苦了!飞虎侯杨致曾言:民若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委实令人振聋发聩!古之强秦不也是经过先后十数代国君励精图治、耗时数百年才全其一统天下之功吗?为何皇上非要泪泽而渔一蹴而就?何不适时与民休息。量力而行?幕经两代或三代后继之君来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又有何不可?。
卫肃说到此处,情绪稍显激动。瘦削蜡黄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我出身贫苦少年从军,由小卒而至大将军,追随皇上征战已逾三十年。自问对大夏、对皇上之忠心天日可鉴!卫肃从未有过半点私心!皇上一味醉心征伐,毫不体恤民力,以至民生窘迫而不自知。须知雄心虽远。民力却有尽时!一旦激得民怨沸腾,则国本动摇,大夏危矣!我也知太子并非雄略之主,但其宅心仁厚勤勉用力,创业难有大成,守成却是有余,大可担当治世仁君之任。然而正因如此,深为皇上不喜,储君之位发发可危。卫肃为保大夏国作绵长。责无旁贷!”
双眼闪烁着热切的光芒道:“恳请徐相与三位尚书大人定要转奏皇上。卫肃绝非乱臣贼子。卫肃兵谏不成,如今愿以命谏!只要皇上罢征伐、止干戈、腾出十至二十年与民休养生息,纵然赔上卫氏阖族数百口性命,亦是死得其所,虽死无憾!”
徐文瀚嘘声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皆然!此节话题太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官不想与大将军进行无谓的口舌争执。不知卫大将军有否想过,与其让黎民百姓陆陆续续付出几代人的代价,何不挟国势鼎盛之威牺牲一代人。让后人安享盛世太平?”
卫肃昂然道:“只要征伐一日不休。就谈不上什么盛世太平!我自将心向明月,明月何时照我心?罪臣言尽于此,请徐相切莫多言。哦。犬子虽略有薄才,但大夏人才辈出将星如云,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徐相虽与小儿有八拜之交,也须公私分明,万勿借飞扬前程为由再行游说
卫肃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等于是把一切退路全都堵死了。徐文瀚顾然挥手道:“请大将军稍安勿躁。还是回去想想清楚再说吧!一退堂”。
卫肃一心求死,幻想以此谏言皇帝改变既定国策。徐文瀚深感可悲可叹,又无可奈何。一个卫肃尚且如此难啃,已受宫刑的裴显中更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岂不更难对付?这日晚间”情抑郁的徐文瀚自然前往飞虎侯府邸,向杨致通报初审详情。
杨致听罢默然半晌,脸上泛起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我自将心向明月,明月何时照我心?嘿嘿,下一句应该是奈何明月照沟渠才对嘛!其实明月又何曾照沟渠?我要是有飞扬这么个不开窍的老子。不被气到吐血身亡才怪!卫肃真他妈傻死了!大哥还是忒厚道了一些,你是没捏到卫肃七寸的痛处,像裴显中那等货色就更不难对付了”。恃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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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致耐着性子与朱灵儿说了半晌话,得悉山东诸事顺利,心头大感轻松,对玲珑的思念也愈发如潮水一般汹涌难遏。去看看小说网w-W-w7-K-aNKanc-o-m。不知不觉天色已至丑时,杨致决然起身道:“既来之,则安之。姑娘且安下心来好生歇息,明日一切我自有安排。”
阿福竟然一直顶风冒雪缩头缩脑的在门外一角窝着,一见杨致出来,连忙抖擞精神凑了上来,一脸暧昧的赔笑道:“少爷,我还以为您今晚就在这里歇下了呢……。”
“放屁”杨致愣了一愣,随即提高嗓门道:“朱姑娘是远来的贵客-本文转自书书网html-,明日一早你给府里的下人们都招呼一声,切不可怠慢了。”
阿福之所以尽忠职守的陪着熬到现在,固然是出于好奇,也对朱灵儿允诺的打赏很有几分期待,不想杨致无心再与他啰嗦,只催他快去拾掇出一间供自己今晚临时歇宿的客舍来。阿福大为扫兴,但那位贵客朱姑娘要在侯府长住的话,少不了要安排房间采办物事,而杨大少爷素来出手大方,从无支用银子还需找零的习惯,还怕挣不出几个赏钱?想及于此,不禁精神百倍。
杨致却没那个闲心思去琢磨阿福心里的小九九。连洗漱都免了,胡乱甩脱靴子和衣往床头一躺,迫不及待的拆开了玲珑的家书。
“夫君见字如晤:自夫君匆匆急赶回京,妾身魂牵梦绕,日夜想念。后托秦二公子打听,虽知之不详,却也得知涉及太子,事关大夏社稷,是以不便冒然修书相扰。蓬莱诸事繁杂,妾身受夫君重托,不敢有丝毫懈怠,唯勉力尽心为之。所幸江、熊等人臂助得力,一切皆如夫君行前所擘划,甚顺。其中详情,灵儿必会如实报与夫君知晓。”
“妾身遣灵儿来京,因由有二:其一,妾身已为杨门之妇,理当前来拜见父亲大人与玉儿和公主,但实在无暇分身,是以遣灵儿带来书信、奉上些许薄礼,聊表心意。日后若得阖家团聚,妾身定会谨慎自处,以免夫君为家事烦扰,本是妾身应尽之责。”
“其二,妾身听闻玉儿与公主已有身孕,而妾身远在山东,夫君正值壮年,却难享夫妻人伦之乐。妾身与灵儿虽相处时日尚短,然脾性相投,业已情同姐妹。灵儿风姿不俗,心地良善,于世情人事殊少识见机心。更兼灵儿早已暗生情愫心系夫君,饱受相思之苦煎熬。妾身多次私下相询,灵儿方才亲口承认,坦言自感主仆身份有别,不敢有所奢望。夫君向来不拘小节,并非受俗礼约束之人。妾身斗胆擅自做主,应允灵儿为其说合,请夫君收为通房姬妾以侍枕席。另有一节,便是妾身曾经亲历家国巨变,深知长安局势艰险。有灵儿在侯府随侍,于玉儿与公主之安全而言,有益无害。”
“笺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难以言表。夫君有何吩咐,尽可修书相告,妾身翘首以盼夏历武成二十六年正月十四日亥末,玲珑手书。”
玲珑的家书前半段令杨致感慨万千,后半段则令他哭笑不得,这才回想起朱灵儿诸多忸怩羞涩之态的根由来。反复阅看数遍之后,不禁一脸苦笑的自言自语道:“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可这世上居然还有那么热心为自家老公做媒的人……这他**都叫什么事啊?”
玲珑信中所言,似乎句句在理,杨致脑子里登时乱成了一锅浆糊。无论按什么标准来衡量,他都绝对称得上是成功人士,这年头有个三妻四妾很平常,精力旺盛的再祸害几个通房姬妾,也不是什么奇闻怪事。事实上杨致对这项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香艳待遇并不反感,况且已经有了三位夫人,也不嫌再多了朱灵儿这一个。问题是他杨大少爷自问既不是色狼也不是禽兽,更不是故作姿态讲什么假客气:无论沈玉、玲珑还是赵妍,不管怎么说都还有个恋爱过程,多少有点感情基础,可对朱灵儿还真没动过那个心思,完全不来电啊……难道跟朱大婶就用下半身说话?
眼下比这桩破事要紧的事多了去了,思来想去打定主意:留了朱灵儿在府里住上十天半个月,抽空给玲珑写封回信,再打发那位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姑奶奶带回蓬莱去。
杨致这一夜囫囵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次日起了个大早。
他当日在金殿上声情并茂的当庭陈述,血战大漠之后远赴突厥王庭“刺探军机”,尔后绕道北燕归夏,满朝文武尽人皆知。皇帝携太子御驾亲征伐唐期间,他奉旨赴山东“公干”,更已是无人不晓。他与玲珑互订终身之事,不仅早对沈玉与赵妍如实相告,甚至在密奏中对皇帝也无半点隐瞒。
心知太子集团彻底垮台已成定局,但或明或暗紧盯着他的眼睛,未必就会比从前少了。对朱灵儿的意外到来,杨致认定瞒不住,也无需瞒。不清不楚的遮遮掩掩,或许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索性大大方方交代侯府几个管事的仆役头儿,朱灵儿是他在山东新收的部属,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务必好生相待。而这等既可凸显杨府首席家仆身份,含金量又颇高的接待重任,自然由阿福一力承担。安排房间、采办物事……,呼来喝去、上蹿下跳的忙活得十分卖力。
杨致好歹还睡了两个时辰,满身疲惫初到杨府的朱灵儿,这一夜却几乎是彻夜无眠。向杨致呈上玲珑的家书时已至丑时,漱洗之后心潮起伏浮想联翩,直到听闻鸡啼了,仍自毫无睡意。辗转反侧勉强捱到东方鱼肚发白,便打起精神起床精心装扮妥当,只等天色大亮。
杨致一大早嘱咐府中仆役的诸般言语,朱灵儿竖起耳朵听了个真真切切,不由心中窃喜:这冤家固然是看在郡主的面上才如此厚待,却也说明他心中并非完全没我
杨致打着哈欠吩咐下去之后,不仅老爷子杨炎、沈玉、赵妍还未起床,侯府大多仆役也是刚刚起来洒扫庭除。
正自无聊的坐在前厅发愣,还未想好如何安排朱灵儿这几日的行程,阿福便神采奕奕的前来禀报:“少爷,那位贵客命我前来请示,何时去拜见老爷与两位主母合适?——小人昨夜是瞎了狗眼,今日细看这位朱姑娘可是漂亮得紧啊”
杨致略一愣神,继而摇摇头一脸苦笑
无可否认,不管用什么审美标准来衡量,体态丰腴、容颜姣好的朱灵儿都称得上足以令这年头大多数正常男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儿。只是顾盼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杀气,令有心之人难免感觉有些怪怪的。若非知晓些许底细,任谁即使想破了脚趾头,都无法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联系在一起。
杨致虽非好色之徒,却是一个非常年轻、十分健壮的男人。还是初到蓬莱不久,受熊展胁迫孤身出海应战时,朱灵儿情急之下就公然向他表露了自己的心思。倒也不是假惺惺的有意装酷,杨致真不想莫名其妙的与她纠缠不清,此后便暗自留意,尽量与之保持距离。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玲珑居然满腔热心的为自家老公做起了媒人凭心而论,杨致对朱灵儿并没什么感觉,谈不上喜欢,更说不上讨厌。他对朱灵儿从前的身世一无所知,也从未过问,但这点眼光还是有的:朱灵儿在要人老命时心思细腻身手凌厉,平日里于人情世故却有些懵懂,是个直来直去爱认死理的主。眼下又有玲珑保媒,说将来要甩脱这位姑奶奶,未免有点自欺欺人。好在貌似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暂且搁在一边,等到实在绕不过去的那一天再说吧
“少爷……少爷”就在杨致脑子里转了这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时,只听阿福再度请示道:“您还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带朱姑娘去拜见老爷和两位主母呐?”
如今才到正月月末,长安的天气早晚仍自十分寒冷。一身肥肉的老爷子杨炎与勤快二字是万万沾不上边,沈玉与赵妍皆有身孕,正是嗜睡的时候,此时才不过卯时初刻时分,拜什么拜?朱大婶,您这不是自讨没趣招人厌吗?
杨致心知朱灵儿并不傻,想必在山东时玲珑没少教唆她,尽快出现在杨家老爷子与两位夫人的视线之内,以求体体面面的获得他们的正式承认,因而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了。没好气的道:“她不懂事,难道你小子也不懂事么?现在才什么时候?至少要等老爷和两位夫人起来吧?也要等他们吃过早饭吧?”
想起玲珑信中言及特地为老爷子与两位夫人精心准备了礼物,日后一家人总有碰头团聚的一天,还真不能把朱灵儿当成寻常仆役随从看待。旋又吩咐道:“你去告诉那朱姑娘,让她且莫急躁,待会儿我自会领她去拜见。”
“少爷,朱姑娘早已洗漱梳妆齐整了……这早饭,是不是由小人给她送至房中去?”
“你爱送就送吧不就吃个早饭吗?在哪儿吃还不都一样?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阿福因自幼家贫卖身与杨府为奴,大字不识一箩筐,随杨致父子迁居长安之后,察言观色的眼力劲儿倒是操练出来了,平时跑腿操办诸多琐碎事务最是伶俐顺溜了的。不只是杨致,老爷子杨炎与沈玉、赵妍有事没事都爱使唤他。
今天明知杨致一大早就脸色不愉,却并未就此领命而去。偷偷瞄了似乎有点魂不守舍的自家少爷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不屈不挠的问道:“少爷,……朱姑娘真是您在山东那位少夫人的婢女么?她……她这回……是不是会留在咱们侯府不走了?”
“她走不走关你屁事?你小子……。”杨致这才留意到,自打昨夜朱灵儿一进门,阿福也跟着折腾了大半宿,今天好像起得比自己还要早这小子眼皮略显浮肿,眼圈发青,两只小眼睛却直冒绿光,浑身透着一股异样的神采。
这年头卖身为奴为婢的可怜人,在主家府中的身份地位与猪狗无异,能不受主家虐待、平平安安的混个一世温饱已属不易。有幸能得主人特允成家生子的,说是前世烧了八辈子高香才积来的福缘也不为过。自杨致封侯赐邸后,府中仆役众多侍婢成群,杨致父子在这一节上倒是颇为人性化:如果府中有仆役婢女你情我愿相互看对了眼,只要与沈氏少夫人禀告一声,便可结为夫妻,在侯府外院赐房另住。骨子里不改奸商本色的老爷子很是看得开,反正侯府那么多房舍空着也是空着,奴婢凑对生出的小崽子们,不还是我杨家的奴婢么?老子又吃什么亏了?
杨致父子从信阳老家带来长安的仆役婢女不过十余人,阿福素来以其中的铁杆嫡系自居。随着杨致声名日隆,在他有意无意的惯纵下,阿福也自感身价日渐看涨。不仅攒下了在信阳时做梦都不敢想的近万两家财,心气也高了起来。阿福是杨致的发小,比杨致还年岁稍长。眼看少爷都娶了三房夫人快做爹的人了,他还八字没一撇呢
杨府诸多侍婢中对有意者不在少数,福哥他老人家一直没能有看得上眼的。昨日深夜来访的朱灵儿乍一相见感觉不公不母,后来换了装束却是光彩照人。莫说朱灵儿今日刻意精心装扮一番,怎不令福哥神魂颠倒春心大动?少爷一再声言是去山东才收的“部属”,是那位尚未谋面的少夫人的“侍婢”,我福哥荣居侯府首席家仆之位,至少称得上是身份对等,不算委屈了她朱姑娘吧?
杨致打量阿福一副贼头贼脑羞羞答答的鸟样,登时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的骂道:“你这杀才府中那么多俏婢你不选,怎么好死不死的单单就看上她了呢?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位姑奶奶你家少爷我都惹不起,你还是趁早死了那份心到时候若是缺了胳膊少了腿,甚至丢了小命什么的,你可别怨我”
“啊?……有那么严重吗?”阿福大吃一惊,犹自满脑子的不相信,极度郁闷的去了。
阿福与朱灵儿各自心事重重,天色尚早,杨致却是百无聊奈。呆惯了的书房昨夜临时让给了朱灵儿,好在侯府轩敞宽阔,平时难得有四处转一转的闲心,权当是散散步吧
慢慢悠悠转到卯时末刻,才踱到刘二与常三居住的内院西厢房。朱灵儿深夜来访未必能瞒过他们,事实上也没什么好瞒的。即便七喜情同手足,而杨致以家眷的安全全权相托,二人断然不会擅离。刘二与常三早知朱灵儿对杨致芳心暗系,都由衷盼望这位义妹有个好归宿,只是碍于主仆身份有别,不便揭破撮合。听杨致亲口告知朱灵儿已到侯府,尽皆喜不自胜。
杨致笑道:“我知道七喜情深义重,自山东一别眨眼有数月,想必彼此挂念得紧。这段时间长安刚历大变,现下无数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都是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恐怕没人有那个胆量和那份心气,来寻我这个闲人的晦气。朱姑娘乃是奉郡主之命前来,或会在侯府小住一些时日,二位仁兄尽可与她好好聚一聚,抽空陪她到长安四处游览一番。——哦,一应花费随时去账房支用便是,你们也知道侯爷我不是个穷人,千万别为我心疼银子”
杨致这番话说得随和大方,也是在委婉提醒二人:你们兄妹相聚归相聚,但也别麻痹大意把分内的职事丢到了脑后。刘二与常三久历江湖,怎会听不出来?
“我兄弟代七妹多谢侯爷关心体恤小人自有分寸,绝不会因私而废公,侯爷尽可放心。”
杨致心知肚明,玲珑遣了朱灵儿来长安,隐然有为她自己将来进杨家打前站的意味。没心没肺的老爷子那里还好说,他也无所谓,但对玲珑与沈玉、赵妍来说却是意义重大,委实马虎不得,至少得郑重其事的亲自引领陪同朱大婶前去拜见老爹和两位老婆大人。
堪堪捱到巳时时分,估摸着时候该差不多了。唤过犹自神色抑郁的阿福,命他去把朱灵儿叫到前厅等候,再去老太爷与两位夫人那里一一通禀。
其实杨致对玲珑信中提到的“些许薄礼”,心下很有几分好奇。朱灵儿一人一骑长途跋涉,又能带得了多少物事?待见到朱灵儿呈上玲珑送给老爷子的礼物,杨致差点没乐出声来:这份礼物倒真是既便于随身携带又非常实惠居然是两副晶莹透亮的水晶骰子,外加十万两秦氏钱庄见票即兑的龙头银票在砣矶岛上与玲珑成婚后,闲暇时曾向玲珑提起过自家老爹是个什么德性。——虽然老爷子啥都不缺,可本性难移,不就好这一口吗?
老爷子杨炎并非笨人,情知现如今与儿子交往的都是帝王将相,他的事自己管不了也不太敢管。杨炎早就听说儿子在山东娶了一房儿媳妇,而且还是个什么郡主。他信奉的是多子多孙多福,儿媳妇那是嫌少不怕多,多多益善,这说明小兔崽子逗女人喜欢的本事大啊是以阿福前来通禀“山东的少夫人”遣人拜见,并未感到过分惊喜,甚至没怎么当成一回事。
然而玲珑的礼物令老爷子略一愣神之后,随即眉花眼笑,不住口的赞道:“好好致儿,这儿媳妇很孝顺很懂事很贴心嘛”
杨致不由听得一阵肉麻之后倍感恶寒:老爹啊,您还不知道那位儿媳妇是圆是扁咧这就“孝顺、懂事、贴心”了?而且还“很”?细想之下,沈玉与赵妍是万万不会置办如此特别的礼物来拍宝贝公公的马屁的,那也难怪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家人迟早是要团聚的,现在又不清不楚的加了个朱灵儿进来。不知为何,杨致一想到去面对大腹便便的沈玉与赵妍,多多少少感觉有点心虚。如今却是长长嘘了一口气:玲珑啊玲珑,你果然是人如其名心思玲珑如斯,将来还怕搞不定沈玉与赵妍么?家和万事兴啊
正自乐不可支心生感慨间,一位仆役来报:“少爷,秦公子遣人前来相请您过府一叙。”
哦?秦空云平日往来侯府如走自家后院一般随便,今日怎么专程遣人请他去秦府叙话?而且连一句“若有闲暇”的客套话都没有,可见不容拒绝。莫非又生出了什么事端?还是秦公有事找他商议?
杨致略一皱眉,淡淡应道:“知道了。”
秦空云素来心思细密行事谨慎,与杨致之间早已形成了一种难言的默契。平日徐文瀚与秦空云有事与杨致密议,多是主动上门。此前议事的基调都是着眼长远为求自保,不仅从未触及到皇帝的根本利益,而且大多是直接或间接帮了皇帝的大忙,因此三人内心深处多少有点有恃无恐的意味。
杨致略一细想,妥善处置太子及其一众党羽,迅速稳定朝局是皇帝当前的第一要务,短时间内绝不会向秦氏伸手要钱。秦公已顺水推舟的将秦氏粮行拱手相送,那老狐狸更不难想到皇帝为了震慑蠢蠢欲动的诸方势力,必定会将杨致滞留在长安一段时间,一时半会还不会有封他为海关总督的旨意。秦公心思深沉阴鸷,耐心向来好得很,即使有心与杨致商讨将来通商海外的合作事宜,也断不会急在这一时。更何况秦氏二公子秦骄阳眼下在山东托他杨致的福,不是早已在闷声发大财了么?
徐文瀚主掌举国钱粮,又奉旨主审太子谋逆一案,这段时间是忙得焦头烂额,白天根本无暇分身。秦空云如此这般遣人相请杨致过府叙话,不等徐文瀚夜间得空之时一同前来,想必事态紧急,事关重大
“致儿,……致儿”杨致正恍然出神间,老爷子杨炎摇头晃脑的道:“我对那位郡主儿媳很满意什么时候带回长安让爹见一见?朱姑娘远来辛苦,你要好生安顿,留她多在长安住些时日。对了,记得定要重重赏她,切不可马虎了”
朱灵儿没想到眼前胖乎乎的老头儿如此随和可亲,这么好打发,登时俏脸一红,心下暗喜。不等杨致接话,便伏首拜道:“奴婢代郡主叩谢老爷厚爱禀老爷,奴婢行前郡主曾有吩咐,日后奴婢就留在长安伺候侯爷……还有两位少夫人了。”
“哦,你不走了?”老爷子笑眯眯的道:“也好。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丫头,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老爷子与第一次见面的朱灵儿成为“一家人”的惊人速度,令杨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老爹,幸亏您这辈子已经没了做官的机会,不然这世上又多了一个透顶的贪官啊
岔开话题道:“爹,我还是先带朱姑娘去见见玉儿和公主吧”
杨炎十分爽快的挥手道:“应该,应该快去吧”
杨致领着朱灵儿还没走进内院,就听到老爷子杨炎扯着嗓子吆喝道:“来人啊来人人都他死哪儿去了?兜里有银子的出来吭气应个声,都到东院的暖阁去等着——嘿嘿,今天让你们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儿媳妇孝敬老子的宝贝骰子”
朱灵儿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呵呵,老太爷真有趣侯爷,老爷真是你亲爹么?”
“废话那还能是你亲爹啊?快点跟上”
杨致快步领着朱灵儿来到内堂,不禁愣了一愣:沈玉与赵妍都是一身严整的宫装,穿着极为正式。虽然都是挺着大肚子,看起来仍是富态雍容仪态不凡,别有一番风韵。显然是拜阿福事先通禀所赐,专为接见朱灵儿而精心妆扮过的。
“夫君,你请这边坐吧”赵妍一见杨致进来,便欲起身相迎。沈玉却拉住赵妍的衣袖轻哼道:“他肚里又没怀孩子,难道自己不会坐么?”
看来您这位深受大夏百姓景仰的镇国诰命夫人不省油啊朱灵儿不禁怯怯的望向杨致。杨致略一皱眉,轻咳一声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在门口侍立的阿福。阿福正两眼偷偷盯着朱灵儿在看,见杨致的目光扫过来,脖子赶紧一缩低下头去。料想这杀才在沈玉与赵妍面前没说什么好话
杨致不以为意的笑道:“玉儿,妍儿,北燕的平宁郡主以前我也曾与你们提起过,当日玉儿还在金陵的醉香坊见过玲珑。这位朱姑娘既是我的部属,也是与玲珑情同姐妹的贴身侍婢,此番代表玲珑专程代从山东蓬莱赶到长安前来拜见,望你们好生相待。”
“我还要去二哥府上走一趟,就不坐了。一回生二回熟,反正都是自家人,你们与朱姑娘慢慢聊吧”
他这番话说得轻却落得重,也没打算惯出沈玉动不动就吃醋的毛病,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停步拍了拍阿福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道:“阿福,你近来表现不错,越来越有出息了。我听说越王宫中正缺一个管事的内侍,要不要少爷我举荐你去试一试?去伺候王爷总比窝在这里伺候我要好,好歹也能博个光宗耀祖的前程不是?你好好考虑考虑?”
越王宫中管事的内侍?……那地方岂是随便去得的?还光宗耀祖?那叫断子绝孙啊杨致信口胡诌的小小警告,直接导致了阿福面部肌肉痉挛,他显然对阿福满脸大骇的表情很是满意。
杨致呵呵一笑扬长而去,朱灵儿打起精神向沈玉和赵妍纳头拜倒:“奴婢朱灵儿见过两位少夫人代我家郡主给两位少夫人请安了。”
沈玉兀自神色愤愤,赵妍连忙起身扶起朱灵儿,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温言笑道:“朱姑娘快快请起有劳平宁郡主挂念,累得姑娘长途跋涉,我们姐妹委实惭愧得紧。”
朱灵儿今日一早与刘二和常三两位义兄见面时,便仔细打听了两位少夫人的身世容貌与脾性,心知这位和蔼可亲又气质高贵的大肚,便是大夏曾经的长秀公主了。
两位传说中的侯爷夫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令朱灵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本不善言辞,只呐呐应道:“两位少夫人客气了。我家郡主有书信一封并些许薄礼,命我拜见之后呈送与二位少夫人。”
既是专程自山东远来长安拜见,备有“些许薄礼”原是意料之中。沈玉与赵妍对玲珑仅只闻名素未谋面,竟然还捎有书信?二人惑然互望一眼,静待朱灵儿奉上玲珑的书信与礼物。
礼物自然是一式两份,且略显俗气:一副黄金铸就的长命富贵锁,一副晶莹炫目的珍珠项链。显然长命富贵锁是送与两个未出生的孩子,而珍珠项链则是送与沈玉和赵妍的。
赵妍是皇帝之女,沈玉出身庐州望族官宦之家,杨致如今也可称得上是家资巨万,二人没有老爷子那种对财富狂热迷恋的特殊嗜好,这等礼物并无太大的吸引力。
沈玉对礼物只瞄了一眼,便欲伸手取信拆看。见赵妍微微摇头以目示意,又悻悻缩回手去。赵妍对朱灵儿笑道:“难为你家郡主有心了我们姐妹十分感念郡主的情意,愧领厚礼了。姑娘远来劳顿,且安心在府中好生歇息,相信侯爷自会妥善安排。”
虽然郑重其事的此番拜见不冷不热,但有老爷子金口允诺成为“一家人”在先,又有杨致撑腰,记得启程前夜玲珑也是再三叮嘱“若有疑难之处,一切听凭侯爷安排”,朱灵儿心中笃定不少,就此告退。
待她离去之后,沈玉哼道:“不过是敌国的郡主罢了,有什么了不起?以为姑奶奶是她打发一个侍婢捎些劳什子礼物便能糊弄得了的么?——姓杨的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就是偏心向着她”
赵妍微微一笑不去理她,拆开玲珑的书信认真细看。看完出身半晌,禁不住连连摇头轻叹。沈玉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了?她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赵妍答非所问的反问道:“你认为今日朱姑娘带来的礼物如何?”
“……并非什么罕有的珍奇物事,勉强过得去吧”
“你可知夫君是何脾性?待你我又如何?”
“姓杨的是何脾性,我还不清楚么?就是块软硬不吃的臭石头待你我……还好。”
“那玲珑郡主为何要千里迢迢遣人捎来书信礼物?”
沈玉想也不想就答道:“还不是想进我杨家的门?”
赵妍叹道:“夫君曾言他与玲珑乃是明媒正娶,你以为她至今尚未入我杨家的门么?即便她致以书信送来礼物,你我又能奈何?玉儿,你对朱姑娘那般相待,委实欠妥”
“夫君看似狂放不羁,实则极是重情重义,绝非拈花惹草的好色之徒。你也知道他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若想迎玲珑郡主进门,何须看人脸色?夫君与玲珑曾在大漠和北燕同经患难共历生死,玲珑不惜为夫君抛家弃国,这是何等厚重的情意?今生今世还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当今燕皇原是北燕定北王,乃是玲珑亲父。认真说来,玲珑如今的身份已不是郡主,而是货真价实的北燕公主了。我方才细想,抛开玲珑身份贵重不说,还身手不凡胆略过人,能亲率北燕死士远赴突厥王庭刺杀左贤王且一击得手,便是明证。她忍辱负重潜入金陵醉香坊不久便轻松博得色艺双绝之名,可见不仅身负惊世才艺,而且姿容绝世。你想想看,夫君奉父皇密旨只身远赴山东,因此番长安大变匆匆急赶回京,玲珑若如你我一般,夫君怎会放心任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留在山东?那是因为夫君认定,玲珑有代替他在山东掌控局面之能”
“能娶得这等奇女子为妻,实乃相公之幸,杨家之福。更何况父皇曾经亲口允诺,玲珑若能不顾一切来投夫君,便答应为她做主,在杨家给她一个名分。玉儿,实不相瞒,我对这位玲珑郡主亦是敬佩万分,只恨不得早日与她相识相聚啊”
沈玉性情爽利殊少心机,心地却是极为善良,本就是个有口无心的人。听赵妍这么一说,不由有些心慌意乱起来:“我……我确实没去想那许多。……既是如此,那玲珑又何必对你我刻意巴结?”
“这便是她的聪慧之处了。”赵妍把玩着玲珑的礼物,不置可否的道:“长命富贵锁寓意吉祥,或可伴随孩儿一生,甚至几代相传。项链上的珍珠单颗看来似乎不太稀奇,但最难得的是大小均匀,颗颗晶莹通透几无瑕疵,因而整条项链堪称极品。不知你可曾留意?这项链无论年岁几何、是何季节、何种场合,佩戴都甚为相宜。两件礼物看似简单,实则是玲珑精心准备。如你所言,她无须对你我刻意巴结。她一是希望日后我们一家长长久久相处融洽,二是主动放低姿态,以免令夫君为难。而我们那位夫君嘛……,则是真心待你我相敬相爱。若我们不能领会夫君与玲珑的一片苦心,反倒会让人小觑了。总而言之,家和万事兴,醋坛子是万万翻不得的”
赵妍说得不错,在这个夫权至上的年代,杨致已经对她们很尊重了。她虽未说破,但已分析得很透彻:千万别给脸不要脸,否则大家都不好看,见好就收吧
沈玉眼圈一红道:“其实我也知道相公与玲珑都是一片好意。你们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郡主,又都是那么出色。我……我这心里……。”
赵妍登时恍然,轻笑道:“傻玉儿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何苦轻贱自己?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在夫君心目中的位置都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沈玉与赵妍这头是心潮起伏,秦府那头的杨致与秦空云心中也是极不平静。秦空云一将杨致迎进书房的暖阁,便立即神神秘秘的屏退左右。
杨致愈发觉得事态非同寻常,沉声问道:“二哥,你那么急着找我前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秦空云一言不发,只递过一封书信。
杨致疑惑的接过一看,非但信封并未用火漆封口,并且什么收信人、致信人啥都没写,只字全无。抽出其中的信笺展开一看,不由当即怔住了:信笺上居然也是空无一字
摇了摇手中的空白信笺,苦笑着问道:“二哥,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这是飞扬的来信。”秦空云脸色沉重的道:“只要你我应对回复稍有偏差,四弟便要出大事了”
第234章尽在不言中
在这纷争乱世,卫飞扬是大夏王朝继杨致之后涌现的又一个令人热血沸腾的传奇人物:家世显赫,出身名门。以一介微末校尉身份首度从军伐唐,却成为了数十万夏军中踏上金陵城头的第一人,足见其勇武非凡;为了金陵城破之后满城百姓免遭劫掠屠戮,不惜冒死斩杀顶头上司先锋重将郑天赐,在一夜之间成功弹压其部众哗变,足见其胆略过人。此举不仅为大夏将南唐纳入版图之后的统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且因此而得皇帝破格赏识重用。获封勇毅大将军统率十万大军镇守金陵之后,为免在万众瞩目之下徒遭疑忌,竟未向父亲卫肃和三位结义兄长捎回只言片字,足见其头脑清醒不骄不躁,颇具长远政治眼光……
对于这位堪称神奇天才少年的结义幼弟,杨致一直怀有一种特殊情结。
当初徐文瀚、秦空云、杨致结拜之时,卫飞扬不过是适逢其会,三人碍于卫肃的声名威望不便当面推拒,心底都仍将他当成少不更事的孩子看待。不想这位小老弟疏财重义,待人极为诚挚。更谦和稳重,勤奋好学。连卫肃都亲口承认,杨致与卫飞扬名为兄弟,实为师徒。杨致曾悉心教授过一些这个年代闻所未闻的军事理论和搏击技艺,也时常有意无意的向他灌输自己的处世立身之道。毋庸讳言,卫飞扬终其一生都绝难抹去杨致带给他的影响。卫飞扬的辉煌,何尝又不是杨致的成功?
事实证明,一位伟大的军事将领,并不一定同时就是一位优秀的政治家。卫肃的天真幼稚差点儿引发大夏内战,致使一个雄心勃勃的强盛王朝分崩离析,而且将地位本就不大牢靠的太子赵恒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不仅如此,还给皇帝与徐文瀚、杨致等人出了一个令人万分头痛的难题。当然,卫飞扬因为这位可悲可叹的父亲的缘故,原本一片光明的大好前途,也骤然变得黯淡迷离。
杨致帮助皇帝挫败太子集团的政变之后,虽感如释重负,但内心深处仍时有隐隐不安的感觉,或是卫氏父子命运堪忧所致。
他心思灵动,看着空无一字的信笺略一思索便随即反应过来,皱眉问道:“二哥,飞扬信中的意思是说,如今该当如何自处,他已无话可说、没了主意?此前你我兄弟三人密议时,就已想到了这一层。皇帝目前忧思深重顾虑重重,并无非要将卫肃置诸死地不可的意思,飞扬将来受些蹉跎虽是在所难免,我想皇帝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即便万一事有意外,皇帝心里应该很清楚,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管你说四弟可能会出大事,是否言重了?”
秦空云叹道:“父子连心,本是人之常情。事涉诛九族的谋逆大罪,让飞扬如何还能镇定自若?飞扬远在金陵,如何能及时洞悉长安局势?你方才所言,谁敢保证他同样也能想到?何况天威难测,你我只是出于对皇上的臆测,谁又敢保证其中不会另有变数?要知道,四弟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
秦氏拥有这世上最为强悍的情报系统,几有通天彻地无孔不入之能。秦公与皇帝相互利用周旋二十余年,可以说是日日与狼共舞而相安无事。老狐狸的敏锐嗅觉、老辣眼光、变态的判断力,那还用怀疑吗?秦空云绝不会毫无来由说出这番话
杨致心念一动,自嘲的一笑道:“我实在是笨得紧飞扬虽远在金陵,可他的一举一动怎能逃得过秦氏的耳目?即便飞扬没有捎来这封无字信笺,秦氏必定也发现他那边近来有所异动。”
“确是如此。”秦空云坦然一口承认:“南唐文恬武嬉升平已久,江浙之地自古富庶繁华。非但皇上早已志在必得,也是支撑我秦氏的重要财源,且长久以来十分稳定,是以家父对我秦氏在南唐的经营素来较为偏重。秦氏担当代大夏天家行商聚财之责,大夏灭唐对秦氏有利无弊。而多年以来,金陵的主宰者对于商家的态度方略,对于秦氏的盈利多少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所以不管金陵城中说话算数的人是谁,秦氏对其一应言行的关注片刻不敢松懈。飞扬乃卫肃独子,一战建功而成为坐镇一方的封疆重将。在察觉到卫肃意欲助太子提前登位之后,家父便暗令金陵秦氏分号加派精干人手,密切留意飞扬的一切动向,飞鸽传书向长安一日一报”
“你在皇上伐唐之前所献战策,飞扬获封勇毅大将军之后,皇上将其转赐给了他。飞扬本于金陵百姓已有免遭劫掠屠戮之恩,此后依策施为,军纪严明,爱惜百姓,甚得民心,百姓家中为其立有长生牌位者不乏其人。南唐灭国之后不足两个月,金陵便繁华依旧秩序井然,足见飞扬治世之才。仅在金陵一地,飞扬之声名威望恐怕犹在武威大将军耿进之上。”
杨致静听秦空云娓娓而谈,并未为卫飞扬非凡的文韬武略大感欣慰,相反的是觉得似乎大有不妥,但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论是在卫肃与太子遥相呼应起事,我们大肆散播流言之时,还是后来太子事败、卫肃被拘下狱之时,在金陵的飞扬都是恍若不知,一切如常,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但谁敢说他真的就什么不知道?谁敢说他心里就没有一点想法?我相信他也是人,不是神”
“自六七日前开始,金陵勇毅大将军行辕便失却了往日的平静。出入大将军行辕的牛鬼蛇神,竟是一日多似一日。据我秦氏安插在大将军行辕与飞扬身边的多个眼线密报,这些访客无一例外都是为游说飞扬而来。其中有现在飞扬麾下的心腹将领、参军,有出自卫肃门下、现在武威大将军耿进帐下效力的故旧部属,甚至有南唐的遗老旧臣另还有数位身份不明的神秘人物。而飞扬每次接见这些人都是事先屏退左右,严令不得相扰。且他从未闭门谢客,如今又捎来了这封无字信笺你敢说他没有动心?天知道这些人向他游说了一些什么?”
