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寄江
二四八︰母壽
周朝制度,天子的女兒由公主婚,于是稱公主。看小說就到~不同于後世長公主僅為輩分的代表,在漢一朝,公主其尊崇者,加號長公主,服同蕃王。
據張嫣所知,史上西漢一朝十二任皇帝,二百余年國祚,帝女得皇帝特旨加封長公主的只有館陶、平陽、衛長、鄂邑、敬武五人(外加魯元公主的元公主)。有此可知,長公主地位之尊貴,只有由正宮皇後所出的嫡長皇女,或者極受帝寵的公主,才有資格得封。
(注︰淚奔撞頭,在此向大家致歉,我之前一直弄錯了,魯元並未確切加封過長公主。但她封號的元字,即長的意思。元公主為長公主的一個別稱。東漢服虔曰︰“元,長也。食邑于魯。”)
也許是天生的血緣親近,好好對于父親的反應特別敏銳,啊啊做聲,白嫩的手足揮動,咯咯的笑起來,鳳眼彎彎。
雖然好好是嫡出長女,但是剛剛出生滿百日,便加封長公主,這聖寵,實是過隆重了。
“你不必擔心。”劉盈瞧著妻子的神色,安慰道,“這個長公主封號,早晚是要給好好的。我春秋二十五,嫡出只有這一女,日後還需要靠她帶來嫡子,現在便封了長公主號,也不算為過。”
一旁,桑娘察言觀色,將新出爐的繁陽長公主抱走。
甘松香燃著清甜的味道,在椒房殿的角落里靜靜的燃燒著。自產後,張嫣便在東次間里點這甘松香。
“……倒是阿嫣你,坐了雙月子,又休養了一個月,到如今,淳于堇究竟怎麼說?”
“還好啦。”
她的臉色便有些不自然。她生產過後,身材自然有些走樣,在加緊運動恢復過來之前,便不肯讓劉盈近身。卻扛不過劉盈,于是照著當日在漸台的法子伺候了他兩回,只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熱氣撲到耳垂後面,劉盈從背後抱住妻子的腰肢,埋怨道,“就不知道你在計較什麼?說起來,你什麼模樣我沒看過,到了如今這個份上,我還能嫌棄不成?”
事到如今,她早已經浸入到自己的血脈,是刻在自己心上的一部分。人難道能不滿自己的身體?
“你就讓一讓我麼?”張嫣便嗔道,在他懷的身體也微微掙扎,只是听起來,意志似乎不是很堅定。
劉盈吻了吻妻子的紅唇,然後忽然道,“今兒個,我在宣室殿召見了一個人。之後,他向我提出求見你。”
“是什麼人?”張嫣的眸便閃過一絲好奇的神色。
劉盈眸便閃過一絲笑意,“你今兒要是從了我,我待會兒就讓他進來。”聲音狡黠。
椒房殿,那頂四阿頂緋紅煙羅芙蓉帳的四角便慢慢的垂了下來。
……
張嫣洗浴過後,換了一件碧色繡蓮花紋羅襦,玉帶十二幅間色裙見客。荼蘼伺候著她圍上腰帶的時候,笑道,“皇後娘娘如今已經足夠瘦了,實在不需要太在意的。”
“盡胡說。”張嫣瞪了她一眼,杏核眼眸閃過一絲嬌媚水意。
她便坐在坐榻上,抿了一口茶,心想,究竟這個如今在外宮求見的人是何方神聖,能夠讓劉盈覺得,自己見著會足夠歡喜,從而答應交換他的要求。
然後便听見廊下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一個聲音喚道,“阿姐。”還略帶了一絲奔走之後停下的喘息。
張嫣手的茶盞倏然僵住,猛的抬起頭來,見殿簾揭處,一個紫衣少年從外進來,不由失聲喚道,“偃兒。”
來人不過十一二歲,皮膚曬成了微微的麥色,臉蛋容長,眉目與自己有三四成相似,雙目炯炯,望著自己,神情似悲似喜,不是暌違數年的胞弟張偃又是誰。
張偃靜了片刻,重又伏拜了下去,“臣弟偃拜見皇後娘娘。願娘娘長樂未央”抬起頭來微笑,露出一絲牙齒的潔白,已經是有了兩個人的父親信平侯張敖當年的幾分風采。
……
“我這些年都在洛陽,陛下將我從家領出,送入了河南郡守吳公門下求學。且命人看著,不準我帶小廝伺候,不準我曝露信平侯府的身份,每個月除了必用的伙食住宿費用,沒有給我多余一分錢。”
張偃對著姐姐提及這些年離開家人後在外的生活,輕描淡寫。
張嫣沉默了一會兒,“那你現在如何呢?”
