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外飞星
当天刚开始下雨的时候,陈六正走进高家店的正门。
天气因为雨的关系变得有点冷,但是店内的气氛却是热火朝天。一伙军汉光
着膀子,吆五喝六的正在执色子关扑,还有些坊内的闲汉地痞也在跟着下注,分
了几桌正玩得痛快。这些军汉们脸上大多刺着金印,粗壮的身上纹身花绣刺虎刺
鹰的一大堆,看系在腰间的军袍服色,有禁军也有藩军,还有些是巡检弓手。
军纪在这里并不存在,因为这个勾栏是专门做军中士卒的生意的。敢来洪德
寨这等兵危战凶之地做生意的商贾,本身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辈,多是不怕死的亡
命徒。
自仁宗庆历年以来,朝廷和西贼党项叛匪数十年交兵,环庆路作为和西夏接
壤的前线历来都是兵火荼毒的重灾区,人命贱如草。
而洪德寨在环庆路亦算前线,不是什麽太平之地。
事实上,洪德寨内大小六十六间店铺,都是作军队生意的。
要麽是回易走私,要麽是放高利贷,要麽是勾栏,而他们背后的东家只有一
个,那就是堂堂的大宋禁军。
陈六走了进来,看见人群涌动,便往旁边凑了凑。凑到了一伙军汉身后,堆
着笑脸答茬。
那伙军汉正耍得来劲,没人理他。当兵的,尤其是西军里当兵的,大多经历
过战阵,见过生死,知道自己有今儿个没明儿个,也不在乎那俩钱,关了饷之后
便吃喝玩乐。一把把的铜钱堆在桌上,只见那庄家把色子一摇一放,顿时有人大
声咒骂有人喜笑颜开,笑闹声乱哄哄的响成一片。
那坐庄的军汉喜滋滋的把钱搂到怀中,才抬眼看了一眼陈六。
「你这鸟人来做甚?」
陈六也识得此人,嘿嘿笑着说道:「三哥请了,不知唐头儿……」
那唤作三哥的军汉也知道陈六这闲汉近来与都头有些来往,不过这倒不关他
的事,他现在眼里只有眼前那堆得好像馒头似的铜钱。他不耐烦地往后院一指,
「唐头便在后面消遣,你自去寻他便是。」
那陈六点头哈腰的和这班丘八粗赔见过礼,便往后面走,刚到后房,却听见
动静不对,只听得阵阵女人的浪叫自门后传来,他侧耳听了一阵。
暗暗啐了一口,骂声晦气,便又转身退了出来。
只是靠墙角站着,再不言语。
若不是这些赤佬们把持着延边回易的商路,鬼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一个个
脸上刺着金印,看就是杀千刀的短命鬼。
不过也因为这些贼配军们,自己才能有利可图。历来战争,都是最能让人发
财的。
先帝神宗皇帝在位,一心要平灭西夏,恢复河西汉唐故地,陕西五路几十万
官兵同西夏一打就是十几年,其中既有王韶开拓熙河、种鄂复绥德的辉煌大捷,
也有五路西征、永乐城这样的惨败,为了补贴军费,朝廷下旨允许边军回易以补
充军用,这道旨意在陈六看来,真是朝廷这些年干的唯一一件真正的好事。
就因为这道旨意,他才从原来一个地痞无赖,变成拥有现在的身家的陈大官
人。
六年前神宗皇帝病逝,大宋朝廷换了新的赵官家,高太后垂帘听政,司马相
公作了大宋朝廷的新宰相,要行什麽元佑更化,说是要同西贼停战和好,把元丰
四年大军西征时收复的国土再割给西夏,重新给西夏岁赐,这样就不用打仗了,
大家都不用再吃苦了。
说的倒是挺好,但是地也割了,款也赔了,兵也撤了,也不知道朝廷那帮相
公们是怎麽搞的,西贼的侵攻反而比以前更加猖狂凶恶。
去年一年之内三次入侵,大掠环庆、泾原诸路,党项前锋游骑甚至公然深入
到了庆州境内,今年西贼的韦州静塞军司又在没烟峡大肆修筑堡寨,集结擒生骑
军,很可能是准备再次入侵。
而朝廷这边熙河路也在修筑定远城,显然是准备对西夏采取报复行动,这下
任谁都知道朝廷行的元佑更化算是自打耳光了,不过对于陈六来说,这又是发财
的良机,不打仗了,他靠什麽发财?
后房内。
唐云和他身下紧压着的妇人都是赤条条一丝不挂,两人互相紧紧搂着,肉体
淫靡的压挤绞缠在一处,翻滚着在床上纵情折腾。女人结实修长的双腿在男人的
侵略下淫荡的左右张开,紧夹着唐云的健腰,双脚互相勾着,一身性感丰满的白
肉在男人大手有力的揉磨下颤动着,留下片片红痕,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随着
男人的动作纵情吟哦。
「哦……哦……哒哒……亲哒哒……哦……」
男人气喘如牛,将全身重量紧压在女人的双腿间,双手兜住她的屁股,猛力
往里挺动,将床铺晃压得吱呀呀乱响,还有淫靡的肉体汁液研磨的粘响。
女人的双手搂着男人精赤健美的脊背,伴随着阵阵的袭来的快感,指甲不时
地扣进肉里。
这女人乃是个暗娼,借这个勾栏卖身糊口,她男人是本地的一个无赖闲汉,
吃喝嫖赌全沾,家当败光了之后便靠浑家做皮肉生意养家。
此刻正在前面给人帮闲。边地军州市井之内多的是这样的鸟人,只因官兵与
西贼常年交战,兵祸连结,边民们朝不保夕,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这场漫
长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也许明天战争就又爆发,自己便会命丧沙场,命都顾不住,谁还在乎出卖肉
体呢。
谁会知道党项狗贼下一次杀到家门口时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活一天便算一天。看不到未来的情况下,能在乎尊严名节的人就太稀少了。
「你个淫妇……呼……呼……看爷爷如何炮制你……」