“还能游说些什么?”杨致一口点破道:“无外乎是劝他拥兵自重,以此要挟皇帝对卫肃从轻处置,放过卫氏一门。……慢着,不对!你且容我好好想一想。”
起身来回踱步,自言自语的沉吟道:“飞扬有勇有谋,身边想必也不缺脑筋清楚的参谋人才,断不至连这一点都想不到。长安大变前后,他强作镇定维持表面一切如常,那是因为他鞭长莫及,只能用心静观其变。可在得知太子事败,姐姐卫妃以死相殉,父亲卫肃下狱,部众由十万被裁至三万之后……。卫肃身负大夏第一名将之名,在军中极具威望,故旧部属遍布军中,得知故主蒙难……。江浙自古便是中华王朝的财赋重地,飞扬甚得民心,又手握重兵……。各路牛鬼蛇神一应接见,与之密谈……。”
“飞扬在金陵的一举一动固然瞒不过秦氏的耳目,又岂能瞒得过皇帝?他近日不加遮掩,莫不是有意为之?可又是为了做给谁看呢?而飞扬心志坚毅,少年老成,并非优柔寡断之人……。”
杨致喃喃念到此处,心里蓦地一沉:“不好飞扬这是断定太子未死,皇帝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必会推出卫肃做替罪羊若是果真如此,连他自己在内的卫氏满门必然无幸先前恍若不知保持平静,只是以退为进,有意做给皇帝看的。如今不加遮掩的接见各色人等,是为了摸清自己实力的真实底细,也是为了试探皇帝与诸方势力的反应——飞扬不是想拥兵自重,而是想效仿前朝末年各路藩镇之故事,决意拥兵自立”
秦空云悚然大惊道:“你是说……飞扬竟然是想自己做皇帝?这……这怎么可能?”
继而急道:“我原先也是揣度飞扬不过是救父心切,以至受人蛊惑拥兵自重,暂与皇上暗中僵持。拥兵自重好歹仍是身为大夏之臣,或有相互妥协的回旋余地。纵然如此,只要一处环节稍有不慎处置不当,也会给卫氏一门招来天大的祸事但拥兵自立就无异于与皇上彻底撕破脸皮,公然起兵叛夏了飞扬拜将统兵仅只数月,麾下不过三万兵马。耿进大军近在咫尺,足有数十万之众,数日之内便可掉过头来直抵金陵城下……飞扬断然不会如此疯狂三弟,这种话是绝计乱说不得的”
杨致不以为然的道:“你我相交已久,你看我是那会乱说话的人么?此刻并无旁人,你我之言尽皆只是分析揣摩,还无须顾忌什么。所谓时势造英雄,只要是正常人就会有野心。陈胜不过是农夫出身的一介罪囚,尚敢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想做皇帝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绝大多数人不敢说出来,也没那个机会罢了。”
“飞扬不只是有勇有谋,而且还有胆金陵富庶,起兵的财力不成问题。江浙人口众多,既是深得民心,想要招募数万军士自然不在话下。卫肃故旧部属众多,总会有人不忘故主前来相投,募兵成军之后想来也不会缺少统兵将领。如果皇帝执意要诛灭卫氏九族,那便是给了飞扬一个师出有名的绝好借口,起兵自立乃是退无可退,别无选择。拥兵自重与拥兵自立看似有天壤之别,如若事败其后果却并无两样,风险等级基本相同。左右大不了是落个死无葬身之地,干吗不赌上一把?何况条件尚可,也不是全无底气。若是他傻不拉几的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我反倒会看他不起。嘿嘿只要他敢起兵,我就敢全力助他”
秦空云苦笑道:“万一飞扬疯了,难不成你也会搭在里头跟他一起疯么?”
杨致敛起笑容,肃然道:“于飞扬而言没有万一,只有万不得已,更无疯狂一说。虽然现在还说不了那么远,但绝不是没有那种可能。正因为风险巨大难以决断,所以才会有这封无字信笺。仅凭这封信笺就不难看出,飞扬十分谨慎”
自卫肃妄图发动兵变至今已一月有余,卫飞扬居然能想到一直假作恍若不知毫无反应。虽然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是迫于情势出于无奈,却令皇帝除了“株连”二字,找不到对他下手的理由。卫飞扬只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天可怜见,真不知这数十个日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坚韧如钢的神经又是用什么特殊材料铸就?
卫飞扬现在的处境与心情,委实太过复杂微妙,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因为他相信杨致,相信他们兄弟之间会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杨致说得不错,从无字信笺也能看出卫飞扬十分谨慎。能看明白的自然心中雪亮,可又绝无授人以柄之忧。即使信笺万一落到皇帝手里,皇帝也找不上任何人的麻烦。
看到秦空云一脸惶急又哭笑不得的怪异表情,杨致出言安慰道:“二哥,咱们这不是正在琢磨原由、商量对策么?你且莫太过焦躁。现在皇帝急需整饬的是一个千头万绪的烂摊子,他忙啊一时还腾不出手来怎么料理飞扬,只求先行将他稳住。而飞扬也还在看,在等。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敢保证只要卫肃不死,飞扬便绝不会起兵叛夏。飞扬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也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有所准备,那倒是千真万确。不过你大可放心,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什么大事,至少在近一两个月之内是绝对不会,我们有充裕的时间助他从容应对。”
卫飞扬何去何从,首先关乎秦氏重大经济利益,其次秦空云对这位天纵奇才的结义幼弟关怀之情也绝无虚假。秦空云原本涵养极好,此刻却略显懊恼的恨声道:“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十八层地狱,什么都是你说的纵然如你所说,你以为一两个月时间很漫长么?再说你凭什么敢如此肯定?”
杨致悠然笑道:“因为无论是皇帝还是飞扬,他们谁都输不起。相比之下,皇帝当然比飞扬更输不起。”
“其实皇帝是既急也怕,飞扬也是一样。双方各有忌惮,除非万不得已,谁都不会贸然先行发难。一旦双方彻底翻脸,南唐故地便会战端立起。飞扬自知胜算极小,但输了顶多是赔上卫氏一族几百口性命。皇帝即便赢了,也定会元气大伤,继而可能会输掉整个大夏若是连这一点都拎不清爽,皇帝便不是皇帝,飞扬也不是飞扬了。这其中最大的风险,是双方在相互试探中误判对方的真实意图,以至擦枪走火。”
秦空云茫然失神的道:“擦枪走火?……何谓擦枪走火?卫肃虽已获罪下狱,然皇上至今未事株连,仍对飞扬赏金赐爵,明旨褒奖。裁兵七万交与耿进,那既是意在吴越,也是为与宁王在随州的数十万大军互成犄角,摆出对南楚在东西两线同时大兵压境的有利态势。若只为防范飞扬,大可寻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将其兵权一裁到底,何必不尴不尬的还留给他三万人马?依飞扬的头脑谋略,难道还看不出皇上的宽仁之意?”
“其次,卫肃素有忠义之名,皇上与你我心里都清楚,他意欲助太子提前登位,旨在大夏暂罢征伐,与民休息,并无权欲私心。飞扬乃是卫肃独子,自小耳濡目染,得其父言传身教。说他受人挑唆出于无奈才拥兵自重,那我相信。说他想借机自立为王,我绝不相信”
依照秦空云的智商,杨致认为没有必要在擦枪走火的解释上多费口水,嘿嘿笑道:“二哥,令尊与皇帝打了二十余年交道,个中滋味如何,你在闲暇时不妨与令尊深入探讨一番。每次皇帝一缺钱,你们父子就得像死了老子娘一样的满世界疲于奔命,莫非体会还不够深刻?怎地还如此天真?还是这般夹缠不清?”
“不瞒你说,飞扬能有自立为王的想法,我感到十分欣慰。因为他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飞扬比他老子卫肃实在高明太多了”
“你别忘了如今是诸国林立的纷争乱世说得文雅一点,将相本无种,有能者当之,帝王又何尝不是如此?说得粗鲁一些,谁他妈规定了这天下非得是哪一家的?乱世之中最首要、最简单、最基本的法则,是确保生存。在生存二字面前,什么忠孝节烈、仁义道德都是不值一提的瞎扯淡。”
“二哥,你至今都没想清楚:我跟赵天养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射杀他之后,还要给他扣上一个天大的黑锅?为什么皇帝连半个屁都没放就点头认账?自古以来,只要是在皇权与帝位受到根本威胁的时候,无论你谋逆的理由有多么的伟大高尚,有哪位皇帝还会记得宽厚仁慈这几个字是怎么写?就算太子是皇帝的亲儿子,你以为皇帝不想要他的命?你以为皇帝不想杀卫肃?你以为皇帝不想将飞扬的兵权一裁到底?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敢”
顿了一顿,盯着神色错愕的秦空云问道:“我问你一句咱们兄弟之间诛心的话:若是放在天下一统、皇权稳固的太平盛世,皇帝会容得下你秦氏么?会容得下我杨致么?”
秦空云额上隐然冒出细微的冷汗:“那……这……。”
杨致冷笑道:“皇帝虽然巴不得自己集天下权柄于一身,却绝不希望、也绝不能容忍其余赵姓皇族势力过于强大。否则的话,他就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主了,而是他人股掌之中的一介玩偶,是风雨飘摇之中的一介傀儡。福王是皇帝唯一的嫡亲弟弟,那又如何?哥哥做了多长时间的皇帝,弟弟就老老实实的呆在一边玩了多久的声色犬马”
“赵天养横死,得罪的是大夏赵氏皇族,而皇帝正是其中占绝对强势地位的主宰者。换而言之,不过是得罪了皇帝自己。他是否在乎,唯自知尔。死一个赵天养,不过是无关痛痒的癣疥之疾。如果赐死太子,得罪的是金城与关中的老牌豪强势力,或会动摇大夏赖以立国的根基。你也知道卫肃在朝野与军中颇有德望,如果横下心来将卫氏灭族,必会令无数小民百姓扼腕嗟叹,必令出自卫肃门下的万千将士心灰意冷,动摇的就是人心、军心、国本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切肤之痛”
“二哥,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换个说法,就是不管皇帝怎么做,他永远都是对的。只要是还没蠢到无可救药的人心里都明白,这实在是狗屁不通的强盗逻辑。赏金赐爵?明旨褒奖?只要皇帝乐意,随便寻个什么由头,一句话就能悉数收回将飞扬的兵权一裁到底?除非是皇帝把全天下的人都当成傻子既可暂时稳住飞扬,又能彰显他赏罚分明不事株连的宽仁大度,还能安住与收买百姓和军方卫肃一系将士的人心。这样一箭三雕的好事,又不用花太多的本钱,何乐而不为?”
杨致难得像今天这样,将这些天心中的郁结一吐为快,颇感痛快。一口气说到这里,不禁幽幽叹道:“皇帝如今最怕的就是一个乱字大夏一乱,他殚精竭虑数十年的心血顷刻之间便会付诸东流。说白了,其中道理与经商谋财别无两样。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自身获取最大的利益,不惜毫不犹豫的打落牙齿和血吞有高瞻远瞩的长远眼光,有及时明辨形势的清醒头脑,有能忍人所不能忍的胸襟城府,雄才大略这四个字,他当之无愧。老实说,其实我对皇帝是非常佩服的。”
“说到拥兵自重,眼下宁王赵当与武威大将军耿进麾下两支百战雄师,在占了整个大夏军力六成以上。谁能拥得过他二人?耿进若非皇帝死忠,且帐下统兵将领恐怕大多不是耿氏嫡系,否则皇帝断然不会那么放心的将数十万大军交给他。灭唐之后,皇帝破格升赏重用飞扬,其中不乏削权牵制耿进的意味在内。”
“皇帝毕竟是皇帝,自有皇帝的尊严与脸面。他在看,也是在等。他在看飞扬的心胸气度,在等宁王是否奉旨如期回京述职,在等飞扬主动上呈请辞的奏章。只要宁王回到长安,随州一线数十万夏军便是群龙无首,皇帝心头的大石便会放落大半。即使飞扬胆敢铤而走险,立马可命耿进挥军平叛,局面尚在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
秦空云惑然道:“你的意思是……只要飞扬主动上呈自请解除兵权的奏章,便能化解这次危局?”
杨致徐徐摇头长叹道:“飞扬这道奏章不好写啊如你所言,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又身陷局中,有些事很难静下心来如你我一般想得清爽,看得透彻。”
在秦空云看来,杨致这声发自内心的感叹颇有几分滑稽:莫非您忘了您今年贵庚么?想当初您两万两银子本钱的货物,楞敢理直气壮的讹我十二万两,您不也堪堪才十八么?您的心机那时候就已经老辣得紧了。
杨致接着说道:“……设身处地的站在飞扬的立场上来说,此事确实存了一个极为矛盾的死结。太子谋逆一案尚未了结之前,卫肃及卫氏一族便仍是生死难料。若在此前冒然请辞回京,岂不等于是送肉上砧板?恍作不知留在金陵,本身就是令皇帝投鼠忌器的一种威慑。万一与皇帝彻底翻脸,多少还有点搏上一搏的本钱与底气。”
“即使皇帝昭告天下对卫肃从轻处置,飞扬也不会就此全无顾虑。自请解除兵权回到长安,便已毫无倚仗,如同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了。到时候阖族老少数百条小命都捏在人家手里,搓圆揉扁还不是任由皇帝高兴?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一家人的日子想必也会十分难捱。况且年仅十六岁便成坐镇一方的统兵重将,是何等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夜之间由巅峰跌至谷底,沦落为惶惶不可终日的罪臣闲人,你让他如何甘心?”
“如今之势,若我所料不差,飞扬也定会想到:不管太子谋逆一案是否了结,只要宁王前脚踏进长安,皇帝后脚就有一千个理由宣召飞扬回京。飞扬奉召,只要进了长安就由不得他了。飞扬不奉召,便立马可以坐实卫氏父子早有异心的罪名。皇帝大可以一边继续下旨宣召,一边加紧调遣兵马合围金陵。一旦准备妥当,一纸圣旨就可宣告天下,他卫飞扬是不折不扣的叛臣贼子如此一来,无论在道义上还是在军事上,皇帝都牢牢的掌握了主动权皇帝若是来上这么一手,你说飞扬到底是奉召还是不奉召?”
杨致满脸痛惜的道:“当初我曾多次教过飞扬,遇事必须确保自身利益,务求多谋善断,扭扭捏捏的温吞水最是害人。反正是准备翻脸,他绝不会不尴不尬的拥兵自重,让自己全面陷入被动。只怕皇帝召他回京的圣旨抵达金陵之日,便是他传檄痛斥皇帝之非自立为王之时”
“而兹事体大,委实难决。这就是他为何遣人送来这封无字信笺的缘故了。”
秦空云默然片刻,愈发忧思深重起来:“难道真无两全良策?”
杨致长嘘了一口气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但不知飞扬信不信我,肯不肯听。你将无字信笺之事知会了大哥么?左右不急在这一时,等老徐散朝之后听听他怎么说,再行计较吧”()
秦空云竖起耳朵听杨致说了半晌,心情早被撩拨得有些烦乱了。孰料最后杨致又蹦出一句“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不由为之气结:“世人皆知你机谋百变,我就知道难不倒你无端吊了我这许久胃口”
杨致所谓的“机谋百变”,一是天性使然,二则是拜前世那该死的职业所赐。不善应变的卧底一般不会活得太长,通常也会死得很惨。加之脑子里不受这个备受尊崇的忠孝节义礼法束缚,是以较之常人而言,他的视角与思维更为开阔大胆,也更为现实。
没好气的道:“你以为我是无所不能的大罗金仙啊?这不也是与你在边说边想吗?”
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伸了个懒腰,竟然起身作势欲走:“说得恶心一些,一旦南唐故地战乱再起,就如同往一锅香喷喷的肉羹里头拉上一泡屎,谁都不好过,大伙儿都没戏,注定没有赢家可言。你尽可放心好了,皇帝与飞扬都是明白人,谁都不会轻易乱来的。”
秦空云连忙拉住他,急道:“你还没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呢不是说待大哥散朝之后再行商议么?你这是要往哪里去?我若是有心悸晕眩之症,恐怕早让你给急死了”
杨致苦笑道:“说到底,事态走向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皇帝与飞扬手中。你秦氏在南唐固然利益重大,那价值四百万两的粮行姓了杨之后,我还不知道长啥样呢你以为我就不急么?你我纵然在这里急烂了肠子,又有个鸟用?这段时日老徐恐怕是整个大夏最忙的人了,等到他散朝?天知道要什么时候?如今天色尚早,就在府上等午饭吃,未免太早了点吧?我的办法灵不灵尚且不谈,还需在脑子里好好理理清楚。晚些时候你邀了老徐到我那里去,也是一样。”
杨致与秦空云方才一席话已经说得很透彻了,但眉宇间的忧虑仍自丝毫未减。有个话题几次到了嘴边,终又强自忍住咽了回去:时逢乱世,群雄并起。正因如此,才让那些做梦都想称王称帝的野心家们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大夏、南楚、北燕、南唐、吴越,谁不知道原本都是由前朝藩镇起家?哪个开国皇帝不是前朝旧臣?哪个皇帝不是开口闭口要人忠君爱国?谁会感到有一丝半点的滑稽?谁又敢放半个屁说他们不忠义?谁敢担保卫飞扬就一定不会丧心病狂的做着皇帝梦?——若果真如此,皇帝哪怕是碰了卫肃半根手指头,都是给他提供了一个迫切需要的、冠冕堂皇的借口,实乃天赐良机任何试图阻止他的办法全他妈是白瞎
秦空云浑然不知杨致想至了这一层,被他随口一语道破只因事关秦氏重大利益,才会如此焦急上心,顿时面现尴尬之色。讪讪笑道:“常言道关心则乱啊按我秦氏定例,府中仆婢非家世明白、受过我秦氏大恩、且侍用过十年以上者,不得进入内宅。换句话说,商议极度机密之事,还是在舍下较为稳妥,否则也不必劳动三弟移驾至此了。你那侯府嘛,嘿嘿,如果我说今日你晚间吃了几碗饭,或许还不用到明日早上,就有不止一个人一清二楚,你不会不相信吧?”
杨致的飞虎侯府邸虽说仆婢上百,从信阳老宅带过来的却只有十余个,其余的要么是皇帝与皇后赏赐的,要么是朝中诸多王公显贵免费相赠的,杨致统统照单全收。即便是信阳老宅带过来的人,只怕也难以抵挡明里暗里白花花银子铸就的糖衣炮弹攻击,如今十个里头有九个不大靠得住。飞虎侯府邸可谓各路精英荟萃,几乎称得上是长安一处别具特色的谍报中心了。这一节杨致自然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在年前毫无征兆的突然发飙,亲自动手要了那个倒霉侍卫的小命。
杨致心道秦公与皇帝相交已有二十余年,依皇帝那样阴鸷深重的心机,断然不会不暗中防上一手。皇帝手上的东西,有时候比银子要管用多了。他的飞虎侯府邸是怎么来的?皇帝可是一个铜板都没花,仅是打发了一个子爵封号和正九品出身,就让那位巨商仁兄心甘情愿的做了冤大头,奉献出了自己的超级豪宅。十年?皇帝在看中秦公之后,尚未合作之前,莫非就不能遣人在秦公身边潜伏么?你秦氏未必就是铁板一块。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秘密。杨致恍然一笑,也不与秦空云做无谓的争辩,只不以为然的道:“那又如何?又有何妨?你们到我府中商议的机密之事难道还嫌少么?只要心中有数,该留意的多上点心就是了。我等四人结义天下皆知,常来常往又怎么啦?”
说到这里不禁心念一动: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卫飞扬不会与三位结义兄长有所联络。皇帝当然更不会相信了。
“你急我急,必定有人比我们更急。或许有人就会主动找上门来,那也没个准。且稳下心来先看一两日吧——告辞。”
杨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秦空云也不好再强留他,一脸悻悻的任他去了。
杨致出门从无带随从的习惯,一路想着心事,信马由缰慢慢悠悠回到府中还未到午时。刚一进门,就见到前厅有不少仆婢在忙碌。
阿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蹭到跟前赔笑道:“少爷,您回来得正好。方才少夫人吩咐厨下,午间备一桌丰盛精致的酒膳,请老爷与两位少夫人一同为朱姑娘接风洗尘。朱姑娘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就在两位少夫人居住的内院东厢。公主还特地吩咐,不能把朱姑娘当下人看待。她房内的家什陈设诸项物件,都要小人征询朱姑娘的意思,陪她去采买添置……。”
阿福罗嗦了半天,最后的重点还是落在了一个“陪”字上。这小子持宠而娇,是贼心不死啊
杨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笑眯眯的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好,很好。继续努力,你很快就可以去越王宫中伺候了。”
阿福脸上的表情登时犹如生吞了一只绿头苍蝇一般,旋即鼓足勇气道:“少……少爷,难道侯府的规矩到了小人这里便就改了?您……您怎地说话不算数了?”
杨致是过来人,知道男女情事禁无可禁,你越禁他就越想。阿福渐渐显露出不屈不挠的苗头,便是明证。可怜的阿福少爷我没那个闲工夫来吓唬你,更不会跟你争风吃醋抢女人,真是为了你好啊
“放屁老子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转念一想,依沈玉的脾性,日后少不了背地里去唆使怂恿这个傻小子,现在就得掐断她这个念头:“朱姑娘是我侯府的贵客,随时可以来去自由,她的一切均由山东的玲珑夫人做主。府里任何人都不得拂逆她的意愿,不然就是跟我杨致过不去——你小子爱撞南墙的话,尽管可劲儿去撞吧”
“两位少夫人”当中,赵妍的识见器量远非沈玉可比。今日这般铺排,显然是出自赵妍的主意,不想让杨致夹在几位娇妻当中为难。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盛情款待朱灵儿,岂不等于给足了玲珑面子?可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如果说二人是彻头彻尾的心甘情愿,那就很难说了。
“阿福,你站住。……少夫人和公主在干吗?朱姑娘在哪儿?”
“都在少夫人房里呢少夫人和公主正陪朱姑娘说话。”
不一会儿就要开席吃饭了,杨致尽管心事重重,但没打算就此一头钻进书房玩深沉,径直向内院沈玉房中走去。隔了老远就听得房中言笑晏晏,听起来气氛还很和谐。
刚踏进房门,果然见到沈玉与赵妍围着朱灵儿在说话。沈玉与赵妍神色颇为热忱亲切,朱灵儿却是略显拘束。
“夫君。侯爷。”赵妍与朱灵儿正欲起身相迎,杨致抢在头里扶住赵妍,讪笑道:“聊些什么呢?这么高兴?”
沈玉一见杨致,便撅嘴将脸扭到一边:“我们女人说些私房话,关你什么事?”
杨致无心与她们纠缠,摇头一笑,一语双关的叹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哩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
这顿接风宴尚算成功,仍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老爷子杨炎与杨致也就是做个陪衬。杨致心不在焉的应景喝了两三杯酒,匆匆扒了两碗饭便推箸起了身,声言午后想在书房一个人静一静,无事不得相扰。众人见他脸色不愉,纵是沈玉也不敢在多话去触他的霉头。
卫飞扬的无字信笺委实包含太多耐人寻味的信息,也实在透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杨致躺在暖榻上,瞪大两眼望着天花板发呆许久,心里仍是觉得恍恍惚惚没个实底。
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再怎么阴鸷深沉,再怎么对他加以利用,总算待他不薄,何况如今又有了翁婿之实。卫飞扬待他极为诚挚,在认定他已命丧大漠之时,仍不惜冒死为义嫂出头。二人既有结拜之义,又有师徒之情。乱世无对错,成王败寇才是硬道理。万一事态失控,他到底该站在哪一边?
正自心乱如麻间,阿福来报:“少爷,徐先生与秦公子来访。”
杨致抬眼一看书案上的铜壶漏刻,午时刚过,堪堪才至未时。不由蓦地起身皱眉道:“老徐也来了?怎么今日这么早就散朝了?”
徐文瀚与秦空云都是往来侯府最多的常客,所谓通报也就是聊胜于无的那么个意思。不等杨致整敛好衣襟,二人业已径直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徐文瀚见他兀自一脸迷糊,淡淡笑道:“三弟不必疑惑今日我来得早了。实不相瞒,愚兄乃是奉旨而来。”
奉旨而来?杨致重又躺回暖榻,戏谑的道:“难怪我先前还跟二哥说很快就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莫非是与皇帝心有灵犀?我说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散朝了呢皇帝有事怎不召我进宫?倒让你这个大忙人前来传旨?快说来听听,皇帝老头对我有何吩咐?”
不管是正儿八经的圣旨或皇帝口谕,如非确有走过场应付的必要,杨致向来不怎么当成一回事,徐文瀚也不以为意。
奉茶落座后,徐文瀚道:“今日早朝,皇上听罢众臣奏事之后,毫不避讳的直言问我太子谋逆一案进展如何了,限我务必在三日内结案。尔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赞你忠勇可嘉、识见卓越,声言我若有难处,随时可征询于你。就在我出宫的这一会儿功夫,恐怕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我是奉旨前来与你商议了。”
秦空云讪笑道:“三弟如今圣眷正隆,皇上对你十分信任,恩宠无以复加。我是上午被你吊足了胃口,心中委实焦躁。呆在府中左右是坐立不安,干脆便往宫门外专一等大哥散朝,好邀他径直一同来你府上,不想只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等到大哥了。”
“信任?恩宠?”杨致不屑的道:“只怕未必。谁不知道我们兄弟一体义气深重?连皇帝都不得不承认我们各有所长,即便是头猪也能想到,我们遇事必会碰头商议。皇帝心知他想拦也拦不住,公然命大哥前来征询,那既是有意恶心我们,也不乏警告意味。你以为他安了什么好心了?”
徐文瀚点头认同道:“三弟言之有理,恐怕还不仅如此。如今朝局微妙,皇帝凸显我们兄弟间的密切关系以及三弟之能,显然是有意做给别人看的。在外人看来,我们兄弟与老太尉陈文远、首辅大学士王雨农、禁军大将军周挺一样,都是对皇上忠心不二的心腹之臣。然而皇帝心中很清楚,我们与那些嫡系老臣是有分别的。皇帝这么做的真意,还是旨在借助我们的力量以震慑其余诸方势力,在这个节骨眼上确保皇权稳固。”
杨致惑然道:“我们现在除了帮自己,帮皇帝,没跟其他任何人眉来眼去的勾勾搭搭啊?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太子集团垮台之后,李氏与卫氏两代外戚、关中士族豪强势力均受重创,几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都是皇帝的铁杆嫡系,皇帝何须担心什么皇权稳固?那岂不是杞人忧天?至于如何处置太子谋逆一案,替罪羊都是现成的,死的有赵天养,活的有裴显中,不会有那么棘手吧?”
略一思索,皱起眉头目光如刀的望向秦空云:“二哥,皇帝知晓飞扬送来那无字信笺的事,或许比我更早吧?不然今日何须神经兮兮的骤然来上这么一手?你们父子俩这么快就把飞扬卖了,还在我面前只字不提瞒得死死的,我看皇帝未必就会领你秦氏这个情”
秦空云满脸通红的辩解道:“三弟这话实在难听之极我秦某纵然赔上性命不要,也绝不做那出卖自己兄弟的无耻之事家父明言事关重大,皇上乃是当事人,何况你也说过无字信笺断无授人以柄之忧,无论是为我秦氏、还是为了皇上、为了飞扬,于情于理都应该将此事及时密禀皇上以便早作定夺,不至事态失控。你没问起,我就没说,并非对你有心欺瞒。”
徐文瀚淡然道:“秦公此举并无错处,三弟之言确实稍嫌过激了。飞扬的信笺妙就妙在空无一字,立场不同便视角不同,解读出来的信息自然也不同。皇上为何默许秦氏将价值数百万两的粮行拱手相送给三弟?皇上对你杨致那般赏识,为何一直不让你统兵征战?比较而言,皇帝视飞扬为近期的明患,视你们为长期的暗忧,既要用,也要防。信笺空无一字是一回事,秦氏隐匿不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须知日后皇帝仅凭这个借口,就能灭了秦氏何况往深处想,或许这信笺根本就是飞扬有意借秦氏之手转达给皇上的。如若我们兄弟无端生隙相争,最为高兴的人恐怕莫过于皇帝了。二位贤弟,切请稍安勿躁。”
秦公与皇帝根本就是一路货色,说到底还是为了秦氏的利益。徐文瀚打的这个圆场颇具说服力,杨致对秦空云抱拳一揖,没皮没脸的笑道:“算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给二哥赔不是了。咱们莫把话扯远了,大哥你接着说。”
登时兄弟三人间的气氛大为缓和,徐文瀚接着说道:“我出宫前来侯府的路上,二弟已经将飞扬捎来书信的因由说了个大概。此事说来话长,远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我方才提及朝局微妙,不为无因。皇上于正月十六日下旨宣召宁王赵当、康王赵敢交割兵权回京述职,两道圣旨以八百里加急分别送往襄阳与幽州。太子被废,二王心怀希翼,焉得不欣然领旨日夜兼程?昨日潼关守将叶闯密奏,二王已入潼关,就在这三四日内可进京觐见。二王只要踏进长安,便如入兕之虎,无论大夏有何变乱,皇上也绝无二王兴兵作乱之忧。不管二王以后在长安如何折腾,也掀不起三尺高的浪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诚如三弟所言,朔方的讨虏大将军曾英明、江南的武威大将军耿进、禁军大将军周挺、镇守潼关的叶闯,以及在襄阳接替宁王赵当的杨耀,在幽州接替康王赵敢的罗辉祖,无一不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重将。”
秦空云皱眉道:“也就是说,除飞扬在金陵统率的三万兵马尚存不可预知的变数,百万夏军之兵权尽在皇上掌握。”
“正是。”徐文瀚点头道:“如此一来,于武备一事上,飞扬在金陵纵有变数,皇上也是稳操胜券。昨日皇上与我等四位宰辅大学士议政时,对朝中人事亦作了相应调整。原刑部尚书郭子光、吏部尚书于世杰、户部尚书张谦升任大学士入阁为相,原兵部尚书刘秉德升任枢密院副使。吏部、户部尚书的空缺由原部任事侍郎补上,原济南知府李子宽升任刑部尚书。应该就在这两日,皇上就会下旨任命了。”
秦空云不解的道:“这么说,几日之后大夏朝堂的宰相便有七位之多了?长安府尹蒋弼能才不差且已在任三年,为何反被那济南知府李子宽连升两级后来居上?”
大夏官制不设行省,只设府、州、县,并无巡抚一职,知府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地方长官。
徐文瀚解释道:“这就是我先前言及的皇上为确保皇权稳固了。多设宰相既是为了分权,更是为了收权,以防权臣把持朝政。此后皇上大权独揽,宰相只有办事之权。三位新晋大学士都已过知天命之年,都是资历极丰、久历宦海的老到之人,足可保证政务署理通畅。长安府尹蒋弼年岁不足四十,日后还怕没有升迁的机会?从长远来看,皇上如此安排也是在为后继之君铺路了。”
“济南知府李子宽是皇后同族远亲,现在皇上还不能完全撇开金城、关中两地的老牌士族豪强势力,升调李子宽进京任其为刑部尚书,无疑是对李氏一族稍加安抚。皇上不是许了三弟一个大夏海关总督么?据我所知,李子宽并非无能之辈,已任济南知府多年。此番将其调离山东,也是避免三弟将来有掣肘之忧。”
杨致与秦空云都深以为然。杨致插言道:“将来的大夏宰相或许还不止七个。能做能征善战的大将军,未必就能做一个好皇帝。两位皇子奉调回京,皇帝少不了要培养、考究他们驾驭总揽全局的才能,总要找点事给他们做吧?”
徐文瀚附和道:“正是如此。太子署理琐碎民政十余年,已十分熟稔,两位皇子却从未涉足。对皇上来说,武备与文事俱可确保无忧之后,大可腾出手来从容对付飞扬。所以将太子谋逆一案盖棺定论,已是迫在眉睫了。——三弟,方才在路上说你胸有成竹已有办法,不知有何高见?”
杨致苦笑道:“我哪儿有什么高见?审时度势,唯一可行的办法只能劝皇帝不要逼飞扬翻脸,劝飞扬投降。飞扬只能彻底投降,或者变相投降。我最担心的,就是怕飞扬挡不住皇帝这个名头的诱惑”
徐文瀚脸色沉重的道:“只要彻底翻脸就绝无退路,拥兵自立定会多几分胜算,这个道理并不难懂。皇上老谋深算又占据主动,双方实力悬殊显然易见。飞扬自小受卫肃忠君爱民的教诲,我相信他骨子里是极不情愿走到起兵叛夏这一步。飞扬也不会不明白,一旦南唐故地战乱再起,便是两败俱伤的死局。而大夏乃是前朝金城藩镇历经数十年杀伐征战而来,皇上断然不会做出容忍任何人名为大夏臣属、实则裂土割据的蠢事。在这一点上,我们无须怀疑皇上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和勇气。飞扬彻底投降的话,或可保得卫氏一族无虞。变相投降则绝不可行,即便能令皇上暂时妥协,也必将为日后埋下杀机。”
“然而,有一个关键的症结使飞扬很难下定决心彻底投降:皇上与飞扬之间业已丧失信任,飞扬对皇上尤甚。”
“站在飞扬的立场上来看,即使皇上暂且从权对卫肃从轻处置,对卫氏一族与飞扬本人仍是个沉重的打击。这且不论,此事过后皇上该如何安置卫氏父子?卫氏父子又该如何自处?谁敢担保皇上不会秋后算账?谁敢担保卫氏一族就此安枕无虞?万一有变,卫氏一族有何倚仗自保?就算皇上能强咽下这口气,在有生之年能容得下卫氏父子,谁敢保证后继之君也能?”
杨致冷笑道:“不错。古往今来,过桥抽板这种缺德破事做得最多、最利索、最有名的人,十个当中起码有九个是皇帝”
徐文瀚忧心忡忡的道:“所以愚兄以为,如今之计只有由三弟出面,做个为双方具保的中间人了。”
杨致应道:“我考虑良久,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这对皇帝暗含威胁意味,不知他是否会买我的账,更不知飞扬是否信得过我。”
徐文瀚叹道:“一边是君臣翁婿,一边是金兰兄弟,小而言之为保卫氏一族安然无虞,大而言之为保大夏不陷入动荡,江浙万千黎民免遭兵祸涂炭,我们必须竭力而为。事不宜迟,你明日便进宫面圣。三弟,此事大拂皇上脸面,你言辞向来犀利,今晚务必好生思量怎么个说法,切忌不可惹得皇上恼羞成怒,令他下不来台。我今晚回府亦以我们兄弟三人的名义给飞扬写一封信,挑明其中利害,但愿他能听所劝。明日若你得到皇上的保证,便立刻遣人快马将信送往金陵。”
秦空云接口道:“若是辛苦三弟亲往金陵当面劝说飞扬,岂不把握更大?”