“一開始,我是很惱舅舅的,”張偃笑的坦然,“覺得他是記恨我,故意與我為難。後來,過了一兩年,才開始慢慢察覺到舅舅的用意。”
他是信平侯府唯一的嫡子,生母又是出身高貴的魯元公主,注定了自幼嬌寵,總是依戀自己的阿母,姐姐,學不會獨立的看這個世界,處理問題。如果就那麼下去,也許,就會漸漸的走到岔途,前路越走越窄。
阿翁張敖也許察覺到了這個問題,可是礙于魯元以及呂太後,不好出手矯正。
在這個時候,劉盈以舅舅的身份,將他從錦繡富貴堆里帶出來,丟到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的洛陽,讓他離開所有的光環,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求學,直面這個世界,在撞的頭破血流之後,才跌跌撞撞的成長。
“舅舅他,是想讓我看看,剝離開信平侯府世子的身份之後,這個世界是怎麼樣的。而我自己,又是多麼的渺小不堪。”
張嫣看著成長了的弟弟,笑的欣慰,
“那這些年後,你又體悟到什麼?”
張偃想了想後答道,“自前元四年,陛下在長安城外建太學後,河南郡守吳公第一個在本郡建地方官學,官學之,有不少達官貴人子嗣,也有平民卓異之人。而我在他們之間學習,因為隱瞞了身份,這才看到了一些以前看不到的東西。”
他的目光轉為堅毅,
“我知道,我是信平侯嫡子,日後是注定要繼承信平侯位及阿母食邑的,且阿姐你又做了皇後,繁陽長公主已經出世,日後,想來還會有嫡皇子,我作為張家的家主,日後一定要給你們母子撐腰。只有我能夠站起來,擁有屬于自己的功業、勢力,日後,阿姐才能夠在這座未央宮真正站穩腳。”
張嫣望著他的目光頗為感慨,“偃兒,你長大了。”
不再是當年那個任性的男童,漸漸開始有了自己的主見和志向。
听了胞姐的夸獎,張偃便又覺得羞澀起來,赧然一笑,臉上微紅,承襲了信平侯的美貌,他日長大,當又是一個俊美的男子。
“對了,你還沒有見過你的外甥女吧。”張嫣道,“好容易回來一趟,不妨多聚一聚。”回頭吩咐宮人道,“將繁陽長公主抱過來。”
張偃看著襁褓的劉芷,便覺得眼楮都移不開,衷心贊道,“長公主很可愛。”
“是麼?”張嫣微笑,“她乳名叫好好。”
“好好麼?”
“嗯。”
“好字意思為一子一女,好好,”張偃便逗道,“看起來,你還會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啊。”
“胡說什麼呢?”張嫣嗔道。
張偃便只是笑,從懷取出一個玉手鐲,道,“這是舅舅送給你的。”
張嫣凝目去看這只鐲子,它看起來雖然造型古樸,做工也不錯,玉料卻看的出有些許雜志,不是什麼上好的料子。
“太簡陋了是不是?”張偃微微有些尷尬,想要將鐲子收回來,
“這是我替人抄寫書,掙的工錢買的。不過終究是簡陋了一點,好好畢竟是長公主,哪里能戴這樣劣質的東西。”
“誰說的。”張嫣攔著他,笑道,“禮物看的不是價值,而是心意。在我看來,這滿宮的賀禮,你這個做舅舅的,是數一數二的心誠。”取過張偃手的玉鐲,戴在女兒的手上。
張偃于是舒心的笑起來。
“偃兒,——這次回來,還要回洛陽麼?”
