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嫣華
作者︰柳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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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後患 二三九︰值得 二四零︰消長  
網友上傳章節 二三八︰後患
    “哪有?”

    張嫣笑眯眯的抱住他的腰,倚靠在其上,“我是怕你憋久了,對身體不好。”抬起一張芙蓉面頰,神情頗為無辜。

    “咳,”劉盈被她的驚世駭俗給嗆到,咳嗽連連,彎下腰去。過了一會兒,方道,“那你——也可以等我晚上回去的。”聲音輕的,好像藏在喉嚨里。

    張嫣垂眸,悶悶的微笑。

    她想起,去年冬日,自己扮成東匈奴一個小部落的貴女,穿過匈奴草原的時候,在篝火大會上跳過的那一支舞。

    後來閑談的時候,孟觀和她說︰回去之後,找個機會跳給你的舅舅。

    ——他可以用男人的名義擔保,劉盈會喜歡的。

    從先帝漢九年到劉盈治下的中元元年,她和劉盈的關系發生了變化。如今,兩個人也正在慢慢的適應著這種變化。楚傅姆也對自己說過,做一個男人的外甥女和做他的妻子,是不一樣的。那麼,同樣的,她待自己的舅舅,和夫君,也當有所不同。

    那個做舅舅的劉盈,溫文爾雅,細心的照顧體貼著自己的一切。當他轉而成為自己的夫君的時候,除了從前的體貼照顧之外,兩個人之間,是否會生發出一些新的東西,一些,屬于情人的綺麗、繾綣、,欲迎還拒的風情?

    她想試著探索一下。

    正因為劉盈平日的個性循規蹈矩,那種越出界限的感覺也才分外的讓人迷惑。

    她當然可以如同過去的無數個日夜一般,在椒房殿等他回來,然後轉告他淳于堇的診斷。也許他會欣喜,也許依舊猶豫,一切自然而然,未免過于平和。于是她特意自己獨自一人來到的宣室殿,在他不知情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撥弄著他的,最終逼的他在白日平常處理政事的地方與自己歡好,因為時間和地點的緣故,有一種類似的感覺,極度的興奮與極度的克制在一起,交織成一種不完滿的饜足。

    前世有一種說法,再深刻的愛情,也是需要用心去經營的。她也是這麼相信著。

    就像煮一壺水,需要時不時的添些柴禾,才能保持持續的沸騰。同樣的,要時不時制造一些小情趣,才能永遠的保持愛情的新鮮性。而兩個人相處,總要有一個主動,一個被動。劉盈的個性有些古板拘泥,所以,這段夫妻關系,她需要主動一些,偶爾做一些離經叛道的事情,反可以更好的增進感情。

    “可是我很想你啊。”張嫣眸光嫵媚,理直氣壯的道,“淳于堇剛走,我就覺得我想你了。雖然說如今是春日,但早晚還有倒春寒,我怕冷。中午大太陽的時候才夠暖和。”

    “再說了,”她抬頭,無辜問道,“你不喜歡麼?”

    ……

    劉盈面頰忍不住泛上淺淺的紅色。

    如今都已經到了春末,縱然今年春天特別的冷,到了這個時候,又能夠冷到哪里去?——虧得阿嫣,連找個借口都找的這般漫不經心。

    話雖然如此,可是他終究不舍得拂阿嫣的面子,正了正面色,叮囑道,“此事可一不可再。不管怎麼說,這兒畢竟不是後宮,白日宣yin,傳出去對你不好。”

    宣室殿與溫室、清涼體例相同,屬天子路寢,嚴格的說,已經有一半屬于外朝,是天子日常燕居與召見大臣的地方。白日里,更是時常有侍中,及郎官伺候在外。若皇後白晝宣yin的名聲傳出去,對阿嫣的名聲不利。

    他語教諄諄,張嫣卻是剛剛經了一場歡好,體力不支,已經開始困頓起來,咿咿啊啊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听進去了多少。

    劉盈啞然失笑。

    過了一會兒,方將扯過來的被衾掖好,在妻子的耳邊叮囑道,“你便在這兒睡一會兒,順便陪著我。等我待會兒事情辦完了,我們一處回椒房殿用夕食吧。”

    張嫣半醒半睡,含糊的應了兩聲。

    ……

    韓長騮將宣室殿外的郎官以及內侍都遣的遠遠的,自己獨自一人守在殿前廊下,听得殿中細微聲響,慢慢的,都沉寂下去。又過了一會兒,劉盈從內殿出來,上前道,“大家,舞陽侯求見,已經在殿廬中等了一會兒了。”

    劉盈愣了愣,這才記起來,在阿嫣前來之前,他正宣召了樊伉入宮來見。卻被阿嫣的措手不及給打亂,根本將這件事給忘的干淨了。

    一時間,他的臉微微泛紅,勉強抑制住了,讓自己用最正常的聲音吩咐道,“朕在東廂候著他,讓他進來。”

    劉盈轉身進殿,忽听得身後韓長騮輕輕喚道,“大家,”于是回頭。

    韓長騮咳了一聲,“你的左襟衣角,還是收拾一下吧。”

    他于是莫名其妙的的低下頭去,見左側曲繞衣襟處被白玉雙螭衣帶帶鉤微微勾住,當是自己剛剛穿戴的時候疏忽未曾齊,顯出了明顯褶子,一時大為尷尬,伸手撫平,咳了一聲入殿。

    舞陽侯樊伉足足在宣室殿外的值廬中等了小半個時辰,才等到內侍宣他入殿。

    ——這可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說起來,他和皇帝是表兄弟,又是從小一處長大的。後來雖然份數君臣,卻依舊保留了很多當年情誼。哪一次入宮求見,皇帝不是直接召見。這還是第一次,被內侍引到值廬中等候。

    入東廂的時候,劉盈喚道,“阿伉。”笑意盈盈,顯見的心情很好。

    樊伉舉步到殿中,伏地拜道,“臣樊伉,參見陛下。”