徐文瀚冷峻的道:“飞扬到底太嫩了一些。长安之变举国震动,他岂有不知之理?他完全可以在第一时间内上呈奏章请罪,既可借此表明立场,又可主动试探皇帝的态度。他竟是自作聪明失却先机,从头到尾故作不知毫无反应人心最是难测,谁知道飞扬心底到底是何想法?我敢说皇上最不放心、最恼火的就是这一点换了你是皇上,你会作何感想?原说飞扬不过在皇上有生之年受些蹉跎,如今看来,皇上驾崩之前必会暗命新君对他严加防范,飞扬此生恐怕再难有出头之日”
“皇上对三弟的本事脾性了如指掌,万一飞扬有心自立为王,放三弟前往金陵是何后果?在皇上于武备文事上的铺排没有全部到位、稳定运转之前,绝不会放三弟出京半步也可以这么说,飞扬一天不回长安,三弟便一天不能离京,那海关总督便一天做不成如何处置太子谋逆一案,皇上心中早有定见,何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命我向三弟征询?其实也是暗中警告三弟,从速表明立场,与飞扬划清界限”
徐文瀚一席话将皇帝的阴鸷心思琢磨得滴水不漏,兄弟三人一时默然无语。
杨致心中又涌现出那种似曾相识的厌倦与落寞,沉默半晌后,说道:“那我们就暂且先按大哥的意思分头行事吧皇帝命你三日内结案,你打算让他这篇事关重大的表面文章如何个做法?嘿嘿,他这个皇帝也真够累的”
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会说这句话的人很多,真正能做到的人却很少。卫飞扬以后前途命运如何,杨致不愿去多想。未来的世界充满着不可预知的变数,谁又说得清呢?他最关心的是现在。
杨致出类拔萃的武技机谋,不拘常理的不羁秉性,令皇帝既深为忌惮,又极为赏识爱重;也令结义幼弟卫飞扬大为心折,视其为天人。如果像徐文瀚提议的那样,做个为双方具保的中间人,就等于将他与皇帝和卫飞扬的命运捆绑到了一起,是给自己揽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杨致心里很清楚,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隔岸观火。无论能否化解这场危局,这注定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但是,他乐意。
徐文瀚曾把皇帝喻作弈棋国手,并非过誉之词。皇帝一环套一环的加紧布局,满朝文武、百万雄师、大夏黎民无一不是他手中的棋子。可以肯定的是,皇帝绝不能容忍、也绝不会给卫飞扬半点裂土为王的机会。就在这三五天内,他就可以腾出手来解决卫飞扬了。所以,徐文瀚这篇背景极为复杂的表面文章到底怎么个做法,不管对谁来说,都可谓意义重大。
徐文瀚满脸疲倦的道:“皇上素来以雄才大略之主自诩,他心目中的皇权稳固,是务求大权独揽、圣心独断,运用起来如泼墨作画一般挥洒如意。帝王心术向来大异常人,这段时日皇上倒是精神百倍。说来惭愧,愚兄反而感觉累得狠了。”
在杨致看来,皇帝异乎寻常的亢奋并不难解释,也就是传说中打了鸡血一般的成就感所致。再说皇帝敢有一丝半点的疏忽懈怠吗?
笑言宽慰道:“你能不累吗?要做偌大一篇文章,明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十无一真,偏偏还要掩耳盗铃,费劲心机的抹去雕饰痕迹。不仅要令皇帝满意,方方面面还要都说得过去。做好了是皇帝的圣明仁德,做得不好则黑锅由你来背。换了是我杨某,那是万万做不来的”
有一节杨致刻意略过不提:为了做好这篇文章,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要稀里糊涂的搭上性命
徐文瀚平静的道:“愚兄惟愿天下早日一统,百姓早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即便穷我毕生之力,也不枉此生。至于个人声名荣辱,又何足道哉?我唯恐夜长梦多,这段时日是几乎不分昼夜的泡在内廷禁卫府与刑部大狱。实际上两日前便已煞尾,只等皇上选择适当时机结案了,我自问应是不负皇上所托。”
“卫肃虽然迂腐,但并非不知轻重利害之人。我依你之计拿太子作法,几度令他气急败坏,一心寻机自尽。尔后我允诺向皇上进谏罢兵免赋,改变大夏四处征战扩张的国策,允诺尽我所能保全太子性命,并且还逼我立下毒誓,卫肃方才按照我的意思改口供述。事涉谋逆,协同审理的礼部尚书高平、刑部尚书郭子光、兵部尚书汤毅都是久历官场的老臣,本就避之唯恐不及,绝不会惹祸上身,日后必会三缄其口。诸多狱官、狱卒、书吏,只需虚言恫吓,相信日后也无人胆敢拉上全家性命自寻死路。”
杨致不禁一脸嘲讽的道:“还毒誓?卫肃委实天真得紧要想堵住所有人的嘴,绝无可能。将来五花八门的流言必然会有,你那么做只是力求少一点是一点,不过是为求心安聊以自慰罢了。”
徐文瀚坦然承认道:“确然如此。古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愚兄怎会不知?做,总好过不做。何况什么都不做的话,日后皇上在这一节上说道起来,那便是有罪了。”
秦空云忧虑的问道:“三弟是说大哥对卫肃虚与委蛇聊做应付了?难道不怕后患无穷么?保全太子性命还好说,劝谏皇上罢兵免赋改变国策,怕是有些难了。若卫肃此番能得不死,而大哥的允诺日后无法兑现,卫肃重又闹将起来便难以收拾,岂不十分糟糕?”
杨致嗤笑道:“可爱的二哥,老徐跟我这两个月以来那许多口水莫非都白费了?皇帝已年近花甲,大哥曾言他体胖而多劳,权重而多忧,必非长寿之人。你以为皇帝在伐唐班师途中路经庐州时,是有意一味装病?你以为大哥刚才说皇帝精神百倍,是什么好事?此番太子谋逆几乎得手,你以为皇帝如今想来就不后怕么?”
“皇帝自知只怕年命不永,务求在有生之年完成两桩任务。一是力保大夏朝局稳定,人心安定。各处边境易攻为守,力保维持现状,必要时甚至可能稍作战略退却。其二则可称之为压倒一切的国之重务了:选择并悉心栽培一位皇帝称心的继位之君,实现皇帝未能完成的一统天下的宏愿。”
“皇帝原本就没打算要太子的命,为求重聚人心、积攒国力、平稳交班,至少在三五年内不会发动扩张战争。所以说大哥无须向卫肃允诺什么,更无须立下什么毒誓。卫肃根本就是自作多情,大哥只不过是顺水推舟。”
“原来如此”秦空云登时恍然,随即喜道:“我真是昏了头了你们早就说过,我秦氏也能过几年轻松清静的日子了不是?”
徐文瀚与杨致相视一笑道:“凭心而论,也亏得卫肃平日为人清高天真,是以牵连甚为有限。太子倒是比卫肃好相与多了,尘埃落定之后求生十分强烈,不需我做任何点拨,就能顺着我的意思举一反三。其余诸如李氏三侯一类,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从犯,自然拿他们当从犯看待便足矣。他们比太子更为不堪,甚至有人为求活命,不惜把一应罪责都往太子头上堆砌。”
秦空云闻言却是一副与太子引为知音的神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太子已做了十六年的储君,摄于皇上的威权如履薄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一天不是战战兢兢?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杨致与徐文瀚不禁又是会心的相视一笑:秦公与皇帝相交二十余年,又有哪一天过得轻松自在,胆敢掉以轻心?秦空云与太子感受相似,那也难怪。
“对付裴显中却令我心中委实不忍,甚是纠结。”裴显中因太子一案而近来声名大振,一谈及这位体重意外少了二两的侍读郎,徐文瀚颇有愧色:“说实话,事先连我都未曾料想那厮竟是十分硬气。无奈为了替太子与卫肃脱罪,为了抛出他来平息皇上心中无处发泄的冲天怨气,我也只得硬起心肠了。我平日最恨狱讼黑暗草菅人命,最见不得颠倒黑白屈打成招,不想此番居然身体力行亲手炮制且不说裴显中业已不成人形,比死人仅只多了一口气。为做成证据充分的铁案,仅是生拉硬扯来的所谓证人,在认罪画押后为求灭口,仍是被我用刑杖毙者不下二十人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然则愚兄午夜扪心,仍是愧疚之极”
杨致与秦空云完全能够想象得到,裴显中那种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是怎样的悲惨,那二十来个倒霉蛋“证人”上天无路、遁地无门时是何等的绝望。如果非要给他们一个说法,只能称之为乱世强权法则。
徐文瀚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亲手泡制此等冤狱,可想而知需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这些话似乎在胸中憋留已久,不吐不快。说完之后眼神略显空洞的长叹一声,似乎轻松了不少。
乱世强权法则,本就是由强者制定。杨致勉力笑道:“佛说,他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国为民才是大慈悲,大哥切莫过于自责。——如此说来,你准备上呈皇帝的结案奏章,想必早已写好了?”
徐文瀚面无表情的道:“原任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世受皇恩不思报效,丧心病狂挟持太子意欲谋逆篡位,罪大滔天。拟判抄没所有家产充公,本人鞭尸弃市,满门连坐腰斩。”
“原任东宫侍读裴显中,希图无妄富贵,怂恿太子不思进取屡屡失德在前,伙同罪魁赵天养挟持太子谋逆篡位于后,罪大恶极。拟判抄没阖族家产充公,本人凌迟处死,裴氏九族连坐,腰斩弃市,。”
“原任枢密院太尉卫肃,居功自傲妄负圣恩,自甘堕落沦为谋逆罪魁赵天养之首要帮凶,罪不可恕。拟判抄没家产充公,本人斩立决,卫氏一门九族连座,充军塞外永世为奴,遇赦不赦。”
“太子赵恒昏聩平庸,难当大任已然被废。因其不安本分,受人蛊惑妄图谋逆篡位,罪在不赦。拟判赐自尽,着内务府自皇族宗谱除名,身后灵位不得入皇族祖庙。”
杨致越听越是心惊,骇然道:“说来说去,怎么仍然尽是一个死啊?老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空云代为解释道:“三弟,你这就不懂了。凡罪大恶极、需皇上钦裁之人犯,主审官员在判定罪责时,必须从重拟奏。然后由皇上酌情减罪,以示皇恩浩荡,彰显天子之宽宏仁德。”
杨致不由恍然骂道:“虚伪真他妈的虚伪”
徐文瀚颇显无奈的道:“历朝历代已成定例,我不过是循例而为罢了。最后结果无非是赵天养满门抄斩,裴显中抄家灭族,卫肃顶多是终身囚禁合家陪罪,太子赵恒也是终身囚禁戴罪思过。其他诸如李氏三侯之类的从犯,判词我也懒得一一背述了。大多是削官夺爵,罚金抵罪,永不叙用。你先前已经说破,所谓奉旨主审,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罗织罪证,以求像模像样而已。”
虽然这样的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三人议毕,仍是心情沉重。
徐文瀚思索片刻,蓦然笑道:“说到背黑锅,恐怕并非仅我一人。三弟还记得正月十六日下旨缉拿的两位巨商否?”
杨致只要事不关己,向来不太留意,一时还真没想的起来。倒是秦空云记得清爽:“那便是家财几可与我秦氏比肩的两位同仁,咸阳富商黄继先,金城富商郭培了。皇上当日的旨意,是以心怀异志、与太子一党贯通勾连、暗助金帛为由,命两地知府缉拿严审之后再具章详奏。”
杨致茫然问道:“这又关我什么鸟事?”
徐文瀚答道:“本来确实不关你的事,但自今日之后,就变成你的事了”
“明眼人都知道,皇上给那两位巨商仁兄安的罪名只是莫须有,不过是想借机打压关中、金城两地的老牌财阀势力罢了。你仔细想想看,差不多有半个咸阳姓黄,有半个金城姓郭,俗话说强龙难斗地头蛇,两地知府能奈他何?所谓缉拿严审,有黄继先与郭培的大把银子砸下来,也就是走个过场。数日之前两地知府的奏章送呈御览,十句话里倒有九句是为二位仁兄辩解之词。皇上大为震怒,在御批中将两地知府骂了个狗血淋头。”
杨致啐道:“两位知府想必是被白花花的银子晃花了眼,的确是狗胆包天。能爬上地方大员位置的官场老油子,怎地那么不识趣?皇帝向来讲求实惠,绝不是个放空炮的主,不狠狠敲上一笔竹杠,岂会善罢甘休?两位知府大人也太不上道了”
“江浙虽然繁华富庶,然而南唐新伏,皇帝一时半会有些下不去手。眼下又有罢兵免赋之意,那便暂时没了再向秦氏伸手的由头,你以为他不心疼么?东方不亮西方亮嘛”
秦空云登时大为尴尬:“三弟后头这话说得岔了我秦氏视代天聚财以资国用为应尽之责,何来敲诈一说?又怎可与那黄郭二人相提并论?三弟莫要乱扯一气”
徐文瀚笑道:“不管用何办法,能充盈国库总归是好事。那黄某与郭某能成一方大豪,自有过人之处,立马意识到此事恐难善了。各遣精干心腹亲信之人来了长安,前日分头到王相与愚兄府上具礼求见,都被挡驾了。料想福王与其他两位宰辅各部尚书亦会照此料理,均不会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而今日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命我向三弟征询……。”
杨致心机何等灵动?大笑道:“妙极妙极你是奉旨征询,我是奉旨敲竹杠自己也免不了顺便发点小财老子又不是头一回做恶人了,这样金光闪闪的黑锅一年背个十次八次都不嫌多。若下回再有这种好事,皇帝老儿您可一定要记得我啊”
杨致声言皇帝是个讲求实惠的主,他又何尝不是?皇帝毕竟是皇帝,在日理万机之余亲自敲人竹杠,终归抹不下脸面。皇帝熟知杨致搂钱的本事,也知道他不好糊弄。公然命徐文瀚征询于他,本就是一石数鸟。由杨致出面敲两家老牌财阀的竹杠,可谓趁顺其便。
中途插入这么一个话题,令兄弟三人沉重的心情轻松不少。然而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解决的总归要解决。徐文瀚与杨致“奉旨征询”的目的已经达到,秦空云心中好歹也有了点实底,二人背后各有皇帝与秦公两位大老板需去回复,自然无心久留。
如何去做成这个中间人,杨致心里却是半分把握都没有。二人告辞离去后,仍是懒洋洋的躺回暖榻,瞪着双眼与天花板较劲。平日遇事出其不意剑走偏锋不失老辣果决,乃是杨致的强项。可徐文瀚已经直言不讳的提醒了他,皇帝未必就吃那一套。
思来想去,杨致总算想明白了一个令他有些沮丧的道理:自己貌似强悍无比啥都不缺,其实压根儿就没什么过硬的本钱若是他也是手握数十万雄兵的一方强人,谁不给面子就挥军灭谁,皇帝又怎么样?卫飞扬又如何?还敢不听招呼吗?在山东的“联合舰队”还远谈不上姓杨的成色十足,搂钱发财也还徘徊在小打小闹阶段。要想在这乱世确保全家一世吉祥无忧,任重而道远啊
自问没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也就很难想出什么收效灵验的说辞。杨致寻思良久,最终打定主意:皇帝是个精明强势的超级恶棍,花花肠子太多反而可能弄巧成拙,就跟他直来直去实话实说。这大夏是你老赵家的,本来没我什么事,说到底还是为了你好。
脑子里总感觉混混沌沌的,连吃晚饭时都是心不在焉,可也没能想出什么别的高招来。
第二天杨致起了个大早,煞有其事的换上了难得穿一回的飞虎侯袍服。草草吃了早饭,依照与徐文瀚昨日之约,准备进宫觐见皇帝。
刚牵马出门,就在侯府门前劈面遇上了一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久违了的大舅子沈重。
沈重乃废太子赵恒门下内廷外卫出身,因随突袭军团血战大漠而崭露头角,又在伐唐之战中担当首战先锋,原本颇受皇帝器重。若非心眼实诚死心追随太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夏一代名将。然而,这位屡立战功的二等伯爵、兵部侍郎,年仅二十余岁就超前享受到了退居二线的待遇,窝在兵部从事一项光荣而郁闷的工作:编修大夏战史。即便如此,杨致已经从心底很为他感到幸运了。
杨致自从大漠“还魂”归来,就没给过这个忠厚耿直的大舅子什么好脸色。迎驾返京之后,连见都懒得见他。杨致几次三番提醒告诫沈重,不要参与争权逐利的政治争斗,实在是用心良苦。而沈重明知杨致不喜,仍在今日一早登门,显然是拜皇帝命徐文瀚“奉旨征询”所赐。
是人就知道你是出自太子门下为数不多的嫡系将领,皇帝却楞没碰你半根毫毛,堪称奇迹。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夹紧尾巴,你是不是嫌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妹夫,你这是要出门么?”
“废话你来干什么?”
“这个……这个玉儿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沉了,我来看看她。”沈重避开杨致森冷的目光,鼓足勇气低头一揖道:“妹夫,你是知道的,时下仍有很多人关心太子。如今只有你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所以他们托我顺便……。”
“什么太子?是废太子还顺便?恐怕看玉儿才是顺便吧?我不过是一个无官无职的闲散侯爵,你们太高看我了。赵恒死不了。你小心管好你自己吧别挡着我的道,让开”
杨致连看都不再看沈重一眼,径直打马往皇宫而去。还未走近宫门,便远远望见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内廷侍卫与十余名宦人内侍,一前一后列队齐整的出宫而来。
这年头还没有皇帝的“私人助理”一说,是以在外人眼里,杨致如今的身份十分奇特:你说他权势熏天吧,他又无官无衔,手下既无一兵一卒,也未置一官一吏。你说他是个闲散侯爵吧,他又有御赐金牌在手,想杀谁、谁也没处喊冤去,想管事、任何事都随时可以插手。上至官居极品的宰辅重臣,下至籍籍无名的内廷侍卫,无人不忌惧他三分。
杨致尚未来得及定神细看,只见为首之人一路小跑过来,谦恭的在他马前拜倒见礼:“卑职严方,见过侯爷”
虽然只在皇帝回宫当晚共事半夜,但严方的才干与稳重,给杨致留下的印象颇佳。自然而然的将严方与比他起点更高的沈重暗自比较,心下愈发感觉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杨某怎当得起严将军如此大礼?快快请起”杨致连忙下马扶起严方,随和的笑道:“今日是何差事?居然要劳动你这位内廷禁卫将军亲自出马?”
严方不卑不亢的道:“为皇上尽忠效力,乃职责所在,侯爷这么说真是折煞卑职了。回侯爷,卑职今日出宫乃是奉旨公干。”
老子还不知道你是奉旨公干?你这等于是啥都没说啊杨致知他谨慎老成,也不与他为难,让过一边抱拳一礼道:“那我便不耽误将军了。将军请便”
严方原是禁军大将军周挺麾下直属骁骑营都尉,踮起脚尖都只能算是一个中级军官,一夜之间获封品衔比禁军大将军仅低一级的内廷禁卫将军,跻身于高级将领行列。虽然严方不仅仅靠的是运气,但杨致不得不承认,小伙子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坐了直升飞机的严方的低调谨慎,也给杨致提了个醒,毫没来由的嚣张跋扈,绝对是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是以不再上马,牵了马缓缓走到宫门前,老老实实按照规仪,让当值侍卫通禀求见。
杨致主动求见皇帝的次数屈指可数,皇帝正值理乱求稳之际,有诸多需借助杨致之处。原想皇帝即使果真日理万机,也必会挤出时间分身召见。孰料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前去通禀的侍卫竟如就此蒸发了一般,仍是不见人影,也无内侍出宫传话。
杨致等得渐渐有些不耐烦了:皇帝这算是怎么回事?有空没空,见或不见,你倒是打发人来给句话啊就这么把我晾在宫门外干等,呆又呆不住,拍屁股走人也绝计不合适。这会儿果真没空的话,你可以先让人把我带到偏殿哪间朝房候着,好歹先安住我的人,至少有个地方坐一坐、喝盏热茶不是?
杨致从来就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
静心一想,在别人看来,自己一直是在皇帝跟前“圣眷正隆”的大红人,昨日皇帝又有了命宰辅重臣“奉旨征询”那话,愈发红得发紫。徐文瀚常说帝王心术向来大异常人,就杨致的理解,等于是说十个帝王有十一个是有点心理变态。皇帝把他展览似的晾在宫门外傻等,无非是怕把他抬得太高以至得意忘形不好控制,充其量还是玩弄那点贴上“帝王心术”标签的小伎俩,以示“天威难测”罢了。想当初卫飞扬为了给义嫂出气,不惜硬闯安贵侯府又打又砸,我为了他吃这点瘪算个鸟啊?
现在正值二月上旬早春,虽然仍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宫门前无遮无拦的十分空旷,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换作一般人还真捱不住。
所幸今日阳光和煦,天气甚好。既来之,则安之。左右不知道皇帝要让他等到什么时候,杨致不急不躁的卸下马鞍,垫在宫门前的玉阶上架起二郎腿坐了,闭目养神晒起了太阳。
满朝文武重臣不管如何受皇帝恩宠,但凡等候传召,无一不是整敛袍冠恭然肃立。哪儿敢像这位大爷一样这般无赖放肆?如今的内廷侍卫是新老混搭,有三分之二原是严方部下禁军军士。无论新老,对杨致的诸多光辉事迹尽皆耳熟能详。这位大爷悍然射杀前任内廷禁卫将军赵天养,将其生生钉死在宫门门楼之上。虽然血迹已干,但那一箭的箭洞仍在。箭洞深入宫墙,仍是令人触目惊心。宫门内外的当值侍卫想笑又不敢,上前套近乎搭讪就更不敢了,是以只能一个个呲牙努嘴以目示意,神情颇显古怪。
杨致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是为何而来。皇帝尚有如此闲心故弄玄虚,莫非已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我只是个一片好心来调停拉架的,他都不急,我瞎急个什么劲?
话虽这么说,但杨致万万不曾料想,这一等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都日近正午了,宫中居然还是没有动静。依他的身板和耐性,就是在这儿坐上一整日也不碍事,无奈肚里却咕咕直叫造起反来了,禁不住暗骂皇帝的小聪明玩得过了。
杨致平日出门从无带仆役随从的习惯,此时着实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带了阿福出来。这个当口让阿福回府去叫辆马车或者一乘暖轿,再弄个食盒带些糕点酒食什么的来,这不尴不尬的闭门羹也不会这般难捱了。
皇帝十有是自感胜券在握,卫飞扬绝非对手,所以不想让自己从中插手。既然如此,就不能再按原与徐文瀚约定的计划行事了。必须赶紧想办法回去,修书提醒卫飞扬不可坐以待毙,务必早做准备另须修书一封急送山东玲珑,命她密遣几艘巡海大船抵近南唐海域游弋,伺机接应卫飞扬
起身搓了搓手跺了跺脚,夸张的打了几个响亮的“人造”喷嚏。心下暗自寻思,在这儿傻等了半日,已经给足了皇帝面子,再怎么说心意也算尽到了。皇帝你他妈的不待见,老子还不陪你玩了呢
当即不再犹疑,提了马鞍安上马背。刚欲上马扬长而去,就听到背后有人扯着公鸭嗓子在叫唤:“飞虎侯请留步皇上有口谕”
杨致回头一看,可不就是皇帝的贴身内侍马成么?
皇上有口谕?不是宣召觐见?杨致心机聪敏,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不由暗自恼火:今天傻乎乎的白白等了半日,皇帝压根儿就没打算要见他
强自按捺心头的火气,回身迎住马成,习惯性的泛起了一脸慵懒的笑容:“马公公,近日可好么?”
杨致不跪拜恭听口谕,甚至连问都不问,而是先向马成问好,显见是心中有气。马成与他是老熟人了,熟知他的作派,也不敢在他面前端架子,只装作浑然不觉的干笑道:“有劳侯爷挂怀,洒家贱体尚可。”
说到底他是来跑腿传话的,轻咳两声敛起笑容道:“皇上口谕:杨致,朕近来心烦事忙,没那个闲工夫听你絮叨。你且回去老实呆着,朕想见你时自会传召。”
不见就不见,你以为我稀罕么?这原是意料之中的事,杨致笑容毫无迟滞的随口应道:“微臣遵旨。”
马成宣完口谕便又换了一副嘴脸,赔笑道:“洒家还要回宫复命,侯爷今日也着实辛苦了。这天色都快晌午了,您看是不是……?”
是人就知道这位大爷不好惹,尽管马成一脸巴结的陪着小心,然而什么“着实辛苦”、“天近晌午”之类的字眼,令杨致感觉十分刺耳:这不摆明了皇帝今天是故意整他吗?马成这阉货伺候皇帝几十年了,就这么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今天岂不真是白来了一趟?
“公公,别急着走嘛”杨致夹枪带棒的挤兑道:“我不过是就着西北风在这里晒了半日太阳,又有什么辛苦了?公公辛苦了倒是真的。无论从金銮殿还是御书房,到这宫门外少说也有二里地吧?难为公公一路走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连皂靴上的灰屑都能一边走一边掸个干净。更难得的是公公还有能掐会算的本事,堪堪算准了在我要走的时候刚好赶上。这刚一照面又只说要赶回去复命,莫非真把我杨致当成生人勿近的邪魔恶鬼了不成?”
杨致观察力极为敏锐,毫不讳言的点破他已看出马成早就来了,只是躲在宫门门楼某处没有现身而已。
马成尴尬的道:“侯爷,您就别笑话洒家了。纵然借洒家一万个胆子,也万万不敢轻慢了侯爷。您是知道的,洒家只是伺候皇上的一个奴才罢了……。”
“老马,你这是什么话?我就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杨致不仅不经意的改了称呼,还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张银票,转背挡住那些当值侍卫的视线,塞进马成手里:“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又不是让你干杀人放火的勾当。你也不容易,这是一点茶钱,别嫌少。”
宦官是身体与性情都不健全的人,通常对金钱有一种近乎变态的热爱。虽然马成也不例外,但他在皇宫厮混了几十年,深知在宫中就是有人愿意把银子白白扔进水里,也要想尽千方百计听个响。
在马成见过的诸多权贵重臣之中,杨致出手最为大方。他口中的“一点茶钱”,赫然是一千两龙头银票。马成却也知道这银子恐怕不是那么好拿,苦着脸道:“洒家多谢侯爷厚赏,但洒家还得有命去花才行。能说得的洒家定当知无不言,然宫中自有规矩,万望侯爷体恤,莫让洒家为难。”
强势的皇帝大多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人,马成并不是全然故作可怜巴巴。杨致不由失笑道:“你这厮说得还算实在”
继而正色道:“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今日皇上为何不见我?早朝时候众臣有何奏议?散朝之后皇上见了什么人?可知都说了些什么?”
马成老实答道:“侯爷有所不知,今日皇上不曾早朝,众臣自然也无奏议。”
按大夏朝仪规制,卯时上朝。众臣最晚必须在寅时末刻,也就是天色尚未放亮之前就赶到宫外等候。杨致难得上一次朝,今日卯时初刻才出门,对他而言已算起了个大早。他到宫门外求见时,等候上朝的众臣早已散去。
杨致恍然点头道:“难怪我今日在宫门外没看到马车暖轿”
马成不待他追问,一五一十的继续说道:“皇上自上次回宫后,日常起居便都是在御书房了。今日较往常起得要早,似乎昨晚睡得不是太好,脸色略显憔悴。洗漱更衣之后,便说感觉龙体欠佳,命洒家传旨停朝一日,并且吩咐谁都不见,无事不得相扰。今日洒家也只进了三次御书房,一次是服侍皇上洗漱更衣,一次是服侍皇上用早膳,第三次是通禀侯爷求见。不是洒家有意在您面前卖好,换了任何一位大人,即便是王相与陈老太尉、徐相他们来了,洒家都未必敢去通禀。”
杨致嘿嘿一笑:“你还真给我面子”
马成苦笑道:“实不相瞒,王相、陈老太尉、徐相每日都在宫中任事,什么时候不能见驾?可您年头到年尾又主动求见过皇上几次?哪次又是什么小事了?洒家是怕担待不起啊”
杨致不禁心下暗笑:你直接说老子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不就完了吗?
“……今日皇上虽自感龙体欠佳,却并未传召御医诊治,也未卧榻将息,一直在御案前静坐沉思。听闻洒家通禀侯爷求见,不假思索便说不见。命洒家前来宣召口谕,旋又叮嘱洒家,务必待侯爷等得不耐准备离去之时,方可现身传谕。洒家在此等候期间,是否另有人求见皇上,那便无从知晓了。——侯爷,洒家敢用人头担保,并无半句虚言。”
马成说得仔细,杨致也听得用心。虽然觉得皇帝今日行为反常,但一时半会也理不出什么头绪。秦空云已经承认向皇帝密奏了卫飞扬无字信笺之事,难道皇帝还没打定主意如何应付?难道事态并没有他们兄弟三人想象中的那般紧迫?
拱手笑道:“我怎会信不过你?公公言重了。时候不早了,公公快回宫复命吧”
马成如蒙大赦的去了,杨致犹在怔怔愣神:皇帝骤然来了这么一手,无疑是把三人先前的计议全都打乱了。皇帝显然也十分头痛,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上朝不等于不用上班,文武百官仍需各回职所照常办公。天色已至午时,这年头还没有午休一说。徐文瀚这段时日十分忙碌,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出宫回府。在未摸清皇帝会有何动向之前,也不忙着回去给卫飞扬与玲珑写信。可这会儿回自己府邸,闲着也是闲着……。
正自寻死时腹中又是一阵轰鸣,秦府离皇宫不远,不如先去那儿蹭顿午饭填饱肚子,再与秦空云慢慢商议吧
如非必须,杨致吃饭时从无饮酒的习惯。他食量既大,进食速度也极快。秦空云尚在浅斟慢酌,他已如风卷残云一般干掉了一盘小牛肉、一盘鸡肉、一盘蔬菜、三个馒头,慢条斯理的喝着鹿肉羹作陪了。
秦空云不是第一次跟他吃饭了,已是见怪不怪。随口笑问道:“三弟,我一直不解,你名满天下、高大俊朗,却是这么一副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吃相,岂不是大煞风景?这等时节些许饮上几杯,只要把持不醉,既可暖暖身子,又不碍事,为何平日极少饮酒?你出身殷实商家,自小衣食无忧,又无人与你争抢,何必如此狼吞虎咽?”
你知道酒精可以麻痹人的神经、延迟人的反应吗?你尝过几日几夜亡命搏杀、粒米不进的滋味吗?
“如果你我身手相若两人对决,即使你只喝了一杯酒,我也能多几分胜算。如果你我此时遭人追杀,我自问不吃不喝至少可撑个两三日,你却很难捱过一日一夜。若是你我生在太平盛世倒也罢了,你以为要时刻绷紧神经,才能叫做居安思危吗?这些日常饮食习惯不难做到,既实惠,又实用,何乐而不为?”
杨致说话间已将一碗香浓味美的鹿肉羹已然喝了个干净,抹着嘴巴望着尚在回味他这番话的秦空云问道:“咱们还是去你内宅的书房说话么?”
秦空云已听说他今日在皇帝那儿吃了闭门羹,事态已另有变故,当即停箸扔下杯盏,引他进了内宅书房。
当知道秦空云知道杨致萌生了致信卫飞扬与玲珑早做准备的想法,不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三弟,只要你的信一到飞扬手上,他便会彻底坚信皇上不能容他父子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愈是此时,我们愈要冷静。”
“我马上遣派两拨心腹之人,分头去宫外与徐府两处堵住大哥,让他来此相聚。请你务必相信,不管皇上与飞扬两边有何动静,都绝难逃过我秦氏耳目。而我秦氏传递消息的手段,我敢说比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更为迅捷。先等等看吧来得及的”
秦空云的劝说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杨致却是脸色沉静如水:“你放心,我任何时候都很冷静,也不是不相信秦氏之能。只是凡事在脑子里多打几个转转,以免事到临头措手不及。我是在想,皇帝显然也十分头痛,他到底在想什么?”
二人在秦氏内宅书房又呆了整整一个下午。秦空云的屁股就没落过座,不安的踱了无数次个来回,杨致则窝在椅中闭目养神昏昏欲睡,对他的念叨搭讪爱理不理。
一直等到申时末刻日落西山了,才总算等来了徐文瀚,也等来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皇帝在御书房独自闷头呆到过了午时,传谕首辅宰相王雨农、太尉陈文远、集贤殿大学士徐文瀚随行伴驾,亲往刑部大狱探望卫肃。皇帝当着三位重臣与卫肃的面,历数卫肃数十年来立下的赫赫战功,痛陈自己登基以来穷兵黩武、不知爱惜民力之非。君臣二人在监牢中相拥跪地,抱头痛哭。皇帝指天为誓,有生之年不伤卫肃毫发,君臣偕老。尔后皇帝当场下旨开释卫肃及其受牵连入狱的家眷,并在王雨农、陈文远、徐文瀚的陪同下,亲自将卫肃送回大将军府
杨致目瞪口呆的喃喃念道:“高,实在是高……不愧是天才的演技派大师啊”
第241章杀人不见血
皇帝这一手玩得太绝了
要么不做,要么做个干脆彻底。皇帝这么做的目的和意义,不言而喻。
自古以来任何强盛的王朝,庙堂之上都会存在持不同政见的派别。大夏全民尚武,但绝非人人好战。卫肃因统军戍边抵御外辱多年、且能严于自律而广受崇敬,连像他这样靠战功起家的军方重臣,都试图发动政变来改变疯狂对外扩张的大夏国策。由此可见,温和厌战派在朝野上下并非没有市场。卫肃的图谋虽未得逞,但绝对给了皇帝一个发人深省的警醒。
皇帝最大的无奈,是年岁不饶人。大夏最大的危机隐患,是祸起萧墙爆发内乱。皇帝最大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培养出一个优秀的接替人,继承拓展他未竞的事业。皇帝必须确保将一个十分稳定但依然强大的大夏交托给他的接替人,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所以,即便心中万般不甘,也不得不改弦更张。
皇帝在挫败太子逆谋之后诸事繁杂,原本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来,不想卫肃父子阴差阳错的为他提供了一个华丽急转弯的良机。
徐文瀚全程陪同,亲眼目睹了这场超级皇帝秀,满脸敬服的喟然叹道:“见事分明,有条不紊,当机立断,实乃大智慧也古往今来为人君者,几人能有这等城府气魄?”
秦空云如释重负的叹道:“不想皇上竟是如此感念旧情,宽待卫肃当众痛陈己非,更是如同向天下人下罪己诏一般了。皇上胸襟之博大,委实令人感佩可笑我等先前还搜肠刮肚妄自臆测,尽皆是杞人忧天。人非草木,飞扬纵有万般疑虑,也该放下心来了吧?。”
杨致斜了他一眼,话到嘴边终又忍住了:你懂个屁狠时能狠,忍时能忍,当狠则狠,当忍则忍。几乎每一个头戴“雄主”光环的皇帝无不深通厚黑之道,这不过是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所谓知子莫若父,难怪秦公那个老狐狸不许你们入仕为官
就杨致看来,皇帝作秀就是作秀,动机与目的很简单,无非是“现实需要”四个字而已,与什么胸襟、人品之类的字眼完全不搭界。上兵伐谋,皇帝精准老到的抓住了探视卫肃的契机,以退为进摆出那样的姿态,既可安抚民心重树德望,又彻底占据了主动权。貌似委屈,实则大大划得来,这样的一箭双雕的好事,为什么不做?只要卫飞扬对皇帝的旨意稍有违逆,便是天下皆会众口讨之、人人皆可得而诛之、忘恩负义的叛臣贼子
高。实在是高。
难怪皇帝不接见他。皇帝又何必接见他?杨致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既感淡淡的轻松,又有空荡荡的失落,也有莫名的懊恼,还从心底涌出一丝寒意。而心底那丝寒意,可以说是花了一千两银子从马成嘴里买来的。皇帝毕竟不是圣人,尽管他的演技完美、效果奇佳,但他并不甘心。而且是很不甘心
徐文瀚精于权谋心思老辣,杨致默然不语,脸色阴晴不定,当然瞒不过他的眼睛。劝解道:“三弟,你且往深里想一层,如若飞扬并非真心想要拥兵自立,能得这般收场,岂不是与皇上各得其所?如若四弟真有这等心机,即便日后奉召回京,自保也应绰绰有余。不管怎么说,总归都是一件好事,三弟何须过于介怀?”