唐云汗流浃背,猛力的挺动着身子,享受着和女人肉体厮磨绞缠的快感,这
女人的里面早就湿的一塌糊涂,自己那粗壮的肉茎在里面舒服的搅动着,每次都
能抵到卵眼的深处,干的猛了,在里面磨的这娘们阵阵发浪,一阵阵的淫水往外
尿。
「起来……」
女人肥腻的腰肢被男人的大手兜住,轻轻一提就给提了起来。她的下面被塞
的满满的,这男人的本钱是她见过的最大的,此刻这要命的东西让她下面淫水直
流,阵阵酥麻的快感好像海啸一般将她吞没。
她顺势起来,双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双腿绞缠钩挂在男人的腰上,屁股悬空
往下一沉一座,湿漉漉的肥厚肉穴便将那销魂的肉棒槌又吞进了体内。
男人咬着牙呼吸着凉气,赤脚站在地上兜着女人的胴体悬空猛顶,一连串不
知是尿还是淫水的液体顺着两人结合处滴落满地。
皮肉拍击之下,阵阵细小水星四溅,怒张的肉茎不停的被吞入女人的湿粘阴
户,带的里面的暗红嫩肉时不时翻出,上面还带有白色的粘液细丝。
女人的屁股被撞得掀起阵阵肉浪,这些军汉们个个都是粗鲁汉子,力气大得
惊人,在她身子上发泄一次往往要把她折腾得腰酸腿软,而这个唐都头更是其中
的佼佼者,别看生的眉清目秀一幅好皮囊,但是下面的肉根却是好大一条,力气
也是最大,抱自己这百多斤的身子就像抱着小孩一样,连续颠了数百下,面不红
心不跳。
但也是因为如此,她才最爱这个年轻的都头。
有时她想,为何自己不是他的浑家,这才是真正的男人,不知哪家的女子有
福给他做了浑家,那真是夜夜春宵,想想都觉得爽快。
唐云粗喘着搂着女人的屁股,这麽悬空弄着,女人体内的嫩肉绞缠着他的阳
具,箍着肉茎来回研磨,那滋味美妙之极。这城内的勾栏瓦舍暗娼土窑多达四十
四家,但是就是这家这个孙二娘的滋味最爽,床上风情万种不说,还生的一幅好
皮囊,杏眼桃腮瓜子脸,体态风流妖娆。
嫁了那个张青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想想就让人嫉妒,越嫉妒就越想让
人猛干上几下,他抱着她的屁股把她放在桌上,低头吻住她大张的红唇,身体搂
紧贴紧,忍着快感猛力往湿肉里挤插,似乎想把里面最后一丝淫水也榨出来。
女人终于力气不济,被男人折腾得身子也软了,腿也耷拉到了两边,唐云越
是发性,又将女人抱起,直接站着抵到了屋门上,忍着最后的快感用力猛顶,女
人的腿间已经湿的跟失禁了一样,第五次也是最强烈的高潮很快来临,身体痉挛
的抽搐起来,失去力量的双腿再次盘紧了男人的屁股,指甲抠进了男人的肉里。
唐云猛颠了两下之后,只觉得一阵海潮般的快感直冲后脑,用力一顶之下,
竟将房门撞倒,两人赤条条搂抱着跌出门外,唐云跌到后依旧压着女人,带着跌
到的势子一下顶到了最里面,之后大鼓大鼓的阳精喷涌而出,完全灌满了女人的
内阴。
前面的人听到动静,有的探头出来看,见状都是哈哈笑了起来,唐云一点也
不在意,依旧那麽搂着女人,直到自己把最后一点精液也挤了出来,排进女人肉
体的深处之后,才喘着气不动弹了,女人的身体也渐渐的平息下来。
此刻好些军汉闲汉都探出了头来看热闹,那张青初时听到动静吓了一跳,急
忙窜到后面来,看到这情况也是一愣,脸上阵红阵青,不知自己浑家有没有事。
虽然自己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当王八了,但是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干的高潮到了
失神的状态,从床上干到地下,从屋里感到屋外,连房门都干到了,众目睽睽之
下两人趴在院子里达到高潮,他的脸上也不好看。
「都头,这是……」张青勉强赔笑着向往前凑。
「娘的,看什麽看,莫不是讨打!」唐云大大咧咧的站起来,胯下那根肥硕
阳具还沾着女人体内的粘液,油光水亮的,随着他的动作滑稽的摆动着,他一把
拉起忙不迭捂身子的女人,转身进了屋,顺手又把垮掉的房门扶了起来。
哄笑声中,众人又回去赌钱去了,只剩下张青站在那里呆若木鸡,脸色白的
好象张纸。
「都头,你真是……奴家还有何脸面……」孙二娘在房内手忙脚乱得穿着衣
服,没口的埋怨。
「怕个鸟,你又不立贞节牌坊。拿着,爷赏你的。」说着自腰中褡裢里取出
一吊铜钱,扔给孙二娘。接着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往腰中一摸,脸色变了:「我的
玉佩呢?」说着便在床上翻找起来,定是刚才脱衣服的时候不知掉落在哪里了。
翻来翻去,总算找到,唐云长出了一口气,仔细察看。
只见那玉佩乃是蓝田玉雕成,通体温润光滑,乃是一只独角兽的形状,只是
在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云」字。
「幸好没有摔坏。」唐云喃喃自语,小心的贴身收好。
「都头这玉佩看起来不是凡品啊。」
「家传之物,我和我兄弟各有一块。」唐云心情愉快,话便多了。
「都头还有个兄弟,倒不曾听都头说起。」
「你打听这些做甚?」
唐云翻眼看了看她,穿好衣服站起来,仰天呼出一口浊气。
舒展了一下筋骨,只觉得浑身舒泰,欲火发泄完了之后人总是特别的轻松。
到了前面,众人看见唐云出来了,顿时哄笑连连。
一个个怪叫唐都头好本事,唐云嘿嘿笑着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看见墙角的