“自然。”
提起正事,張偃便收了笑容,正色道,“恩師學問人品都極好。堪為典範,這些年,我在他門下學習,收益良多。這一趟回來,也是以家母親將要做壽的名義請假,,待過些日子,我便回洛陽。”
幾年前,偃兒初離開的時候,哭泣打鬧,只為了不離開阿母和自己。到如今,雖然歸家相逢時依舊看著喜悅親近,但已經是理所當然的說著要走了。
——雛鷹終究是需要離開父母的蔭蔽,才能看見外面天地的廣闊,于是打開眼界。但作為被留在後面的親人,依舊會覺得幾許失落。
“在洛陽可有什麼見聞?不妨說給姐姐听听。”
“嗯。”提及待了幾年的洛陽,張偃的目光便亮起來,侃侃道,“長安雖為帝都,可是洛陽也很繁華,我私心覺得,比長安差不了多少。到如今,我對洛陽可比長安熟悉多了。長安四周多山,洛陽卻是平原……”
……
“對了,”這一日,說到後來的時候,張偃忽然想起來,興致勃勃的對胞姐提起,“我有一個同學,名叫賈誼。為人很是有趣。”
“賈……誼?”張嫣慢慢重復這個名字,聲音略帶了一絲驚異。
“是啊。”張偃笑道,“阿姐大概沒听過他,他雖和我年紀仿佛,卻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平日與我交好。姐姐日後若有機會見了,一定也會喜歡。”
“是麼?”張嫣垂眸微笑,不置可否。
“嗯。”張偃道,“我總覺得,他這樣的人物,便是要出宰入相的。他日後一定會到長安來,到時候姐姐就知道了。”
“也許吧。”
無論姐弟間有再多的話,終究也有離別的時候。離開椒房殿的時候,張偃回頭看著胞姐,欲言又止。
“阿姐,”
……
“現在我認同你的意見,單論做舅舅的話,陛下是個很好的長輩。可是,”他望著姐姐,眼神認真又帶著幾分執拗,
他做你的丈夫呢?
到如今,他已經漸漸長大,懂得了一些從前年幼之時不懂的事情。從那個依戀胞姐的角色走出來,看到了屬于自己的天地,和肩膀上的沉沉責任。
可是,他還是憐惜阿姐的命運。
始終記得,當年,阿姐剛剛嫁給劉盈的時候,偶爾從回未央宮回到侯府小住,背著人的時候,眸光里流露出多少傷感悵然的眼神。
張嫣怔了怔,于是彎了彎杏核眼,明媚的笑起來,
“姐姐現在很好呀。”
好好在一旁的搖籃里,咿咿呀呀的揮舞著手臂,張嫣將女兒抱起來,“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我現在有好好,有你舅舅的疼寵撐腰,已經能夠覺得心里很穩。在舅舅的身邊,我現在,覺得很幸福。”
……
這一年的秋九月十八日,是魯元公主的三十歲壽辰。
張嫣有些唏噓。
三十歲,在自己的前世還可以說是年輕的歲數,在這個時代,魯元卻已經是連外孫女都有了,說起來,都可以算是老太婆了。
因為上面還有長輩呂後在,魯元公主的這個壽辰並沒有大肆操辦。只是在信平侯府舉行一場壽宴,邀請一些親戚參加而已。
皇帝和張皇後在這一日,攜剛剛滿了百日的繁陽長公主到信平侯府祝賀。
注(本段不算字數)︰
今天研究了一下西漢的六個長公主。魯元是在劉邦稱帝後封的,然後嫁給張敖;館陶是帝的女兒,在帝為代王的時候出生,據說是景帝封這個姐姐為長公主,到武帝時期,尊稱大長公主,因為漢初重母系,又稱竇太主;平陽公主據說是在第二次婚姻和第三次婚姻之間封的長公主,據說是劉徹覺得這個姐姐幾次婚姻不幸給的補償,封長公主之後,她很快嫁給了衛青;鄂邑公主以撫育昭帝的功勞封長公主,在武帝朝,這個公主默默無聞。敬武公主據說可能是許平君所出。