杨致登时释然:诚如徐文瀚所说,如果卫飞扬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曲线救父,那么他的目的业已完美实现了。将来奉召回京之后,皇帝就算要自打耳光秋后算账,想必也不会那么快。再说有徐文瀚、秦空云与我杨致三个结义哥哥在,有智者、财阀、强人护持,谁敢拿他怎么样?皇帝也未必敢碰他
秦空云经徐文瀚这么一提点,不禁讶然道:“此番风波,飞扬竟是什么把柄都没留下,没有半点皇上公然对付他的口实四弟年方十六,勇武、韬略、胆气尽皆出类拔萃,日后勋名必然远胜其父”
“所以我说是好事,对飞扬尤其如此。”徐文瀚点头道:“二位贤弟,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至少在三五年之内弟必须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才好。”
杨致木然道:“皇帝可谓煞费苦心现在我才知道,今日一早严方带人出宫到底有何公干了。”
徐文瀚苦笑道:“皇上今日在刑部大狱言之凿凿,历数卫肃的赫赫战功,却自始至终没半个字说他无罪。卫肃纵然开释回府,此生也绝难再得自由,本就是意料中事。皇上今日一早便命内廷禁卫将军严方亲率一百名侍卫与二十名内侍出宫公干,你们以为还会去干什么?由此可见,昨夜皇上心中就已拿定了主意。杀不得也放不得,若不把整座大将军府划为牢狱,皇上怎生放心得下?我敢断言,根本无需皇上降旨处置,卫肃必然命不久矣而且这一层皇上也必定想到了。”
秦空云骇然道:“大哥的意思是……?莫非担心皇上于心不甘,会暗中遣人毒杀卫肃?……你不是说皇上当众指天为誓,要与卫肃君臣偕老?君无戏言,皇上怎可失信于天下人?”
杨致冷冷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这句话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徐文瀚摇头道:“那倒不至于。皇上既然已经装了个大方,便不会再行那阴毒龌龊之事。事实上,皇上也无需如此。”
“皇上此番是有意做给天下人看的,那卫肃在短期内就不能死也死不得,否则不是皇上杀的也是皇上杀的,今日探狱之举便全无意义了。皇上深通驭下之道,卫肃追随皇上已数十年之久,骨子里乃是忠直之人,皇上实在太了解他了。卫肃久戍边塞苦寒之地,身患胃寒之症已有多年,饮食甚少以至骨瘦如柴。为皇上多年来四处征伐耿耿于怀,忧思深重乃至夜不能寐。寝食俱皆难安,怎会是长寿之人?”
“依卫肃的脾性,谋逆不成反而得皇上格外宽宥,于皇上有愧。非但未能扶助太子提前登基反而累他被废,于太子有愧。其女卫妃素有温厚贤淑之名,本来贵为太子妃,却累得她无端横死,于卫妃有愧。独子飞扬年少成名,位居封疆重将之列,却累得他命运蹉跎前途堪忧,于飞扬有愧。试问一个人本已病骨支离,心中再新添这许多倍受煎熬的郁结,又能撑得了多久?”
顿了一顿,又沉重的叹道:“皇上今日在狱中指天为誓,有生之年不伤卫肃毫发,君臣偕老,确然不假。但此话背后,恐怕另有深意。”
“另有深意?”秦空云略一思索,便已明就理。神色黯然的道:“自从太子事败,卫肃便已心存死志。因见太子未死,为了保全太子性命,想要一人背负所有罪责,竭尽全力为太子开脱,所以才强自支撑到了现在。凭心而论,事情到了如今这个份上,卫肃已很难给自己一个理由继续活下去。皇上这话背后的另一层意思,……是不许卫肃寻死卫肃如一心自尽,便是抗旨皇上了解卫肃,卫肃又何尝不了解皇上?他一死了之是一了百了,那倒还罢了。若因此激怒了皇上,太子与卫氏一门命运如何,那就很难说了”
杨致冷笑道:“现在你还以为皇帝胸襟博大吗?还以为皇帝宽仁大度吗?杀人何必用刀?何须见血?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知被他人利用玩弄于股掌之上,不但让人只能永埋肚里不能明言,还要感激涕零在这世上多活一刻,便是多受一刻的煎熬这就叫生不如死你说是不是比杀了他更为残酷?更感快意?”
杨致这番话可谓无遮无拦的说到了底,徐文瀚与秦空云也一时为之默然。
三人默然半晌,徐文瀚突然笑道:“我们是不是也太难为皇上了?杀了卫肃说他是不智不义,饶了卫肃又说他更为残忍,怎么做都落不下我们半句好话,这个皇帝也忒难做了。时也?命也?运也?是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其实皇上他没什么错。何谓昏君?那是在不合适的时候,干怎么都不合适的事。”
杨致很自然的想到了一句熟悉的话,是前世十九世纪英国首相帕麦斯顿说的: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杨致不得不认同徐文瀚的话,皇帝没错,确实没错。换了是自己,能否做到皇帝这个地步?
徐文瀚的话令秦空云与杨致相视晒然一笑。秦空云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做的飞扬的危局,十有**会被皇上连消带打的化解。皇上如此相待卫肃,何况他人乎?大哥奉旨主理太子谋逆一案,明日也大可轻松交差。接下来我们只需静观其变,看来总算可以轻松几日了。”
“轻松交差?只怕未必。”徐文瀚不以为然的道:“皇上深谋远虑,如此放过卫肃,我先前奏拟的诸人罪名那便重了。若我所料不差,皇上明日必会以此为由,下旨对我申斥甚至降黜。我年岁尚未至而立,如若升赏太快,叫将来新君如何用我?现在入阁为相的重臣至少已有七八人之多,无他,只为分权尔”
“你我接下来静观其变是不假,轻松却恐难得。宁王与康王不日即会到京,如今太子之位空缺,新一轮争储立马便会紧锣密鼓的上演。现下长安城内是人就知道你我兄弟一体,谁敢觑?恐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我纵想暂求清静而不能”
意味深长的望了杨致一眼,嘿嘿笑道:“愚兄方才只顾与二位贤弟说话,却忘了传旨了。皇上口谕:命飞虎侯杨致明日午后未时初刻入宫觐见”
第241章杀人不见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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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送上门来的冤大头
徐文瀚、秦空云、杨致等人在太子谋逆一案前后的诸多表现,使皇帝清晰的看到了他们令任何一方势力都不敢小觑的实力。成都:bk02打)再加上一个胆敢隐然与自己叫板的卫飞扬,让皇帝怎么会不窝心?怎么能睡得着?可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皇帝不是圣人,杨致当然也不是。
人不怕被人利用,就怕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皇帝并不事事需要利用杨致,杨致也没有对皇帝的宝座产生过什么决定性的影响。没有并不等于不能,现在没有,不能等于将来也不会。
在这个皇权至高无上的年代,哪怕皇帝放个屁都是不容违拗的圣旨。徐文瀚心思缜密、熟谙朝仪,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忘了”传旨呢?
因为皇帝固然不糊涂,徐文瀚也看得很透彻:只要皇帝对卫肃杀人不见血的苦肉计一出炉,于杨致眼下而言,是否觐见皇帝都已没有太大意义。
对于皇帝来说就不同了。宁王赵当与康王赵敢不日即将回京,又到了群臣绞尽脑汁的琢磨,自己该站在谁的队伍中的时候了。召见杨致,一方面是给两个想入非非的宝贝儿子、也是给群臣看的。如今这大夏是我的大夏,谁要敢打什么歪主意,那得先掂量掂量我身边这个强势怪物的分量。另一方面也可以借机敲打敲打杨致,警告他不要恃宠而骄、忘乎所以。这次召见虽然注定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对皇帝而言却是必须的。
皇帝心里显然很不痛快,杨致也有点小郁闷,不屑的一语道破其中玄机:“有什么好见的?皇帝无非是想给我提个醒,让我知道自己姓什么罢了。老子是什么人?萝卜还用屎来浇?”
秦空云唯恐杨致因心气不顺而节外生枝,笑劝道:“去宫里走一遭也没什么坏处,我倒是想见皇上还轻易见不着呢三弟,如今公主的肚子都那般大了,你就当是代公主去给皇上老丈人和梅妃娘娘问个安吧”
徐文瀚眉宇间却无轻松之色:“二弟所言不错,皇上明日召见三弟对谁都没坏处,去一趟又有何妨?只有一节,二位贤弟仍需切记:飞扬一日不曾回京,我们便一日不可大意。二弟,务必吩咐秦氏在金陵的人手不得懈怠,密切留意飞扬的动向,仍向长安一日一报”
“三弟明日觐见皇上时,最好绝口不提飞扬半字。即便皇上主动问及,你在言语上也要推个干净。还有,你与公主既是木已成舟,那便来日方长,梅妃娘娘宫中暂且不去也罢。”
秦空云讪讪道:“金陵那边我自然不会放松。……三弟顺便拜见梅妃娘娘不过是顺便,也是人之常情而已,大哥未免太过小心了吧?再说三弟今日眼巴巴的在宫门外吃了半日闭门羹,明日皇上若是问起他为何求见,岂不是无言以对?”
“重要的不是要跟皇帝说些什么,而是去不去。”杨致冷冷道:“大哥的意思我懂,也同意。——二哥,要知道越王还未到建府开衙的年纪,仍与梅妃同殿居住。此时去求见梅妃,就等于是去求见那个小王八蛋。别看那小子年纪小,其实心里头比鬼都要精三分。在这当口,就算我想见他,没准儿他还不乐意呢你别忘了,虽然太子垮台了,但越王也跟宁王、康王一样,都是皇帝的儿子去不去求见梅妃,我倒真是无所谓,可必定会让很多人感到闹心。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落个大伙儿都省心”
三人议毕,已是黄昏日暮,快吃晚饭了。杨致还是一大清早就出了门,徐文瀚也是心多事忙,二人不顾秦空云的一意挽留,就此散了。
杨致在回府的路上,不自觉的拔马绕道往卫府方向徐徐而行。刚走到街口,就远远望见有四个全副武装的内廷侍卫标枪一般杵在大将军府门外。可想而知,整座卫府内外已被盯得死死的,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无论卫府是多么恢宏轩阔,五星级的监牢难道就不是监牢了么?可怜的卫大将军其心已死,身仍在囚。
心下涌上一股难言的倦意,遥遥一望之后并不近前,调转马头径直回了府,已到天色擦黑的掌灯时分了。
侯府门前一角停了两辆马车和厚绒暖轿,五六个身着仆役服色的汉子拥在一处,一边搓手跺脚的取暖,一边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自家老爷子“随和可喜”的名声长安满城皆知,只要你口袋里的银子过得硬又多得没处花,想要享受一番在飞虎侯府邸与杨老太爷一起玩鸟、斗牌、赌钱、同桌吃喝的“殊荣”,老爷子向来是三教九流来者不拒。粗略看去门前车马并无稀奇之处,是以杨致也不以为意。
孰料刚一进门,杨致便不禁心生疑窦。因为阿福满脸赔笑的一溜烟快步走近前来,显然业已一意等候多时。所谓看大的眼睛吃大的口,如今阿福见过的王侯将相多了去了,若非得了足以令他心惊肉跳的好处,怎会这般卖力?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您辛苦了,辛苦了哎呀,您是不知道啊,有两位贵客已在府上恭候您多时了……。”
“少废话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人也不认得,以前从未见过。只说一位姓黄,一位姓郭,自午后申时初刻时分就来求见,一直等到现在。也真是难为那二位先生了……。”
杨致一听是姓黄姓郭,立马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没好气的斥道:“你给我闭嘴死一边去”
进门定神抬头一看,自家老爹的德性并没比阿福好到哪儿去。前厅烛火通明,老爷子杨炎平素极少一本正经的在前厅接待访客,此刻却红光满面的高坐厅上,陪着两位陌生的访客谈笑风生。前厅地上,摆着两口醒目的黑漆大箱子。从老爷子如此之高的接待规格来看,除了满满两箱金银珠宝还会是什么?
杨炎在随儿子举家迁居长安之后,见过的世面也多了,心里头对儿子是七分爱三分怕。见杨致进了门,连忙招呼道:“致儿,这位黄先生与郭公子已在府中侯你多时了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你们聊,你们慢慢聊啊黄先生,郭公子,老夫失陪了”
杨炎虽然嗜财如命,头脑尚算活络。儿子一大清早就出了门,直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且脸色不愉。别说与两位访客打招呼,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心知这注横财不是那么好拿,所以就此脚底板抹油闪人算了。
两位陌生的访客有一位身着牙白皮袍、年岁约四十出头、长须拂胸的中年人,另一位则是身着玄色长衫、一副古铜色面庞的年青男子。齐齐起身对杨炎躬身一揖:“我等叨扰了杨老太爷,实感惭愧多谢老太爷盛情相待”
尔后才向杨致抱拳见礼道:“小人黄继德,乃咸阳罪囚黄继先胞弟。小人郭开,金城罪囚郭培乃是家父。小人见过侯爷冒昧登门求见,万乞恕罪”
杨致打量了二人一眼,不禁暗赞。二人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三言两语之间既自我介绍了身份,又点出了因何而来。二人衣饰普通容貌平常,却极显精洁干练。毫无半点暴发户的做派,颇有世家大户精英子弟的风范。
杨致也不讲什么虚假客套招呼他们落座,只略一点头算是回礼。径自随意打开一口黑漆箱子,登时整个侯府前厅都灿然生光:居然是满满当当的一箱金条,两大箱黄金应该不下于一万两无怪乎号称咸阳与金城两地堪与秦氏比肩的财阀
“侯爷,些许俗物只是我两家的进门薄礼,不堪入眼,让侯爷见笑了……。”
进门薄礼?杨致不由连连冷笑:想拿黄金来砸我是吧?若是区区几万两黄金就能摆平你们那破事的话,皇帝还是皇帝么?老子还是杨致么?抬着两大箱黄金招摇过市,是想给谁看?……难道你们不能多用一用脑子,就他**的不会折合成银**?
面无表情的一摆手,截住二人的话头挑明了道:“二位为何屈尊来访,大家心照了,无须多话。恕我直言,你们真是太看得起我杨某了。我虽蒙皇上错爱,却无职无权,从未参政、干政。兹事体大,天威难测,如今太子一案尚未审结,我纵然愿受二位之托,在皇上面前为你黄郭两家求情,也不得不先摸一摸自己脖子上这颗头颅是不是长得还牢靠。你们的厚礼我唯有心领,委实愧不敢受。不是杨某狂妄,我敢说眼下放眼整个长安城内,没有一个人会有那个狗胆,敢收你们半个铜板”
杨致倒不是有意诈唬他们,听来通篇都是大实话。二人面面相觑,先前满怀希冀的目光登时黯淡下来。
敲竹杠也有敲竹杠的艺术,也得看时机。两个富得流油的冤大头送上门来了,怎能轻易放过?
杨致心下暗笑,话锋一转道:“当今皇上宽大圣明,最是恩怨分明了的。你黄郭两家世居咸阳、金城,历年来为大夏贡献甚丰,这一节我也斗胆敢保皇上定然心中有数。你们想想看,覆巢之下通常必无完卵,事涉谋逆,皇上为何只下旨缉拿黄继先与郭培二人?你们两家上下数百口却能安然无事?为免惹人抢眼侧目横生事端,你们且耐心在长安再住一段时日,最好不要四处活动,安心等待皇上处置太子是何旨意,再相机而行。”
“二位大可放心,助你两家脱困之事,于杨某而言有利无弊。只要时机相宜,定会在皇上面前尽力周旋。”
将人狠狠摁到水中闷到近乎窒息而死,又提出头来让他喘上一口气,这等欲擒故纵的伎俩本就是杨致的拿手好戏。料想二人便能看破,也只能徒唤奈何。既要当*子又要立牌坊?背地里你们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吧只要不怕被老子听见就行。
黄郭二人闻言迅即互望一眼,一齐躬身长揖道:“侯爷快人快语,小人等受教了黄郭两家定会感念侯爷如山如海的深恩大德一切仰仗侯爷了”
杨致踢了踢两口黑漆箱子:“既是话已说明,那二位莫要害我,这两箱东西务必辛苦你们搬回去。”
又皱起眉头,点了二人几句:“这东西饥不能食,寒不能衣,不知怎地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实在是愚不可及偏生还那般沉重,搬来搬去的你们怎么也不嫌费事?即便想拿去花销,也是麻烦得紧。哪家钱庄能兑得出这许多现银来?”
这番话差不多只是没有赤裸的宣称“只收银**、不收黄金珠宝”了。
黄郭二人还没来得及暗骂他无耻,杨致已头也不回的往内堂而去:“送客”。
一世吉祥第242章送上门来的冤大头邪云曲)
第243章召见
如今太子垮台,显赫一时的李氏后族失势。:ii)黄郭两家虽然明知皇帝是有意借机打压金城、关中两地的老牌豪强氏族势力,但在这个朝局走向不明又十分敏感的非常时期,除了来拜求杨致这个身份特殊的宠臣之外,也确实找不出第二个可堪托付的门路了。
在杨致眼里,黄郭两家不过是送上门来的冤大头,是已经摆在砧板上的两块肥肉。至于什么时候宰割,割多割少,怎么个割法,他还没那个闲工夫去想。
咸阳黄家与金城郭家可谓财雄势大叶茂根深,那又怎么样?皇帝轻轻巧巧的一道圣旨,就令两家财阀心惊胆寒惶恐无地。老谋深算如秦公,暗中掏空了整个秦氏也只为自保。
这些冷冰冰的现实,对杨致触动极大:仅仅聚集富可敌国的财富是绝对不够的,必须用心尽力经营好远在蓬莱外海的那一亩三分地,牢牢抓住那支初具雏形的强大舰队即使将来有一天要与皇帝公然翻脸相抗,也在所不惜
宁王赵当与康王赵敢即将回京,退一万步说卫飞扬真想兴风作浪,也没了什么说得过去的由头,请罪去职回京陪他老爹一同软禁,早晚不过是这十天半个月的事。
只要大局一定,皇帝想选哪个儿子做接替人,关我鸟事?您大可慢慢炮制。老子还有那么多事急等着去做,也该放我出京了吧?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会叫。明日进宫,皇帝老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熬到卫飞扬回京见上一面,那就恕不奉陪了
杨致一番话将黄继德、郭开噎得无话可说,但好在既未捏腔拿调的推三阻四,也足够直白露骨。二人自知多说无益,默契的交换了个眼色,向着杨致扬长而去的背影躬身一揖,低声唤过仆役将两口大箱子搬出侯府。
杨致不留颜面的撇下二人转身离去时,脸上不经意的掠过一丝苦笑:又碰上了两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黄、郭两家老牌士族豪强财阀久据咸阳、金城两地,于乱世之中历经数十年而不倒,岂是侥幸?两家与皇帝周旋的经验与心机手腕,未必会比秦公那个老狐狸逊色多少。今日登门的这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弱角,自己话中那些道理,他们怎会想不到?傻乎乎的抬着两箱黄金公然向他杨致行贿,那是有意做给皇帝看的。旨在表明两家意在花钱买命,甘受皇帝敲诈,而绝无异心更重要的是以此为由滞留长安观风望向,伺机寻找代替太子的新的利益代言人,确保两家历久不衰。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皇帝与下一代新君还不能彻底甩脱对金城、关中两地老牌士族豪强势力的依赖,削弱打压是肯定的,却不可能将他们连根拔起赶尽杀绝。俗话说得好,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因而,送上门来的两个冤大头竹杠必定好敲得很,还去多想作甚?其他的又与我何干?
如今太子集团篡逆一案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揭过了,卫飞扬悍然兴兵叛乱的可能性也已是微乎其微。皇帝重又大权独揽,大夏还是他铁腕统治下的大夏,此后几年间朝局只会日益稳定。杨致与皇帝虽然心思各异,但有一个共同的需求:时间。好歹还窝在长安混上个把月,就该各忙各的了。
自年前从蓬莱急赶回京之后,杨致除了发自心底的厌恶与疲倦,直至此时才真正感觉到如释重负的轻松。
因为皇帝口谕次日午后未时初刻入宫觐见,第二天杨致起了个大早,上午陪两位大腹便便的娇妻说了半晌家常话,又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花团锦簇的孕妇套餐。
杨致这些仅是偶尔为之、自己以为再平常不过了的举动,在这个男尊女卑、君子远庖厨的年代,不仅唬得沈玉与赵妍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还引得阖府上下的女性连声啧啧暗赞:嫁人就要嫁给侯爷这样的绝世好男人
杨府首席家仆阿福偷偷瞄见朱灵儿羡慕之极、满眼迷醉的神情,禁不住大为懊恼:不就是为两位少夫人烧了一桌菜么?这世上像少爷一样的男人能有几个?若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像少爷一样,那还成什么世界?
阿福暗自寻思,少爷自小烧坏了脑子患上疯癫之症,不想不小心掉进信阳老宅后院水池中淹了个半死之后,居然奇迹般的好了。貌似从那以后,少爷经商、打架、杀人、作诗……还有烧菜,就没什么他不会的了。
阿福心下纠结已久:如果我阿福也如法炮制,能不能像少爷一样一夜成神?可若是时辰、地点、时机稍有差池,轻则疯疯癫癫一辈子,重则小命玩完。想来想去,终究风险系数太大。托少爷的福,如今小日子实在过得不错,还是认命知足吧
早春二月仍是春寒料峭,连日以来却都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杨致心情甚佳,沐浴着午后和煦的阳光,感觉通身暖洋洋的十分舒坦。陪两位夫人吃罢午饭,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便自吩咐阿福牵马过来,准备出门了。见了阿福魂不守舍、一脸迷糊的神气,忍不住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笑道:“你小子在发*梦么?你且等着,过几天我就在府里拣个母的配给你”
杨致抵达宫门外时,堪堪午时末刻。
现今内廷侍卫虽已替换大半,但警卫更为严密,值守侍卫军容更为整肃。对诸多侍卫而言,杨致可谓无人不识,却尽皆目不斜视,仍如标枪一般昂然挺立,竟无一人向其致意搭讪。由此细微之处可见,严方这位年轻的新晋内廷禁卫将军确有过人之才。值此多事之秋,杨致不想落人“恃宠而骄”的话柄,不疾不徐的栓好了马,依足规矩请值守侍卫前去通禀,静候皇帝传召。
不到盏茶时分,只见马成那厮就一路碎步、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侯爷,皇上用罢午膳业已等你多时了”
杨致又习惯性的泛起了一脸慵懒戏谑的笑意:皇帝召见臣子,遣了贴身内侍前来相迎,也算够给面子的了。
照例塞给马成二百两银**的“茶钱”:“老马,又劳烦你了。”
杨致尾随马成进宫之后,走不得片刻便发现既不是通往御书房,又不是通往皇帝寝宫,更不是通往皇宫大殿,而是绕往御花园后门方向,显见也不是去往御花园。不禁驻足皱眉问道:“老马,你前日不是说,皇上回宫以后,日常起居都是在御书房了么?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呢?”
马成干咳了几声,一双绿豆眼四处梭巡了一圈,欲言又止的答道:“侯爷,洒家只是奉旨引路,到时候您自会知晓。侯爷,这边请。”
神神秘秘的莫非皇帝今天安排了一出什么戏要唱?难道还想拿我怎么样不成?杨致也不为难马成,苦笑着挥挥手道:“走吧,走吧。”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跟着马成七拐八绕的走了顿饭工夫,越走道路越见狭窄,环境越显幽深,小径两旁的山石愈见繁复,树木愈见浓密,或明或暗的值守侍卫愈见稀少,杨致也愈走愈加暗自上心。
走到一处静谧的拐角处,马成停步垂头低声道:“洒家奉旨只能引领侯爷至此地。侯爷,大夏自开国以来,先帝与皇上在此召见大臣,您是第四位。请恕洒家多嘴,万望侯爷今日平心静气,务必谨言慎行切记切记”
难不成今天皇帝真想玩出个什么幺蛾子?作为马成,能这般提醒,已实属难能。
杨致心里陡然一沉,拉过马成瘦如鸡爪一般冰凉的枯手握了一握,面色如常的小声应道:“省的了。谢了日后必有所报。”
马成望着杨致闲庭信步般的高大身影,长嘘一口气,自言自语的幽幽一声叹道:“洒家见人杰多矣但愿如此吧。”。
一世吉祥第243章召见邪云曲)
()第244章又见银壶
马成是个在皇宫厮混了几十个年的老油子了,什么没见过?即便是闪烁其词的含糊警示,不论成色真假,也已是实属难能,杨致姑且当他是一番好意。
自大夏开国以来两代皇帝,仅止在此召见过三位重臣?这个鸟地方到底是个什么去处?皇帝如此郑重其事,不管怎么说,好歹是给足了他杨致面子。可那又怎么样?杨致打心眼里不领这个情。
因为皇帝在哪儿召见,召见之时会说些什么,杨致还真是无所谓。令他如此笃定淡然的理由很简单:利益与利用。皇帝在这个时候需要利用杨致,更甚于杨致需要利用皇帝。这一点,皇帝心里应该比杨致更清楚。
话虽如此,然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杨致暗自上心之余,对这次召见也很有点小期待。轻咳一声,昂首阔步继续前行。
只见卵石精心铺就的小径愈见狭窄,树木愈见葱茏,路面只有些许斑驳的阳光洒入,因而也愈显幽谧。杨致回忆来路,若非有人引领,平日看来这只是御花园中一处枝叶繁盛的树林罢了,谁会想到在树木遮蔽之下还会另有天地?细细一想,不由摇头恍然一笑:古往今来哪位皇帝不是把自己的小命看得无比金贵?好端端的一座御花园居然会容留这么一片密林,难道是怕那些狗胆包天的刺客无处藏身么?这其中没什么猫腻才怪
思索间已不经意的又七拐八绕前行了百余步,依稀可见前面林木掩映间有一座石亭。杨致刚放缓脚步,只见对面有人迎了出来:“小人奉旨在此相迎飞虎侯。”
来人一身寻常宫中内侍服色,语声舒缓平淡,语气不卑不亢,但却怎么听着都似乎感觉阴兮兮的有些瘆人。
杨致定睛一看,不禁愣了一愣:来人赫然是金子善。正是在年前为求领兵出潼关迎驾,而应越王赵启之邀进宫赴宴之日,那个平时隐匿无形、只昙花一现之后又杳无声息了的金子善。正是那个当着监国皇子赵启的面,敢于指挥数百侍卫与杨致悍然对峙的金子善此人是内侍乎?不是内侍乎?平时又死在哪儿躲着?
看来皇帝的心机并非先前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皇宫大内永远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稀奇古怪的秘辛。……只是皇帝今时今刻把金子善这张牌亮出来,有那个必要吗?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杨致戏谑的笑道:“有劳了。——哦,对了,杨某有一事不明,还望不吝赐教:我该如何称呼阁下?是该叫你金公公?金侍卫?或是金统领?还是金将军?”
金子善闻言眼神却是丝毫不乱,侧身让过一边,面色如常的淡淡答道:“飞虎侯说笑了。小人只是皇上身边一个寻常奴才而已,有何德何能得飞虎侯这般抬举高看?”
“小金,是致儿来了么?还在絮叨些什么?还不快领他过来?”从石亭传来皇帝的朗朗笑声:“你二人也算是熟人了吧?若想多多亲近,来日方长,不差了这一时半会。”
皇帝竟然亲切的称其为“小金”,而不是直呼其名,且说什么“来日方长”?足见此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非同小可
杨致话中本就意含调侃,皇帝出声一招呼,自然不会再与金子善纠缠。应声上前,只见石亭周围仍为树木笼罩,亭内四角摆放了四个炭火熊熊的铜盆。皇帝身披玄色大氅,红光满面,脸色比平日更显出奇的红润。一手执着银壶,一手执着银杯,正在自斟自饮。
杨致躬身长揖道:“微……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放下银杯,满不在意的挥手道:“要你这厮叫朕一声父皇,怎地还这般生涩?免礼,免礼来,来,来坐陪朕喝两杯,今日咱们好生说说话。”
指着圆几上的另一只银杯道:“小金,来给致儿斟酒”
杨致老实不客气的就势落了座,同时暗自思忖,皇帝今日在如此隐秘的地方召见,对自己的热情却略显过了头。这副架势,与马成提醒的“谨言慎行”岂不是牛头不对马嘴了?
金子善也不多话,不声不响的从皇帝手中接过银壶,不慌不忙的将杨致面前的银杯斟满,又恭谨的执壶退下,侍立在皇帝身侧。
杨致此刻与皇帝的距离不过两尺,可谓触手可及,但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胸前也涌上一股微微的温热。
“父皇今日怎地有这般雅兴?儿臣本就不善饮酒,平日里就是个口无遮拦的,如若待会儿耍起酒疯恐怕愈会是胡言乱语,那便大大不妙了”
脸上笑意盈盈,却暂不忙着端杯相敬。借着口中胡乱搭讪的片刻功夫,笑眯眯的两眼迅速扫视了一遍三人之间相距不过三尺见方的环境,虽眯成了一条线、却仍不失半分犀利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金子善手中的银壶上。……那银壶看起来怎么隐隐有似曾相识之感?
壶盖那该死的壶盖杨致脑子里蓦地灵光一闪:但凡御用器皿,无不极尽精巧考究。不到茶盏大小的壶盖上为什么会有一条精致的细缝?虽然银壶式样迥异,但杨致对壶盖上这条细缝的印象深刻了莫非这与当日在北燕定北王府那把银壶岂有异曲同工之妙?如若不是当时见机得早,早已稀里糊涂成了冤死北燕的一缕孤魂,焉能还有今日?
那该死的制壶匠完全可以用“杀人灭口、必备佳品、帝王专用”做广告词了杨致虽对大夏的历史轶闻不甚了然,但不难想象,所谓开国以来两代皇帝仅止在此地召见了三位重臣,绝非什么莫大的荣耀。反而言之,那三位前辈重臣必定没落下个什么好下场……甚至是死都不知道是什么死的,死得莫名其妙
皇帝此番召见是何用意,杨致进宫之前不是没有仔细的想过。原想皇帝最多就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敲打敲打他,很难说就一定对他怀有太大的恶意。然而这把该死的银壶却令杨致认定,皇帝今日对他也绝对没什么好意。皇帝不用贴身近侍马成伺候,而敢于只留金子善一人在身边,也令杨致断定,在皇帝眼中,貌不惊人的金子善的心智武技,恐怕未必就比自己逊色多少
杨致在这一瞬间心中颇为纠结:除非是皇帝疯了,否则的话,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没必要取他性命。隐龙示警,从无差错。从胸前的反应情形来看,这种可能性亦是极小。可皇帝突然间装神弄鬼的给他来上这么一手?到底是想干什么?是赌上一把,装作毫无察觉的把这杯酒喝下去?看看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还是干脆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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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特殊待遇
皇帝堪称半生都是在明争暗斗中度过,眼光何其老辣?杨致这一转念的狡狯,又怎生瞒得过他的双眼?貌似慈祥、同样笑意盈盈的目光登时掠过一抹阴鸷的厉色。也正因如此,就在皇帝下意识的回头望向金子善,与其眼神触碰交汇时,立刻将杨致心中那一瞬的纠结彻底击溃了。
杨致骨子里向来是个很现实的人,已在心中反复思量过无数次,自问至今为止只有皇帝亏欠他的,他却不曾亏欠过皇帝什么。
在无关痛痒的场合,把头低下一些打打花呼哨,卖足皇帝的面子倒也没什么。可前天傻乎乎的在宫门外喝了一肚子西北风,今天换了副嘴脸貌似想给他颗甜枣吃,但他偏偏又敏锐的察觉到这颗甜枣百分之百是有毒的。无论皇帝今日召见他究竟是出于何种动机,总归是拿自己宝贵的性命交托给别人股掌之上。同样的一把银壶,第一次没上当,第二次却为了搏一把对方的仁慈程度而主动上当,无疑十分愚蠢,也是杨致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杨致毅然决定,今天这杯酒万万喝不得既然你皇帝老儿莫名其妙的想要翻脸,谁怕谁啊?老子奉陪就是了
当下莫说端杯敬酒,那杯酒更是碰都不打算碰了。对皇帝抱拳一揖,皮笑肉不笑的道:“父皇,儿臣前日在宫外白挨了半日冻受了风寒,着实不宜饮酒,请恕我今日不能陪您痛饮了。”
皇帝万未料想他竟会直言不讳的拒绝饮酒,嗤笑道:“朕前日政事繁忙无暇见你,也不过让你在宫外多等了些时候罢了,这就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了?难道朕今日除了请你饮酒,还得当面给给你陪个不是不成?朕看你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怎么瞧都不像是受了风寒的样子。再说了,这等天寒地冻的时节,别人兀自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得严实,你却连棉袍都不用穿一件,你这厮也会怕挨冻?”
皇帝话语中已隐含恼意,令杨致心里更不痛快了。脸上虽又泛起了一脸招牌式的慵懒笑意,但嘴上却是寸步不让:“儿臣纵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对父皇心生半点抱怨?父皇这话委实折杀儿臣了儿臣贱体虽然尚算结实,但就是铁打的筋骨也经不起过多折腾。儿臣是风寒入心,面上显不出来。更何况圣人有云:君有命,臣不敢辞。既是父皇相召,儿臣再不济也知不可在君前失仪,务必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收拾得人模狗样,就算是爬也要爬进宫来的。”
是人就能听得出来,杨致满嘴的冷嘲热讽,哪儿还有半分敬重之意?金子善仍自面无表情不插一言,但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骤然变得阴冷起来。
皇帝登时双目如电般瞪向杨致,杨致笑意丝毫不减,更不怯畏闪躲。皇帝径自饮了一杯酒,借以掩饰心中的错愕,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僵硬的笑叹道:“致儿,自你我君臣翁婿相遇以来,你称得上是不曾有过片刻消停。为了大夏,为了朕的江山,扎扎实实立下了汗马功劳。朕知道,朕之赏远不足彰你之功。所以即便你心中有些怨气,存了憋屈,朕都绝计不会怪你。这些朕心里都有数,朕都牢牢给你记下了不过只时隔几日的功夫,你怎么连陪朕喝杯酒的胆量都没有了?难道朕在你心里,一时间便那般不堪了么?”
皇帝这番话前半段听起来还有几分情真意切的意味,然而其用意却是以此为铺垫,仍未放弃劝说杨致饮酒企图,彻底粉碎了杨致心底最后一丝幻想和愧意。什么狗屁君臣翁婿?二人之间的关系,说白了就是一桩披上了遮羞布的交易你杨致可以忘了自己的亲爹叫什么,也绝对不能忘记这一点
杨致不为所动,懒洋洋的道:“父皇,今日这酒喝得还是喝不得,您心中还没有数吗?何必以言语相激,强人所难?我想要什么,您能给我什么,愿意给我什么,其实在您回宫那日前夜,我们在秦府密室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此就不必赘述了吧?非要我说破的话,我只能提醒您:您不会白给,我也不是白拿。以前如此,今后仍是如此今日您在如此隐秘之处召见,想来不仅是为了劝诱我喝下那杯加料的酒那么简单,有话您尽可直说。”
杨致径直说得这般露骨,叫皇帝怎么下得了台?掷杯拍案怒斥道:“朕已经给足了你脸面,你竟敢如此不知好歹你不就是仗着有那么点本事,才敢如此嚣张么?不就是挟着那么点微末之功,才会如此跋扈么?死了张屠户,难不成还非吃混毛猪不可了?你以为朕真的奈何不了你么?”