陈六,他对他招了招手,陈六笑嘻嘻的凑上前来。
两人出得店外,到了个僻静处。
「你来做甚?某家不是说了到了日子自会支应你。」
「都头息怒,实是小人的东家等不得了,只求都头给个实在日期。」
唐云脸一沉刚要发作,那陈六眼明手快,手中塞了一物,唐云一看竟是一个
银饼子,怕不有十两重,顿时面露喜色。其时大宋朝廷行的是铜钱,这金银之物
要麽为富户收藏,要麽就是给了辽夏岁币,等闲难的一见,看来这陈六的东家,
出手确实大方。
「你须知,这干的可是杀头的买卖,一旦吃那些御史相公们知道了,便要吃
不了兜着走。」
「别人做不得,到唐都头这里,还不是小菜一碟。这洪德寨到肃宁寨、安塞
堡、乌兰寨百十里边地,便是折太尉说了算。咱们大宋朝,谁不识得河东折家将
的威名,唐都头乃是折太尉的牙兵都头,谁敢不卖个面子。再说这回易之事,几
十年前便有了,朝廷惯例而已,又算得什麽大事。当年范文正相公都作得……」
这倒是实话,自从神宗朝熙丰新法行了将兵法之后,宋朝将领对手下军卒的
控制日益加深,尽管后来元佑更化尽罢新法,但是军队有军队的对策,不是朝廷
一道旨意就能搞定的。
从洪德寨到肃宁寨,还真是一言堂。
洪德寨和乌兰寨还好些,多是禁军把守。肃宁寨那里乃是环州慕家藩骑的首
领慕化驻防,藩部本就纪律散漫,再去回易,肃宁寨现在已成无法无天之地,就
是因为有折可适罩着,才一直没人去管这个事。
不过话却不能明着这麽说。
「你懂个屁,现在章经略相公总领环庆路,早就下令只许和青唐吐蕃羌部回
易,何时允许和西夏回易了,莫忘了西贼正和咱们开兵见仗,这叫资敌,抓住便
是死罪。」
「是是是,小人糊涂。」
陈六点头哈腰,净说好话,心中却是冷笑。
陕西的边将,哪个屁股是干净的?暗中都做着回易生利,其中相当一部分人
和西夏也有暗中来往,两边打仗并不妨碍底下的人各取所需,只要只要战争一天
不再次全面爆发,这种走私就将存在下去。
折可适虽然号称名将,但是,暗中也遣自己的亲兵回易,自己能搭上你这条
线,就说明你干净不了,还装什麽蒜。
唐云斜眼看着陈六,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这回易说起来不算什麽,朝廷的
公使钱,封桩钱都公开发到边将手里当本钱去做生意去了。
没人会真的在乎这个。但是自己的行为却有些出格,那可是上千匹的绢,不
比平常小打小闹,这麽大的数目听起来可有点吓人。
朝廷历年来都有钱荒,再加上边境有回易的需要,每年的军饷很大一部分都
用绢代替,成几十万匹的绢一批批得发往边军手中,边军由此变卖生利,补贴军
饷。而他因为替折可适暗中做着这种生意,所以得以便利为自己谋些利益。
绢发往青唐吐蕃等地,一匹得利四贯钱。他便暗中勾结这陈六,由陈六出钱
先将这绢买下,前前后后有千余匹绢,得钱四千多贯先交上去充账。之后在暗中
将陈六手中的绢运往西夏境内贩卖,因连年交战市易断绝,此物西夏境内奇缺,
千匹绢可换得良马二百多匹,这二百多匹马或运往内地或就地卖给军队,一匹良
马可得钱上百贯甚至数百贯,乃是实实在在的暴利。
如果军队主导的话,得了良马自然可以用于操练骑兵,或者贩卖生利补贴军
资。但是唐云现在是背着别人用军队的绢转手来为民间商贾生利,军队得不到好
处,所以完全是挖军队的墙角给自己找好处,这要叫人知道可不是说笑的。军队
作为一个利益共同体,最恨的就是这种吃里扒外的叛徒。
再加上自己的上司是折可适,这位爷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宋朝的武人,没有不知道河东折家将的。北宋初年,有杨家将、呼家将等显
赫一时的将门,但是到了现在都没落了。
到西夏崛起,范仲淹、韩琦等名臣总领西北军事,白手起家艰难经营起了庞
大的西军,其间也出了种家将、姚家将等「新贵」,但是其底蕴也没有折家将那
般深厚,毕竟这是大宋朝唯一允许存在的藩镇,而且是代代出名将、代代有人死
于王事的藩镇。
而折可适,便是折家这一代当中最耀眼的将星。
当年年纪轻轻,便被名帅郭逵视为「真将种」,补入御前侍卫班直,后随种
鄂出塞巡边,当时种鄂夜渡大理河,攻克绥德,大破西夏,为宋军报了好水川之
仇,西夏恨之入骨,探知其出塞,便选骁将隈才浪罗潜入鄜延路邀击种鄂,折可
适单骑迎击,刀斩隈才浪罗于马下,持其首级而还,一战名动西陲。后来五路西
征之时,以横行正使的身份独领一军,先破西贼于三角岭,再破敌于米脂寨、又
破敌于蒲桃山,元丰五年先克金汤城,再取霞卢城,朝廷特旨嘉奖,将霞卢城改
名洪德寨命他驻守,在西军中有常胜将军的外号。
这样杀人如麻的铁血将领,心都是用冰块雕成的,若是有人惹恼了他,他决
不会手下留情,哪怕自己有多大的功劳也没用。
唐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会不会惹恼他,但是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陈六瞅着唐云,他不相信这个贼配军会放弃到了嘴边的肥肉。为了那每匹马
十贯的抽水钱,换了他他杀头也干了,那可是俩千多贯,在这里这就是天文数字
了。
「也罢,便把脑袋压上去关扑这一回。回去告诉你东家,十天之后子时,我
在南门外十里青沙沟马铺等他。」
夜深,洪德寨城内宵禁。
陈六的身影出现在高家店的院内,张青和孙二娘一改早上的神情,三人在屋
内密谈。
「总算是松口了,看在两千贯的份上,谁能站得稳。」陈六说起唐云时,一
脸的不屑。
「那战马要何时才能到手?」