    “起來吧。”劉盈道。

    “年前匈奴忽然出大軍襲擊我大漢邊境,雖然有出其不意的緣故,但由此可以觀之,大漢邊郡防御大有不足之處……”回想起去年大漢最初措手不及的狼狽,縱然已經過去了大半年,劉盈依舊皺起了眉頭。

    先秦之時,與北疆游牧民族接壤的幾個國家,秦、趙、燕,無一不驍勇善戰,令匈奴不敢輕易攖其鋒芒。後來,秦始皇統一六國,名將蒙恬更是率大軍打退匈奴,征兆大量民工,修築萬里長城。只是後來,時勢變遷,中原發生楚漢之爭,無暇旁顧,匈奴趁此時機做大,統一北方草原。待到他的父皇能夠騰出手對付匈奴的時候,中原已經是多年征戰,民心向和,且平城之戰失利,這才采納了劉敬的獻策,以丹汝公主和親匈奴。

    此後,漢匈又和過一次親。當大漢上下普遍認為,有了楚國公主出塞,漢匈便能夠保持一段時間的和平的時候。前元七年匈奴的鐵騎,徹底打碎了這些人的夢想。

    “將漢匈之間的關系寄托在和親之上,始終幼稚了些。”劉盈抿唇道,“只有足夠的實力,才能真正令匈奴不敢輕犯。”

    樊伉抱拳恭敬道,“陛下英明,臣願效犬馬之力。”

    “今日喚你前來,本就是為了這個。”劉盈一笑,

    凝神鄭重道,“如今,大漢馬政小有所成,今年又征召了北地馬商卜氏掌管馬政。邊地也開始試行募軍,雁門有張偕,朕尚算放心。只是大漢與匈奴邊境頗長,阿伉你繼承姨夫勇武,朕打算讓你去隴西郡做郡守,明年,待募軍試行處滿一年後,也在隴西開始募軍,替朕鍛煉出一支鐵騎來。”

    初漢的時候,文臣多半主張大漢民生凋敝,應當休養生息。武將卻需要用戰功來印證自己的價值,且更加熱血,

    舞陽侯樊伉,雖然是名將樊噲的嫡子,自幼習刀弄劍,但在眾人眼中,更多的是作為皇帝姻親的習慣,他亦渴望通過戰場的鐵血功績來證明自己不負亡父英明,聞言大喜,走到殿中伏跪拜道,“臣必不負所望。”

    嗓門頗大,劉盈便皺了一下眉頭,念及此時在西廂榻上睡著的阿嫣,開口道,“小聲一點。”

    樊伉愕然相望之時,他已經是眉目帶笑,道,“阿嫣現在在西廂睡著,咱們莫要吵到她了。”聲音極為柔和。

    樊伉的心漸漸的沉下去。

    卻原來,陛下看重張皇後,竟已經是到這般地步了。

    說起來,樊伉在張皇後幼年之時也是見過這個表外甥女幾面的。當時,張嫣生的玉雪玲瓏,聰明可愛,很是招人喜歡。後來出乎意料的配給年長八歲的母舅做皇後的時候,他也曾經為之嘆息過的。

    倒不是說樊伉覺得舅甥聯姻真的便是亂了倫常。他與其父樊噲都是武將,對這些東西,沒有文人那麼看重。只是覺得,長安城中有那麼多適齡的高門閨秀,為什麼,劉盈偏偏要娶張嫣?

    有時候,麻煩本身並不是問題,而是,明明可以規避掉這些,又何必走這一條更難走的路。

    如果事情僅僅這樣發展下去,張嫣亦不過是一個可憐人。

    畢竟,劉盈是大漢之君,是男子,縱然無法接受張嫣,他依舊可以廣納妃嬪。張嫣卻是自從進未央宮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這一輩子都只能夠系在劉盈身上,沒有旁的出路。

    卻沒有料到,後來的發展,完全出乎了樊伉的預料。

    未央宮宮闈中的事情,樊伉因為與帝家的親緣關系,知道的比一般長安侯爵多一些,但也不能完全清楚其中明細。但當時在句注山山坳之中,他曾經親眼所見的場景,讓他下了哪怕違背皇帝意願,也不再試圖營救接回張嫣的決定。

    大漢的皇後,可以是皇帝的外甥女;但是,她至少應當足夠堅貞。方配的起中宮之位給她帶來的榮耀,與責任。

    他始終清楚的記得,在那個草木蔥蔥的句注山山坳中,他手中的弓弦慢慢的松下去。

    渠將自己的大氅披在那個少女的身上,然後抱起張嫣,將她放到不遠之處的馬背之上。

    從頭到尾,張嫣都沒有過一絲掙扎。

    雖然自己與張皇後亦有著親緣關系,但終究是與皇帝來的更加親近,而且他們是從小一處長大的。在他心目中,劉盈是高高在上的大漢天子,年輕而尊貴,不需要俯就這麼一個失德的女子。

    有時候,心中對一個人起了一步印象,便會被這個印象所影響,漸行漸遠。

    因此,當張皇後帶著身孕千山萬水回到長安之時,劉盈和呂後能夠不經猶豫的相信這個孩子的血脈。樊伉卻覺得如張後這般的柔弱女子,能夠在匈奴軍營中保住性命,甚至平安歸來,本就令人生疑;再加上受當時句注山情景所惑,更是對張嫣腹中胎兒心有猶疑。且舞陽侯夫人曹氏曾進宮見過張皇後,回來的時候曾經笑言,張皇後顯懷並不嚴重,看上去真不像懷滿六個月的。

    因著張嫣懷孕初期辛苦赴遠,雖然慢慢調養好了,腹中胎兒卻遠沒有正常孕期的孩子強壯。

    若張皇後真的在匈奴與渠有私,甚至連這個孩子身世都有可說之處,如今卻若無其事的回到未央宮……

    樊伉抬頭,看著西廂之中,天光照進來,御座上眉目間自然喜悅的劉盈,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憤懣之情。

    這讓這樣為妻子著想的天子,情何以堪?