杨致满脸夸张的叫起屈来:“父皇,冤枉啊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一会儿汗马功劳一会儿微末之功,一会儿不加怪罪一会儿就嫌我不知好歹、嚣张跋扈了什么都是您说的,还让不让人活了?您这叫不讲理啊”
杨致这副水浸烂牛皮似的泼皮嘴脸,令皇帝愈发怒不可遏,霍地起身背对杨致,在身后的亭柱上愤然重击一掌,恨声喝道:“杨致你放肆”
不想在皇帝咬牙切齿的暴喝中,伴随着传来一阵沉闷的隆隆声,与此同时连整座石亭都仿佛为之震动
皇帝仍未转身回望,举头仰天叹道:“这该死的杀才,就是吃不得一丝半点的亏在朕面前倒还罢了,若是到了朕身后……。唉让朕如何放心得下?——小金,朕只想磨一磨这厮的性子,切不可难为他。且饿这杀才两日,待到明日宫门下匙前,再打发他滚回府去一个字都不消与他说”
然而皇帝并没有立刻听到金子善“遵旨”的应诺声。金子善正眼神复杂的盯着前方,嗓音干涩的道:“皇上……他……。”
“嗯?”皇帝皱眉回头一望,顿时两眼也不禁瞪得溜圆:杨致还是一脸不变的可恶的慵懒笑意,架着二郎腿坐在了石亭的栏杆上。而他先前落座的石墩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黑咕隆咚的方洞
隐秘的石亭,加料的毒酒,防不胜防的机关……。这就是大夏两代皇帝为那三位倒霉的前辈重臣精心准备的特殊待遇
就在皇帝与金子善竭力按捺心头的错愕时,杨致轻松的笑道:“父皇,我劝您还是省省吧我既是没喝那杯酒,当然也不会中您这一招。您要惩戒我也好,想磨砺我也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难道非要饿我两日才解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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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真的怕你
在现场唯一的观众兼龙套金子善看来,皇帝为杨致精心准备了“特殊待遇”的这次召见,委实是一场十分的游戏。
随着皇帝在亭柱上一掌击下,石墩下的陷阱机关立即发动。但在这一刹那间,杨致居然如鬼魅般激退数尺,稳稳落在石亭栏杆上。那一脸可恶的慵懒笑容中,又增添了几分轻蔑与鄙夷。
一个人骤临险境,为求保命反击,出于本能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此君显然早已察觉有诈,想必在踏进石亭的那一刻起,就已全神戒备。在皇帝算计他的动机不明的情形下,凭他那身武技,完全可以不退反进,在金子善来尚且不及反应之前借机趁势攻袭皇帝,将其一击毙命!
金子善想及于此,背上已是冷汗涔涔,手脚冰凉。若非亲眼目睹,他绝难相信杨致除了轻描淡写的破局之外,还能胜似闲庭信步般面不改『色』、言笑晏晏。无怪乎年纪轻轻就名动天下,果有过人之能!
而金子善几乎是没有反应的反应,也令杨致对他又高看了一眼:金子善方才的惊骇错愕只在脸上一闪而过,此刻神『色』尚算镇定。皇帝出其不意的发动机关,杨致并未应声入毂,而且有所动作。但金子善既未回身护住皇帝,也没有出手攻击杨致,甚至连一声“护驾”的高呼都没有。可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一直死死紧盯着杨致的双手。换而言之,他连半秒钟的时间都没准备浪费,只为能最快、最大限度的阻截杨致对皇帝可能的袭击。……这他妈才叫做专业啊!皇帝什么时候找来了这么个牛人供他使唤?
皇帝作为资深的演技派大师,超卓的演技立马投入使用。只愕然片刻,先前出奇的愤怒之『色』便已消失无踪,抚掌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好,好!致儿,朕如此这般都设计不到你,难怪你在孤身亡命大漠之时,将突厥搅了个天翻地覆还能全身而退!”
回头指着金子善道:“小金,你们俩年前不是在宫中较过一次劲?如何?这次你可服了么?”
金子善恭谨而平静的答道:“皇上,微臣对飞虎侯向来敬服。”
杨致拱手嘿嘿笑道:“金兄,彼此,彼此。”
此时的皇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迈步到杨致身旁与他同坐在栏杆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臭小子!是不是成心想要气死朕?来来来,你先说说看,今日在此设计擒你,知情者唯朕与小金二人而已,你却是如何看破的?不瞒你说,朕委实好奇得紧。”
皇帝这么来上一手,又有此一问,杨致自然不会傻不拉几的强行将翻脸进行到底,只能就坡下驴了。不然的话,今日这场别开生面的“召见”哪儿还能玩得下去?
“父皇,真要我直说吗?”
“废话!说仔细些!”
杨致苦笑道:“您回宫之后诸事皆顺,我这段时日以来也老实得很,没干什么让你闹心的事。听闻宁王、康王二位皇子不日即将回京,本已稳定的朝局定会新添变数。前日您将我在宫外晾了半日,我就意识到了,您是想在我离京筹办海关事宜之前,有意敲打敲打我。”
皇帝打断道:“你真没干什么让朕闹心的事?前进宫求见所为何事,你当朕不知道吗?”
“父皇圣明。您对卫肃那般料理相待之后,如无意外,卫飞扬回京请罪已成定局,自然无需我再瞎『操』心搅和了。但正因如此,您也失却了一个敲打我的由头。加之您又在如此隐秘之处召见,所以我认定今日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说白了,您是成心找碴啊!可又不想让外间有任何我们君臣翁婿失和的传闻。”
皇帝点头道:“这话倒是说得实在。第一条算是朕召见你的时机与地方都不对,使你先入为主心生警觉。第二呢?”
“第二就是这亭内的陈设器物了。先说那把银壶吧!在我留意到壶盖上的那条细缝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今日这酒是喝不得的。我出入宫中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御用器皿是何其美轮美奂?难道内务府的匠人连一只完整的壶盖都制不出来?”
“其次就是亭内虽有石几,却只设了两个石墩,而不是惯常的三个或四个。此地既是皇家专用,皇上当然不会是站着的。若是连同皇上一起只来了两人,那还勉强说得过去。但若来了三人呢?四人呢?虽说在皇上面前未必人人敢坐,可石墩该有的必须还是要有,否则就是不合常理了。所以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只留有一个石墩,就是只为一人而设。而我不得不去想,为什么只为一人而设?”
“再次就是四根亭柱了。此亭不大,亭顶自然不会太重,但在建造之时,工匠定会务求稳固,绝计不会马虎到以条石拼接成柱的地步。莫说是营造皇宫,就是在民间建造此等石亭,要找四根石柱也是轻而易举。因此,我第一眼就感觉石柱由拼接而成乃是有意为之,其中必有古怪。嘿嘿,是以在您掷杯起身之后,我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您的手。”
“原来如此!”皇帝恍然叹道:“朕一直以为这几节设计极尽巧妙,谁知乃是破绽百出!致儿,你这厮委实心细如发!”
杨致心下很是不以为然:极尽巧妙?不见得。能迫使皇帝诱到此地享用这些阴招的那三位仁兄,且不说武技,心智眼光未必就会比我差了多少。上不上皇帝这几个恶当,问题只是敢与不敢?该与不该?老子就敢,而且认为也不该。
“如果还有第三条的话,那就是父皇的情绪变幻了。您既熟知我的脾『性』,方才我说过的那些话,原来都对您说过的,何以偏偏今日您就听不得了?并且还骤然暴怒如狂?据我对您的了解,您实在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怒的人。您以为呢?”
皇帝返身坐回亭内才叹道:“你还让朕说什么呢?”
默然片刻,神『色』略显疲倦的道:“好了,方才发生的那一切休要再提了,你就当是朕跟你开了个玩笑罢了。朕今日召你来,也不全只为敲打你。既然来了,我们就好好说会儿话吧!”
“致儿,你知道么?朕在灭唐班师途中,真是病了。其实早在亲征之前,朕就时常感到胸闷心悸、头晕目眩,甚至手足麻木。”
“我知道。”您这是典型的高血压症状啊!
“万幸的是,朕总算是挺过来了。你知道么?朕心里很清楚,老天留给朕的时间不多了。但是,朕并不怕死。”
“我知道。”明知有病还那么玩命,累也累垮你,命长才怪!
“恒儿骨子里是个老实人,朕在病中,他想篡逆原本并不难,可他却如『妇』人一般扭扭捏捏、不堪一击。朕很痛心,也很失望!当儿与敢儿皆有将帅之才,然而作为『乱』世人君之选,还欠缺高瞻远瞩、纵览全局的眼光,欠缺海纳百川、借力打力的胸怀器量。启儿嘛,……终究还只是个孩子。你知道么?朕不怕死,怕的是待朕身后大夏江山所托非人!朕想选出一个儿子来好好栽培,可就怕来不及啊!”
“……我知道。”
皇帝的眼神渐渐阴郁起来:“你竟是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朕真的很怕你!朕那几个儿子,只要你高兴你愿意,随便拣一个出来站在他背后,他就能做皇帝!”
杨致万万不料皇帝突然把话说得如此『露』骨,这回轮到他心跳加速、血压升高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答道:“父皇是了解我的,我想您是过虑了。第一,您择储立储之事,我从未想过要掺和。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第二,就算真如您所说,不是我自夸,如果哪位皇子能令我心甘情愿的站在他背后,那将来至少会是一位称职的皇帝。”
皇帝缓缓摇了摇头道:“朕怕你的还不仅仅是这一节。朕记得曾与恒儿说过,你这厮有『奸』雄之才,治世之能,悍将之勇,却丝毫不惧皇权之威,也根本不在乎高官厚禄。凭心而论,朕以为这个评价还算公允。”
“朕再说几样你以为朕不知道的事。北燕伪帝之女玲珑是否已与你完婚?现在何处?山东、北燕海面出现的装有铁炮劲弩的船队是怎么回事?蓬莱外海诸多岛屿上因何有人垦荒渔猎、冶铁铸炮?金利来商行的幕后东主又是何人?”
“还有,凡事皆有来龙去脉。你杨氏祖居信阳,世代非农即商。从族谱往上追溯十余代,都没出过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杰出人物。你父杨炎乃俗不可耐的庸人一个,靠坑蒙拐骗而至小有家财,堪称声名狼藉。你十岁病成痴傻,十五岁因落水而愈,十七岁之前未曾踏出过信阳一步。你从未有过拜师学艺的经历,但你的满腹机谋韬略,一身惊天武技,又是从何而来?”
皇帝冷冷道:“像你这样的人,让朕怎能不怕?若放在天下一统的清平盛世,哪个皇帝又能容你?”
“请父皇留意了,现在是烽烟四起的『乱』世。”杨致脸『色』沉静的道:“在『乱』世中求生保平安,是需要本钱的。这种本钱只能自己凭本事去挣,不能靠别人施舍。若是在天下一统的清平盛世,我将会是一个小日子过得十分舒服惬意的商人,绝对不会有幸与哪位皇帝结下任何渊源。我以为无论结识哪位皇帝,于我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老实说,您也不例外。”
第247章一主四杰
其实皇帝还算说得客气的,无论在『乱』世还是盛世,敢这么跟皇帝说话的臣子,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位大爷了。
杨致无意与皇帝进行无谓的争辩,索『性』直话直说。
如果说我老爹杨炎发家是靠坑蒙拐骗,你老赵家的大夏王朝是由前朝藩镇起兵自立而来,那就等于是趁火打劫的明抢了。若论德『性』,还不如我老杨家呢!我若跟你争这个,有意思吗?
金子善一直默然不语侍立在侧,对二人的言语不曾听漏一字一句,感觉手心已湿漉漉的满是冷汗。皇帝想对杨致彻底放心的法子倒是有一个,就是让他从到精神彻底在这个世上消失。可皇帝也知道杨致是个吃不得半点亏的人,岂不是与虎谋皮么?这对宝贝君臣翁婿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今日该如何收场?
“朕很羡慕你的本钱。”不想皇帝对杨致的刺耳言语恍若未闻,脸『色』反而和缓下来:“求人不如求己,话是不错,能做得到的人却是极少。身处『乱』世,天下本无主,将相本无种,有能者当之,自古皆然。朕若连这一节都看不开的话,想来大夏也不会有今日局面。致儿,你能剖心坦言相承,朕甚感欣慰。”
“明白跟你说了吧,朕今日召见你的本意,确实只是想敲打敲打你。为什么要敲打你呢?因为就在这几日内,朕那两个儿子要回来了。相信再过得几日,你那义弟卫飞扬也要回来了。你先前业已提及,他们回京之后,朝局必生变数。朕既允了你署理海关事宜,定会恪守承诺。但朕不会太早放你离京,朕还要借你的威势压一压台面。理由很简单,朝局『乱』不得,长安『乱』不得。否则朕就什么都不用干,也什么都干不成了。可你留在长安的这段时日,朕有两怕:一怕当儿与敢儿不知天高地厚,与你起冲突。二怕你得意忘形,与他们勾三搭四。”
“……请父皇放心,您既已明示,我定会小心留意。”
“那就好。”皇帝那奇异的满面红润,此刻反而令杨致感觉到皇帝的苍老之态。长嘘了一口气道:“朕今日原本没打算与你说到那么深,有些话本想日后找个机会与你细说。既是话赶话的说到了这一层,那便干脆说透说破吧!”
“致儿,朕虽然怕你,但不仅能容你,还能用你。之所以不大用,是因为朕要将你留与儿孙用。可是,朕的儿子将来也能如朕一般待你么?难说。朕既不敢保证,也没法知道啊!”
“除了『摸』不清你师承何人艺从何来,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没瞒过朕这双老眼。但朕非但从未真正为难过你、阻拦过你,反而暗中纵容你、扶植你,任你放手积攒本钱,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其一当然是朕即便想拦也拦不住,更重要的则是为身后计啊!朕要让朕的儿子同样怕你,要让他不敢碰你!想要用你,只能好生笼络于你!”
“至于你将来会如何对待朕的儿子嘛……。”皇帝两眼已显湿润,肃然整了整衣襟之后,竟然起身对杨致拱手一揖道:“看在朕的面上,宽容他,善待他,帮帮他!致儿,朕在此拜托了!”
都说人心都是肉长的,皇帝一番话已然说得杨致生出几分歉意,心里满不是滋味。皇帝这一揖唬得他猛地一个激灵,连忙上前跪倒叩首道:“父皇,切不可如此!我答应您,在我有生之年,必当时刻牢记父皇今日教诲!”
杨致从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皇帝打的悲情牌也好,使的苦肉计也罢,至少字字句句都是说的大实话。
皇帝扶起杨致,喟叹道:“该说的朕都说了,但愿如此吧!朕自知已时日无多,必须要做的事却是着实还有不少。今日能与你说透这些,也好。”
神『色』间已满是倦意,挥手道:“朕每次与你这厮说话,都好生费神。这段时日如若别无他事,便安生在府里呆着,好好陪一陪沈氏和妍儿。朕有所需之时,自当会有旨意给你。——朕累了,你告退吧!”
杨致对皇帝默然一揖,又对一直恍如在梦中的金子善微一颔首,依言告退。沿原路折返走了百余步后,马成像个幽灵一样从拐角处冒了出来:“侯爷,一切安好吧?……怎地这么快就完了?”
“什么叫这么快就完了?嘿嘿,老马,你怎么说话的?不管怎么样,你今日的人情我记下了。”
杨致走后,皇帝并未离去。怔怔出神半晌,问道:“小金,你以为杨致是何等样人?”
金子善言简意赅的答道:“国士无双。然宁折不弯,锋芒太盛,尚需磨砺。”
皇帝摇头道:“你终究还是稍显嫩了一些。国士无双是不假,但此人虽年纪轻轻,胸中沟壑却委实深不可测。”
金子善垂首道:“微臣恳请皇上教诲。”
皇帝笑道:“怎么?看来你还是有点不服气?你且细想,平日这厮貌似行事乖张,可曾有一次是主动去招惹他人?如非被『逼』无奈,可曾有一次伤及他人重大利益?正因为他有那个本事,有那个底气,所以屡屡敢于以硬碰硬,也就是你说的宁折不弯。正因为他自知无甚根基,所以遇事才务求必胜,也就是你说的锋芒毕『露』。正因为他深知身处『乱』世,只有做个绝世强者才能生存,别人才不敢轻易招惹于他。”
“你不妨想想看,从他进入朕的视线直到现在,哪怕他只败了一次,如今会是何下场?”
金子善嗫嚅道:“皇上所言极是。微臣今日能亲历这次召见,定会受益终生。微臣今日才真正领略了皇上海纳百川的博大胸怀,也十分佩服飞虎侯豪迈冲天的胆气。”
“哦?哈哈哈哈!”皇帝愣了一愣,哈哈大笑道:“朕不曾料想,像你小金这等人,居然也会拍马屁!言过其实,言过其实了!”
“难道你没听出来吗?杨致今日话虽说得『露』骨刺耳,但始终小心没有触碰朕的底线。一是始终称朕为父皇,提醒朕再怎么说他总是朕的女婿。二是始终没有出言恫吓朕,说要甩手撂挑子不干。三是始终无一字提及要自立为王或另投别国。既是如此,朕凭什么不能容他?又凭什么不能用他?”
皇帝朗声笑罢之后,又问道:“小金,你自以为你比杨致如何?”
金子善小心的答道:“微臣岂敢与飞虎侯比肩并论?如萤烛之光徒与日月争辉尔。”
皇帝两眼幽幽的望向天际,温言抚慰道:“小金,你不必过谦,更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在朕心目中,你与杨致各有所长,俱可称得上是天下奇才。只是你二人『性』情不同,日后朕要你们发挥的功用不同罢了。朕已秘密悉心栽培你多年,不到万不得已,朕是不会把你这颗棋子拿出来。”
“你不声不响的在宫中蛰伏多年,朕已经够难为你的了。你放心,无论是朕还是朕的儿子都不会埋没你的,定会让你有出头的那一日。”
金子善恭谨的道:“微臣唯求誓死报效,不敢奢想其他。”
皇帝叹道:“朕向来以知人善用、敢用自诩,但于朕而言,此生有个莫大的遗憾。那就是眼看着有四位令朕心痒难禁的天下奇才,活生生的纳在囊中、在朕面前,却不得放手大用。”
金子善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四位天下奇才?微臣不敢当皇上如此赞誉,不知除了杨致,还有哪二人有幸能得皇上这般爱重?”
皇帝侃侃言道:“除了杨致与你,另二人就是徐文瀚与卫飞扬了。你四人之中,唯有杨致样样尽皆出类拔萃,无一软肋可寻,理所应当排名居首。待朕身后,有他坐镇全局为新君保驾压阵,朕最放心。徐文瀚学究天人胸罗万机,又心怀天下务实不迂,乃雨农之后大夏内当家的不二人选。”
“你就不消朕多说了。秦氏除了为朕聚财之外,也是朕无所不在的耳目。然秦公那老匹夫苦心经营数十年,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依你之才,日后给你一个正经身份,正大光明的统领署理一个衙门,定可取秦氏而代之,为新君看护好门户。”
“其实最令朕心痒的就是年纪最小的这个卫飞扬了。此人年仅十六,却是数十万大夏雄师踏上金陵城头的第一人。年仅十六就敢诛杀主将,就能弹压数万部众的哗变,就能在金陵城破之后迅速平复局势。年仅十六就敢与朕叫板,『逼』朕就范,还做得滴水不漏不留半点痕迹!实乃天纵奇才,天赐良将!朕委实爱煞了这小子!将来我大夏百万雄师若由此人统帅,定将横扫天下!”
皇帝说得兴起,有点刹不住车了。傲然道:“朕若年轻二十岁,必要用你四人轰轰烈烈大干一场!让朕遗憾的是,你们太年轻了,实在太年轻了!朕不得不把你们留与儿孙用。杨致那厮说得不错,如若朕能得上苍眷顾,选出一个有本事驾驭你等四人的儿子承继江山,何愁大夏不能一统中华,开创万世伟业?退一步说,就算新君稍有不济,朕不求一主领四杰,哪怕是四杰拥一主,有你四人衷心拥戴效命,也至少可保我大夏三世强盛!”
皇帝召见杨致之时,不仅留金子善随侍,而且始终未令他回避。现在又无所顾忌向金子善畅言宾天之后的人事铺排构想,当面允诺将来由他统领公开的特务监查机关,可见将他当成了心腹当中的心腹。
即便如此,金子善嘴上不说,心里也颇有些不以为然。世事难料,您现在还活得健健旺旺的,将来是否真能如你所愿,谁又说得清呢?且不说远了,大夏将来要一个怎样牛叉的皇帝,才能驾驭杨致这样的牛人?您老应付那厮已经够吃力的了,现下几位皇子的手腕、心机比您老又如何?有点玄。
杨致虽无福聆听皇帝一主四杰的宏论,却被皇帝煞费苦心的这次召见拨弄得心情有点沉重。皇帝的担忧无可厚非,但在他看来有点多余,这样的谈话也显得太早了一点。
迄今为止,杨致与宁王赵当、康王赵敢两位威名赫赫的皇子素未谋面。除非切身利益遭受严重威胁,否则无需皇帝刻意提醒,杨致绝对不会自找麻烦,插手诸皇子争储。
细想起来,杨致与宁王赵当虽在相助秦氏抗击劫杀黄金之时结下了梁子,但此事永远无法摆上桌面深究,双方因此公然撕破脸皮的可能性极小,与康王赵敢更是素来毫无瓜葛。此番一举挫败赵恒****的阴谋,以致太子被废,宁王和康王心底那点取而代之的盼头才能得以由暗转明,认真说来那两个小子应该打心眼里感激他杨致才是。至于小舅子越王赵启嘛……。关系貌似亲厚,实则深感腻歪。何况那小王八蛋压根儿就不稀罕做什么皇帝!
今日皇帝召见的情形,除非是日后皇帝自己主动开口提及,否则只能永远烂在肚子里。事实上。向徐文瀚、秦空云通报也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
皇帝已经把话说得够透彻的了,明旨昭告天下加封杨致为海关总督之时,便是他离京赴任之日。杨致对两位兴致勃勃回京“述职”的皇子毫无兴趣,对与即将回京的四弟卫飞扬的重逢却极为期待。不管怎么说,趁着这个间隙,好歹能陪着老爹和两个大肚婆过几天清净日子了。
今日唯一令杨致心情稍好的是,离京之前还有个半公半私的美差要办。黄继德、郭开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的正在等他去宰,也可以说等他替皇帝去痛宰。这两个含金量十足的冤大头是万万不能随便忘了的。所谓竹杠一响,黄金万两。反正接下来这段时日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脑子里乱纷纷的出了宫,上马径直回了府。老爷子杨炎、沈玉、赵妍都知道杨致今日奉召入宫面圣去了。也知道太子倒台之后局势纷繁敏感,见他脸色郁郁,都十分默契的不去问询招惹他。杨致进门之后,一家人只扯些不咸不淡的闲话,话题当然总离不开沈玉与赵妍肚里的两个孩子。
老爷子杨炎自从知道两位儿媳有了身孕之后。对祖宗和菩萨的恭敬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虔诚,早晚郑重其事上香的功课是一日不落,一心只求杨家早日添丁。
沈玉在赵妍的劝导下,早已明白了针对玲珑的醋坛子是万万打翻不得的。只要对受玲珑所遣的朱灵儿稍稍报以颜色。首先就过不了杨致那一关。玲珑进杨家的门已是既成事实,况且皇帝曾亲口允诺为其作保。沈玉本就性情爽朗心底良善,怎会不知进退的妄做恶人?虽说朱灵儿来杨府的时日尚短。与沈玉和赵妍在名分上主仆有别,但三个女人私下里已是姐姐妹妹的叫得比蜜还甜。
可在晚饭时候,沈玉与赵妍的神色颇有些古怪,担负杨府女眷护卫之责的朱灵儿似乎今天还没露头。然而,心不在焉的杨致并未在意。
眼见沈玉和赵妍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杨致再与二人同房而居的话,多少有些不便。而且对于这个年代的女人来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在孕期与丈夫行房。所以杨致晚上只去两位夫人房中陪她们说说体己的私房话,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去书房歇宿。
今日仍无例外。待到夜色浓了,便回书房一头倒在榻上,怔怔望着天花板出神,整理着乱七八糟的心事。
“咳,咳。”只听得有人轻轻敲门:“夫君,夫君!安歇了么?”
“嗯?妍儿?”杨致连忙起身开门,将捧着大肚子的赵妍迎了进来,小心的扶着她在榻上坐了,心疼的嗔怪道:“夜已深沉了,你怎地还没睡下?我早说过,什么朝堂国事你不要瞎掺和,你父皇那一头只要有所吩咐,还怕我不尽心么?何况都这么晚了,有什么话就不能明日再说?”
赵妍从杨致的絮叨中,不难体会到他对自己的关心,满足的笑道:“夫君有心了,可也多虑了。朝堂国事纵然妍儿再如何关心,亦是于事无补,且明知夫君不喜,怎会自讨没趣?今日晚间与夫君夜谈,其实是受玉儿之托,别有他事。”
“受玉儿之托?别有他事?……如今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她又想搞什么幺蛾子?”相比之下,沈玉的心机与赵妍明显不是一个档次,赵妍怎么会轻易给她做枪使?
赵妍笑道:“瞧你这话说的!谁家里还没有点家长里短的俗事?我是为了一点小小的家事,要与夫君商量。玉儿是钦封诰命的杨家大妇,按道理应该由她出面才是正理。但她自己拉不下脸面,死活不肯来说,已经缠了我好几日了。”
出身皇家的赵妍温婉守礼,不会掀什么风浪,沈大小姐那就难说了。杨致警惕的道:“你且先说说看,我再做计较。”
赵妍嘘声道:“依夫君今时今日的声名、财富、地位,锦衣玉食、娇妻美妾、仆婢成群自是不在话下。旁人也无可厚非。然夫君于享乐私欲一节素来自律,虽有三房妻室,但对我等都是情深爱重、不分彼此,从无亲疏之别。”
在这个男权至上的乱世。杨致前世习惯性的平等观念显得尤为另类。凭良心说,自己并非好色之徒,衣食住行也不尚奢华,只求舒心舒适。是以自认赵妍对他的评价受之无愧,并无马屁之嫌。
“夫君厚意,玉儿与我扪心自知。如今我与玉儿身怀六甲,玲珑郡主远在山东,而夫君正自青春年少的大好年华。身边岂能无人侍奉?夫君岂不闻圣人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焉?善妒亦犯七出之条。或许夫君从未在意,然杨府悍妇之名,玉儿与我实难背负……。”
“行了,打住。打住!”杨致哭笑不得的打断道:“难不成我没有广纳姬妾,反而成了陷你们于不义的罪过了?连圣人的招牌都抬出来了!不用上升到那个高度吧?难为二位夫人如此贤淑大度,我若一味推搪,倒显得矫情了。你们不就是想把……。”
上赶着给老公做媒不打紧,好像还要恳求他大发善心非要应允不可。这年头的女人真***过得不容易啊!你们不就是想把朱灵儿塞给我么?想想也是,既不用妄背悍妇之名,又给足了玲珑面子,既解决了老公的现实需要。又遂了朱灵儿的心愿。真是一举多得,皆大欢喜啊!——沈玉只怕是事出无奈。心中必定大感不爽。赵妍心底究竟是何滋味,那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蓦然心念一动,把到了嘴边的“朱灵儿”三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想必你们早已合计好了。你就直说吧!想把府里哪个丫头塞给我做通房侍婢?”
赵妍闻言一愣,随即问道:“这么说夫君是应允了?”
“……你说是,那就算是吧。”
赵妍似笑非笑的道:“服侍玉儿的小红,小翠,原是故皇后李娘娘赏赐的。我房里的小梅、小兰,也是我先前在宫中的两个贴身婢女。这四个丫头都是正当二八年华,容貌身姿都过得去,都能识文断字,人也都老实本分,夫君不妨从中挑一个或两个。至于府中其他婢女,若是有看着顺眼属意的,自然也任由夫君挑拣。”
听赵妍这么一说,杨致登时傻了眼:莫非老子竟然会错了意?不过若真是这样的话,也好。但是让他去祸害府里那些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小女孩,那种缺德事是万万不能干的。
苦笑道:“妍儿,好妍儿,咱们再商量商量。你看我现在吃得好睡得香,不是过得挺好吗?我真没觉得憋屈,也绝计不会怪你们。我不要行不行?”
赵妍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做派道:“夫君方才不是已经应允了?怎能出尔反尔?”
我应允了你个茄子啊!自己挖坑自己跳,被自家老婆逼婚,这他妈都叫什么破事?杨致这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心里对朱灵儿一直存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心思,绝不是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没事玩什么假清高啊?自己终究还是一俗人!——可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下台才好?
赵妍见她的宝贝夫君两眼骨碌碌的乱转,脸上的表情瞬间阴晴不定变幻莫测,忍不住扑哧笑道:“好了,好了!世人皆知夫君计谋百变,今日还是省一省吧!不然的话,玉儿与我非但会妄负玲珑郡主敦敦托付,还会弄巧成拙误了灵儿姑娘的终身大事。天可怜见,灵儿姑娘还唯恐夫君看轻了她,唯恐夫君对她无意!”
赵妍把话说破之后,杨致纵然脸皮再厚也挂不住了,顿时臊了大红脸:“我以为我家妍儿每天只会一本正经的板着脸,原来也会使坏啊!我若是再讲什么假客气,那就是有毛病了。我是有三位夫人的老油条了,朱姑娘却是头一回。明日我便请老爷子安排,择个吉日好生操办,切不可随便了。”
赵妍笑道:“这些都不劳夫君费心。父亲大人已请高人看过了,后天便是良辰吉日。”
杨致不禁恍然道:“原来你们早就串通一气了!敢情就是逗我玩呢!”(未完待续……)
朱灵儿在杨府的身份定位,是杨家大少爷的侍妾。《《》》(www)而所谓通房侍婢,不过是宛如猪狗的工具。一字之差,云泥之别。沈玉的“杨家大妇”身份无可撼动,连贵为大夏公主的赵妍、北燕郡主的玲珑都只能屈居平妻,朱灵儿还有什么好说的?事实上她已经很满意了。
在这个尊卑等级森严的年代,杨致还没无聊到想做一个与传统世俗坚决斗争到底的圣斗士。侍妾就侍妾吧!这确实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一个身份安排。对朱灵儿而言,好歹也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分。
杨致大感滑稽的是:倒好像是三位夫人求他、逼他娶个小老婆一样!自己年纪轻轻的吃饭喷香身体棒棒,子弹命中率极高。这万一朱灵儿也是一炮开花大了肚子,三位夫人会不会积极准备为他物色下一个?生活在万恶旧社会的男人真幸福啊!
纳妾的规格自然无法与娶妻相提并论。
在这个年代,官宦权贵、富商巨贾纳妾是再平常不过了事。令杨致汗颜的是,连当朝首辅王雨农、太尉陈文远这两个老不死的,竟然都各有七八房妾室。义兄秦空云的侧室、通房姬妾,恐怕手脚并用都数不过来。自家老爹那么个德性,还纳了好几房妾呢!放眼长安,满朝文武高官只有卫肃“从一而终”,与结发夫人相伴到老。世风如此,就算杨致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头号红牌人物,也不会有人很认真把他纳妾当成一回事。
因为本就事起仓促。加之杨致严令府中下人不得大肆对外宣扬,更没准备大宴宾客,是以成婚当日,只有侯府门前的大红灯笼和高悬的红绸才透着些许喜庆气氛。虽然显得有些冷清。但纳新规仪一样没少,杨致自问也只好如此了。
八卦党古已有之。朱灵儿的境遇,引得杨府上上下下诸多仆婢艳羡不已。朱姑娘据说是侯爷在山东新收的部属,原说是给两位少夫人做护卫的,怎么刚来没几天就摇身一变成了侯爷的侍妾了?定然是那小妖精在山东的时候就和侯爷勾搭上了。
阖府上下最感郁闷的人,莫过于杨府首席家仆阿福了。堂堂钦封飞虎侯,杨家大少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偏偏要跟一个下人抢老婆呢?暗暗发下宏愿:待我将来发达了。也要娶一个小妾!……不,娶两个!
杨致正儿八经遣人相请的贵宾,仅有徐文瀚与秦空云。虽说二人平日出入杨府如自家后院一般随便,但徐文瀚乃是当朝宰辅。秦空云乃是大夏首富秦氏大公子,有两位这等身份的贺客,也不算委屈朱灵儿了。
事实上这天除了两位义兄,别无外客。眼下长安乍经大变,局势复杂。不就是纳个妾吗?不去致贺也不算得罪他。倒不是心疼区区几个贺仪银子。怕就怕背上捧那小子臭脚的嫌疑,因此而招来皇帝猜忌,那就太划不来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徐文瀚和秦空云来了个大早,吉时未到。杨致仍如往常一样,迎了二人到书房落座。
杨致在山东的经历对二人并无隐瞒。与常驻蓬莱的秦氏二公子秦骄阳相处融洽情同手足,朱灵儿的身份来历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二人拱手道贺之后。也不多问。
徐文瀚笑问:“怎么三弟蒙皇上召见之后,就突然想起要纳妾了?愚兄前日在朝房当值,但未见内侍传召三弟晋见,又是为何?”
徐文瀚这种阴谋型的顶级人才,似乎就是专为乱世而生的,捕捉搜集朝堂上下的每一个信息,几乎已经成了职业习惯。
杨致实话实说道:“纳妾是我那三位宝贝夫人的主意,而我对朱姑娘并不讨厌,她自己也愿意,与皇帝召见无关。前日皇帝是在御花园一处幽谧之地召见我的。”
“御花园的幽谧之地?”秦空云不解的问道:“皇上极少在御花园召见大臣啊?三弟,皇上是单独召见你么?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杨致正自斟酌思量如何答复,只听徐文瀚抢先替他答道:“二弟,不要为难三弟了。你或许当真不知,但我敢保令尊秦公必可为你解惑。今日是三弟新纳如夫人的吉期,切勿扰了三弟的大好兴致。”
又向杨致干笑道:“三弟,我们上回已议到皇上会找机会敲打你,此番召见是何情形,无需让人知晓。御花园中那幽谧之地不是什么好地方,日后为人行事更需小心了,切记莫要太过乖张。”
显而易见,徐文瀚至少是听说过御花园中那个去处的。杨致本也无意与二人细说,时候尚早,岔开话题随口问道:“皇帝准备如何处置太子?谕旨下了么?”
“无非是贬为庶人、圈禁居住罢了。愚兄以为,圣旨在这两日就会颁下了。”徐文瀚说道:“卫肃免罪开释、皇上擢拔三位部院大臣入阁为相,这一系列动作说明太子谋逆一案实际上至此已经了结。时下太子仍然住在东宫太子府,除了停用一应太子銮仪之外,日常用度与往常无二。皇上昨日还命内廷禁卫将军严方加派侍卫严加看守,饮食起居都有专人负责照料,任何人前往探望都需请旨获准。”
秦空云叹道:“世事难料啊!试问谁曾料想,堂堂一国储君竟会谋逆?无怪乎都说天家无父子啊!”
杨致摇头道:“也不尽然。皇帝这么做还是有点人味的,其实也是为了太子好。”
秦空云反驳道:“皇上不杀太子,无非是怕担当杀子恶名尔!父子反目,以至身陷囹圄,永世不得翻身。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不好的?”
徐文瀚接话道:“话虽如此,然事已至此。皇上还能怎样?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皇上还是想给太子一个天年的。如今太子虽已被废,却并非性命无忧。皇上这么做,就是为了尽力保全太子。”
秦空云不以为然的道:“大哥这话说得玄虚了。杀不杀太子。只在皇上一念之间。何况太子已成死老虎,今后无力威胁到任何人,有谁一定要置他于死地?难道还有人能逼得皇上杀了太子不成?”
杨致嗤道:“二哥,你到底是真笨还是假笨?”
徐文瀚凛然道:“从明处说,皇上固然是怕在史书上留下杀子恶名,更是怕与金城、关中豪强氏族彻底撕破脸皮。”
“须知大夏朝堂人才济济,能臣干吏何其多矣!皇上此番擢拔入阁拜相的三位部院大臣,有两位出身关中世家大族。原刑部尚书郭子光入阁之后。其位由原刑部任事侍郎补上乃是常理,何必擢升济南知府李子宽调任?只因李子宽乃金城李氏后族中人。从这两个层面上思量,皇上都需要太子活着!”