唯一有可能初生便封長公主的就是衛長公主,這是武帝的第一個女兒,也是武帝將近三十歲才得到的第一個孩子,是劉徹最喜歡的女兒,封地當利。當利產鹽,十分富庶,由封地可以看出來劉徹對這個女兒的喜愛。衛長,據說是衛氏長公主的簡稱。其實我不是很確定她是不是初生就封長公主,因為當時的皇後還是**,不知道**是否容忍,又是否有力量對當時的劉徹構成反對。
西漢時期的長公主,地位比諸侯王。她們的食邑,是可以傳給兒子的。呂後時期,魯元的兒子張偃便繼承了母親的食邑,稱魯王。還有館陶的第二個兒子陳 ,“以長公主子故,封隆慮侯。”
們的好好剛出生便封長公主,是劉盈一力主張的緣故。漢朝的公主,並不是嫡長就可以封長公主的,如果之前館陶長公主為景帝封沒有錯誤的話,在帝時期,館陶為嫡長女,卻依舊沒有得到長公主的特封。按照阿嫣的想法,長公主應該能夠拿到,但正常程序應該等好好出嫁前封,或者,在下一任同母弟上位時候封。
二四九︰失女
乳母桑娘抱著劉芷的襁褓,屈膝拜道,“繁陽長公主拜見阿婆。{吞噬”擒住好好的小手,作勢朝魯元揮了揮。好好似乎覺得有趣,于是咯咯的笑起來。滿了百日之後,因為養的很好,已經比剛生下來的時候長大了不少,手臂像藕節似的白白嫩嫩的,看起來十分討人喜歡。
魯元瞧得覺得心都酥了,連忙將外孫女抱過來,笑道,“好好,可想死阿婆了。”
也許真是因為隔輩親的緣故,她對著這個剛出生不久的外孫女,當真是恨不得捧在手里怕摔著,含在口中怕化了,心疼到骨子里去了。
張嫣瞧著不免有些吃味,“阿娘有了好好,便不要女兒了麼?”自己听著這口氣,都覺得有點酸。
“小沒良心的。”魯元便眯了眯眼楮,轉過來伸手刮了一下女兒的鼻子,“難不成和自己女兒還爭寵不成?”
中元元年九月乙酉,秋高氣爽。信平侯第于這一日將對著尚冠前街的府門大開,從辰時過後,便陸陸續續的有車馬入府,下人小廝在內外院來來往往的穿梭忙碌。午時一刻,皇帝攜張皇後及繁陽長公主到來,為胞姐道過賀後,便被張敖迎到外院園中去了。張嫣卻已經是有些時日沒有見過阿母,于是留了下來,和母親在內院中說話。
這一日,張嫣戴芙蓉冠子,穿著一件鵝黃色陳留茱萸紋曲裾,用一條白玉鳳凰腰帶系住腰身,自生了繁陽之後,她的身上漸漸褪去了一些屬于少女的任性嬌柔,增添了幾分風采雍容。
魯元看著這樣美麗的女兒,就不禁感慨起來,“我的小阿嫣,還記得當初,只有這麼小,”她比了個手勢,“好像不過一眨眼,如今竟也開始做別人的阿母了。”
歲月就這麼過去,恍若流水。
而她也從豐沛鄉間的少女,變成了被人叫阿婆的老婆婆了。
“是呀。”
張嫣被母親說的也傷感起來,“養兒方知父母恩。”
“有了好好,我才知道,阿母這些年,為了我們姐弟,付出了多少心思。——好在,”她抬起頭來,看著阿母,目光帶著孺慕與期待,“這趟偃兒回來,見著比從前懂事了,我也終于安定下來,阿母從今以後,便好好的享享清福,讓我和偃兒伺候你吧。”
“好。”
魯元唇角微微勾起,將背靠在身後的竹紋躺椅上,笑意安詳,“我劉滿華自問一輩子心思良善,從未害過一個人。如今不求別的,只求為你們姐弟積一些福緣,願你們一生平安喜樂。”
信平侯府大門迎來送往的時候,一個二十**歲的灰衣男子正將駕著的牛車停在侯府西邊側門之前。
守門的小廝上前問道,“什麼人?”