    “陛下,”樊伉重又伏拜下去,“臣曾有事欺瞞于陛下,罪該萬死,請陛下治罪。”語氣鏗然有聲。

    劉盈愣了一下,笑意慢慢的淡下來。

    他心中慢慢泛上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擺出這般陣仗的樊伉,要說起的一定不會是自己喜歡的話題。于是道,“何事?——若是不是重要的事情,便算了吧。”

    樊伉卻不肯就著皇帝遞過來的梯子下台,固執道,“臣堅持要說。”

    伺候在宣室殿中的內侍最會看風見色,見事不妙,都急急的退了出去。

    韓長騮親自關上殿門,守在殿下,听得殿中,舞陽侯慷慨陳言,“臣當日出使匈奴歸來,向陛下回旨的時候,曾說在匈奴軍營之中並沒有找到張皇後的下落。其實實情並非如此,當日,我是曾經遠遠的見過一次皇後娘娘的。”

    宣室殿中,春季慣用綠色帷幕,許久之後,劉盈方木著臉慢慢道,“是麼?”

    樊伉的聲音急而沖,

    “臣當日未曾詳盡實言,是臣的過錯。若陛下要治臣欺君之罪,臣心甘情願領受。只是臣不願眼見陛下受人欺瞞……”

    “除了你,目前還沒有人敢欺瞞朕。”劉盈打斷了他的話,語氣生硬。

    他此時正是一生中難得的舒暢時候,大漢國泰民安。且母慈子孝,阿姐身體安好,嬌妻亦平安回到自己身邊。他們甚至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待到夏六月,這個孩子便會出生。

    他並不希望有什麼東西打破這樣幸福。

    劉盈隱忍道,“既然張皇後已經平安歸來,這件事情,就不必提了。你回去吧。”

    “可是陛下,”樊伉抬起頭來,目光明亮,“你就不想知道,當時皇後娘娘在做什麼麼?”

    “她當時和匈奴的左谷蠡王在一處。兩個人看起來處的極好,渠甚至將他的大氅脫下來,給她披上,抱著她上了馬……”

    “砰”的一聲,劉盈拍案而起,怒極而斥,“樊伉,你什麼意思?”

    他轉身抽出室中牆壁之上所懸青銅寶劍,指著殿下跪著的樊伉的喉嚨,鳳眸之中帶著淡淡赤意,聲音冰冷。

    “誰準你侮辱朕的皇後?”

    阿蒂同學,乃看乃造的孽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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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三九︰值得

    宣室殿西廂之,綠色帷幕從房梁上垂下來,無風微微晃動。身下的錦榻,是劉盈平日里在宣室處理政事疲累的時候,偶爾休憩所用,墊鋪與被衾相較于椒房殿,都顯得硬括一些。素來有些擇席毛病的張嫣,卻在這個地方沉沉睡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听的東頭“砰”的一聲,似是硬木案幾翻倒的聲音,動靜極大,將她從睡夢驚醒,尚不知道生了什麼事情,迷糊喚道,“荼蘼?”

    殿靜悄悄的,無人應答。

    張嫣睜開眼楮,見了一室的綠色帷幕,天光從外頭照進來,照在殿地面之上,反出玄色的光澤,一如滿殿的玄漆器設,硬朗而厚重。這才意識過來,自己不是身處椒房殿,而是在宣室殿。

    東廂里傳來高高低低的爭執聲,因為隔的有些遠,她沒有听的太清楚。只是從丈夫熟悉的聲調,听出來他此時處于狂怒之。不過片刻,又是 當一聲,接下來腳步噪雜,轉瞬又沒了動靜。

    ……

    “娘娘,”荼蘼進殿拜道,“婢子見過皇後娘娘。”

    張嫣從椒房殿過來前殿的時候,吩咐過身邊宮人,讓她們在一個時辰後送一套衣裳到宣室殿來。

    “沒有事。”張嫣顰著眉,有一絲心神不囑。

    荼蘼伺候著張嫣起身,見著被衾下張嫣身上錯落的青紫,以及之前歡愛留下來的曖昧印痕,不由羞的滿面通紅。

    說起來,她雖然年紀漸長,但終究還是雲英未嫁,伺候了張嫣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這樣陣勢,雖然心里頭知道主子既然已經有了身孕,定是在外頭和皇帝圓過房的。卻並未親眼見過,如今便有些手忙腳亂。

    張嫣卻仿若並無察覺,問道,“可知道陛下那邊生了什麼事?”

    荼蘼茫然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她雖然是張皇後身邊席女官,卻也不敢在宣室殿這樣前朝的地方隨意走動。剛剛進來的時候,也覺得殿氣氛十分怪異,只是亦不知所以。

    張嫣的眉頭就微微蹙起來,吩咐道,“你去召韓長騮過來問問。”

    韓長騮跟著劉盈出去了,並不在宣室。另有宣室伺候著的小內侍過來復命,很快的,張嫣便知道了事情的大致始末︰

    劉盈今天在東廂召見了舞陽侯樊伉,君臣二人本來說的好好的。不知道說起了什麼事情,皇帝臉色便變了。先是翻了案,後來更是拿劍指著舞陽侯的胳膊,最後雖然沒有真的砍了舞陽侯,卻也去了前殿的武庫練室,和舞陽侯結結實實的打了一架。——到如今,還沒有收場。

    這消息震的張嫣目瞪口呆。

    說起來,作為一個皇帝,劉盈的脾氣算是難得的好,從小到大,作的次數屈指可數。且又和樊伉是從小一處長大的表兄弟,雖說份數君臣,實際上很有幾分兄弟情誼,今日里卻暴怒成這般模樣,也不免讓人佩服舞陽侯樊伉的功力。