「十日之后便去交割,届时你们通知大龙头,做好接货的准备。只要有了这
几百匹战马在手,河东河北西京的绿林道,就得奉咱们红莲会为瓢把子,官兵咱
也不惧。到时候再招兵买马,大事可期啊……」
「那唐云真的和夏狗那边有勾当?」
「我打听清楚了,这唐云原本不是汉人,是西夏那边逃过来的汉奴撞令郎,
只因通晓西夏言语,才给折可适收为亲兵,专门为了他打探西夏军情的。我跟着
他去过几趟,那边的西夏狗真的和他有交情。」
「他是个西夏人?」孙二娘一皱眉头。
「这些时日苦了二娘了,此时我已禀报大龙头,日后必有嘉奖。」
十日后深夜,青沙沟马铺。
四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队,满载着货物在山路间行进。深夜间不敢举火照明,
只有借助天上的月光摸黑前行。自从章桀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之后,一改神宗朝
时的那种动辄十几万人大兵团出塞得战斗风格,开始对西夏零敲碎打步步蚕食。
章相公极力鼓吹「筑堡浅攻」的战略,每占一地必筑城堡,然后选拔精锐骑兵扫
荡周边,之后五里一堡十里一寨的往前推进,整个环庆路遍地堡寨,而据点外围
明暗马铺更是数不胜数,如果没有知道内情的军队人士带路的话,这种规模的车
队想避过宋军的监视网是不可能的。
而此地属于折可适的防区,而唐云又是折可适的亲兵都头,所以唐云恰好就
属于熟知内情的军队人士。他带着车队慢慢前行,七绕八拐,而今天晚上的马铺
暗桩似乎也松懈了,诺大的车队竟然慢慢渗透过了宋军的防线。
闪过一片树林,前面出现了被挖的横七竖八的深坑壕沟,还有人为放倒的树
木石块,看样子是一道人为的分界线,道路被破坏的非常厉害。唐云举手示意停
下,扭头对陈六说道:「此地已是边界了,再往前便是夏狗的地盘,车队是不能
过了,咱们需步行前往。」
陈六以前虽然跟着唐云到过夏境,但是仍然害怕,脑门上汗珠已经下来了。
唐云在前引路,翻过那些壕沟木石障碍物,前方便是一条小路,这里是西夏
静塞军司的防区,前面不远便是静塞军司下辖最大的据点尾丁屯,每次西夏入侵
环庆路,这尾丁屯的屯兵都是入寇的先锋,双手沾满了汉人的鲜血。而且此地还
是西夏臭名昭著的擒生部队的主要活动区之一,平时隔三差五就要越境打草谷,
呼啸来去掠汉人为奴,边民对其恨之入骨,宋军对这个据点也是视为眼中钉肉中
刺。
陈六跟着唐云提心吊胆的走了一阵儿,周围全是山石林木,黑乎乎的也看不
清楚,仿佛周围藏着无数的人,随时随地会跳出来给他们来一箭。
「到了。」唐云突然停下脚步,陈六差点撞到他身上。
在看前面,黑乎乎的耸立着一个高大的建筑物,这便是尾丁屯设置在这里的
烽火台。近年来宋军的「筑堡浅攻」之策成效显著,西夏不怕宋军大兵团长驱直
入,但是对这种步步为营的蚕食攻势十分头疼,被迫也学宋军在边境要地修建烽
火台,不过显然不善筑城的党项人只学了个皮毛,诺大的尾丁屯只有这一个烽火
台,而且修得十分高大,跟个小城堡似的,里面装个二三百人估计没问题,但是
平时只有二十多屯丁驻守,这情况唐云是早就弄明白的了。
陈六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座烽火台,但是心中已就不由自主地升起敬畏之
情,实际上,凡是在陕西边地讨生活的边民们,谈起西夏都是又恨又怕,毕竟这
是宋朝这个人口数千万的强大帝国耗费几十年却无可奈何的对手。
前面黑暗中闪出数条人影,接着烽火台上的台窗处,有人打出了灯笼。
借着亮光,能看得清楚面前的四个人都是西夏屯丁的打扮。
穿着生铁牛皮甲,腰挎长刀弓箭,脑袋上的发型是令人恶心的秃发,好像倭
人的河童妖怪。不过这些家伙都是熟人了,为首的那个是个小首领,张嘴对着唐
云便是一连串的西夏话。
陈六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唐云也没给他翻译,只是自顾自得用西夏话和对方
对答,你来我往说了一阵之后,只见对方哈哈笑起来,显得甚是欢喜,过来还给
唐云行了个礼,看样子很是亲密,而唐云拉着他的手也是一付多年老友的模样,
然后对方回去之后,唐云跟陈六说:「他们答应了,五匹绢换一匹马,咱们的大
车过不来,他们同意到边境那里去交割。」
说完,只见对面的一座小山后面,大群的马匹被人赶过来了,接着烽火台里
的屯丁们也都出来了,帮着赶马群,一起到了那堆人为的障碍物跟前。
现场的气氛相当怪异,互相交战的两个国家的军人,隔着一堆垃圾山般的障
碍物,一边互相戒备一边开始互相做生意,这边数够五匹绢交给那边,那边便牵
一匹马过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全部数目点清,黑暗的天幕已经有点开始
发亮。
「该走了。」唐云催促道。陈六带来的人里面看样子有牧民之类的人,驱赶
引领着马群一起朝回走,但是这次他们走的并不是来时的路,唐云并不在乎,交
易完成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现在已经没他的事了,除了收钱之外。
两千多贯,自己肯定是无法独吞的。那些马铺里的夜不收们,他们既然这麽
配合,肯定封口费是少不了的。还有肃宁寨的藩兵们,这帮杂碎昨晚撤掉了巡哨
的游骑,这笔辛苦费也得给。还有亲兵队的同胞们,他们要帮自己打掩护,胃口
也小不了。
想来想去,几乎周围所有的人都得打点,不知道这两千贯最后能剩下多少?