灰衣男子跳下車,將斗笠往下押了押,壓低嗓子道,“小哥,我們是來給侯府送今天訂的鮮魚的。”
“怎麼這個時侯才送來?”
“對不住,本來早該送來的,只是侯府特意指定的鱖魚遲了些時候。已經是趕的很急了。”
管事掀開車中筐子,見其中果然是鮮魚,最上頭的幾尾鱖魚,竟還是活蹦亂跳的,于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吩咐後頭的廚房小廝,道,“都搬進去吧。”
“可得悠著點。……今兒個陛下和皇後娘娘都回侯府給長公主賀壽來著。張皇後自小最愛吃鱖魚,若將這些鱖魚給顛簸死了,我饒不了你們這群猴崽子。”
……
“趙大哥。”
待到侯府中人將鮮魚搬進去,重新將側門關起來,伙計鑽入牛車,回頭叫道,“我們也該回去吧。”
“小侯,你先回去吧。”灰衣男子並不回頭,只道,“不知怎的,我忽然覺得有些肚子疼,尋個地方解決了,自會回去的。”
“那我可先走了。——趙大哥,這尚冠里往來可都是權貴,你可別亂逛,早些回來。”
“知道了。”
趙元垂眸,輕輕答道。
正院里,魯元母女正相聚得歡,侍女打著簾子進來,稟道,“公主,太後娘娘從長樂宮賜了賀禮來。且再過一會兒,外頭也就該開宴了。”
呂後作為長輩,不能像劉盈一樣親自過來給女兒賀壽,但畢竟關愛自己這個唯一的女兒,于是每年都會在這一日特意從長樂宮賜一份重禮。
魯元便起身道,“阿嫣,我們出去吧。”
好好忽然在一旁哇的一聲哭起來。
“好好。”張嫣便停住腳步,去看女兒。
桑娘有些手忙腳亂,“長公主這是要換尿布了。”
“——以往在椒房殿,這個時辰,長公主是要睡一會兒的。”
新生嬰兒需要較多的睡眠時間,張嫣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養成比較規範的生理時辰,于是刻意培養她在午間及夜晚睡覺。在宮中的時候,倒也見了些成效。只是如今回了信平侯府……
魯元在一旁看著,便道,“讓人將繁陽送去夏園吧。”
她笑道,“那兒是你從前住的地方,比較清靜。且是府中經常收拾的,一去就能住人。我讓春蕪親自過去收拾一下,去掉一些不適合放在小孩子的地方的東西,著乳娘帶著好好在那兒歇上小半個時辰,等你們回未央宮的時候,再將她帶回去。”
尚冠里坐落在長樂未央二宮中,乃是大漢權貴聚居的第一等地方,常有北軍軍士在此地巡邏。趙元避過轉角處執著赤戟的一隊北軍軍士,沿著侯府灰黑瓦牆的外圍走了一段路,听得牆後並無人聲動靜,于是吸了口氣,縱身而起,躍過侯府的圍牆。
信平侯府中一片亭台樓閣,花紅柳綠,令人目不暇接。他避過了侯府下人的耳目,小心行走了一段路,只覺得四處游廊都長的一模一樣,更不要說知道張皇後落腳的地方了。于是皺了皺眉,正琢磨著是否找一個侯府下人逼問消息,忽遠遠的見著兩個侍女從東手游廊上走過來,連忙避到花園中假山後頭,慢慢的,便听得兩個人的聲音喁喁傳來︰
“前頭小公主困了,公主便命咱們先去夏園,將屋子收拾好,等一會兒,乳娘便會帶著繁陽長公主過來休息。”
另一個圓臉侍女便拗口的笑道,“說起來,繁陽長公主是長公主,咱們公主是元公主,不知道是外孫女的長公主大呢,還是外婆的元公主大?”