    這個時候,她還沒有疑心到此事與自己有關。吩咐內侍道,“去練室外頭給韓侍長傳一句話,讓他先備下跌打損傷膏,也特別注意著,別讓陛下和舞陽侯真的傷狠了。”

    宣室內侍恭敬拜伏應承道,“諾。”倒退著趨出殿。

    她並沒有打算匆匆趕到武庫去勸阻劉盈。男人有男人的交酬,也有男人自己的世界。今日里,無論樊伉是因為什麼事情惹到了劉盈,劉盈既然已經做出了這樣處置的決定,雖然作為一個君王的身份,很有些意氣用事的嫌疑,但若是她急急出面去勸阻,反而有可能落下他的面子。wwwuucom看小說就到~倒不如順其自然。

    畢竟,雖然可能論真正身手,劉盈遜于武將出生的樊伉,但樊伉再渾,也不是傻子,當知道和一國皇帝動手時候的分寸。

    而以劉盈素日為人,雖然可能暴怒,但絕不會真的將樊伉怎麼樣。若是讓二人就這麼泄了,最後收場大約也只是一笑而過,不過是表兄弟之間的一場平常齟齬,說不定還能傳成君臣佳話。

    宣室殿劉盈素日坐著的大案上,此時散放著大疊國事奏折。張嫣心存避諱,沒有走近踫觸,而是喚一個殿伺候筆墨的內侍尋了一本閑書,倚在搖椅上觀看。待得書都看了一半,心終究放不下,抬頭問道,“陛下和舞陽侯那兒還沒有完麼?”

    殿上內侍俱不知曉,一片茫然。

    張嫣蹙了蹙眉,煩躁的將手,“荼蘼,走,跟我去練室看看。”

    還沒有繞過屏風,韓長騮便從外頭進來,見了張嫣,連忙揖拜道,“皇後娘娘,”神情有一些尷尬。

    張嫣便微微松了口氣,問道,“陛下他怎麼了?”

    “娘娘放心便是。”韓長騮道,“陛下與舞陽侯都是有分寸的,陛下並沒有受傷。倒是舞陽侯樣子要淒慘點兒,不過也不會有大礙。”

    “那就好。”雖然理智從來就沒有覺得會有事情,但听到了這個消息,張嫣還是安心了一些,嘴角也微微翹起來,“陛下現在人呢?”

    聲音甜美而柔和。

    “奴婢正要和娘娘說呢。”仿佛什麼都沒有生過似的,韓長騮笑道,“陛下本打算回來的,只是不知道怎麼搞的,王丞相忽然在此時入宮求見,陛下沒奈何,只得過去接見,讓奴婢回來來給娘娘傳一句話,說他可能會耽擱一陣,娘娘如今是雙身子,可餓不得,還是自個兒先回椒房殿。待他這邊手頭忙完了,就會回椒房殿陪著娘娘。”

    張嫣沉默了一會兒,方抬起頭來,“有勞韓侍長了。本宮知道了。”面上笑意盈盈。

    ……

    荼蘼端著湯羹進來,屈膝稟道,“娘娘,今兒個椒房殿里采了槐花,岑娘用花和鮮魚做了槐花魚羹,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娘娘可要嘗嘗?”

    張嫣心不在焉道,“可以啊。取過來吧。”

    槐花味道鮮美,這些年來,岑娘的手藝又精進了不少,將魚處理的沒有一絲腥味。張嫣用了大半,卻根本沒有嘗到多少味道,心思都飄到了旁的地方。

    她將魚羹啪的一聲放在案上,對身邊伺候著的荼蘼道,“你找一個面生的小宮人,去一趟前殿,讓常侍管升到我這兒來一趟。”

    之所以不叫韓長騮,是因為韓長騮為人忠耿,終究是更忠于劉盈,而不是她。從剛才在宣室韓長騮的轉話便可以看出來,當劉盈有意隱瞞自己,他便決不至于想自己泄露消息。

    反而是管升。

    從“林光宮”歸來,管升便成為天子身邊的重要內侍,短時間內風頭僅此于從小隨在皇帝身邊一同長大的韓長騮。他自己卻應當清楚,他的風光究竟來自于何。反而更可能說出真相。

    听聞張皇後召喚,管升果然不敢怠慢,連忙將手邊的事情交代了旁人,自己急急的趕到椒房殿。看小說就到~

    張嫣開門見山的問道,“當時陛下和舞陽侯在練室比試,你在什麼地方?”

    管升恭敬的低下頭去,“韓侍長當時守在室門外。奴婢站的遠些。”

    “可听見什麼動靜?”

    “這……”管升微微猶疑。

    “怎麼?”張嫣笑問,“不能說麼?”

    在電光石火之間,管升已經飛快的計算過一遍。

    不同于別的內侍的懵懂。他知道一些當初的內情,也便猜到今日宣室殿這場風暴的由來。但想著自己受過張皇後的恩惠,在北地的時候,也親眼見了張皇後在劉盈心目的地位。想來張皇後當不至于在這場變故覆敗,咬了咬牙,重又拜道,“奴婢不敢。”

    “……奴婢在宣室殿外,听得陛下與舞陽侯本來處的好好的。舞陽侯忽然跪地不起,然後兩個人便爭執起來。因為離的遠,大部分話語都沒有听見,只听得舞陽侯說什麼欺君之罪,匈奴,出使什麼的。後來,陛下便十分惱怒,拔劍要砍舞陽侯爺。”

    “後來終究沒有動手,便去了練室。韓侍長將內侍都遣的遠遠的,讓奴婢站在一射之遠,也守著。奴婢听著兩個人在練室動拳腳。舞陽侯大聲喝問,‘我和你的多年兄弟情誼,便比不上一個女人麼?’當時沒有听見陛下怎麼答的……”

    “好了,”張嫣忽然打斷了他,喝道。

    管升便果然住了嘴,抬眼去看座上的張皇後,見她凝了眸,面上神情,似是鄭重,又像是恍然,似乎還有些疑惑的樣子,過了一刻,方慢慢道,“我知道了,”她微微後仰身子,吩咐道,“你回去吧。好好伺候陛下,今日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說起。”聲音平靜。