“往暗处说,皇上此举更是用心良苦。一是防着太子自寻短见。二是防着居心叵测之人暗害太子。其三。正是防着有人逼得皇上不得不杀了太子。”
见秦空云似懂非懂,仍是一脸困惑,徐文瀚抿了一口茶,耐心解说道:“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原本信心满满。有望一步登天,孰料一旦事败皆成幻梦,母死妻丧,众叛亲离。一夜之间身份处境天差地别。若非心志坚如铁石之人,岂能承受此等巨变?万念俱灰之下。谁敢保太子不会将心一横来个一了百了?太子真若这么窝囊一死,不是皇上杀的。也是皇上杀的。”
“其二,太子理政多年并无大错,素有温厚勤勉之名,在温和派朝臣与清流文人士子中颇有德望。太子一日不死,这些人便一日不会死心。原在太子背后的金城豪强氏族在没有找准抓稳新的代理人之前,也不会轻言舍弃。这两类人必会不遗余力的想尽千方百计,暗中与废太子重新取得联系,或会有丧心病狂之徒借太子之名再行谋逆之事!太子与世隔绝,则自然与此无涉,罪不累及。如若不然,本已是背负谋逆大罪之身,只要稍有牵连,你说到时候皇上杀他还是不杀?”
“其三,二弟方才也感叹天家无父子,何况兄弟乎?为夺嫡位而手足相残之故事,史不绝书。只有死人才能让对手真正放心得下,绝不可能再与活人相争。还有一节你别忘了,皇上于灭唐班师途中患病,绝不是为设局引太子入榖装出来的。此事朝中重臣皆知,另两位雄心勃勃的皇子会不知道?太子若是死得不明不白,龙体抱恙的皇上仍会无端背上恶名,却无从查究,怎能不折寿数?皇上看得很清楚,必须用心提防有人来上这么一手恶毒的一石二鸟啊!”
徐文瀚说得仔细,秦空云听得入巷,说来说去总跑不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圈子去。杨致兴味索然的道:“二位老兄,下回我们碰头的时候,能不能说点别的?”
徐文瀚歉然一笑:“我们都是府上的常客了,三弟无需客套,快陪你的美娇娘去吧!”
虽说吉时未到,但新郎官总窝在书房陪客也不像话。杨致起身出门,刚想到府里四处转一转,不想迎头碰见焉头巴脑的阿福来报:“少爷,有两位客人前来道贺。老爷要小人来请少爷示下,这两位客人您见是不见?贺仪收是不收?”
杨致不耐烦的斥道:“你个臭小子一早就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脸,是不是为朱姑娘感到不服气?福哥,这事儿也要讲个你情我愿的,朱姑娘压根儿就不是你的菜。府里那么多侍婢,难道还不够你小子挑的?——我不是说了,今日不宴宾客,不收贺仪?是哪两个混蛋那么不识趣?”
阿福委屈的答道:“少爷,小人哪儿敢不服气啊?大少夫人已经答应在侯府附近赏我一处宅子,婚事也由她为我做主。”
不仅免费提供住房,还免费配备老婆一名,沈玉可真够大方的!前世的金领打工仔若知道福哥享有这样的待遇,恐怕都会羡慕不已。
“……其实那两个人您都见过,一个姓黄,一个姓郭,早两日还来府上拜见过您。两位客人的贺仪十分厚重,连老爷看了都两眼发直,所以才命小人前来问过少爷。”
杨致一听便知道是黄继德与郭开了,由此可见这两位豪客在密切关注侯府的动静,认准了要走自己的门路。
老爷子杨炎虽然爱财,但迁居长安以来搂的银子已经多得让他麻木,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早就不是在信阳时的土财主做派了。连老爷子看了都两眼发直?杨致好奇的问道:“你倒是说说看,他们都送了些什么?”
“见票即兑的龙头银票二十万两,两张地契文书。一张是长安城郊良田二百亩,一张是长安城外一处大宅。”阿福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道:“据老爷估算,如果把这些贺仪都折成现银的话,应该不下于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还真是舍得出手,怪不得老爷子不敢收!金城、关中两地老牌氏族的豪阔由此可见一斑!
“少爷,少爷!”老子看得两眼发直,儿子还不是一个鸟样?这两父子根本就是一路货色!阿福催促道:“老爷正陪两位客人在前厅奉茶叙话,还等着小人回话呢!”
杨致回过神来心下暗骂:这两个蠢货!银子左右都是花出去了,还玩什么心眼啊?我要房要地干什么?显摆给皇帝看?还是怕朝中那些不知死的疯狗没有攀咬我的把柄?一百万两勉强打发老子还差不多,妄想连同皇帝一起给打发了,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嘿嘿阴笑道:“你就说少爷今日大喜忙得紧,实在抽不出身来待客。仓促之间没什么准备,唯恐怠慢了二位贵客,今日就不留他们喝喜酒了。银票灵便好用,马马虎虎收下算了,地契则只能奉还。”
敝人这也可以叫奉旨勒索,自然底气十足。凭心而论,黄继德与郭开完全有资格称得上当世人杰,其实杨致并不排斥与二人相交。但很多人不愿意看到金城、关中豪强氏族与自己搭上关系走得过近,包括皇帝在内。所以能省则省,无需废话。
阿福闻言大惊,不禁暗自腹诽:人家眼巴巴的借了贺喜的由头花了二十万两银子,非但连饭都混不到一顿,居然连个谢字都没有!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杨大少爷这么不要脸的!
呐呐问道:“少爷,真这么说?”
“对,就这么说!”(未完待续……)
纳妾虽也是明媒正及娶,但喜仪远不如娶妻隆重繁复。不过杨致特地交代不可草草应付,两位少夫人对朱灵儿也很是看重,杨家大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所以杨府上下都不敢马虎。
朱灵儿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哪儿见过这等场面?只觉得比当日亲历的杨致与玲珑在砣矶岛上的婚礼更显豪奢。
入夜以后,红烛摇曳的新房。
一身大红吉服的杨致,较之往日更显丰神俊朗。所谓的纳妾之喜,并未给他带来过多的愉悦,坐在桌旁发愣已有半晌了。同样身穿吉服、披着大红盖头的朱灵儿,也如泥塑一般在喜床上静静坐着。
本应郎情妾意、满是如鱼得水的甜蜜的新婚之夜,气氛很喜庆,很暧昧,也很有点尴尬与沉闷。
“咳,咳,咳。”只听得朱灵儿重重咳嗽了几声,可杨致仍然毫无反应,兀自怔怔望着跳跃的烛光出神。
“……老爷,老爷!”
听到朱灵儿的轻声呼唤,杨致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茫然四顾一望:“老爷?朱姑娘,哦,不,……灵儿,你方才是在叫我么?”
“老爷,这房中除了你与贱妾之外,别无他人,不是叫你还能叫谁?”
“那倒也是。”杨致歉然一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人叫我老爷。谁让你这么叫的?你也别自称贱妾什么的了,我听着感觉怪别扭的。日后我们就是同命相连的夫妻了。应该日渐亲密才是,怎能反而搞得比以往更生分了?以后我就叫你灵儿,你高兴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
也看不到朱灵儿大红盖头下脸上是何神色。默然片刻后,说道:“贱妾出身贫贱,流落江湖沦为杀手,后蒙老爷不弃收入门下,又得郡主教诲、两位少夫人开恩垂怜,尊卑大小还是知晓的。老爷在贱妾心中乃是天神一般的人物,能得侍奉老爷,已是上辈子修来的天大福分。多谢老爷厚爱。贱妾不敢僭越。”
杨致被噎得一时无话可说。朱灵儿的文化水平与文盲相差不远,因此也没给世俗礼教荼毒她的机会,于人情世故有些懵懵懂懂,平日里是个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的姑娘。怎么今天这番话听起来感觉那么生硬晦涩?
随口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喜娘张大嫂……还有二哥……。咦?你……老爷怎么知道?”
杨致苦笑道:“我瞎猜的。灵儿,来日方长,以后都要这么跟我说话,难道你不觉累么?”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无论怎么苦怎么累。灵儿心里都乐意。我……我真的不是因为你是侯爷,才喜欢上你的……。”朱灵儿不自觉的改了口,又语带哽咽的问道:“你莫不是嫌我出身低贱?还是嫌我长得难看?”
杨致连声不迭的道:“不是,不是!我可以指天为誓。我绝对没有半分嫌弃你的意思。”
“那……今天是我们的良辰吉日,为何你一言不发的枯坐了这许久?时候也不早了。为何迟迟不为灵儿掀起盖头?”
杨致这才恍然起身,突然间泛起一脸古怪的笑意:“灵儿。你切勿误会。这个嘛……我是想我们之间还不算太熟,感觉有点……有点下不去手!”
朱灵儿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我们之间若是还不算太熟,那世上岂不无一不是陌生人了?你这人就喜欢胡说!”
收住笑声叹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音容样貌就早已牢牢刻进了我的心坎里,一生一世都抹不去、擦不掉了。你可知道,我做梦都在盼望能有今日么?”
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杨致受朱灵儿的真情感染,先前所谓下不去手的尴尬一扫而光,移步过去轻轻揭下了朱灵儿的大红盖头。
灯下美人如玉。凭良心说,朱灵儿绝对称得上是一位大美女,而且还是杨致比较欣赏的那种类型:面容姣好,皮肤白皙,体态丰腴,白里透红的鹅蛋脸儿毫无瑕疵,娇羞无限的低着头,嘴角带着一抹甜甜的浅笑。由于长年习武,加之脑子里没有根深蒂固的世俗礼法束缚,曼妙的身姿中,散发着健康的野性气息。
朱灵儿眼角余光偷偷瞄了一眼这个年代铁打不动的验货凭证,喜床上业已铺就的一方雪白丝缎,愈发羞不可遏。低声支吾道:“老爷,时候不早了,贱妾是不是该服侍您宽衣安歇了?”
早已看得痴了的杨致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应道:“是该安歇了……。好像咱们还没喝合卺酒吧?”
作为皇帝的御用金牌打手,跺一跺脚长安城都要为之一颤的强势重臣,杨致的纳妾之喜,朝中高官显贵岂有不知之理?然而值此人人忙于明哲保身之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了徐文瀚与秦空云是受杨致之邀而来,就只有黄继德与郭开这两个等着挨宰的冤大头,砸了二十万两银子连饭都没在杨府混上一顿,此外再无旁人来凑热闹。只是杨致小小有点心疼,白白浪费了一个刮银子的好机会。估摸着离京之日已然不远,倒也乐得在家多享几日清静。
夏历武成二十六年三月初五日,春至,艳阳高照。皇次子宁王赵当,皇三子康王赵敢于同日抵京。按大夏规制,奉召回京的统兵将帅须在灞桥馆驿等候皇帝传召,待入宫觐见之后方可回府。二人虽是皇子,却也不得擅违。
由于太子谋逆一案实已审结,皇帝又新近擢升了三位大学士入阁,宰辅相臣已达七位之多,大夏周边暂无战事。徐文瀚深知皇帝的良苦用心,也从无争权的心思,除了尽心管好钱粮的本分职事,万事不问。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自然是精力过剩,清闲了不少。
徐文瀚与朝中同僚甚少往来,这一日散朝之后,径直来了杨府。
新为人妇的朱灵儿姿容愈显妍丽,她久历江湖为人勤快,不会显摆什么身份架子,对两位大腹便便的少夫人尽心恭谨侍奉,照料杨致的日常生活起居十分细心入微。
杨府仆婢成群,朱灵儿竟是亲自为徐文瀚奉茶。徐文瀚笑道:“有劳弟妹了。”
朱灵儿心知徐文瀚既与杨致有八拜之交,又身居当朝宰辅高位,随口叫声“弟妹”,便说明没有轻贱看低她的意思,挠得她痒入了骨子里,只是一时支支吾吾不知对徐文瀚如何称谓。
杨致挥手笑道:“灵儿,大哥是位为人随和的谦谦君子,好端端的你紧张什么?既是大哥认了你这个弟妹,日后相见大可与我一样,唤他一声大哥便是了。”
“那日后灵儿就斗胆叫大伯了。”朱灵儿红着脸福了一礼:“大伯且与我家老爷叙话,贱妾告退了。”
徐文瀚望着朱灵儿的背影道:“娇妻美妾,三弟好艳福啊!”
杨致笑道:“你就不怕酸掉大牙么?想必今日不是专程来探望我的娇妻美妾的吧?”
徐文瀚正色道:“宁王与康王已一同抵京,在灞桥馆驿侯旨。”
杨致嘿嘿一笑:“那又如何?太子倒台,二王奉召回京,早已天下皆知,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又不是我的儿子,关我鸟事?不过这哥俩还真有点意思!一个本在随州,一个原在幽州,分处千里之外的南北两地,竟似事先约好了一般同日抵京,是不是也太巧了一点?”
“谁说不是呢?”徐文瀚淡淡笑道:“这至少说明了两件事:一是在太子倒台之前,宁王与康王必然早已暗中结盟。虽然一南一北远隔千里,但互通消息之勤密畅通已十分惊人,说是骇人听闻也不为过。”
“二是足以证明,二王绝不是只知征战杀伐的赳赳武夫。皇位只有一个,争是必然。然圣心谁属,不得而知。不到万不得已,二王万万不会、也不敢翻脸。虽同样是奉召回京,路程却有远近,谁先抵达其实并不重要。二王此举是有意做给皇上看的,旨在提醒皇上在择储一事上,能对二人公平、公正相待。”
杨致啐道:“小题大做,愚不可及!皇帝最关心的,是选出一个能狠能忍、深谙权谋又铁腕凌厉的继承人来。皇帝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八字没一撇就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有个屁用?想要获得皇帝的认可,只能心无旁骛的用上吃奶的力气,使出全挂子本事做给他看就是了。”
“二王正处青壮之年,都统兵已久,背后各有班底,在军中的势力人望远非昔日太子可比。皇帝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在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耍心眼,只会引起皇帝对二王各自背后势力与实力愈发警觉,未必就有好果子吃。”
徐文瀚点头道:“三弟果有先见之明。今日二王抵达灞桥馆驿后,都遣人前去宫中递牌求见。按照常理,二人既是镇守一方的统兵将帅,又是皇子亲王,理应给予安排一两位宰辅相臣率领相关部院大臣出城郊迎的规格礼遇。然而今日皇上得报后,只淡淡道了三个字知道了,便再无下文。”
杨致皱眉道:“这些争夺皇位的破事,我们还是做个睁眼瞎的好。何况皇帝本就再三警告,不容我们插手。你方才说到二王正处青壮之年,难道你我就都已经老掉牙了么?不管是谁登上皇位,若是出不起十足的价钱,老子还真不伺候了!”
起身幽幽叹道:“二王都已经回京了,四弟飞扬想必也已入了潼关了吧?这才是我最为挂心的事!”(未完待续……)
皇帝为何传召两位皇子回京,可谓路人皆知。*www*《《》》*杨致所料不差,皇帝果然没给两个兴冲冲的宝贝儿子什么好果子吃,甚至可以说是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自从宁王赵当与康王赵敢三月初五日抵达灞桥馆驿后,就硬生生被晾在那儿,连续数日无人理会。过了整整四日,皇帝这头还是毫无动静。
这一日首辅王雨农与新晋内阁大学士张谦一同前往御书房奏事,张谦在告退之时小心赔笑道:“皇上,宁王与康王抵京已有数日,您看是不是……?”
“嗯?”皇帝面无表情的道:“张卿,莫非你以为朕老糊涂了么?朕的记性向来好得很。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明知皇帝言语不善,张谦仍然叩首奏道:“两位王爷既是身份贵重的皇子,更是于大夏建有大功之臣。遭受如此冷遇,于情、于理、于制都说不过去。微臣斗胆妄言,万望皇上恕罪。”
皇帝冷哼道:“此事朕自有主张,无需张卿操心,勿再多言。”
二人告退之后,张谦脸色如常,并无半点惶恐不安,嘴角隐隐还挂着一丝的笑容。王雨农却是微微摇头,眼神中多了几分鄙夷:此人好深重的心机!
张谦出身贫寒,是大夏有名的能臣干吏,其经历本身就是一部活生生的草根士子教科书。他是现任大夏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批录用的科考进士,年仅二十就入仕为官。由最基层的八品县丞一步一步干起。在官场打拼了二十余年,刚刚年过四旬就官至户部尚书。百万夏军长年对外征战,负责后勤保障的户部尚书乃是诸多部院中头一号苦差事。然而在张谦任内,国库几无过夜之银虽是常事。却从未扯过皇帝的后腿,也从未向皇帝诉过苦,因此极得皇帝赏识而擢升入阁拜相。
这么一位官场资历无比扎实的仁兄,早已打熬成了人精里的人精,谁敢说他经验不丰富?谁敢说他缺乏政治智慧?皇帝这般对待二王是何用意,谁敢说他会看不出来?可他就是要说。
皇帝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自会有专职内侍载入起居注。张相谏言皇帝善待二王之事,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满朝皆知。且不说一根头发都没少就已坐收敢于直谏之名。宁王与康王无论将来谁做了皇帝,都不会埋没他张相这个人情的。
现今内阁宰辅有七位大学士,除了徐文瀚之外,只有张谦尚未过知天命之年。正是一个政治家的黄金时期。首辅王雨农与次辅吴青原都已是年过七旬须发苍苍的老人了,很快就要给年轻人腾地方了。若说张谦没有一点想法,反而是不正常了。最不济也只不过是被皇帝斥责几句罢了,立足现实,着眼长远。很划得来啊!
抱有为前途打算的想法的人,张谦绝不是第一个。
是人就知道,呆在馆驿里的两位爷中的其中一位就是未来的皇帝。大夏律并无明文禁止朝臣官员互有私交往来,为了将来的日子好过一些。现在冒点无关痛痒的小风险还是值得的。在观望了两三日、仍无召见二王的圣旨颁下之后,朝中文武便陆续有人前往灞桥馆驿拜望相迎了。只不过无一人敢身穿官服,且品级不高、多在五品以下、年龄罕逾四旬者占了绝大多数。
赵当与赵敢羽翼已丰。都是统率重兵打得对手没有还手之力的人物,岂会是等闲之辈?奉召回京就是为了争储而来,身边怎会少得了心腹幕僚谋士?心知一同抵京的小花招玩砸了,触了皇帝的霉头。没准争储的考验从这一刻就开始了,谁沉不住气谁他妈简直就是傻子!
所以二王十分默契的不急不躁,耐心等待皇帝降旨传召。而前往灞桥拜望相迎的官员们,无一例外的都吃了闭门羹。虽然各自遣了身边的管事主簿出面支应,但连拜帖都不收,只干巴巴的撂下一句“我家王爷不见外客”,连一句象征性的答谢都没有:开玩笑!连皇帝老爹的面都没见着就吃了瘪,你还敢在馆驿接见朝臣?笼络人心的下半句,通常是图谋不轨!
皇帝将两个儿子扔在灞桥馆驿足足晾了五日,直到第六日一早才下旨:命文渊阁大学士王雨农、枢密院太尉陈文远出城迎接两位皇子,恩准二人使用亲王銮仪,即刻入宫见驾。
王雨农与陈文远分列文武首席重臣,明旨许用亲王銮仪招摇过市,皇帝算是给足了两个儿子面子。甩了耳光再给一颗甜枣,原就是皇帝玩得炉火纯青的拿手好戏。
出宫途中,陈文远叹道:“雨农,不瞒你说,老夫是认同前日张相谏言的。凭心而论,两位皇子确是为大夏建有大功之人,不管皇上这般料理是何用意,都稍做过了一些。”
王雨农嘘声道:“文远慎言!皇上实乃一片权权爱子之心,难道还要我为你逐字解说么?此前两位皇子手握重兵,麾下千军万马,确然威风无限。皇上晾了他们几日,正是为了消磨他们锐气,让他们收一收傲气。须知今时不同往日,这里是长安!在考量二王的心胸器量的同时,也是为了提醒他们,日后在庙堂之上的处境,未必会比领军征伐轻松多少!
“还有一节,可知皇上为何命你我二人前去相迎?皇上知道两位王爷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想让他们甫一入京就与朝中重臣私相勾连。你我是什么人?官至极品,行将致休,都是黄土埋到脖颈上的人了,还有何欲何求?”
陈文远笑骂道:“你这老货!老夫不过是叹了口气,就招来了你那么多话。老夫好歹带兵打了一辈子的仗,若真是个直肠子傻瓜,焉能活到如今这把年纪?”
旋即正色道:“你可知道,皇上为何命你我二人今日出城迎接二王么?因为明日一早或许又会有一道圣旨颁下了。”
王雨农停步问道:“哦?皇上明日是何旨意?”
陈文远压低声音道:“枢密院三日之前便已接到潼关守将叶闯密报,勇毅大将军、三等镇南侯卫飞扬仅率十名亲兵,已轻骑入关。昨日黄昏日落卫飞扬歇马投宿之地,距离长安不过百余里了。”
王雨农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两位王爷就是再多晾上十天半月,皇上也万万不会着急的,而此人却是一刻也等不起!”
陈文远一双老眼中登时焕发出一种莫名的热切:“老夫先前做梦都没想到,在垂暮之年不仅看到大夏出了一个杨致,还出了一个这样神奇的天才少年!只要有此二人在,试问将来有谁能与大夏争锋?”
“雨农,且不说其他,卫肃有子若此,便胜你我多矣!此前那小子年幼,怪老夫没有在意。这番回京,皇上怪不怪罪的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定要好好见识见识!”
王雨农脸色凝重的道:“你老则老矣,别害了人家孩子。正因年幼,将来说不清还会有何变数。也真难为了这孩子了!可惜!可惜!”
陈文远昂首挺胸,扔下他径直大步前行:“你别忘了他几个结义哥哥都是什么人了?能有什么鸟变数?又有什么好可惜的?明日别人我不敢说,杨致那厮是一定会去灞桥迎接的!时候不早了,快走,快走!”
虽然皇帝一早就下了旨,但等王雨农与陈文远铺排出全套亲王銮仪带领一干官员赶到灞桥,两位皇子又人五人六穿街过市来到宫门之外时,已经过了午时到了未时初刻。按照大夏朝仪规制,迎接统兵将帅或是任事亲王回朝,乃是十分严肃、不得有半点马虎的大事,是以满朝文武无一退避,只陪着皇帝干等,十有**是饿得头晕眼花,但无一人敢有半句怨言,总算听到了几道宫门处值守侍卫与内侍亢声高唱通报。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并未宣两位皇子同时觐见,而是先召康王赵敢上殿,而且仅有寥寥数语,简单得有点离谱。
在赵敢行了三跪九叩的面君大礼后,皇帝微一颔首,如话家常一般温言道:“敢儿,一路劳顿辛苦了。朕近来心多事忙一时无暇,你且回府好生与家人团聚,安心待朕旨意吧!”
接见赵当时的话语别无两样,只多问了一句:“当儿,你可知朕为何先召敢儿觐见么?”
赵当叩拜奏道:“儿臣以为,儿臣与三弟乃是手足兄弟,孰先孰后无需计较。父皇这么做自有道理,儿臣不敢妄自揣度。”
赵当不假思索的这么回话,可谓四平八稳无可挑剔。皇帝满意的点头道:“圣人都说长幼有序,你年长为兄,难得你有这份轩阔气度。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尽可放心,朕断不至于厚此薄彼。然而容朕说句诛心的话,说你心中没有想法,那绝计是骗人的。你且猜上一猜,朕为何先你召见敢儿?”
赵当再度叩首答道:“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很简单。”皇帝阴笑道:“因为幽州到长安比随州要近嘛!你说呢?——退朝!”(未完待续……)
皇帝的态度,不仅是令两位皇子,还有列班在朝的满朝文武都感到有点晕晕乎乎摸不着头脑。先行召见康王赵敢,向宁王赵当声言长幼有序之后,又两度相询何以如此,而后给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无怪乎世人皆说天威难测!
卫飞扬将于次日抵京的事,连陈文远和王雨农都知道了,皇帝没理由不知道,杨致就更没理由不知道了。
这日陈文远与王雨农刚刚奉旨出城迎接二王,秦空云后脚就进了杨府。杨致一家子正其乐融融的围桌而坐吃早饭,秦空云也顾不得给老爷子与三位如花美眷问安见礼,没头没脑的道:“四弟回来了!按这几日的脚程来算,最迟明日午时之前可抵灞桥!”
杨致扔下碗筷,霍地起身道:“真的?总算是回来了,太好了!明日我要去灞桥接他!不,至少要出城三十里去先行等候!”
秦空云呵呵笑道:“三弟涵养原是极好,愚兄还是头一回见你这般失态。大哥是官身不自由,你我却不必有所顾忌,我是一定要与你一同去接四弟的!”
二人不约而同的相拥大笑。
老爷子杨炎、沈玉、赵妍都是了解他们兄弟几人对这个结义幼弟的情谊的,朱灵儿也在蓬莱出海的前夜亲眼目睹了杨致为卫飞扬而得了失心疯的那一幕,见二人如此忘形,四人无不相视莞尔。
第二天众臣早早入宫在朝房等待上朝之时,皇帝贴身近侍马成前来传下皇帝口谕:朕今日偶感不适。停朝一日。有事启奏者,将奏章交与几位大学士批至六部署理即可。
王雨农与陈文远面面相觑,大感意外。卫飞扬自从踏出金陵城的那一刻起,就有各路人马暗中密切监视。直属枢密院的军方密探、内廷禁卫府潜伏在金陵的外卫、秦氏遣派的人手……。密报绝对可靠,卫飞扬明明是今日抵京没错啊!可现在皇帝连早朝都省了,还会有个屁的旨意?
就在王雨农与陈文远大为困惑的时候,杨致与秦空云已经出了长安城。依照秦空云的意思,本想叫几个仆役带上一些精美酒食随行的。可杨致出行素来没有带随从的习惯,嫌秦空云的铺排太过费事:你还怕路上没有酒肆?迎四弟进得长安之后,还怕少了一起喝酒的机会?一人一骑足矣!
二人并辔驰骋,直至辰时初刻朝阳初升之时。估摸着至少已离长安三十余里了,才勒缰慢行。杨致远远望见前方约二里处有个草亭,挥鞭一指道:“我们去那草亭歇脚等候四弟吧!”
秦空云赞同道:“这是由潼关至长安的必经之路,也好。”
杨致耳目之力极是惊人。刚走出一箭之地,便看到草亭道旁停了一辆通身漆黑的轩阔马车,道边树上还拴了四匹马。草亭之内隐隐已有几人或坐或站,时不时有谈笑声传来。
莫道君行早,还有早行人!
草亭内也有二人向这边张望。待到再走近一些,杨致看清了那二人的面目之后,回头向秦空云苦笑道:“看来有人比我们来得还早啊!”
向这边张望的那佩刀劲装汉子,赫然是现任内廷禁卫将军严方!严方身旁那儒雅的青年文士。可不就是徐文瀚么?一大清早的,这么两个人在这么个鸟地方凑到一堆了。那他们身后安坐亭内的那个胖大身影,除了是皇帝还能是谁?
只听皇帝头也不回的朗声道:“你们不用看了。除了杨致这个该死的杀才,谁还敢来?哦,还有一人必定是秦家老大空云了。文瀚,先莫管其他,且唤那两个小子过来陪老夫喝上一杯!”
皇帝在太子倒台之后,真正可谓日理万机。今日竟然不惜停朝一日,亲自出城三十余里来接卫飞扬?!
百万夏军中名将如雨,卫飞扬虽然少年建功扬名,但不说与其父卫肃、武威大将军耿进、禁军大将军周挺、讨虏大将军曾英明等人相比,就是较之禁军副将耿超、潼关守将叶闯,现如今在皇帝心目中与军中的分量,都是远远不及,只能算是大夏年轻一辈高级将领中的佼佼者之一。
卫飞扬最大的亮点,除了金陵一战中表现出来的勇武、胆略、智谋,就是年轻,而且是太年轻了!由此可见,皇帝对宾天之后的大夏局势忧心之重、对卫飞扬未来的期望之高,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以前只见到了皇帝貌似豪爽中的阴鸷城府,却从未认真思量过皇帝会有如此胸襟!
杨致不由暗自感叹:乱世枭雄之君,果非常人!他见识过卫肃的家训家风,也很清楚卫飞扬的脾性为人。皇帝今日这番亲自出城相迎,别的不敢保,却至少可以保证卫飞扬终其一生永不叛夏了!
听到皇帝的爽朗的招呼,杨致与秦空云无声的互望一眼,竭力压下心头的惊愕,下马走向草亭。
走近一看,草亭中仅有六人而已,且都是身着便装。连同严方在内,只有三名内廷侍卫随侍警戒。皇帝自称老夫,微服简从,实属无奈。若是摆足皇帝的排场公然前来迎接,于理于制都不合,面子上也说不过去。何况官道之旁过往行人商旅颇多,兴师动众惊扰百姓,未免骇人听闻。但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捂不住的,必将会成为流传后世的一段“君臣相谐”的佳话。
对于皇帝的微服出巡该当如何应对,杨致与秦空云业已十分熟溜。二人入亭只是口称“黄老爷”,躬身长揖见礼。亭内圆形石几周围原只有三个石墩,皇帝座下却是一把不甚起眼的木椅,身旁另设了一个檀香木墩,显见是随马车带来的。严方与三名内廷侍卫自是不敢入座,皇帝有先见之明,另外四个座位显然是专为徐文瀚、秦空云与杨致、以及尚未到来的卫飞扬四兄弟而设。
皇帝精神矍铄红光满面,连连招呼道:“来,坐,坐!文瀚,你也坐。”
石几上摆有一把银壶,早已摆好了四个酒杯。徐文瀚貌似随意的在一个石墩上坐了,他年长为兄,杨致与秦空云不会那么没眼色,也各自拣了个石墩落座。卫飞扬才是今日的主角,皇帝身旁的檀香木墩,自然是要留给他了。
皇帝将手上的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笑道:“今日是夏历三月十二日,老夫昨夜就看过黄历了,宜开光、出行,是以出来走一走。”
兄弟四人只有秦空云是布衣白丁,很识趣的主动起身执壶斟酒。
皇帝兴致勃勃的举杯道:“说起来你们都是老夫的近臣子侄,平日里难得今日这般与你们相聚共饮,以后怕也不易了。来!老夫敬你们一杯!”
徐文瀚等三人赶忙一同起身举杯,徐文瀚向杨致使了个眼色,轻咳一声道:“老爷的知遇之恩,我等兄弟永不敢忘!”
四人共饮一杯之后,皇帝双手虚按道:“都坐下说话吧!今日算是老夫踏青野游,大家不必拘礼。”
在这样的场合,还能说什么呢?又有什么好说的?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皇帝扯一些无聊家常闲话,杨致心下感觉说不出的别扭难受。
如坐针毡的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隐约听到前方官道上又传来了马蹄声。杨致耳力极佳,刚欲起身出亭观望,却被皇帝喝住了:“你急什么?噤声!”
皇帝年轻时亲身统军征战乃是家常便饭,于行军走马一事当然是行家。用心侧耳听得片刻,从容理了理本就极为齐整的衣冠,肃然道:“大约十余骑,离此顶多不过三里。应该是了!你们且慢一些,让老夫走在最前头去迎他!”(未完待续……)
皇帝的判断果然不错。
仅凭三里之外隐约的马蹄声,就能判断出有多少骑士,这份功夫远非耳力聪敏可以形容,可见皇帝知兵善战并非虚名。
皇帝昂首阔步走出草亭,杨致等人紧随其后。一行人刚在道旁站定,就已可望见十余骑朝这边疾骋而来。皇帝远在百余步外便朗声叫道:“来者可是金陵卫飞扬么?”
当先一骑立刻勒马凝望,随从十骑也硬生生的紧跟着勒缰驻马,登时一片唏律律的骏马嘶鸣,一时间隐然有如千军万马的声势。当先之人率先一跃下马,目瞪口呆的愕然道:“皇上?!”
杨致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高声提醒道:“四弟,黄老爷亲率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了!黄老爷乃豪爽疏阔之人,你与一众亲随无需太过拘束,快快牵马过来见礼便是!”
卫飞扬自小家教严谨不喜张扬,加之此番请旨回京情形特殊,与十名亲卫竟是一色劲装便服。时隔大半年不见,那个少不更事的少年身形高大壮实了许多,顾盼之间凛然生威,面貌神色上也颇添了几分成熟坚毅。
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十名亲卫低声喝道:“皇上与我三位义兄乃是微服而来,尔等切切不可造次!”
甩了缰绳大步迎上同样快步前来的皇帝,在离皇帝十余步外便伏地叩首拜道:“飞扬何德何能?竟然惊动老爷亲来相迎!老爷之恩遇,飞扬虽万死不能报也!”
皇帝呵呵笑道:“小子你这是什么话?只时隔数月不见。怎地倒与老夫这般生分了?”
什么话?人话!数月之内惊天巨变人事两非,能不生分吗?
只见皇帝急赶几步亲手扶起卫飞扬打量了一番,拍了拍他的肩头满意的点头道:“唔,高了。也壮了,好小子!”
不管不顾的牵了他的手就往回走:“来!且随老夫到那草亭说话。”
在这等情形之下,徐文瀚、秦空云和杨致就算与卫飞扬再怎么情深义重,也不可能去搅了皇帝作秀的兴头,自然不便插话。三人都是对卫飞扬微微颔首,满眼热切的以目致意。
堪称演技派大师的皇帝十分敬业,既然放下了架子,还是做得非常到位。径直拉卫飞扬进了草亭。将他按在身旁的檀香木墩上坐了,又唤了徐文瀚等三人落座,张嘴就是一口亲切的大实话:“老实说,老夫今日还是偷偷溜出来的。时候业已不早。此处乃是官道,我等十多人又是车又是马的聚在此间,难免引得过往行人商旅侧目议论,委实不宜久留。老夫便长话短说吧!严方,斟酒!”
待严方把各人面前的酒一一斟满。皇帝向卫飞扬举杯唏嘘道:“小子,你可知道么?去年十月二十九日你率先踏上金陵城头,当晚斩杀郑天赐弹压哗变,老夫十月三十日晚间得报。那是彻夜未眠啊!”
“因为老夫高兴!为你高兴!为老夫自己高兴!为大夏高兴!夏历武成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这一天必将与卫飞扬这个名字永载大夏史册!就凭这一点。你便当得起老夫敬你一杯!”
令杨致十分意外又大为欣慰的是,卫飞扬居然面不改色极为得体的应对道:“为国尽忠乃人臣之本分。纵然略有尺寸之功,岂敢妄言勋名?承蒙老爷谬赞,飞扬不胜惶恐,愧不敢当。”
二人相对一饮而尽后,皇帝点头赞道:“难得你小小年纪,便有此等胸怀。”
“老夫还有几句话,今日不吐不快。你父子二人之功,老夫当着你三位义兄的面,立誓永不相忘!然而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一定要体谅老夫的难处。”
“还有一节,你务必牢记。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你实乃大夏之千里驹,如若就此让你如流星一般昙花一现,则老夫罪莫大焉!”
意味深长的望了杨致一眼,继续说道:“汉高祖曾经感叹: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当年你父卫肃为你起名,自是望子成龙,取的是其中之意了。”
“据老夫所知,你与杨致皆因未到弱冠之年暂未取字,老夫今日便为你兄弟二人各赐一字。你名飞扬,字安然。老夫以为杨致战死大漠之时,曾追封为飞虎大将军,日后你这厮便以飞虎为字吧!”
杨致心下不由暗笑:皇帝为卫飞扬取字安然,实是大有深意。而为自己取字飞虎,则只是勉强趁顺其便,把追封时闹出的尴尬圆回来。按照皇帝内心的本意,恐怕宁可为他取字忠武,甚至连后面那个武字都最好省去不要才好。
与卫飞扬拱手揖道:“多谢老爷赐字!”
皇帝决然起身道:“嗯,话已至此,老夫便不再啰嗦了。你们兄弟久别重逢,老夫在此反倒累得你们说话都不畅快。——安然,今日让你三位义兄先陪你去灞桥馆驿好生安歇,老夫先走一步了!”