“聲音輕些。主子的事情,也是我們這些奴婢可以隨意議論的?”之前的鵝蛋臉侍女似乎要年長些,連忙板臉斥道,不過左右看看,見廊子上下沒有人,于是松懈下來,“先帝與陛下都只有一個女兒,都是嫡長,這不是好比的。不過……先帝登基的時候才分封儲君公主,當時公主已經十三歲,馬上就要嫁給侯爺。不像繁陽長公主,可是才落地不到一個月,陛下就巴巴的封了長公主。”
可見寵愛之深。
論起父寵,魯元公主卻是實在不如這位新封的繁陽長公主了。
趙元便听了一耳朵,在腹中計較明白,遠遠的綴在兩個侍女身後,穿行了一段路,過了一片竹林,果然見兩個侍女便進了一座園子。再等了一會兒,便見之前來路上,一群從人簇擁,中年婦人抱著一個鳳紋明光錦緞襁褓的女嬰走了過來。
那就是萬千寵愛集于一身的繁陽長公主了吧。
他的眸子微微垂下。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這世上,有的人,生下來便出身高貴,有綾羅綢緞簇擁,眾人寵愛,什麼都不用自己憂愁;有些人,卻只能被至親之人拋棄,在淒風苦雨中靜靜死去。
奶水喝足,好好秀氣的打了個呵欠,便閉了眼楮。
桑娘便掩了衣襟,將好好放在搖籃之中,微笑著瞧著粉嫩的小長公主,繁陽長公主實在是個乖巧的孩子,讓人忍不住付出憐愛。
園中忽然傳來一聲高亢的驚呼,“走水了。”
走水的屋子是一座小樓,張皇後嫁入未央宮後,侯爺在夏園中新起的建築,陛下和張皇後尚未琴瑟和諧的時候,與妻子來到侯府,便會歇在這座小樓里。與繁陽長公主此時休息的屋子很近,火光剛剛一起,園中的下人便都驚慌起來,手忙腳亂的趕著撲火。
桑娘連忙將好好抱在懷中,想要出園避一避,回過頭來,卻見室中下人早就空了,一個灰衣男子從門中走進來,不由大驚失色,剛要尖叫,已經被男子用匕首手柄擊中額頭,暈眩了一下,頹然臥倒。手中失力,抱著的女嬰便眼看著要摔在地下,被來人輕易的抄手接過。
經過這般驚險的事發,襁褓中的好好根本並無知覺,只扁了扁嘴,依舊睡的香甜。
趙元瞄了一眼襁褓中繁陽長公主。
繼承了母親姣好的容貌,雖然才過了百日沒有幾天,好好的容顏已經長開了一點,顯出了幾分美人胚子的原型,頗為玉雪可愛。
倒是個乖巧的孩子。趙元忍不住的柔和了神情,笑了一笑,卻又似想起了什麼似的,倏然沉下臉。
……
待到小樓的火漸漸撲滅,下人們安下心來,回轉過來,見守著繁陽長公主休息屋子的兩個侍女倒在簾子下頭,于是沖進屋中,見桑娘亦昏臥在地上,而遍尋屋中,繁陽長公主早已經不見了蹤跡。
信平侯府宴客的大堂位于前院一座高台之上,地頗寬敞,從堂上望去,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未央長樂二宮,侯府園中蔥蔥郁郁的草色亦鋪展在高台下首,自信平侯府在尚冠里興建以來,十年之內,信平侯張敖在這座園中花費了不少銀錢,看起來,端的是修的花團錦簇。
作為今日的壽星,天子的胞姐兼岳母,魯元公主被讓著坐到首座,張嫣隨著劉盈坐在一旁,正飲盡一杯菊花酒,抬起頭來,見堂外,一個侍女正對著荼蘼不知道說些什麼,然後,荼蘼的面色便倏然變的慘白。
“怎麼了?”張嫣問道。
“娘娘,”荼蘼期期艾艾,不忍與言。
張嫣便有了不祥的預感,“可是好好那邊出了事情?”
“……娘娘,”荼蘼咬了咬牙,稟道,“剛才夏園繁陽長公主身邊的人傳來消息,說公主適才不見了。”
“什麼?”
一個瞬間,張嫣只覺得眼前一黑,面上臉色也急劇的褪了下去。
默默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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