    她身陷匈奴軍營的那段日子里,舞陽侯樊伉曾經出任漢使,接了劉盈的暗地叮囑,前往匈奴營贖回此前數次戰役大漢的戰俘,並且尋找她的下落。當時,她因為蒂蜜羅娜的關系,根本沒有放希望在樊伉身上,且因為怕刺激到阿蒂,從頭到尾,都沒有去尋機會和樊伉接觸。

    對于蒂蜜羅娜當初對她的算計,她並不是十分知曉。不過也已經察覺到樊伉對自己的不滿。

    這並不是一件難以讓人理解的事情。樊伉知道一些當初的內情,卻並不會完全知道。他與自己雖說有些親緣關系,卻遠遠不如與劉盈的親近,且這一對表兄弟可以說是一處長大的,相較于只在幼時見過幾面的自己,自然會更傾向于劉盈。

    只是,她沒有料到,樊伉對自己的不滿,已經深到了會直接向劉盈爆出來。

    從管升適才轉述的只言片語之,她可以猜的出,樊伉對于自己在流落匈奴的期間的事跡和貞姐有所懷疑,甚至可能對自己腹胎兒的血脈都有惡意猜想。

    這十分令她意外。

    在匈奴的時候,她從來沒有一刻消亡過想要回到大漢的決心。在那個時候,她就隱隱的意識到,這段匈奴的經歷,將成為她人生的一個污點,哪怕劉盈在自己身後全力支持,也可能跟隨著她。

    關于今日受到的質疑,她早已經有所意料。她只是沒有料到,樊伉竟是第一個掀開這個蓋子的人。

    為什麼會這樣?

    她並不覺得樊伉是一個衛道的人。況且在自己沒有嫁給劉盈之前,和樊伉的關系也算得不錯,如果不是有什麼他所堅信的,樊伉沒有道理會如此與她過不去。

    算了。

    張嫣搖頭失笑。

    不管樊伉因為如何對她不滿,他終究不是自己在意的人。她從來需要真正放在心上的人,都是劉盈。

    劉盈在此事是如何反應的呢。

    從宣室殿的書案以及被棄在地上的青銅劍來看,劉盈還是對她十分維護的。可是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要在之後避而不見?

    “荼蘼,”她回頭喚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她的聲音听起來很是急切,荼蘼也帶著緊張起來,看了看殿角落里的漏斗,答道,“已經酉初了。”

    酉初了。

    平日里這個時侯,劉盈早就下朝回到椒房殿陪自己了。外頭的天色都已經見黑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還是沒有出現。

    對于那段在匈奴草原上的往事,回到長安之後,她有意無意的避而不談,劉盈也始終體貼她,從不刻意相詢。她一直覺得,劉盈是足夠相信著自己的,就如同自己足夠的相信著她。可是卻在現在,在久候劉盈而不見的時候,卻生出一絲小小的疑慮來,

    對于此事,劉盈,他,真的沒有一絲懷疑麼?

    在她與他數度纏綿之後,便棄他遠走,流落在匈奴草原,四個月後,回到她的身邊,肚子里還懷著一個孩子。

    還是,她閉了閉眼楮。

    他其實也是有所懷疑的。只是心疼自己和逃避相信,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詢問。

    這樣的疑慮,像碩鼠一樣的啃嚙著她的心,她明明知道不應該,卻讓她想要叫喊,想要質問丈夫,可是劉盈終究沒有回來,她抿著唇倔強的不願意派人去找,獨自坐在陰影里繼續等待。

    ……

    直到戌正,劉盈才悄悄的進了椒房殿。

    擺手阻止了殿侍女的參拜,劉盈輕聲問道,“皇後娘娘呢?”

    荼蘼指了指寢殿之內。

    八寶羊角宮燈在燈罩的掩映下散著柔和的光芒,殿帷幕重重垂放下來,一片靜謐。這個時侯,平日里阿嫣已經入睡了許久了。劉盈吁了口氣,躡手躡腳的進殿,撫了撫暗暗痛的肋骨,輕吸了口氣。

    雖然樊伉已經頗為留情,但打到興頭的時候,又如何能真的完全控制的住?肋下的青痕韓長騮已經上過了藥,卻終究掩飾不住,怕阿嫣擔心,他在外頭蹉跎了很久,估摸著阿嫣已經入睡了,才回來。

    “呀。”

    回過頭來,見一個人坐在搖椅上,凝神看,卻是阿嫣披著大氅。

    劉盈咳了一聲,柔聲問道,“怎麼還沒睡?”

    “我在等你呀。”張嫣微笑。

    笑意落在陰影里,飄渺不見。“我每天都要你陪著才能睡著的。今天,你既然還沒有回來,我又怎麼會去睡?”

    劉盈便頗感歉疚,走上前去,撫了撫張嫣的額頭,道,“是我的不是。我若知道你在等我,便一定會早些回來了。”

    張嫣瞄了瞄劉盈掩飾性護住的肋下,沒有說話。

    他不想讓她知道他的傷,她便不問。只是,另一件事情,她卻想要知道。

    “手都涼了。”劉盈握著她的雙手,勸道,“還穿成這樣待在外頭,還不快去睡。”

    “持已,”她溫柔而又堅持的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劉盈失笑,“在我眼,你還就是個孩子。好了,”他抱著妻子,道,“天不早了,咱們真的該去睡了。”

    張嫣站在原地,不肯動彈。

    劉盈便嘆了口氣。

    他知道阿嫣性子里有一種本真的固執,于是靜靜的望著妻子,“你想要問什麼?問吧。”

    她抬頭,望著丈夫,明媚的杏核眼今夜顯得分外的黑,“持已,”張嫣輕輕道,“你今日和舞陽侯的糾葛,我不想過問。可是,你不想問問我,那些日子我在匈奴曾經經過些什麼麼?”