能剩下三成唐云就心满意足了。
最重要的是,那位折可适大爷……
等回到洪德寨的时候,唐云依旧是两手空空,半路上他和陈六带来的人已经
分手,他们带着马群走了另一条小路取道回环州,唐云不知道这帮马贩子究竟走
的哪一条路竟能让如此庞大的马队避过官府沿路的关卡,不过西北道上马贩子多
数都与绿林马贼有联系,这些马贼平日里出没山林之间,确实知道一些平日不为
人知的秘径小路,自由出入两国边境,甚至自由出入兴庆府都不是难事。
两千贯铜钱重量实在太重,装箱也得好几大箱,根本不肯能随身携带,陈六
约定好了回城之后用等价的金银付账,唐云不知道这帮人哪来的那麽多金银,但
是他没兴趣刨根问底,赶来边境走私的商人们大多都是神通广大之辈,到时候收
钱再兑成铜钱或者别的什麽硬通货也一样,反正军中那帮人渣们分账也不急于一
时。
他倒不觉得陈六会赖账,因为唐云觉得这些人可能想做长久的买卖,一旦失
了信誉,边境上将再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以军队的力量做到这一点完全是轻易
而举的事。再说对方有一千贯的押金在自己的手上攥着呢。
到了城门口,此时天色已亮,城门开放,军民进出熙攘。
唐云眼尖,看到门口的门军比自己离城时多了数倍,而且城外还有些自己不
认识的军士在那里歇马。看他们打的旗号,竟有环庆路第六将党万,还有第二将
刘所,这都是在环庆路各霸一方的土皇帝们。
而哲可适乃是环庆路的第七将,更是经略使章桀的心腹爱将,这帮人凑到一
处,定是有什麽军机大事要商议,联想起最近风传的西夏正在韦州集结兵马、没
烟峡大兴土木,说不定便是来这儿商议对策来了。毕竟环庆路诸将中,哲可适乃
是当之无愧的智勇第一。
是要重新开战了吗?或许自己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眼看着陈六进了城门,唐云特意拉开了一段距离才进城,将通行牙牌和令箭
交给门官验看,他这几天轮到出城巡更定铺,是领了令箭的。
回城得回官衙缴令,之后再找机会去寻陈六拿钱。
反正这厮必定会返回城中,并不急于一时。
结果正在城门口时,却见对面沿路来了一队牙兵,领头的正是自己的同僚兼
好友,牙兵左都的押官高龙,看见自己之后面色有些古怪。唐云心中不由一动,
却见高龙快步走到自己身边说道:「唐云,太尉有令,着你回城之后便去参见,
这便去吧。」
唐云笑道:「五哥,何事这般着急?我看外面那些军士,多是党将军和刘将
军的部下,莫非太尉传我是有要紧公事吩咐?」
高龙脸色不豫,朝他打了个眼色说道:「太尉有何公事我如何得知,快走快
走。」
唐云一看便皱了眉头,这高龙乃是他的好友,又是同僚,平日里他捞到的钱
财也有一份是给他的,看他这样子,怕是有些不妥。
接着回头一看,却见高龙带来的牙兵们竟然分散站在自己的身侧,隐隐形成
了看押的姿态,立刻就知道自己的事终于曝光了,这些人就是折可适派来招呼自
己的,都是自己认识的人,各个都是武艺出众的精英。
看来是真的了,以这帮人的本事,有两三个人自己就只能甘拜下风,现在有
十个人,再加上个高龙。
该来的始终要来吗,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唐云心中长叹了一声,也没有什
麽别的动作,只是任高龙他们押着走向官衙,这一切都被不远处坊墙后面的陈六
看了个分明。
这是怎麽回事?陈六也非等闲之辈,吃绿林饭的,眼力不好就活不长。眼看
唐云似乎是被人给押走了,虽然没上铁索,但是看那架势绝对错不了。
难道这狗官的官司犯了?这可大大的不妙,自己好不容易走通了这条路,上
下打点,眼看着就要断了?他是不是因为这同西夏回易的事吃官司呢?难道这厮
真的要给砍头?
唐云这狗官死不死他倒不在意,但是这厮现在是唯一一个愿意并且有门路同
西夏回易的武官,并且有权有势,能罩的住他们。他们还指望能通过他多搞几批
战马呢。
而且他会不会把自己咬出来?陈六几乎肯定一定会。
但是自己又不敢确定唐云一定是因为此事……现在最明智的决定是赶紧离开
这里,但是如果自己是误会了,唐云肯定会认为自己是赖了账跑了,好不容易接
上的线就断了,而且自己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怎麽办?
陈六正在发急,突然背后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一惊,回头看时,却见
身后站着的却是一个健壮的中年男子。
满脸络腮胡子,穿着上是一个行商的打扮。
「大龙头!」陈六顿时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男人做了个隐秘的手势,陈六心道正好,这事正好跟他说。
「大龙头,刚才……」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
男人举手示意他闭嘴。
「收拾东西,马上离城。这条线就此断了也不打紧。」
「这……这样便走,是不是太可惜了……」
「我适才在城内看见了章桀那老贼的心腹家将,只怕他是已经察觉我们的动
向了,抓这个姓唐的狗官绝不是无的放矢,为了区区几千贯不值得这般冒险。反
正马匹已经到手了,以后再找路子也不迟,我苏延福纵横江湖这麽多年,也不靠
这些狗官成事。」
「章桀那老贼!」陈六低声惊呼,随即咬牙切齿,苏延福原本是荆州一带有
名的巨匪,占据天王山,一手创办红莲会,人强马壮,官兵碰见这帮土匪也要退
避三舍,原本荆湖路那些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们都听他的招呼,在绿林当中乃是
有名的魁首。但是后来章桀提点荆湖北路刑狱,对这些绿林盗匪们痛加清剿,死
在他手里的绿林人数不胜数,苏延福被章桀剿的老巢都丢了,在南方站不住脚,
最终流窜到了北方,现在慢慢的恢复了元气,但是听到章桀的名号,仍然心惊胆
颤。
「早晚有一天,将这老贼拿了千刀万剐。」
「大龙头,若是如此,只怕咱们的退路也难保了,章老贼现在经略环庆路,
环州也是他的地盘,咱们的马队二百多匹马,这麽大的队伍,只怕……」
「这倒不必担心,此地藩部众多,这些藩子大多从小在山林中长大,熟悉很
多隐秘的道路。我已从中收买了一个名叫孟真的藩官,此人熟悉一条秘道,可从
此地直接行至环州南门外的山里,不必走官道。」
「难怪高七他们,不进城直接往山里转,原来大龙头早有安排。那张青和二