四人一齐躬身长揖,目送皇帝上了马车。待皇帝去得远了,三人不约而同的以问询的眼光望向徐文瀚。徐文瀚苦笑道:“你们不必这么看我。我今早洗漱完后准备前去上朝,严方就已在我府门外等候了,这才方知皇上竟是要亲自来接四弟。”
卫飞扬愣得片刻,突然跪倒在地对着三人连连叩首,哽咽道:“三位哥哥,可想煞小弟了!”
三人连忙七手八脚的将他拉起,不待出言抚慰,卫飞扬便紧紧抱住杨致,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三人登时无不动容,心中感概万千,情不自禁的两眼湿润了。数月之间的家国巨变,对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不难想象,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三人默然无语,索性任由卫飞扬抱着杨致哭了个痛快。等到他收了哭声,杨致紧握他的双肩。连声道:“总算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秦空云擦着双眼笑道:“是啊!你若再不回来,依你三哥的性子,只怕会要去金陵寻你了!”
卫飞扬歉然道:“灭唐之后皇上班师回朝那日,我亲见皇上仍自龙体康健精神甚佳。孰料圣驾只出了金陵几日,便惊闻皇上突然病倒。按照常理,太子应当尽快护驾回京,以防不测。可太子却反而率军绕道而行。我接到消息之后,当时就感觉其中必有蹊跷。所以一面连夜派出几路斥候暗中追踪,一面密遣心腹亲卫火速赶往长安打探。”
“圣驾那边的消息,是皇上已病重不起全然不能视事。一切尽在太子掌握,却又不急着催动护驾兵马尽快回京。而长安方面,则遭到了家父前所未有过的严厉训斥。紧接着又打探到,原本应该远在山东的三哥突然现身京城。几方面综合起来一思量,我虽不能参透其详。却也知道必有大事发生了。”
“后来的事便不消小弟一一赘述了。可我最清楚家父的品性为人,说他鼓动太子妄图****,我绝计不信!在家父罪名未明生死未卜之前,我怎敢冒然回京?留在金陵则皇上还会有所忌惮。好歹是为我卫氏一族留有一线生机啊!然而,太子事败之后。事态逐渐平息,三位哥哥仍无只言片语捎到。小弟愚钝。对于是否请罪回京一事,实难决断。是以才有了那封无字信笺,既是向三位哥哥征询,也是借此探一探皇帝的虚实。如此这般,这才拖到今时今日才回京。”
秦空云尴尬的问道:“……你早已料到,我必定会将你那无字信笺呈送皇上御览?”
卫飞扬淡淡一笑道:“小弟的信笺虽然空无一字,但我相信,三位哥哥必能看懂,皇上也一定看得懂的。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弟也明白当时长安是何情势,若是只为了给三位哥哥看,岂不是给你们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经你们过目之后再转呈皇上,我想他老人家一定会比你们更急。”
听了卫飞扬不疾不徐的说完这番话,徐文瀚、秦空云与杨致不禁面面相觑,心下尽皆愕然:心机深沉若此,这他妈还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么?……都说虎父无犬子,可卫肃与自己唯一的独子比起来,简直就是个超级大傻鸟啊!
秦空云喟然叹道:“四弟行事,已颇有三弟之风。无怪乎四弟曾言,他与三弟名为兄弟,实为师徒。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杨致哈哈大笑道:“瞧你这酸溜溜的劲儿!你这算是骂我还是夸我呢?我们兄弟之间情同手足,闲暇之时相互切磋交流,实属平常。飞扬乃天纵奇才,你少给我戴高帽子!”
徐文瀚耐心听他们说完,说道:“飞扬,你之心智已远远超乎我们想象,应该不难想到皇上今日亲自前来迎你的真意。恕愚兄直言,一位帝王待你父子能做到这般地步,已是万分难能,足可称之为圣明之主了。”
温言催促道:“诚如三弟所言,只要四弟回来了就好。此处不是详述之地,来日方长,我们兄弟相聚也不急于这一时。且等过了这几日,让飞扬回府安顿下来再说吧!”
三人点头称是,依言上马,徐徐而行。
杨致提醒道:“飞扬,有一节你务必要有心理准备。皇帝方才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让我们今日先送你去灞桥馆驿安歇,我想自明日开始,那走的就都是官样文章了。”
“所谓墙倒众人推,只要无人动你父子与伯母毫发,万事都无需与人计较。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只要人在,将来想要什么,还怕挣不到么?”
徐文瀚随声附和道:“三弟所言极是。四弟,皇上不日召你入朝觐见之时,一定要在满朝文武面前,主动以子赎父罪为名,将勇毅大将军的封号、三等镇南侯的爵位一并当殿辞掉!这样一来,皇上才好有台阶下。”
卫飞扬感激的应道:“多谢二位哥哥教诲。事已至此,小弟怎地还会贪恋什么封号爵位?我早已想通了,以后便安心在家尽孝侍奉父母,闭门读书习武。于我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向杨致拱手笑道:“三哥,你的一身本事,我仅只学了一点皮毛。此番回家赋闲了,定会如以往一般,日日都去缠着你了。还望哥哥切莫藏私啊!”
杨致肃容道:“信不信由你,此前我真未用心教过你什么,为此我一直深感惭愧。”
“经此一事,日后恐怕你不便随意出府了,还是静下心来深居简出的好。如今宁王、康王与你都已回京,我此番留在长安的日子不会太长了。等你回府安顿下来,只要别无他事,我定会日日前来陪你。”
仰头傲然道:“一来你我兄弟可以一起交流读书心得,共同切磋修习武技。二来不是哥哥自夸,我到你家府上多去得几次,能给许多人长一长记性。谁要是想碰你,必须得好好掂量掂量,看我杨某人答不答应!”(未完待续……)
只有卫飞扬心里最清楚,杨致对他这一生的影响到底多么巨大。*www*《《》》*可以说没有杨致,就没有今日的卫飞扬。
杨致初识卫飞扬之时,认为他自小受其父卫肃严教,秉性过于实诚,所以在后来的交往中,有意灌输一些前世的现代观念给他洗脑。所授技艺从无花哨,一切以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为原则,一切以利益为分析判断的衡量标准,一切从实用、实战出发。与崇尚忠孝节义的卫肃相比,无异于离经叛道的惑众妖言。当时卫飞扬年少懵懂,虽然用心听之记之,心中却是存了老大疑窦。
卫飞扬在杨致血战大漠归来之后,曾经以他宁可跳崖死战也不投降为例,对他的一些理念提出质疑。
杨致笑答:“从当时的情势来说,突厥人罕有善待降虏的先例,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就算是投降,能保住性命的可能性亦是微乎其微。倘若拼力死战,或许还能在乱军之中捕捉一线生机。既是如此,何不拼死一搏?大不了左右是个死,妄作孬种也是徒劳,何不索性死得拉风一些?”
“另有一节,你也切勿想岔了。我并不反对讲求忠孝节义,相反的我十分看重大节大义,只是不主张毫无原则的愚忠愚孝罢了。突厥是异族外侮,事关民族大义,无论我背后的中原王朝姓赵还是姓李,殊死拼杀都是理所应当。”
卫飞扬当时似懂非懂,自亲身经历了灭唐之战与家国巨变。事后回想起来,自己自然而然发乎于心的所作所为,竟是无一不与杨致所授的理念相契合,怎不愈发令他对杨致敬若天神?加之今日皇帝竟然微服出城亲自相迎。三位结义兄长亦悉数前来,心头原存的那股难言的怨气转瞬即逝,心中如古井无波一般平静。
兄弟四人之间的情深义重,早因杨致扳倒安贵侯李聪益一案而天下皆知,又是便装简从,前来迎接卫飞扬原在情理之中。是以四人也无需刻意避忌什么,一路徐徐并辔而行,径直将卫飞扬送至灞桥馆驿暂行安顿。
卫飞扬抵京的第二天。夏历武成二十六年三月十二日早朝颁下的第一道圣旨是:钦封勇毅大将军、三等镇南侯卫飞扬少年英雄,功勋卓著。着皇次子宁王赵当、皇三子康王赵敢代朕相迎还朝觐见!
圣旨刚一颁下,金銮殿上的满朝文武顿时鸦雀无声:皇帝是不是昏了头了?大夏以武立国,名将辈出。建有灭国掠地、开疆拓域之大功者,少说不下十位。卫飞扬是天纵英才不假,但与那些前辈名将相比,无论资历、功劳,成色明显相差太远。代天子相迎虽然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规仪待遇。却是为人臣者的莫大荣耀,卫飞扬只是一个崭露头角的年轻将领,何以能获如此殊荣?
再说了,卫肃摆明了是煽动太子****的幕后主犯。眼下虽然只被软禁在府中,也与身陷牢狱无异。就算儿子再如何风光。莫非这年头还真有“不事株连”那么神奇的好事?天威难测啊!
另有一节也颇耐人寻味: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代天子相迎也就罢了。皇帝命两位皇子一齐“代”,又是何意?让两位皇子与众臣怎生理解?……太子倒台以后,几位皇子当中圣心谁属万众瞩目,皇帝难道是可以这样和稀泥的么?
明眼人当然能够看出皇帝是在作秀,包括宁王与康王两位皇子在内,都能很好的理解和执行,甚至心底窃喜。
刚刚回京连屁股都没坐热就接了差事,等于是提醒满朝文武二王的存在,宣告后太子时代已经来临。命二人一同代天子前往,说明皇帝并未偏心于谁。至于高规格迎接卫飞扬,无非是市恩求稳而已。
二王前往灞桥馆驿迎接繁仪自不赘述,待到卫飞扬上殿觐见,已是天近晌午。几位内阁大学士和老太尉陈文远这种级别的重臣,皇帝好歹还给赐了个座。其余文武百官则只能傻站着干等,纵然腰膝酸软、饥肠辘辘,也只能暗自咬牙硬挺。
所谓觐见,无论铺排得如何隆重,都不过犹如模特在天桥的走秀。皇帝受了卫飞扬三跪九叩的面君之礼,接下来便是几句恶心的公式化抚慰了。卫飞扬紧接着便很干脆的奏陈为父赎罪,请求辞去勇毅大将军封号、镇南侯爵位。
父债子还原是天经地义,何况早有先例,你的义兄杨致不是玩过这么一出?貌似那厮非但没吃亏,把安贵侯一门玩残了还捎带捞了不少实惠。此番故伎重演,虽然卫飞扬不是杨致,至少说明他还算是个识趣的明白人,是以众臣都不以为异。
皇帝怎么都掩饰不住眼中的惬意,捻须微笑道:“卫卿,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你父子俱是朕的肱骨之臣,朕岂能因尔父有小过而淹其大功?你可知否?朕已与尔父执手指天立誓,此生永不相负!卫卿多虑了。”
一位成功的皇帝,必定是一位演技超凡的演员。这已经是很多头脑清醒的官员的共识了。妄图弑君****,那也叫小过?您把这卫飞扬和满朝文武当成三岁小孩呢?多虑?你丫骗谁呢?
卫飞扬再度叩首奏道:“皇上,罪臣……。”
“住口!”皇帝大声喝断卫飞扬,骤然沉下脸道:“卫卿好不晓事!何谓罪臣?你何罪之有?你以为朕是心胸狭窄、不明事理的昏聩之君么?我大夏素以功业见赏,尔之爵禄乃是靠你自己的本事真刀真枪拼来的,你以为是那集市上的大白菜,是你想要就要、想辞就辞的么?”
徐文瀚见卫飞扬眼神一冷,还欲再言,轻咳了几声。望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皇帝作为一位资深的演技派大师,在这个节骨眼上的过度自然十分圆转如意。拂袖离座道:“卫卿无需多言!尔之所请,朕不允!——散朝!”
文武百官登时如蒙大赦,就此一哄而散。
待百官差不多散了个干净。老太尉陈文远瞄了一眼已走至金銮殿门口等候的徐文瀚,上前将仍僵跪殿中的卫飞扬扶起,在他肩头上拍了两拍,也不多话,只长叹一声便自离去。
卫飞扬缓步走向徐文瀚,脸色沉静如水的问道:“大哥,为之奈何?”
徐文瀚摇头叹道:“意料中事尔!四弟无需介怀。”
二人并肩下了玉阶,卫飞扬问道:“我们现下是不是去三哥府上。听一听三哥是何说法?”
徐文瀚劝道:“我们倒是无碍,四弟却还是不去为好。你出外征战日久,令尊又遭逢此等变故,你父母家人无恙已是万幸。令尊令堂对你早已望眼欲穿。你不先行回府而去三弟那里,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你日后前途必有蹉跎,死死盯着你的眼睛很多,何苦无端留人话柄?何况你还不知道你三哥那百无禁忌的脾性?他说得出便定能做得到,你不必急于这一时吧?我敢保不出两日。你不去寻他,他自会去寻你。”
卫飞扬点了点头,二人一时无话,一路出了宫门。临别之时。徐文瀚低声道:“四弟,只要你交出兵权只身入京。皇上便再无后顾之忧,自然可以从容炮制。岂会急不可耐?”
“官位爵禄乃役使节制群臣的重宝利器,你一辞就准,令皇上颜面何存?能在乱世位极人臣者,绝不会是蠢人,群臣又会如何看待皇上?你父子在军中威望甚著,尔等诸多旧部怎会心服?你急,是为尽人子孝道,无可厚非。皇上一急,就等于承认对你们父子颇为忌惮,还有假仁假义之嫌。”
卫飞扬冷冷道:“难道他不是?”
徐文瀚耐心的道:“三弟昨日已经提醒过你,自此以后就是走的官样文章了。皇上这是既……既要面子又要里子的两面光。”
若是换成杨致的说法,那就是皇帝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了。
“何谓官样文章?就是明知是怎么回事,却不得不装糊涂,有时候甚至还得陪着演戏。一辞不允,那就再辞。再辞不允,那就三辞吧!总而言之,辞到皇上允了为止。……其实皇上心里也是着急的,此事绝计不会拖得太久。”
如果说卫飞扬心中不感憋屈,那绝对是假的。拧着脖子皱眉问道:“我若偏偏不如他的愿呢?”
徐文瀚苦笑道:“四弟,你这是意气用事的气话了。”
“皇上在考虑如何处置令尊之时,就已经把你算计进去了。从昨日微服出城亲自迎你,至今日当殿不允请辞,所有铺排的前戏均已做足。时至今日,无论是讲道义,讲情理,讲实力,皇上都占据了绝对的主动,难道还会怕你翻脸么?恕为兄直言,你若是翻脸,皇上管保翻得比你还要利索。只要你硬挺着不再请辞,我敢说不出三天,皇上就会授意朝臣上本参奏,以维护国法纲纪为由,请求重审严惩你父!”
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还是多想一想以后吧!你今日回府拜见双亲之后,连夜将请辞折罪的奏章再亲笔誉写两份。明日一早入宫请求觐见,将奏章呈送皇上。皇上必定是或会当面驳回,或会御批不允。尔后,你再呈送一份至枢密院太尉府,呈送一份至内阁大学士公事房。如此这般之后,便安心在府中等候旨意就是了!”
卫飞扬黯然点头道:“多谢大哥教诲!小弟方才只是心中甚感憋屈烦闷,无处出气罢了。”
年少有为而多磨多难至一蹶不振,甚至忧愤早夭者,史不绝书。徐文瀚眼中闪过一缕忧色,展颜笑道:“你既以三弟为师,怎么不学一学他的胸襟胆魄?日后切记谨言慎行,安心在府中习武读书。须知来日方长啊!”(未完待续……)
正如徐文瀚所料,卫飞扬次日呈送御览的请辞折罪奏章,皇帝连看都没看一眼。只随手往御案上一扔,冷哼道:“不允。朕没工夫跟你废话,滚吧!”
好在昨日徐文瀚已经详说了此中玄机,卫飞扬也不以为意。安然告退之后,便依徐文瀚之言,前往枢密院太尉府、内阁大学士公事房呈交另外两份内容一字不差的奏章。
其父卫肃平素为人清正谦和,深得诸多朝臣敬服。两处官署臣吏都认识卫飞扬,也知道他今日为何而来。虽然尽皆对他神态和善,却人人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做派,无一人出言慰藉,就连对其极为欣赏的内阁首辅王雨农、老太尉陈文远亦不外如是。谁愿意在这个时候滥做好人,平白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从巅峰骤然跌落谷底,初尝世态炎凉的滋味,令早有思想准备的卫飞扬仍自心情郁郁。反过来一想,因为自己身后有几个重量级的结义哥哥撑腰,没人落井下石恶言冷语相向,已经应该感到庆幸了。
思绪如麻的往宫门方向走去,忽听得有人唤道:“飞扬,飞扬!”
只见从出宫御道旁的假山后闪出一个人影,定睛一看,竟是久未见面了的越王赵启。卫飞扬刚满七岁就被皇帝召进宫中,给赵启做玩伴。在卫飞扬从军出征之前,二人几乎每日形影不离,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小五?”卫飞扬愣了一愣,立马改口作势欲拜:“哦。不,王爷。微臣叩见……。”
赵启连忙将他扶起,拉住他的手道:“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还是我么?咱们俩是谁跟谁啊?”
不管不顾的把卫飞扬拉到假山后面,见自己足足比他矮了一头。啧啧赞道:“大半年没见,你小子黑了不少,却也长高了,长壮了。”
卫飞扬有些腼腆的笑道:“王爷也长高了许多。”
赵启微一皱眉,扯了他席地而坐,问道:“你既是进宫来了,怎地不来看我?我是听值守侍卫说起,才在这里等你的。”
旋即兴奋的道:“你在金陵的事。我都听人说了,我很为你高兴啊!真的!听你亲口说来一定更过瘾,来,快说说!”
说了又如何?还不是白忙活了一场?卫飞扬毕竟比他大得几岁。这个时候哪儿有心情陪他瞎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效死报国乃是人臣本分,没什么好说的。”
抬眼望了望四周巡弋的内廷侍卫,嗫嚅道:“王爷,我也想去看你的,只是我们都长大了。而且如今……恐怕没有从前方便了。”
赵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以为然的道:“不妨事,你不必担心。姐夫曾经跟我说过,人要是没有人味。那就不是人了。我还时常请旨去太子府探望大哥呢!这又有什么呀?今日我来见你,也是向父皇请旨了的。父皇说了。日后我仍可待你如兄弟,只是不宜到你府中去得太过频繁。”
见卫飞扬脸色木然心不在焉。颓然道:“其实我也知道,你受了你父亲的牵累。我方才那般说,只是希望能让你心情好一些。自你从军以后,连个陪我痛快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连姐夫都是对我爱理不理的,现下你也与我这般生分了。飞扬,你知道么?我……我实在想念你得紧。”
卫飞扬见赵启真情流露,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不自觉的感叹道:“小五,难为你有心了。”
赵启听他又叫回了儿时的称谓,登时又莫名的高兴起来:“这就对了嘛!别人倒还罢了,你一口一个王爷,委实叫得我浑身不自在。我也不是个不晓事的,这样吧!日后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么?卫飞扬勉强应道:“好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拉钩……,啊呸!我们都是大人了不是?还拉什么鸟钩啊?击掌为誓?”
“好。击掌为誓。”
半路上被赵启这么一搅和,卫飞扬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出宫之后,想到前路晦暗不明,心里一时空荡荡的。本想就此打道回府,静候旨意。转念一想,在请辞折罪未允之前,自己仍是将帅一级武官、三等侯爵身份,去义兄杨致府中走上一遭,总不会授人以柄招谁惹谁吧?更何况那位宝贝义兄是个连皇帝都敢不鸟的角色?
当即拨马往飞虎侯赐邸而行,刚走到杨府街口,只见一行五骑已在杨府门前拴马。五人虽是身着便服,卫飞扬还是一眼就认出,当先一人竟然是皇次子宁王赵当!
当年宁王为与太子作对,不惜遣派死士劫夺秦氏黄金。事败之后为将杨致罗致麾下,又悍然劫持老爷子杨炎与沈玉相要挟。双方因此而结怨,这些卫飞扬都是知道的。
杨致的勇悍狡诈人所周知,宁王在朝野上下的强势之名却也不遑多让。奉召回京不过数日,就主动上门拜访昔日的对头,是何用意不言而喻。挑衅是绝无可能,示好则杨致买账的可能性极小。那他这般急不可耐的找上门来,岂不是吃饱了撑得慌?……莫非把他那皇帝老爹当成了傻子和瞎子?
卫飞扬挥手示意跟随的两名亲卫勒马停步:“罢了,回去。”
感到惊讶困惑的不仅只是卫飞扬,杨致何尝不是如此?当门仆来报宁王登门拜访时,杨致不禁大皱眉头:居然主动上门来了?就算是为了夺嫡争储委曲求全而来拜码头,这也来得太快了一点吧?
如今宁王与康王、卫飞扬俱已回京,杨致自知在京逗留的时间不会太久了。两位大肚婆夫人临盆在即,又与朱灵儿新婚燕尔,难得有几天可以万事不问的清闲日子,本想足不出户的好好在家陪她们几天。只等皇帝处置卫飞扬的圣旨一下,再去卫府泡上一段时日之后,就该离京一心为自己忙活了。
皇帝再三叮嘱杨致,不要与哪位皇子勾搭。而宁王刚一回京就来拜会,无疑都触犯了皇帝的忌讳。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杨致心里是很不爽的。可人家好歹是位威名赫赫的带兵皇子,来都来了,见就见吧!
因听门仆来报,宁王只是带了四名随从便服而来,换句话说就是以私人身份来访,是以杨致也未刻意换装相迎。走到前厅一看,宁王遣来递送名帖的随从正在堂下相候。杨致怎么看就怎么觉得这张脸眼熟:“咦?你不是就是那个什么……叫穆天伦的吗?”
当日宁王劫杀秦氏黄金事败,转而劫持老爷子杨炎与沈玉至信阳城南山神庙,为首之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个穆天伦么?
来人恭谨的躬身长揖道:“飞虎侯真正好眼力!难为侯爷还记得小人,小人正是宁王殿下帐下亲兵校尉穆天伦。我家王爷对侯爷仰慕已久,今日特来递帖拜会。”
杀人灭口向来是所谓枭雄为求不留把柄、死无对证的不二法门,杨致原以为必死无疑的穆天伦,时隔近两年之后居然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令他十分意外。宁王统率数十万大军与南楚对峙多年而稳占上风,又能得耿氏父子等军方重臣死心拥戴,看来确有过人之处,绝非侥幸。
杨致凶名卓著,“圣眷”正隆,宁王除非是脑子进水了,否则绝计不会蠢到刚一回京就妄树强敌,今日上门必无恶意。反之,杨致也绝对没有公然扫他面子的那个必要。
双手接过名帖,半真半假的笑道:“你家王爷好心胸,好气魄!穆老兄好运气!”
夸张的加快脚步向府门走去:“快!快!待我前去迎接王爷!”
杨致虽与赵当素未谋面,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来人年岁大约在三十上下,身着一袭玄色长袍,双手负后,气定神闲的悠然而立。赵当与废太子赵恒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样貌风仪却截然不同。赵恒白净俊逸,久在帝枢,自然养成了一番儒雅高贵的气度。赵当肤色稍黑,身形远比赵恒高大健硕,顾盼之间隐隐有凛然生威的气势。
隔了老远就拱手作揖道:“王爷大驾光临寒舍,杨致有失远迎,万乞王爷恕罪!”
赵当极为配合的疾赶几步扶住杨致:“飞虎侯切勿多礼!本王冒然相扰,惭愧,惭愧!”
二人相互打量,却都毫不避畏对方犀利的目光。赵当比杨致矮了小半头,朗声笑道:“都说飞虎侯非但是万中无一的盖世人杰,而且是高大俊朗的翩翩少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虽是初次见面,杨致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仅凭赵当举手投足之间那份轩昂自信的王者气势,就与废太子赵恒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层面上。难怪皇帝对宁王如此器重!有这么一个弟弟,难怪赵恒身处储君之位,但无一刻不是如芒刺在背!……都说虎父无犬子,皇帝的四个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不知同样不曾谋面的康王赵敢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杨致毫不迟滞泛起一脸招牌式的慵懒笑容:“微臣何德何能,如何当得起王爷这般谬赞?王爷真是折煞微臣了。请恕微臣斗胆妄言,微臣与王爷虽是初次见面,却是神交已久,也算得上是熟人了。——王爷,请进!”(未完待续……)
赵当自幼丧母,长大以后又成了与嫡长子赵恒争储的劲敌,难免受到执掌后宫的李皇后的格外“照拂”。在冷冰冰的皇宫里好不容易熬到十六岁开府建衙,可谓饱尝人世冷暖。由此自小咬紧牙关奋发图强,养成了坚毅果敢的性格。不仅颇受知兵善战的皇帝器重,也深得耿氏父子等好战派将领的衷心拥戴。
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杨致不敢小瞧了这位有点真材实料的皇子,更不愿节外生枝没事找事。何况认真说起来,这不也是一位便宜大舅子?不卑不亢的迎入前厅,奉茶落座。
赵当率先开言道:“诚如飞虎侯方才所言,本王与飞虎侯神交已久,今日却是一见如故。幸甚,幸甚!”
杨致中规中矩的道:“承蒙王爷抬举,微臣不胜惶恐。”
赵当摇了摇头道:“本王在军中与那帮粗豪汉子厮混得久了,直觉得这般说话委实累得紧。我今日并无公务在身,我们说话可否随便一些?我可以称呼一声杨兄么?”
看来赵当的演技较之其皇帝老爹毫不逊色啊!你丫骗谁呢?你贵为皇子,又是手握数十万重兵的前线统帅,能达到与你“厮混”这个档次的人,再怎么粗豪也不是傻子,谁敢与你称兄道弟?貌似随和的几句话意在消除二人之间无形的隔阂,拉近彼此的距离。自承“并无公务在身”,一点都不顾忌皇帝会给他扣上一顶“私交重臣”的帽子。虽是作秀。火候拿捏恰当,却也不乏真诚。
杨致答道:“只要王爷不嫌我逾制无礼,尽可随意。”
赵当笑道:“想来杨兄也不是那迂腐拘礼之人!我今日冒昧来访,杨兄定然有些意外。俗话说得好。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那我便直话直说吧!一是前来一睹杨兄风采,二是前来登门致歉,三是前来探望四妹。”
赵当把话说得这么爽快直白,确实有点出乎杨致意料。虚晃一枪道:“王爷如此高义,叫我怎生承受得起?”
赵当呵呵一笑:“杨兄之武技智谋,我早已领教一二,何必过谦?我以亲卫营身经百战的三百死士之力劫杀一商队。原是志在必得务求全歼。不想非但劫杀不成,三百死士反而大半命丧你手。你远征大漠几度血战毫发无伤,身陷十倍于己的突厥重兵合围,非但不惜冒死领兵突围。居然还敢只身潜赴突厥王庭杀了那托都可汗。父皇挫败太子逆谋,若无你倾力相助,想来也不会如摧枯拉朽一般顺利。”
“如何?我可够坦诚否?说得够清爽么?似杨兄这等天神一般的英雄人物,怎不令我心痒难禁?是以迫不及待,一心只想一睹杨兄的风采为快啊!”
所谓一睹风采。杨致原以为不过是奉上几顶高帽的场面话,万万没料到赵当神色从容侃侃而言,竟然毫无遮掩,一切直承其事。
前厅随侍的仆婢固然不少。在侯府值守的内廷侍卫仍然还在。
杨致心道我倒是没什么,你就真的不怕招来朝中那些位高权重的对头的无端攻捍?真的不怕你皇帝老爹回头寻你的晦气?太子是垮台了不假。但将来皇帝的位子未必就一定是你的。您到底是有恃无恐呢?还是得意忘形?……还是干脆脑子进水了?
干咳了几声,善意的提醒道:“王爷。我十分感谢你的坦诚,但还是听得有些懵懂。”
赵当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道:“杨兄,既是话已说开,在有一节上我对你也是极为钦佩的。”
“你府**有仆役婢女二百一十二人,从信阳老宅带过来的只有一十七人,其余诸人或是宫中赏赐,或是朝中王公显贵赠送。在你府上轮值的内廷侍卫人数最多时有一百二十人,上年九月御驾亲征南唐之后,固定为七十二人,由内廷禁卫将军直接调派。其中蹊跷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容我说句难听的话,你这侯府都快成了街肆菜市了!”
“令我钦佩的是,杨兄不仅照单全收,而且泰然自若我行我素。不过说你浑然不当一回事,那也是假的。否则的话,年前你何必借故亲自动手杀了那个内廷侍卫?”
杨致促狭的笑道:“难为王爷竟是摸得这般清楚!想必也未落于人后吧?有道是来的都是客,送的都是礼。既然各界人士如此关爱,我何必妄自辜负了人家一番美意?”
赵当点头道:“难得杨兄如此洒脱!既然大家都给你捧场,我自然也要凑个趣了。至于你方才说听得懵懂,依我看来,只因为今日我来这一趟,会令很多人懵懂倒是真的。”
“古人云君子不欺暗室,来得来不得,什么话该说不该说,我自心中有数。不然的话,我岂不是白做了十多年的亲王?”
“我今日前来的第二桩,便是向杨兄致歉了。”轻轻拍了拍掌,侍立在侧的穆天伦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叠银票,躬身呈送给杨致。
“当日我遣人纵火烧了信阳你那四海楼,绑了你家老太爷与尊夫人。都怪当时我有眼无珠小觑了杨兄,更怪我求才若渴,才干出了这等龌龊下作之事。”
对杨致隔空一揖道:“多有得罪之处,我今日当面致歉,恳请杨兄海量包涵,日后我们就此揭过。我也知道杨兄是个实在人,是以奉上银票五十万两聊表歉意。还望杨兄给我个面子,莫要嫌少才好。”
自杨致得报宁王来访的那一刻开始,脑子里就一刻都没闲着。到了此时已基本理清了思绪,摸透了赵当的来意。
把玩着手上厚厚一摞“歉意”,眉花眼笑的道:“王爷言重了。一出手就是五十万两,王爷可真够大方的!五十万两我还会嫌少?王爷以为我是贪得无厌的钱痨么?只是有劳王爷破费,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赵当不禁心下暗骂:莫非你这厮还算不上是钱痨?你会过意不去?价值五十万两的谪仙居地契你不要,郭、黄两家满满当当的两箱黄金你不要,银票却是来者不拒一概笑纳。你***怎么不干脆在侯府大门上挂上一块“只收银票”的大牌子?不就是银子吗?老子有的是。不怕你要,就怕你不要!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统兵多年,绝计不是个穷人。杨兄只管安心收下就是。”
“我今日前来的第三桩,便是为了探望四妹了。父皇将四妹贬黜出宫,委实是用心良苦。所谓血浓于水,认真说来,我与杨兄已是郎舅之亲了。”
又轻轻拍了拍掌,穆天伦随即再度呈上一叠银票:“听闻四妹已身怀六甲,不日即将临盆,想必行动不便,今日我便不进内宅去看她了。这十万两就当是她二哥的一点心意吧!”
杨致在与赵妍的夫妻私房话中了解到,因是同父异母,赵当与赵敢又长年统兵在外,是以从小到大一年到头都难得与这二哥、三哥见上一面,事实上并无多少兄妹感情可言。比较而言,赵妍与大哥赵恒、五弟赵启在感情上要亲厚许多。
不过这些兄妹感情的弯弯绕,并不妨碍赵当送银子,也不影响杨致收银子。手掌拍一拍,银子送上来。今日若是不将你的手掌拍烂,怎么能算你认识了我杨致?
笑眯眯的道:“王爷有心了。那我便代妍儿肚里的孩子,先行谢过你这个二舅了!”
自从进门的那一刻起,自始至终都是赵当在引导话题,杨致只是哼哼哈哈的应付几句。二人“一见如故”,气氛空前融洽,银子也送出去了。应该说赵当今日前来的第一阶段任务,已经可以宣告顺利完成了。
杨致就此闭口不言,二人一时无话。眼见这厮装模作样的抬头望了望天色,一手扣上了茶盏,大有端茶送客的苗头了。
赵当不由有些气结:难道眼巴巴的花了六十万两银子,降尊屈贵的主动上门拜访,就为了来看你装傻充愣?连你一句露实底的话都买不到?
都是丁石泉那个酸儒出的馊主意!否则怎会问上门来受这等屈辱!说什么务必“坦诚相待”,说什么五十万两是“歉意”,十万两是“心意”,瞧那无赖一副心安理得的嘴脸,恐怕日后翻起脸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就像赵当自己所说的那样,若是连这点隐忍功夫与心胸都没有,那他这十多年的亲王真是白做了。
嘿嘿干笑几声,不自觉的改了称谓:“今日本王与杨兄相见恨晚,言谈甚欢。如今天色尚早,杨兄就不想与本王说点什么了?”
杨致等的就是这句话,笑问道:“承蒙王爷抬爱,不知想听我什么?还请王爷明示。”
赵当脸上的笑容已然显得生硬:“本王想听什么,杨兄自然心知肚明。”
杨致无奈的叹道:“王爷方才自认不是个穷人,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与人说话的方式一般分为两种,一种免费,一种却是要收钱的。没办法,一分钱一分货,从小家父就是这么教我的。不知王爷想听哪一种?”(未完待续……)
在信奉以农为本的历代王朝,商人的政治地位极为低下,不知有多少人背后恨骂杨致是出身奸商门第的野小子。*www*《《》》*很不凑巧的是,现在宁王赵当心里就正是这么骂的。
与人说话还要收钱?你当你是街头摆摊算卦的神棍啊?偏生这厮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赵当泛起一脸生硬的笑容问道:“敢问杨兄,此话怎讲?何谓免费?若是收钱又要价几何?可否为本王破一回例呢?”
二人话赶话的说到此处,赵当在杨致心目中刚刚树立起来的光辉形象,已是大打折扣。
杨致心里非常清楚,赵当今日来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讨一个令他放心的态度。痛痛快快的收下了他的银子,其实就已经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看来还高看了他的心胸智计,这小子今日主动登门,定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什么说话收钱正是专为你而设,见你人傻钱多而临时瞎掰的。不想你还当真了!
悠然笑道:“与人虚与委蛇的场面上的废话,肯定是不要钱的。诸如品诗论文、讨论天气如何、哪处酒楼的口味怎样之类的瞎扯淡,自然是免费。”
“收钱则是为人释疑解惑了,对方可以指定话题,也可以明确提问。一个话题或一个问题这个要价……十万两,如耗时太久则需另外收费。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我与王爷一见如故。当然要破例优惠了。今日已经让王爷破费不少,那就凑个一百万两的整数算了。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敢保证,王爷这银子花得一点都不冤。”
侍立在侧的穆天伦听得瞠目结舌。差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一个问题要价十万两?凑个一百万两的整数还是优惠价?!你***怎么不干脆去抢好了!……就算是去抢,从哪一户人家、哪一家钱庄又能抢到这么多的银子?
赵当即便再蠢,也听出了杨致话中的调侃之意。竭力按捺住心头一瞬间的恼怒之后,反而镇定下来。无论如何,今天不是为了来与这厮翻脸的!
仰天哈哈大笑道:“本王今日算是开了一回眼界!好一个杨致!真乃妙人也!”
回头问道:“咱们今日带了多少银子?”
穆天伦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如实答道:“回王爷,还有五十万两。”
赵当毫不犹豫的道:“那还不悉数奉上?”
杨致眼睛都不眨的三度接过厚厚一叠银票,笑道:“老实说。我是今日托了王爷的福,才知道自己的话居然那么值钱。不知王爷想听我说些什么?”
杨致这是挑明了有意敲他的竹杠。赵当也不生气,稍一思索,开口问道:“眼下太子被废。本王与三弟俱已奉召回京。杨兄能否见告,你日后作何打算?”
凡事过犹不及,必须进退有度。杨致知道有些事是开不得玩笑的,正色道:“不管风云如何变幻,我自岿然不动。只效命于皇上一人。只要核心利益不受侵犯,我不会阻碍任何人做任何事。”
赵当若有所思的徐徐点头道:“这也是父皇的意思吧?”
“有机会的话,王爷最好是亲自去问皇上。”
赵当沉吟道:“那你以为本王日后该作何打算?或者说……你对本王有何建议?”