    因為無法解釋與阿蒂的關系,她從沒有主動向劉盈說過自己在匈奴的事情,劉盈也並沒有追問。這是他的體貼,她很感激。可是,出于常情,作為一個丈夫,對于妻子在外的經歷,終究,會有幾分疑問吧?

    劉盈看著妻子,有些懊惱。也對樊伉愈生出一絲惱意來。

    樊伉對阿嫣的懷疑,終究是傷到了阿嫣。

    他知道阿嫣需要的不是謊言,而是支持與真心。于是正色答道,“我不想問。因為不需要。”

    張嫣的一雙精致的杏核眸因為訝異而微微睜大。

    “樊伉今天的話,想來你已經猜到了。”劉盈嘆道,“他從沒有真正認識阿嫣,所以會為一些假象迷惑。可是我從沒有懷疑過你。”

    他望著張嫣。

    “我所認識的阿嫣,雖然有著一點小心思,但卻是極為驕傲且善良的女子,這樣的阿嫣,不會用謊言來堆積自己的幸福。那些事情,你若不想說,自然有你的道理。可是,阿嫣,我想要你知道,”

    “只為著你能夠依舊驕傲而且從容自得的站在我面前,我就會毫不猶豫的相信你。”

    他的聲音清朗而落地錚錚有聲,他的目光明亮而坦然堅定,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之下,張嫣覺得自己仿佛一個雪人,沐浴在冬日的陽光之下,下一刻便要融化,哪怕融化也心生歡喜。

    “傻丫頭,你不要哭呀。”劉盈將張嫣擁在懷里,愛憐道,“哭什麼。”

    “我很開心。”張嫣有些哽咽,淚水綿延的從眼眶落下來,她的唇角卻揚起抹也抹不去的微笑,隔著潺㜜@睦崍保 醋拋約旱姆蚓 約呵笆瀾襠ㄒ簧畎 哪腥耍br />
    “曾經,我有一位閨密友,知道了我喜歡你,就問我,天下有那麼多男人,為什麼我偏偏喜歡這個人。”

    “我其實不記得我當時怎麼回答的了。這些年,覺得苦澀的時候,偶爾想想,也會問自己,值不值得?現在我可以驕傲的告訴自己,值得,很值得。”

    “只為了你今天的這句話,我便覺得,這些年的傾情,便全部值得。”

    愣是沒舍得拆這一章喲。

    當時埋樊伉伏筆的時候,下頭就有人猜,看著日後就要虐了。

    俺就想安慰她,安啦安啦,俺不會虐滴喲。

    咱說咱不虐滴。
網友上傳章節 二四零︰消長
    二四零︰消長

    立夏一過,長安的天氣就炎熱起來。椒房殿中,楚傅姆與幾位中宮女御長相互參詳推證,斟酌著遞上了一份女官制度草案,張皇後看過之後,沉吟了一會兒,提筆在草案之上略加增減。

    這份張皇後擬定的女官制度草案,參詳了後世漢武朝及北魏隋唐各代成形的女官制度,先規範了此時未央宮嬪御與宮人混居的狀況,將嬪御從永巷中分離出去,另稱為掖庭。所謂掖庭者,取掖庭諸殿閣在中宮椒房左右,猶人之肘腋之意。

    此外,在未央宮中立六尚女官。分別為︰

    尚宮,掌導引中宮,秩八百石,下有司記、司言、司簿、司闈等四從屬官,俱四百石。且六尚的出納文籍都要經過尚宮印署;

    尚儀,掌宮中禮儀起居,秩六百石,下有司籍、司樂、司賓、司贊等四從屬官,俱四百石。另設女史一人,秩六百石,下隨女侍史八人;

    尚服,掌衣冠湯沐浴之事,秩六百石,下設司寶、司衣、司飾、司使四從屬官,俱四百石;

    尚食掌宮中采食烹飪事宜,並管理酒、柴薪、醫藥等瑣務,秩六百石,下有司膳、司醞、司藥、司等四從屬官,俱四百石;

    尚寢,掌床幃日用物,以及燕見進御之次敘,下有司設、司輿、司苑、司燈等四從屬官,俱四百石;

    尚功,掌女功之程,下有司制、司彩、司珍、司計等四從屬官,俱四百石,另設宮正(六百石)、司正(四百石)、典正(四百石),負責處分失職之女官和宮女。

    此外設女學士,由女子有大德才者居任,不常有,執掌教習妃嬪、宮人文化書算等。

    張嫣沒有將這份《請于未央宮行女官制》的奏折在私下里在劉盈晚上回到自己的椒房殿的時候遞交,而是走了正式的皇後叩請天子的途徑,由中宮女官呈到天子辦公的前殿。

    也因此,劉盈直到當日巳時才看到這份奏折。

    因為張嫣張嫣參詳了後世成形宮廷女官制度,這份奏折中的所擬女官制度,縱然是劉盈看了,也不得不贊一聲擬的十分漂亮。卻在下一刻微微皺起眉頭。

    阿嫣此時懷孕日子已深,實在不適宜在這些事情上頭花費太多心力。

    “大家,”韓長騮在一旁覷著劉盈的神色,于是問道,“可是有什麼難辦的事情。”

    “沒什麼。”

    劉盈將奏折摞到案旁,想了想,又重新取過,掖在袖中,吩咐道,“朕往椒房殿去一趟。”

    他回到椒房殿的時候,女史沈冬壽正在殿中給張皇後彈琴。

    未央宮中女史俱是精習文墨者,沈冬壽的琴聲音調平緩,帶著一種舒揚的味道。听著似乎能平復人的心情。

    阿嫣總是有一些奇言怪論,堅持哪怕是肚子里還沒有出世的孩子,也是听得見母體外面的動靜的。常听一些舒緩的音樂,對于孩子的育和心智,都有好處。wwwuucom看小說就到~