娘……」
「大家一同上路,这些日子委屈他们两个了,布置好的伏棋却没用上,白吃
了那麽多苦。」
「大龙头,那个藩官孟真靠得住吗?」
「他若靠不住,现在报官拿了我们岂不是功劳一件,再说这藩部与咱们汉人
不同,他们又不是宋人,平日里目无法纪惯了,对官府并无效忠之心,只要给钱
什麽都干。反正咱们只劳这厮给咱们带路,没用处时,一刀杀了便是。」
************
夜色降临,环庆路起伏的山川在月色下蒙上了一层皎洁银霜。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天月也不黑风也不高,但是唐云的心情却是想
杀人。他走的还是那条老路,身后跟着的队伍比上次小了很多,一百匹绢,五辆
大车,十三个人。
没人知道上次他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实上听说这事的人觉得他还能活着都很
奇怪。
唐云私下里通敌回易的事肯定是露馅了,以折可适那森严的军法,还有现在
环庆路的主帅章桀那杀人不眨眼的性格,这样顶风作案的人正好拿来杀鸡儆猴。
但是唐云现在还好好活着,这就不能不引起一些人的猜想。
有人觉得折可适可能是看上了和西夏回易的丰厚利润,现在叫唐云继续出来
做买卖就是证据,只不过现在没有底下人捞钱的机会了,这叫大鱼吃小鱼。
有人觉得折可适惜才,这唐云为人精明强干,一身枪棒武艺在胞泽中十分出
众,现在二十出头就在牙兵里当都头。
折可适曾说过此子将来能做到他这个位置。眼看宋夏又将展开大战,正是用
人之际,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说得过去。
不管别人怎麽猜想,当事人自己却是和平常一样轻轻松松。
「到了吗?」有人低声问道,来的十三人全都身手矫健,大步流星,而且一
路上话很少,这麽远的路仍能保持队形和纪律,一看就知道是军队里的精锐。此
次奉命押车的人都是从折可适的亲兵里选的久历战阵的老手。
「快到了。」唐云头都没回,自从他当年从西夏逃回来的那一天起,他的心
就麻木了。但是现在,他感觉他的心里好像开了锅一样,那种难以抑制的激动让
他不敢多说话,因为他怕别人听出来。
前方,尾丁屯烽燧隐约露出影子。
烽燧上,雷丁密兰扒着垛口望着东边的方向,唐云又传来消息,今天又有利
市可发,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
雷丁一族乃是个党项小部族,对他们来说,与庞大的东朝作战不过是生存的
手段而已。他们需要东朝的财货粮食来养活自己的族人,如果不用打仗不用死人
也能得到这些,何乐而不为。静塞军司乃是仁多族的天下,西夏十二监军司掌权
的都是豪族大姓,他们这些小部族只有供人驱使的份,每次于宋朝开战,都是他
们这些小部族冲在前面当炮灰,而那些大部族则在后面跟着捡便宜。
当然雷丁密兰没能力改变现状,但是小部族自有小部族的生存之道,一边是
西夏,一边是庞大的东朝,他们夹在中间,只有左右逢源才能生存。宋朝是西夏
的敌人,是仁多族的敌人,但不一定是雷丁族的敌人,尽管雷丁族现在也是西夏
的一分子。
白上国作为部落组成的国度,部族才是第一位的。
嵬名族的王位,自有他嵬名族的人去操心。我们雷丁族需要生存,没有必要
对你们誓死效忠,反正贪婪的仁多一族总是把我们这些小部族安排在危险的地区
替他们做挡箭牌,就像这里,一旦开战,这里肯定是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如此
用心险恶,我们又何必对你死心塌地。
「来了。」眼看着熟悉的身影出现,雷丁密兰一阵兴奋。
「雷丁密兰!」下面是西夏语的大喊,确实是唐云。今天带来的东西不多,
这倒正常,上次千多匹绢自己还没消化完。
他们不就是要马麽,党项人别的不多,就是马多。
「下去看看!」雷丁密兰招呼守烽燧的人一起下了塔楼。这个烽燧里面共有
正军五人,负担十人,还有十名杂役,此刻全都出来了。
「唐郎君,果然是守信用的人啊。」雷丁密兰队面前这个英俊的宋朝武官颇
有好感,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愿意两国的边境永远这麽对峙下去,永远和这个
人做生意。接着他看到唐云向后面招了招手,只见几辆大车吱哑哑过来了,他顿
时一愣,宋军通常都是把大车停到边界上,然后两边到边界交接,今天怎麽过来
了,他们是怎麽把大车拉过障碍物的?
不过再一看,对方就十几个人,都是赤手空拳,己方人多,他也就不放在心
上了。
「不知今日如何交接啊。」
「照老规矩便是。」唐云说着一招手示意他过来,「雷丁头领辛苦了,小弟
这里有礼物奉上,不成敬意,希望笑纳。」
雷丁密兰哈哈一笑,「唐郎君太客气了。」说着刚刚往近前走了两步,猛地
发觉不对,只见那些个同来的大汉各个面沉似水,身上有一股无法用语言表示的
气势,就像食肉猛兽正盯着他们的猎物一样,绝对不是普通人。而且他们隐隐站
的位置也很不对劲,一旦开打的话,他们所占的位置都是最利于发起攻击的。
作为一个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不好有诈!」
他用尽全力飞退的同时扯着嗓子大喊,然而他的脚刚离地,对面的唐云速度
竟然比他更快,身子一晃鬼魅般的出现在他的跟前,雷丁密兰惊恐的看着对方的
胳膊一抬,接着眼前一花,一道惊虹般的刀光直接抹过了他的胸口,雷丁密兰的
身子直接倒飞了出去,生铁牛皮甲被砍成两半,胸口开了一条大口子,血花飞溅
之中跌落尘埃。
「杀了他们!」雷丁密兰吐着血狂叫,但是唐云就像一股旋风般扑上,举刀
横扫狂挥,一个人竟然挡住了所有人的路,而对方的那些大汉们第一时间纷纷掀
开大车的箱子,快速取出里面的大型弩机。
「闪开!」有人大吼,唐云身形一纵,平地窜起一丈多高,横着跳了开去。
那些举着兵刃狂叫着冲过去的西夏士卒迎头遇见一阵箭雨,射得非常准,眨
眼工夫就倒下八个。有的人竟然连身子都被射穿,给生生钉到了地上和烽燧的墙
上。
现场顿时一片大乱。
「这是……」雷丁密兰此刻已经站不起来了,但是他能看到倒在他身边的族
人的尸体,铁质的铠甲被钉穿,身体也被穿透,深深插着可怕的箭杆。他认识这
种箭,木羽点钢,西夏军中是没有这种箭的,天下各国之中只有一支独一无二的
军队才使用这种恐怖的杀人武器,那就是东朝禁军的神臂弓部队。
完了,这不是唐云这狗贼想黑吃黑,这是宋狗宣战了,这是战争的开始!