“一心为国,尽心任事。对皇上至诚至孝。与兄弟和睦友爱。不争权,不谋利。”
“……还有呢?”
杨致反问道:“莫非王爷以为做到这样还不够?”
还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两句你是不是说漏了?这些只有圣人、完人才能做得到的花架子口号,朝中哪位臣子不是每日喊得山响?可背地里这帮人都是一些什么样的货色!我要是甘心做个乖孩子的话。还用得着你来教?
赵当嗤笑道:“杨兄,你的说法可真是四平八稳,任谁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你不是与本王在开玩笑吧?”
杨致不由暗自叹息,不是我不愿意教,而是你听不懂。看在那一百一十万两银子的份上,就再点拨点拨你吧!
神色平静的道:“王爷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王爷不是穷人,我也不是。我知道你的钱不好挣,我也不想拿。王爷,我收下你的银子意味着什么,难道在你来找我之前就没人提醒过你么?”
赵当登时悚然一惊:他怎么会知道?对啊!昨晚计议时,丁先生确实说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杨致肯收下银子,那今天这一趟就没白来,无论受多大委屈都是值得的。这厮貌似惫懒贪婪,不想竟是心深至此!
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平复了一下心绪,晒然笑道:“杨兄,本王记得你这侯府是父皇的赐邸,那肯定是差不了啊!本王离京日久,此番回来想把王府后花园稍作修缮。有劳杨兄带我去府上花园观赏一番以为借鉴,如何?”
赵当的心胸不见得就有多宽广,至少应变的演技与那份隐忍的涵养已是不俗。皇帝属意谁做接班人尚未可知,眼前这一位现在是朝野上下一致看好的热门人选,先垫点台阶总是有利无弊。
杨致紧跟着起身微笑道:“荣幸之至。王爷,这边请!”
杨致的飞虎侯赐邸原是一关中巨贾的豪宅,营建得极是轩阔华丽。在大把银子的堆砌下,后花园的精美幽巧较之江南达官显贵宅邸的园林未必逊色多少。
杨致在前头引路,二人一前一后徐徐而行。踏入花园之后,二人身边已无旁人。待行至园中一幽谧处,赵当对杨致抱拳一揖,肃容道:“本王愚钝。请杨兄教我!”
赵当这一手早在杨致意料之中,不经意的侧身避开不受他这一礼,摇手笑道:“王爷,要知道你是花了大价钱的。我岂敢马虎应付?但怎么听就是你自己的事了。王爷出门之后,今日我们说过的话,我就会忘得一干二净。而且以后王爷驾临寒舍还想逛花园的话,恐怕没有第二回了。”
私结重臣、勾搭皇子这两桩都是皇帝深为忌讳的,二人日后尽量不相往来,无疑会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赵当点头道:“那是自然。”
“王爷,我们且走且说吧!”杨致直言不讳的道:“王爷心怀大志,你我便心照了。先前脸色不愉。定然是以为我说的是场面上的套话。王爷,你错了。”
“当今皇上堪称雄主,秉性为人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皇上最看不起的。就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没有担当的懦夫。我敢说,王爷正是看透了这一点,今日才敢上门。”
“当日劫杀黄金未成,必定瞒不过皇上。太子在位之时,你大可咬紧牙关死不认账。皇上为了避免朝局动荡。只能装糊涂不予追究,太子对你也无可奈何。但在太子倒台之后,只要皇上乐意,随时可以翻出这本旧账。一句话就可以断了你的一切念想。所以,这便成了令你寝食难安的一块心病。”
“于是乎。你刚一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致歉为由,前来登门拜访。我若不见你。你对皇上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我若见你,则可以借机向我示好,尽力化解以前的过节。若能将我收为己用,当然是最好。如若不能,最不济也要说服我保持中立。不管怎么说,王爷今日屈尊登门,既可博得襟怀磊落、敢作敢当的美名,又可向皇上表明心迹,与过往的一切撇清关系。”
似笑非笑的问道:“王爷,我可有说错么?”
赵当额头上已是密密一层毛毛冷汗:“让杨兄见笑了。”
杨致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大夏能有今日局面,都是皇上数十年如一日实实在在打拼而来。都说得人心者得天下,依我看来,在王爷如今所处的情势下,应该说得帝心者得天下更为合适。王爷务必要明白一点,皇上绝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糊弄的人!”
“不知王爷有没有想过,一心为国的国到底是谁的国?尽心任事究竟是为谁任事?别人无论怎么三心二意的敷衍都无关紧要,唯独你们父子几个是万万不能!如果连这点心胸和眼光都没有,想要在皇上面前蒙混过关,无异于痴人说梦。”
“皇上与王爷既是君臣,又是父子。俗话说,家和万事兴。然而古往今来为了争储夺嫡而父子反目、手足相残,乃至国家分裂动荡的先例还少吗?若是由一个阳奉阴违、六亲不认的心狠手辣之人承继大统,则上有弑父****之忧,下有兄弟倪墙之祸!皇上唯恐不仅自己不得善终,而且子弟宗室还会惨遭屠戮!王爷且想想看,若不真心侍父以诚孝,待兄弟和睦友爱,能得皇上认可吗?”
“至于不争权,不谋利,那就更简单了。请王爷细想,皇上为何要在伐唐之前升赏调动诸多高级将领?为何要将内阁的宰辅大学士增加至七人?为何要召王爷、康王与我四弟回京?”
赵当尴尬的道:“无他,乃为收权、分权尔。”
杨致冷笑道:“不错。可皇上为什么要耗费偌大心力那么做呢?一方面是确保政令畅通、无人掣肘,力求朝局稳定。另一方面也说明了皇上对谁都不相信!包括两位王爷在内!王爷别忘了,太子只不过在班师回朝之时才获得护驾兵马的临时指挥权,加上拉拢赵天养控制了内廷禁卫府,他就敢铤而走险!如果皇上不是把禁军抓得死死的,如今坐在金銮殿上的人到底是谁,恐怕就很难说了。”
“在这个时候去争权,怎不会引起皇上的百般警惕?那日子能好过吗?将来的万里江山与眼前的蝇头小利相比,孰轻孰重?在这个时候去谋利,岂不是逼着皇上小看你?”
赵当脊背间与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忍不住躬身长揖道:“先生大才!本王受教了!”
“先生?呵呵,我还是第一回听到有人这么称呼,王爷太过客气了。”杨致仍是避让开来不受其礼,笑问道:“王爷还觉得你的银子花得冤么?”(未完待续……)
杨致一番解说鞭辟入里,赵当犹如醍醐灌顶,深以为然。(www_《《》》)
不过心里仍自惴惴不安:这厮与我乃是初次见面,只有前隙并无交情。如此剖心待我,究竟有何图谋?……此前十多年来耗费无数财力人力构筑的势力网络,苦心经营的不能摆上台面的力量,又该怎么办?就算听信于他做个大公无私的真君子,可康王赵敢那个宝贝弟弟未必也会这么想这么做啊!
既然这厮已经言明,像今日这般深谈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了,索性开口问道:“杨兄,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杨致原也没指望他就此改弦更张做个乖孩子,挥手打断道:“阳谋为主,阴谋为辅。有明有暗,明暗结合。时刻牢记,务必把屁股擦干净了就是。”
赵当早在十六年前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此后无时不刻不是处心积虑想要翻盘上位。若不是当年小看了杨致,又怎么会留下把柄?怎么会有今日之事?心下虽然很有点小郁闷,却又不便明言,只得诺诺称是。
杨致忽然笑道:“有感于王爷一片挚诚,我今日便买一送一,还送王爷一个顺水人情吧!”
你这厮会有那般好心?赵当应道:“杨兄请道其详。”
杨致笑道:“皇上召王爷与康王回京,绝不是让你们回来赋闲的,必然会找些事给你们做。如我所料不差,皇上很快就会降旨让两位王爷入阁了。当然。或在京畿州府牧守一方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入阁?或是去做州尹知府?此话怎讲?”
你以为皇帝还会让你们干什么?杨致也不管赵当是真傻还是装糊涂:“有道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位王爷都是皇上的儿子,事关江山承继与大夏国运,皇上对两位王爷的心胸、器量、眼光、能力不得不慎重考量。”
“太子久在帝侧中枢理政多年。六部事务与琐碎民政已然熟稔之极。在皇上眼皮底下,太子素来十分谦虚勤勉,屁股也还算干净。老实说,如果不是他自己昏了头,皇上想要废储另立,还真难找到什么站得住脚的由头。”
“而宁王与康王则不然。两位王爷手握重兵征伐一方,战绩斐然。为了能与温厚庸弱的太子分庭抗礼,两位王爷各自暗中笼络人心、网罗羽翼、积蓄财力。说句诛心的话。如果说襄阳、幽州两地在两位王爷的治下天高三尺,想必也不算是冤枉了你们吧?正因为皇上对太子一直都不是很满意,所以才会对你们有意无意的纵容。但王爷绝不可心存侥幸,认为皇上对你们的家底心里没数!”
“作为乱世强国之君。不仅要能打天下,还要会治天下。两位王爷在武备兵事上已经过关,民政文事却非所长。皇上要全面考量、打磨、锻炼两位王爷,自然是在民政文事上做文章了。”
赵当点头道:“确是如此。”
杨致笑道:“所以我才有机会送这个顺水人情。——王爷,你知道为什么早在太子倒台之前。皇上就敢于打压李氏一族、而这次又借故拿郭、黄两家开刀吗?”
夏历武成十年的立储之争,与其说赵当是输给了大哥赵恒,还不如说是输给了金城、关中两地的老牌士族豪强势力,赵当对此岂有不知之理?
“那是因为近年来父皇励精图治国势日强。对金城、关中两地豪族的依赖程度日趋见少。”
“日趋见少并不等于完全摆脱了对他们的依赖。太子做了十多年的储君,背后的势力不是一夜之间就会土崩瓦解的。金城、关中两地豪族历经百年风雨不衰。是因为早年依附前朝藩镇,之后联结大夏皇族。如今太子倒台翻身无望。这股势力也需要另谋出路。”
“杨兄的意思是……?”赵当两眼骤然一亮,随即又颓然道:“两地豪族历来将本王视为太子储君之位的最大威胁,想要他们转而支持本王谈何容易?莫非他们就不能投向三弟门下么?”
杨致叹道:“王爷,你是当局者迷啊!此前既然他们将你视为太子的最大威胁,恰恰说明他们认为王爷与康王相比,声望与实力都要胜上一筹。此事也关系到两地豪族未来数十年的气运,换了是你,会将所有的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么?按理说,我认为王爷应该担心另一节才是。”
赵当惊道:“杨兄是说……恐怕三弟会想在前头、做在前头?”
杨致狡黠的一笑:“这可是王爷你自己说的。”
“如今咸阳黄氏家主黄继先、金城郭氏家主郭培仍然羁押在狱中,皇上给他们安上的都是什么不安本分、心怀异志,与废太子一党惯有勾连、暗助金帛之类莫须有的罪名。但是皇上一直没有将二人缉拿至长安问罪,又未降旨如何处置。不知王爷听说了没有?黄继先之弟黄继德、郭培之子郭开已如无头苍蝇一般,在长安城里瞎转了大半个月。”
赵当斟酌道:“黄郭两家富甲一方,自然不缺银子。可现在朝局不明,谁敢收他们一文钱?谁有那个胆量去父皇面前游说对二人从轻发落?”
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你在政治方面真的如此低能,那最好早点去死,还他妈妄想做皇帝?不过是想引诱我把话说完罢了。
杨致阴笑道:“王爷,此刻并无第三人在场,你觉得在我面前装傻很有意思吗?”
赵当的心思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语道破,登时老脸一红,支吾道:“杨兄,本王……这个……。”
杨致大方的一挥手道:“算了,我不会与王爷计较的。有道是好人做到底,我便都与你明说了吧!此事必会招来圣忌,又牵涉到太子极为敏感。正因如此,所以康王即便是想到了,也未必会去做。其实只要用心去琢磨皇上的心思,此事一点都不难。”
“谁说朝局不明?维护大夏的稳定、轻徭薄赋安抚民心、积蓄国力乃是皇上今后理政的第一要务。我敢说在皇上有生之年,只要周边诸国不发动大规模进攻,大夏绝不会再主动启衅寻战。大夏打了那么多年,虽然打出了大片疆土,可也打穷了家底。原本就国库空虚,既要维持百万大军常备不懈,又要施行轻徭薄赋的仁政,纵然是神仙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黄郭两家不有的是银子吗?皇上在今后数年间最缺的就是银子。若仅仅是为了对两地豪族敲打警告,有了太子倒台与皇后自缢这两桩难道还不够?有何必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把黄郭两家牵扯进来?说到底就是为了银子!”
赵当听到这里,脊背不由得再度发凉:今日我在这厮面前一出手就是一百一十万两,那是绝计瞒不过父皇的。父皇费尽心机只为敲人竹杠,不知听闻此事后会作何感想?
“……王爷入阁之后,便会与几位内阁大学士共同署理政务。如何处置黄郭两位家主,自然会纳入署理范围之内。到时候王爷便可向皇上谏言,对二人从轻发落。理由与动机嘛,王爷大可事先从容编好。无非是皇上以宽仁为怀,旨在稍作惩戒云云。”
赵当能有今日声名地位,自有几分权谋天赋,心知在杨致面前玩弄心眼也是徒劳,接口说道:“两地豪族树大根深,只宜缓缓图之。此番只要他们明白本王意在示好,便已足够了。本王事先不受请托,事后不受酬谢,乃出于大公为国之心,父皇与诸位阁臣也就无话可说。至于如何惩戒,那就看父皇有多大胃口了。”
杨致心下暗骂:绕了那么大的圈子,你以为我的人情是免费白送么?不弄个中间人做一做,老子上哪儿去捞银子?
“王爷英明。只是这如何惩戒一节,还有一点小学问。要知道皇上是银子也要,面子也不能丢,这事是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说的。我无官无职,没有王爷那么多的忌讳,好人由王爷来做,恶人自然是我来当了。王爷颇有人望,要在六部官员当中寻一个王爷既信得过、又与黄郭两家相熟的想必不难。不瞒你说,黄继德与郭开已到我府上撞过两次木钟了,王爷不妨提醒他们,过几日再来试一试。”
赵当登时恍然,原来是你这厮想要过手揩油啊!好奇的问道:“本王省得了。不知杨兄想向两家要价多少?”
杨致笑道:“两家罪名可大可小,且都财雄势大,要得太少未免太便宜了他们,皇上也丢不起那个人。我想,让他们马马虎虎掏个三五百万两算了。”
见他将说得如喝稀饭一般轻松,赵当不禁一阵晕眩:一张口就是三五百万两,大概至少有一百万两会落入你自己的腰包吧?纵然是号称大夏首富的秦氏,恐怕挣钱也没你这么轻松、这么狠、这么快!
正感慨思忖间,不知不觉已随杨致踱回到了侯府花园的入口处。杨致老实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笑眯眯的道:“王爷驾临招呼不周,万望恕罪。我这就恭送王爷?”(未完待续……)
又是一个好天气。
长安初春和煦的微风,明媚的阳光,并没有给刚刚迈出杨府的赵当带来什么特别的好心情。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他总感觉今日对杨致的拜访太过顺利了一些。
宁王府坐落在长安城东,原是前朝一处亲王旧邸,乃是当年封王之后皇帝所赐。赵当统兵多年,过手资财数以千万计,自然身家不菲。然而赵当待人出手十分大方,本人却不尚奢华。与叔叔福王规制相若的王府相比,如果说福王府是五星级大酒店的话,宁王府顶多能评个三星级。加之有硬邦邦的战功摆在那儿,是以赵当在朝野上下的名声并不差。
赵当一进门便径直往王府后院一处幽静的小院而来,院内一位白衣文士正在悠然踱步。二人见面也不说话,只默契的相互颔首致意。进屋落座之后,白衣文士简洁的问道:“如何?”
白衣文士大约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矍,蓄着三绺长须,一袭白袍一尘不染,俨然一番超凡脱俗的儒雅气度。毋庸置疑,这便是杨致揣测的赵当背后的高人了。
此人名唤丁石泉,原是南阳隐士,五年前被赵当罗致麾下效力。名为宁王帐下一介毫末书吏,实为赵当的第一心腹幕僚,堪称赵当的智囊。
赵当将与杨致见面的过程说了个仔细,丁石泉一直用心倾听,唯恐遗漏一字。赵当说完之后,见他仍是不发一言。不由懊恼的哼道:“这厮贪得无厌,根本没把本王放在眼里!若非当日本王一时心软,听信先生之言饶了穆天伦一命,焉能有今日之辱?日后时刻处在父皇眼皮底下。看来穆天伦是无论如何留不得了!”
丁石泉默然出神半晌,喃喃念道:“久闻杨致非但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智计过人、胆略无双,果然如此啊!”
当日自襄阳军中密遣死士劫杀秦氏黄金,而后挟持杨炎与沈玉试图迫使杨致就范,都是出自丁石泉的手笔。只是当时他与赵当同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杨致竟是强悍如斯!
方才赵当口口声声说不该听信于他,没杀了穆天伦灭口。实际上是埋怨后来不该走招惹杨致的那一步臭棋。以至于招揽不成,反而结下怨隙,还阴差阳错的逼使杨致投了秦氏,吸引了皇帝的视线。
丁石泉怎会听不出来?神色自若的劝道:“往事已矣。王爷不必过于介怀。就事论事而言,穆天伦以前不能杀,现在愈发杀不得了。”
“想要成就大业,固然不能优柔寡断心怀妇人之仁,还要有非凡的胸怀与眼光。王爷所谋者大。正当用人之际,如若事有不谐则杀之灭口,试问谁跟了王爷不会留一手?以前饶过一个穆天伦,却可以令王爷身边千百个穆天伦一生一世戮死效命。”
“今日之事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向杨致登门致歉,就是要让皇上看到王爷襟怀坦荡、敢作敢当。看到王爷与奉召入京之前的一切过往撇清干系的决心。如今再杀穆天伦,反倒凸显王爷心胸狭窄。有做贼心虚之嫌。穆天伦不过一奉命行事的小卒尔,所涉秘辛极为有限。即便有朝一日皇上亲自讯问,也无甚大碍。留着他做个活生生的人证,岂不是更好?”
赵当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当然也知道丁石泉是为了他好。脸色一缓道:“本王只不过是受了杨致那厮的闲气,发了几句牢骚而已。不想就引出先生这许多话来!”
丁石泉叹道:“杨致说得对,王爷今日这一趟没有白去,那百万巨银也花得不冤枉。依我看来,王爷非但无需气恼,反而应该觉得高兴,感到庆幸才是。”
赵当自嘲的笑道:“本王上赶着给人送银子赔不是,自打出娘胎以来还是头一回。听先生的意思,似乎还应该欢呼雀跃、心怀感激?”
丁石泉淡然道:“王爷请想想看,杨致是何等样人?那李英思不过是醉酒之后偶遇其妻调笑了几句,贵为国舅的安贵侯一门愣被他整了个家破人亡!由此可见,杨致并非胸怀宽广的大度之人,也不是什么怕事的主。”
“杨致身边的臂助力量,更是不容小觑。徐文瀚有经天纬地之能,年未而立便位居宰辅重臣之列。秦氏富可敌国,耳目遍布天下,秦空云以秦氏未来家主视事已有数年。卫飞扬智勇双全,乃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才。杨致则毋庸多言,除了文武兼备,亦精通经济之道。与三个结义兄弟相比,还多了一个百无禁忌的胆量!”
“杨致以血战大漠的不世之功而名震天下,但王爷可知皇上为何一直未用他掌兵么?因为皇上既要用他,却也怕他!如若不是杨致等人倾力相助,皇上能否挫败太子的逆谋都很难说。”
目光灼灼的望着赵当道:“杨致明言只效命于皇上一人,对于争储持中立立场。这一节与耿超去年那一回的消息相一致,可见所言不虚。杨致很爽快的收下了王爷的银子,又提醒王爷找机会收拢废太子的势力,都足以表明他无意与王爷为敌。”
“似此等人物,岂会轻易受人役使?若是有心与王爷为敌,王爷岂能安枕?难道不值得王爷庆幸么?”
赵当原本觉得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憋闷,听丁石泉这么一说,登时稍感释然:“这么说来,那厮今日对本王确无恶意?日后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井水不犯河水或是真的,但杨致也绝无好意。”丁石泉缓缓摇头道:“说他对王爷并无敌意,似乎更为恰当。”
“毫无疑问,杨致是个见事长远、思虑缜密的人。但我方才听王爷细说,他话中至少有三处值得日后多加留意。其一。杨致既是提到了争储,那王爷、康王、越王同是皇上的骨肉,按理说都有承继大统的资格。据我所知,杨致与康王素不相识。却与越王关系亲厚。可为何杨致只拿王爷与康王说事,只字不提越王?”
赵当不以为意的挥手道:“这一节恐怕先生多虑了吧?小五还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屁孩子呢!那小子打小就没个正形,要他读书就眼皮打架直犯困,要他习武是能躲就躲、能溜就溜,父皇责罚起来他不是扮可怜叫苦就是装病,连父皇都拿了他徒唤奈何,只得任由他去。那小子呆在宫中是片刻不得消停,整日里只想去街肆市井间厮混。”
“其母梅妃也是公认的贤淑老实。本王自幼丧母。当时整个后宫嫔妃都忌惮皇后威权,视本王如瘟疫,只有梅妃暗中对本王多有照顾。认真说来,本王心里一直很感念梅妃这份恩情。”
丁石泉反驳道:“可皇上御驾亲征灭唐时。就曾命不到十三岁的越王监国!记得在随州军中时,王爷与我一同详读了越王年前宴请群臣、以及处置杨致擅杀内廷侍卫的两份密报。手腕如此圆熟老到,事后不着痕迹的全身而退,那是一个小屁孩子做得来的么?”
赵当默然片刻,幽幽道:“我承认小五确实聪明过人。但就算梅妃从小就教小五韬光养晦。起码能证明他压根儿就没有争储的念头。即便小五有心掺和,他拿什么与本王来争?——稍后吩咐下去,自即日起加派人手密切留意小五的动向。”
“王爷英明。”丁石泉森然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事,自古以来数不胜数。俗话说。小心无大错!其二,便是杨致多次有意无意的挑拨。将王爷的矛头引向康王。”
赵当嗤笑道:“先生此话纯属多余!小五不足虑,有实力争皇位的就只有三弟了。本王的矛头不向着他。难道还向着父皇不成?”
丁石泉执拗的道:“我总觉得杨致的用意没那么简单,只是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请王爷心中有数就是了。”
“其三,就是杨致提醒王爷向关中、金城两地豪族市恩示好。杨致的说法表面看来无懈可击,但不管王爷怎么做,是何用心都瞒不过任何人。我以为收拢废太子的势力不必急于一时,此事利弊尚需慎重思量。”
赵当双眉微蹙,眼神中已有不甚耐烦之意,起身道:“那便一切都仰仗先生用心谋划了,到时候本王定然依计行事。”
丁石泉很不识趣的道:“请王爷切勿嫌我啰嗦,我还有几句话要提醒王爷。”
“今日王爷登门拜访杨致,我相信最晚在日落之前,其中详情就会悉数传到皇上耳中。今后几日王爷入宫见驾时,皇上定会问起。在杨府前厅的情形,王爷务必如实奏陈,勿要有半字遗漏。王爷说得愈仔细,皇上对王爷便愈会信任。”
“而杨致摆出一副极尽贪婪的嘴脸,不涉争储,疯狂敛财,还不是想让王爷在皇上面前传话,表明他没有异心么?”
赵当点头称是,随即问道:“若是父皇问起在杨府后花园中本王与杨致说了些什么,又该如何奏对?”
丁石泉从容答道:“这有何难?王爷就拿杨致说事足矣。”
“杨致私建水师控制水道,垄断海上商路大发横财。攻占山东外海诸岛驻兵布防,移民事渔屯垦。暗中收购秦氏粮行,构建消息网络。以领兵接驾为由,贩卖军资窃为己有。未经请旨擅杀赵天养,勾连卫飞扬妄图起兵作乱。哪一样不是灭族的大罪?哪一样王爷不能说?”
赵当愕然道:“方才不是还说日后与杨致井水不犯河水么?这……这岂不是生生将那厮得罪到了死地?”
“绝计不会。”丁石泉气定神闲的道:“这些事连我们都了如指掌,莫非王爷以为皇上还不知道?今日杨致也向王爷明确提及了利益,事实上皇上与杨致皆是心照不宣的以这二字作为行事的考量准则。若无皇上默许纵容,甚至是暗中与杨致达成了某种交换条件,杨致怎会做得如此顺手?”
赵当颓然道:“……那在父皇面前说来还有何用?”
丁石泉阴笑道:“试问若在太平时节,哪一位帝王能够容忍?现在皇上不能动他,甚至是不敢动他,但绝不是不想动他!”
“说到底,杨致只是皇上一个便宜女婿,王爷却是皇上的嫡亲子嗣。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王爷怎么去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让皇上知道,王爷清楚杨致的底细,并且深以为忧!”
“我敢保证,皇上或许会在场面上对王爷训诫痛斥,心底则会由衷感到高兴!”(未完待续……)
其实杨致并没有赵当与丁石泉想象中的那么高深莫测。
在太子赵恒尚未被废之时,赵当就敢遣派数百死士劫夺秦氏黄金。皇帝曾于秦府密室亲口证实,在班师回朝途中圣驾几度遇袭,其中便有赵当的一路人马。不管是身在襄阳还是随州,对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一切动静了如指掌。赵当的实力与胆量,由此可见一斑。
赵当是有皇位继承资格的正牌皇子,统兵多年战绩斐然。不仅在百万夏军当中威望甚著,且被朝中激进派文臣与好战派军方将领奉为精神领袖,俨然形成了一个以赵当为核心的势力集团。
杨致不是一个疯子。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充盈羽翼、积蓄实力,既需要时间,也需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无端将势力庞大的宁王集团树为强敌,无疑是极不明智的。
皇帝曾于秦府密室坦言,待二王与卫飞扬回了长安,留了杨致在京逗留只是为了撑台面、压阵脚。也就是说,这段时日皇帝来麻烦他的可能性不大。
有一点赵当与丁石泉倒是揣度不错:杨致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个无官无衔的闲散侯爵。手上既无一兵一卒,也从未主动谋求掌兵。如非确有必要,像御赐金牌那样的高级货,更不会吃饱了没事时常拿出来显摆。抓兵权也好,蓄养幕僚死士也好,谋国计民生也罢,都少不了大把的银子。不多捞点钱,那还让不让人活了?之所以捞钱还捞得那么嚣张高调,还不是为了做给皇帝老儿看么?
天色尚早,左右无事,何不去看看心情一定极度郁闷的卫氏父子?本想唤过阿福去库房里拣几样礼品带去,转念一想,卫肃原与皇帝是儿女亲家,历年来皇帝皇后赏赐颇丰,此番并未抄家,府中断然不会缺了什么物事。便释然只身空手出了门。
如今的卫府无疑就是一座宽敞一点的监牢罢了,杨致早有思想准备。刚一走到卫府街口,便有四名全副武装的内廷侍卫拦住去路。为首之人喝道:“来者何人?皇上有旨,任何人未经请旨不得擅闯卫府,违者格杀勿论!”
原内廷侍卫大多与杨致相识,现在卫府充当狱卒的值守侍卫都是禁军大将军周挺几位心腹将校麾下的军士。在兵变当夜才被临时划入内廷禁卫府,是以不认识大名鼎鼎的杨致很正常。
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地点,杨致无论如何都不愿惹事。闻言下马,不以为意的道:“敝人杨致。请几位大哥通报一声,让此间管事之人前来说话。”
“杨致?……您就是飞虎侯杨致?”四人面面相觑,为首之人率先拜倒叩首,其余三人连忙跟着跪下。为首之人抬头说道:“小人曹云程,忝任此间内廷侍卫统领。(_)我等拜见飞虎侯!请恕小人福薄,虽久闻大名却未曾见过侯爷尊颜。侯爷当知圣旨不得有违,请勿让小人等为难,万乞见谅!”
杨致应允过卫飞扬。这段时日每天都会来看他。若是每天都要唱上这么一出。且不说累,烦都烦死了!
杨致对新晋内廷禁卫将军严方印象不差,统兵将领御下甚严绝非坏事,况且这个名叫曹云程的统领有理有节,应对极是得体。耐着性子掏出金牌正色道:“请曹统领留意了,这是皇上赐我的金牌。凡金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如何?日后我可在卫府自由出入了么?”
杨致持有御赐金牌之事,可谓尽人皆知。曹云程心说早知您这位大爷拦不得也拦不住。等的就是您亮金牌呢!猛地一个激灵,赶忙重又拜倒叩头。山呼万岁。
杨致一脸苦笑的收了金牌道:“诸位大哥都请起吧!”
曹云程起身让到一边道:“侯爷,您这边请。”
杨致点头道:“你们也是职责所在,若是严将军问起,据实回禀便是。哦,劳烦曹统领转告在此值守的诸位兄弟,最好将杨某的样貌好生看仔细些,因为日后我会常来。”
卫府坐落的街市,除了每隔三五几步犹如泥塑一般杵着的侍卫,整条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两旁所有店铺早已一律关张。这种森然威压与静谧,令人窒息,令人从心底发冷。
从街口到卫府不过二十余丈的距离,杨致徐徐走过,心情十分沉重:徐文瀚曾言皇帝对卫肃的处置不乏杀人不见血之嫌,天知道心如死灰的卫肃能熬得了多久?这样森严的环境绝不是一两天或三五几个月就会解除,卫飞扬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何谓度日如年?唯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其中真味啊!
想及此处,停步回头唤了曹云程过来。只要一出门,杨致身上缺什么都从来不会缺了银子。掏出随身带着的银票,也不去数,一把塞到曹云程手上:“众所周知,卫大将军为人清廉刚正,家风俭朴。诸位兄弟在此值守,我知道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清水苦差。这里有些许银两,稍后你给兄弟们分一分。”
曹云程粗略一看,所谓“些许银两”至少不下万两!要知道一个普通内廷侍卫的月饷还不到十两啊!可他飞虎侯是何许人也?他的银子那是随便接得的么?
惊疑不定的推拒道:“……小人代诸位兄弟多谢侯爷体恤!只是无功不受禄,小人等就怕……就怕位卑职微,消受不起啊!”
杨致登时恍然: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他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啊!
他也看出曹云程心思颇是伶俐,先前未必就真不认识他是杨致,说来说去无非是害怕担当失职之责而已。
索性直言不讳的道:“给你便放心收下吧!我别无他意,绝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你们只管一如往常尽忠职守便是。但你们也都知道,我曾在大将军麾下征战大漠,与少将军有八拜之交。若是有人胆敢轻慢轻贱卫府上下任何一人,哼哼!”
“这……小人与兄弟们便厚起脸皮愧领侯爷的重赏了。”
放眼长安,惹得起这位大爷的人还真数不出几个。曹云程苦笑道:“其实无需侯爷交待,纵然借给兄弟们一万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对卫大将军父子心存一丝半点不敬。”
“那是最好。”
因早有侍卫前去禀报,杨致刚一迈进卫府大门。卫飞扬便满脸喜色的飞奔而来:“三哥!果然是你啊!小弟没想到你会来得这般快!”
一边拉着杨致往府里走,一边低声道:“今日我从宫中出来本想去你府上的,未曾料想在街口遇见了宁王。便自折回来了。”
杨致回头瞄了一眼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曹云程,有意放缓脚步道:“四弟,我杨府的大门任何时候对你都是敞开的。何况连皇上都时常念及,你父子俱是有大功于国之人。立誓君臣永不相负。我相信,没有人会、也没有人敢对你们怎么样的。”
“俗话说若能一切随它去,便是世间自在人。四弟何须如此谨慎?不妨自在一些。有人对你阖府上下格外关注,确然不假。他偷偷摸摸看他的,你大大方方过你的。两下相安,岂不是大家都省心?”
杨致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你卫氏父子的一言一行都处于皇帝的严密监视之下。既然已经选择了从金陵回京,那就不必再想着去干点什么,也干不了什么。既然如此,更没必要刻意去隐瞒什么,事实上也瞒不过那些无处不在的盯着你的眼睛。在现在的情形下,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必做。只有隐忍与等待是唯一明智的选择。
“若能一切随它去,便是世间自在人?”卫飞扬喃喃一念,拱手揖道:“小弟受教了。”
杨致抬眼看了看,卫府仍然一如从前,轩敞恢宏十分洁净,陈设简朴却不失雅致。只是四处值守侍卫的布防密度。较之皇宫大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令人感觉无比刺眼。杨致登时对皇帝很是有点看不起:每日里连撒泡尿都恐怕有人帮你数过尿了几滴。这他妈还是人过的日子吗?有这个必要吗?如果说皇帝不恨卫肃,你信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卫肃在军中根基颇深,出自门下的统兵将领数以百计。想当初董坚与李为那两个愣头青为了替沈玉出气,就敢擅自带兵包围安贵侯府,谁又敢保证卫氏门下故旧不会照此来上一出?皇帝或许是小气,但其谨慎也不无道理。
心下不胜唏嘘间,故作轻松的岔开话题道:“卫叔与伯母最近身体如何?四弟,我还是先去拜见二老吧!我这段时日的中午只怕都会在你府里蹭饭,我们兄弟有的是叙话的机会。”
“小弟求之不得!”卫飞扬闻言大喜,随即脸色又黯淡下来:“我回来之后听荣叔说,父亲很少说话,吃得极少,每日至多睡不过两个时辰。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大多数时候是静坐发呆,只偶尔看一看兵书。母亲反倒看得开一些,每日寸步不离的陪着父亲。”
二人且走且说,卫飞扬本想以至前厅见客为由,去将父亲请出书房出来走一走,却被杨致拦住了。
可想而知,卫肃此时与杨致相见,心中感受必然十分复杂。尘埃落定,往事已矣,再纠结于谁是胜利者或失败者已经毫无意义。然而只要是个正常人,一时半会恐怕很难转过这个弯来。
杨致随卫飞扬来到后院,卫飞扬在书房门外禀道:“父亲,我三哥……杨致来看您了。”
书房中无人应答,卫飞扬又轻声通禀了一次。静默片刻之后,听得卫肃沉声道:“杨致,请进吧!”
应声进门,只见卫肃端坐于书案前,卫夫人陪坐在侧,膝间放着置有针线的小笸箩。卫夫人眼泛泪光的道:“致儿!老爷,可不是致儿来了么?飞扬,快请致儿坐啊!”
杨致从小到大从未享有过母爱,往常出入卫府之时,心底早把慈祥朴素的卫夫人视如自己的母亲一般。卫夫人的一声“致儿”,叫得他险些掉下泪来。
杨致对卫肃夫妇向来十分敬重,真心实意的跪倒叩首道:“卫叔,伯母,杨致给二老问安了。”
“这怎生使得?孩子,快起来吧!”卫夫人想要起身相扶,见卫肃神情木然,只得跟着受了他一礼。
卫肃脸色尚可,只是看起来愈发瘦得可怜,眼神空洞,无半分神采可言。哀大莫过于心死!卫肃无疑是个一流的名将,只可惜连一个九流的政客都算不上。
杨致暗自叹息着起了身,卫肃说道:“杨致,我知道只要飞扬一回来,你就一定会来的。你与我儿有八拜之交,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今日受你一礼,应当不算委屈了你。不过,我实在与你无话可说。”
“……我能理解。”
“可你今日既然来了,我总要与你说点什么。我之所以苟活至今,是为了我儿奉旨活着。我儿有义兄如你等,我极感欣慰,乃是我卫氏一门天大的造化。杨致,我儿飞扬,拜托了!”
杨致刚想答话,卫肃已疲倦的合上双眼,无力的挥手道:“我累了。日后只管放手教导飞扬便是,勿要再来扰我。”
杨致只得黯然告退。他听出来了,卫肃话中隐然有临终托孤之意,想必自知已是时日无多。身病可治,心病难医。就算明知如此,又能为之奈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