    偶爾,兩個人都得閑的時候,她也會讓自己彈給她听。說是讓孩子也感受到父親對他(她)的愛,日後才會更健康可愛,也更孝順。

    這樣的說法,他理智上說不上信不信,感情上卻希望是真的。

    希望他和阿嫣,和阿嫣肚子里的這個孩子,能夠一輩子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在一起,永不分離。

    沈冬壽瞥見椒房殿帳簾下投進一個淺淺的黑影,手上一個錯音,琴意便散了。慌忙起身拜道,“參見大家。”

    張嫣亦知道他進來了,于是回過頭來,迎著他進來的目光,面容便燦爛起來。

    “孩子怎麼樣?”他的手習慣性的落在阿嫣的腹上,輕輕撫摸。

    “今兒個挺好的。”張嫣答道,“天氣不錯,他和我都是懶洋洋的。”

    她意有所指,故有所問,“這個時候,你怎麼回來了?”

    “還不是為了你的這個。”他取出袖中的奏折,搖了搖,“都這麼重的身子了,怎麼還不安分?盡胡思亂想,沒的安閑。”

    語氣雖帶了點斥責,底蘊卻是脈脈的關懷。

    張嫣巧笑嫣然,“其實大部分都是楚傅姆的功勞,我只不過是動動嘴巴指點了幾句而已。可沒有費多大的功夫。”

    “怎麼,陛下覺得不適合實行麼?”

    “不是。”

    劉盈斟酌著,答道,“章程擬的很漂亮。但正因為如此,真要實行起來,動靜便不會小。你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產了。不如,等你生產完了,再養一陣子,再開始著手?”

    她知道劉盈是真的出于對自己的關懷,只是,真要如他所言,便違背了自己的本意。于是避開了劉盈的安撫,堅持道,

    “持已,你听我說。我之所以讓傅姆她們勞心勞力的將這份章程趕出來,可不是為了在生產後慢慢開始實行的。”

    “正是因為我馬上要生產了,我才急著想打造一個于我更安全的未央宮。”她抬起頭來,目光有些歉意,“持已,我不是不想听你的勸,好好的放開一切安心養胎,我只是有點害怕。”

    劉盈十分愕然。

    他一直以為,回到自己身邊的阿嫣,有自己一直守著,應當是心平氣和的。卻沒有料到,阿嫣內心深處的惶恐一直沒有真正的消除。

    他緊緊的擁著妻子,安撫道,“阿嫣,不要怕,有我陪在你身邊。”

    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我知道。”

    張嫣嘆道,帶著一點無奈的喟嘆,“可是,我沒有法子,始終無法真正安下心來。”

    他的面色轉肅然,“可是宮里有有什麼不好的痕跡?”

    張嫣愣了愣,搖頭道,“沒有。wwwuucom看小說就到~”

    她伏下去,倚在劉盈胸前,

    “楚傅姆將椒房殿治的很嚴,我也沒有查出什麼不好的痕跡。我只是本能的覺得有點不安。只是,持已,你就當是我胡思亂想,我總是經不住會想,如果我是她們,想要對付我自己,什麼時候最容易成功?”

    答案當然是生產的時候。

    “待得我生產完畢,待得我生產完畢,”張嫣重復道,忽得冷笑,

    “等我生產完了,我當然有精力做這件事了,。但若我生產完畢,哪一個又能輕易的動的了我半分?”

    劉盈怔然,一時間,久遠的舊事都翻騰上心頭。

    八年前,陳瑚躺在榻上,渾身上下都染上鮮血的身影;還有兩年前,王瓏臨終前骨瘦如柴的模樣不自覺的都浮現在自己的面前。還有,在高廟中,他第一次見到自己僅有的兒子劉弘時,他當時據說已經叫五歲了,卻身體瘦弱猶如三四歲的孩子。

    他所有的曾經有過的三個孩子,兩個葬送在或人或己的陰謀中,唯一活下來的劉弘,也生生被瞞了五年的存在。

    劉盈低頭,看著面前的阿嫣。

    懷孕到八個月上,阿嫣身體已經出現了輕微的水腫。握著自己的手,殷殷的望自己,昔日漂亮明媚的杏核眸,如今卻呈現著淡淡的不安。

    他的心中忽然惶恐起來。

    這樣的阿嫣,會不會也像在這未央長樂二宮中曾經有過的,或是將來會有的女子那樣,撐不過生產的險關?

    “持已,”張嫣道,“你就當是為滿足我一個任性心願,讓我現在去做好不好?”

    “若是你不放心我勞累,可以將事情都交給傅姆,由她全權負責,直接向你通報,不用轉告于我。這樣可好?”

    “好吧。”良久,劉盈嘆氣妥協,伸手刮了刮張嫣的鼻子,叮囑道,“只是,你可應了我了,不許自己勞累。”

    “知道了——”

    ……

    少府陽成延坐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捧著手中的內宮送過來的文書,良久沒有說話。

    他養著的一名得力幕客進屋,拱手問道,“大人,可是有為難的事?”

    陽成延便苦笑的將手中的文,“你不妨自己先看看。”

    幕客接過文書,一目十行的看完,不由挑眉贊道,“這份章程擬的極漂亮。”

    “我要你看的問題不是這個。”陽成延額頭青筋直跳。

    日前,陛下下詔,于未央宮中內侍之外,另行立女官職務。半日之後,椒房殿中的那位主子便令人將這份文書送到了自己的手里。

    就如幕客所言,這份章程本身擬的很不錯。但少府掌天子私庫,供奉天子一應用度,連同永巷之中,除了皇後之外諸位嬪御的器設用度及宮人,亦由少府但供給。若張皇後一力主持的女官制真的設立,便會在權責上與少府的現行執掌有所重疊。而他作為現任少府令,如今猶豫的是,是該為自己的屬下保住這份執掌,以此與張皇後相犄呢?還是就此賣張皇後一個面子,從後宮中退出來。

    “我知道大人是為何煩惱。”幕客抱拳揖道,“願問大人分憂。——不知大人可想過如今今上後宮的局勢?”