「快点烽火!」
这是他喊出得最后一句话,接着唐云的刀就抹过了他的喉咙,他的视线颠倒
了几下,然后看到了自己无头的尸体。
唐云一刀斩下雷丁密兰的首级,接着直接窜到了烽燧的大门口,里面有人拼
命关门,唐云举脚猛踹,大门被踹塌了半边,一名杂役举着长枪从门里刺出来,
被他一把抓住枪杆顺势一削,直接将他的手给削断,接着一脚蹬翻,飞身就往里
面闯,现在最要紧是赶紧占领顶楼的烽火堆,万一被人点着了可就功亏一篑了。
折可适早就知道自己的事,之所以留着自己,就是为了今天出其不意偷袭烽
燧,自己需要向他显示出自己的价值。
几步上了顶楼,总算松了口气,上面没人。再看下面,却见那十三人已经将
所有活口斩尽杀绝,这帮人都是军中精选出来的武林高手,身经百战,又有神臂
弓助阵,对付这帮杂兵自然是不在话下,十三人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唐云,上面没事吧!」高龙在下面大喊,同时几个端着神臂弓的杀手也上
了顶楼,占据了制高点。
「无一漏网,快报知太尉!烽火台已拿下。」
下面的一人解开一匹拉车的马,翻身上马转回头直向宋境奔去。
不久之后,大地传来微微的震动声,好像滚雷在地上滚动。大地的远处涌起
了狂野的军气,大气在激荡,甚至扑面而来的风中都带着兵戈的豪气。数不清的
人马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现了出来,无数只人脚马蹄将所经之处践踏的草木皆
平,到得近前,借着火把的光亮再看全都是身穿红色战袍的大宋官兵,个个盔铠
甲胄齐整,黑压压漫山遍野不知来了多少,隐约约看着枪戟如林,旗幡遍地。
「唐云缴令!现已夺得夏狗烽燧,守军二十五人具被枭首,夏狗烽火未及传
递,请折帅定夺!」唐云翻身跪倒,他面前是一个骑着大黑马的武将,此人年纪
四十岁上下,长相好生威猛,身上披挂着一套精工打造的明光细钢甲,外罩皂罗
袍,腰扎十蛮带,得胜钩上挂着一柄凤咀刀,鞍下挂着大弓,浓眉大眼,一双眸
子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刘所。」
「末将在!」刘所虽然和折可适乃是平级,但是此次行动章桀下令由折可适
总领,军法可开不得玩笑,所以口称末将。
「自你军中留一都兵马看守此地,余者随某家去取那尾丁屯。」
「得令!」
「某早已使人探的明白了,今西贼抽调韦州之兵数万,实为图熙河路之定远
城。静塞军司之兵早已被抽调一空,目前不过虚张声势。韦州诸堡寨屯守之兵各
自不过数百而已,皆老弱之辈何足道哉!今韦州空虚,正是天赐良机,我等先破
尾丁屯,再取韦州,烧了仁多保忠那狗贼的老巢,看他回不回军!如此大功唾手
可得,大丈夫封妻荫子,功名正当马上取!唐云,你到选锋队做擎旗,不把旗子
插上尾丁屯的城头,你便提头来见!」
「得令!」
「愿随将军破敌!」初战得胜,宋军的士气已经起来了,一齐大呼小叫。
唐云不知道折可适怎麽想的,尾丁屯是个大据点,平时驻军数千人,折可适
口口声声说对方只有数百人,这个情报不知道准确性如何。
己方看起来有备而来,但是折可适显然想出其不意打夜战突袭,夜战最是容
易发生混乱,一旦情报失误,即使原本占据优势的军队也很容易引起军心动摇。
但是这是折可适的决定,他现在是全军统帅。
黑夜中,数不清的人影在山路中穿行。
黑压压的和周围的山林夜影融为一体,浩浩荡荡仿佛直到天边,宋军的军卒
们一个个牵着马,嘴里咬着树枝,小心翼翼的前进。黑夜中骑马容易出事,现在
是最不能出事的时候。
唐云所在的选锋部队在最前面,他们都由折可适的牙兵组成,担当的是最艰
巨的任务,待会儿战斗打响他们要最先发起进攻。折可适带兵最是赏罚分明,亲
兵队平时拿最多的犒赏,享受最好的待遇,但是战斗时也要担任最危险的任务。
此刻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手里握紧了战马的缰绳和兵刃,路他们是熟悉的,
平时牙兵们担任硬探斥候曾多次深入夏境侦查,尾丁屯就在前面不远,但是兵马
真的只有几百人吗?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在转这个念头,唐云也不例外。依照折可适现在的部署,
应该是趁夜色袭破尾丁屯,然后在此歇马直到天亮,养精蓄锐之后靠骑兵的速度
一举冲到韦州城下,幸运的话夏军甚至可能做不出有效反应。
如果情报正确的话,静塞军司的主力,此刻不在韦州,这确实是个可行的计
划。
现在宋军可不是当年仁宗朝的时候了,在那个兵甲不练、战马奇缺的年代耗
全国之力也只能集结出来万余能够野战的马军,侬智高那种不值一提的化外蛮夷
在两广岭南之地引发的小小兵乱也能让朝廷大臣们如临大敌,但是现在情况已经
不同了。
自王韶开熙河征服羌人之后,宋朝每年能从熙河青唐吐蕃之地,得到两万匹
马,还有熙丰新法推行的马政,不惜背上残民害民的名声,在付出高昂的代价之
后,宋军缺马的现象已经逐渐得到了改善。现在陕西五路,每路驻军之中马军都
有万骑上下,有的多达两万,此次拉出来的八千多骑,清一色全都是久历战阵的
精锐马军。
不过话说回来,这八千多马军,几乎是环庆路十几年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积
攒下来的一多半的家底,宋朝和契丹、党项这种马背上的国度不同,对于游牧民
族来说,八千骑兵不算什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便折损了转回头便能聚集起
五倍十倍的人马来,若是宋军这八千多骑折损了,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补充
回来。
都是宝贝疙瘩,就这样也敢拿出来赌,这也就是折可适有这个胆子。
前面,终于看到了尾丁屯拿低矮的寨墙,虽然是要寨,但是党项人作为游牧
民族筑城的技术实在无法与宋朝相比,整个西夏能让宋军重视的也就只有兴庆府
和灵州,其余的都不值一提。韦州的城墙宋军根本不放在眼内,更别说韦州下属
的尾丁屯。
寨墙的吊斗上,一个西夏士卒正在打瞌睡,他们叶石族比不得仁多族那般人