    “後宮局勢?”陽成延微微愣然。

    “正是。”幕客頷,

    “本朝張皇後擅寵椒房已經是定局。而她的背後,有長樂宮中的呂太後,以及今上胞姐魯元,便算日色衰失寵,也談不上失勢。未央宮中其他的妃嬪,位份最高的便是袁美人,,卻袁美人從未有寵,所仗不過淮陽王。”

    “便是淮陽王。”陽成延嘆息,“淮陽王終究是今上唯一的皇子,更是居了個長字,焉知它日不會……”

    他帶了些吞吐。

    要知道,張皇後雖然有孕,但是據說身世可能有些問題,縱然是皇子,以後想要繼位,也不是說便可以一帆風順的。

    “大人只怕想多了。”幕客從容笑道,“淮陽王繼位可能性不大,從陛下指給淮陽王的王傅人選,就可以看出來。陛下對淮陽王的期望。”

    “淮陽王傅?”陽成延訝然道。

    “正是。”

    幕客揖道,“淮陽王傅楊博,師承伏生,是有名的儒家學者看,尤精《尚書》,《春秋》,卻不擅政治。若陛下有一絲半毫的意思讓淮陽王日後繼位,便不會給他擇這麼樣的一個王傅。”

    “再說了,張皇後有呂張二家支持,這二家也不會容許皇儲出自張呂兩家之外。說到底,陛下與張皇後春秋都盛,既然有了這一胎,還怕以後再生不出一個皇子來麼?縱然張皇後真的生不出來,張家也可以另送一個女子入宮,生下皇子抱到皇後娘娘身邊去養,而不是讓一個已經養不家的皇長子繼承大統。便是退一萬步說,日後袁美人重新得勢,今日此事,也是陛下下的詔令,大人你奉陛下詔令行事,袁美人要恨也只會恨張家……”,不會帶上你這個受害的少府的。

    陽成延恍然大悟,揖拜道,“謹受教,多謝先生教我。”此後果然,悄無聲息,將掖庭諸嬪御的用度,由少府直接撥付中宮。

    中元元年,楚傅姆代張皇後于未央宮中立女官,提拔了不少年長忠厚宮人,一時之間,未央宮中人人側目,掖庭諸嬪御噤若寒蟬。

    日子又行雲流水的過了下去。進了夏五月之後,張皇後已經是大腹便便,隨時都可能生產。椒房殿宮人亦如臨大敵。

    “娘娘身子已經沉重,”楚傅姆婉轉勸道,“這些日子還是多待在殿中吧。”

    “我心里有數的。”張嫣回頭答道。

    漢時時人認為,五月為惡月。在這個月份出生的孩子,都是不吉利的。尤以五月初五之日為最。

    相傳,“五月子者,長于戶齊,將不利其父母。”,“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諱舉正月、五月子。”

    覆滅東漢王朝的王莽便是出生在五月五日,據說家人將他丟棄在田野之中,過了一段時間去看,新生兒奄奄一息,但竟然還沒有被餓死,于是生出了惻隱之心,又將他給抱了回來。

    後來,王莽長大,果然覆滅了東漢王朝,同時也給自己的家族帶來的滅頂之災。

    對于這些說法,張嫣本人雖然不信,卻架不住時人都是信的。因此也希望避免孩子在五月出生,以規避世人不善的目光。

    按著當日受孕的時期計算,她的正常生產日子應該在六月。但到了九個月上的孕婦已經是離生產很近的了,若不小心受了什麼驚嚇刺激,提前生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楚傅姆婉轉建議張嫣五月止步不出椒房。在自家殿中,還能照看著點。若出了椒房殿,在路上遇到掖庭嬪御,有意無意的驚到了張皇後,竟至于早產,雖說可以回頭重重懲治,但對于小皇子或是公主的一生而言,卻是無法挽回的損失。

    張嫣嘆了一口氣。

    反正,自懷孕日期子重後,她也不大愛見人了。為了腹中的孩子,這一個月,她倒也可以忍耐一二,只是更加珍惜劉盈陪伴在身邊的時光。

    那一天夜里,她在腿上微微抽筋的時候醒過來,訝然現劉盈竟沒有入睡,只是披衣坐在身邊,呆呆的看著自己,眼神十分擔憂。

    她訝異的好一會兒沒有言語,用細微的動作舒緩靠著里頭的那只腳的筋脈,裝作沒有睡醒,怕劉盈察覺自己其實已經醒來。

    他在擔憂著什麼呢?

    是……自己將到的生產麼?

    也是。

    劉盈曾經有過的兩個女人,陳瑚和王瓏,都是因為生產而橫死。唯一一個存活的兒子,他也沒有看過生產,女子生產對他而言,只是一片灰色的印象。自己越近生產,他便越是擔憂害怕。

    難為他,在自己清醒的時候瞞的那樣自然,讓自己從來都沒有察覺。只有在夜深人靜忽然醒轉的時候,才看見他擔憂的眸光。

    注(本段不算字數)︰

    1︰本章中將永巷劃分為妃嬪的掖庭和宮女的永巷,是漢朝武帝時期的事情。

    2︰女官,自周朝開始,宮中便有女官雛形。當時,女官身份和天子的妃嬪身份是合在一起的。自北魏開始,才有真正獨立的女官制度。隋唐漸漸完善成形。明朝時,太祖朱元璋參考隋唐,設立的完善女官制度,女官一度權勢頗大,到了明朝中後期,漸漸被內侍侵奪。

    至于張嫣所擬的女官制度,則主要參考唐朝女官制度。

    3︰梧齊侯陽成延︰以建長樂未央二宮之功,功封五百戶,為梧齊侯,任少府。

    因為是建築大匠出身,咳咳,可能,在政治上不大精通,需要讓賓客指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