多势众,当兵不过是混日子而已,凡事没必要那麽认真。而且前面的烽火未燃,
就说明前方一切平安无事,既然如此,何必委屈自己。现在的西夏军队不是李元
昊时代那样赏罚分明了,梁氏专权仁用私人,排挤异己,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仁
多族的那帮杂碎有什麽好事不想着他们,净叫他们来干这吃苦的差事,鬼才给他
们认真干活。
正瞌睡着,他揉揉眼突然看到几条黑影不知何时竟从外面爬上了寨墙,他疑
惑的看着这些人,瞌睡的脑子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擅自离营的军卒趁夜回
营,于是上去喊了一句:「尔等何人?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麽?」
没想到,对面的人一个个满脸狰狞之色,其中一个一抬手就是一把飞刀,正
中胸口。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接着号角声,铜锣声,战鼓声,人喊马嘶声,狂暴的杀声响成了一片,半空
中还有一个个火球好像天女散花一样抛进寨中。营房中的西夏士卒衣衫不整的冲
出了院子,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战马嘶鸣着横冲直撞,整个寨子彻底陷
入了混乱的漩涡之中,那情景就像世界末日到来了一样。
叶石宁浪目瞪口呆的站在寨墙上,现在他的半个寨子都已经烧起来了。袭击
开始的时候,作为此地的守将,他正搂着一个汉人女奴睡得正香,这女奴是他从
仁多族擒生军那里换来的,花了他四贯钱,搞起来特别爽。
结果等他被噪音惊醒的时候他是一丝不挂的冲出了房门,而现在他也只穿了
裤子,上半身披着半拉甲,光着脚带着头盔,手里拿着一张大弓。
城内现在到处是宋军四处乱蹿,和自己的族人厮杀在一起。而城外到处是火
把,借着火光的映衬,宋军黑压压的攻击人潮让他惊呆了,此时寨门已经失守,
甚至东墙不知被宋人用了什麽武器竟被直接撞塌了一大截,密密麻麻的宋军士卒
正在蜂拥而入,而一杆宋军大旗正歪歪斜斜但是很牢固地插在西墙上。
此刻还掌握在夏军手中的,只剩下了南墙。但是南墙外面,也有数不清的宋
军。
人人口中都在高喊刚才折可适所下的命令:「全歼夏狗,人人有赏!」
完了,叶石族完了……
叶石宁浪满脸悲色,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到了下面的一名宋军。
大喝道:「孩儿们,拼死杀贼,杀光这些宋狗!」
下面的夏军完全被宋军的人数压倒,跑不了也打不过,节节败退被无数刀斧
枪矛挤向四周,然后被分割包围,每退一步都接二连三的有人到下,无数人体被
戳烂被刺烂被剌烂,然后横七竖八的被推倒。此刻宋军已经完全占了上风,叶石
宁浪的喊叫没有激起任何士气,反而引起了宋军弓弩手的注意。
「那是个夏狗大首领,宰了他!」有人在人群中大吼。
过百张神臂弓、马黄弩、黑漆弩、黄掖努不约而同的从四面八方抬了起来,
对准了南城墙。此刻夏军非死即逃,还肯留在叶石宁浪身边的都是他的骨肉军账
亲兵,眼见主将有难,立刻奋不顾身的冲上前来,数面盾牌把叶石宁浪遮了个严
实,接着一阵乱箭就到了,夺夺夺夺一阵爆响,盾牌被射穿,甚至接着穿透了后
面的人体,道道血浪溅起,浇了叶石宁浪一身,再看他的亲兵被弩箭射的惨不忍
睹,身体和盾牌完全串连到了一起,就算死了也保持着护卫他的姿态。
「宋狗,爷爷与你们拼了!」叶石宁浪血贯瞳仁,一抹脸上的血污,狰狞的
好像地府出来的鬼神,扔了大弓转身抄起一柄守墙用的长柄大锤,推开身边的尸
体大喝一声从墙上就跳了下来。
周围的宋军士卒一看来得正好,齐发一声喊便围了上来,枪槊齐下,但是这
叶石宁浪在西夏军中也是以武艺高强著称的名将,凶猛异常,一柄大锤舞动起来
呼呼挂风,使得水泼不进。
宋军士卒被他打的刀枪乱飞,转眼间已被他打死两人。余众只是围着,没有
再贸然靠近。
折可适此刻已经驾临西墙上面,再看叶石宁浪如同一头疯虎一般左冲右突,
而下面的宋军多是他的牙兵组成的选锋士,竟然不能近身,顿时让他恼怒不已。
他的牙兵多大本事他是清楚的,都是他自己亲自挑选招揽的,平时和自己练武打
个四五十招也不见得能落下风,此刻却奈何不得一个困兽之斗的蛮夷头目。
接着他又看到谢雄上去搏杀,这人是他亲兵中的什长。
素来以武艺高强著称,结果上去没十招就给一锤子砸在胸口上,口吐鲜血倒
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折可适的手握紧了刀柄,一直忍住自己亲自下场一决高下的冲动。他现在是
担负一方重任的朝廷大将,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他沉声说道:
「谁若能取了这厮的狗头,赏钱百贯!」若能在单挑中击败此人,对于士气来说
也是有很大帮助的。
话音未落,就见身边一到黑影掠了出去,再看,正是唐云。
叶石宁浪正在发狂的乱舞大锤,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他抡锤横扫,那人竟泥
鳅般的滑身躲过,接着顺势抢入自己怀中。叶石宁浪一声冷笑,脚尖点地身形飞
退,同时大锤向前疾送,直击来者胸膛。
那人本领也端的了得,身形疾旋再次躲过。
手中朴刀化作一道白光直削脖子,叶石宁浪低头躲过,大锤反撩带起一股劲
风,那人躲避不及,只好举刀硬挡,只一下手中的朴刀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身形一个趔趄被震得差点坐倒。叶石宁浪大喜,运锤猛击,那人就地一滚躲开,
团起身子一个鲤鱼打挺,刚站起来却发觉自己全身都处在对方大锤的攻击范围之
内,若是对方一锤横扫只怕是躲不开了。
果然叶石宁浪见来的这个宋军武官身手高明,估计也非无名之辈,自己的命
运已经注定,若临死能多拉几个宋军够分量的人垫背,也不白死。
立刻虎吼一声,举锤狂扫。那人眼见躲不开,边举拳往他腰间打去。叶石宁
浪心想你赤手空拳能有何厉害,老子便拼着挨了这一拳,之后便将你砸成肉酱。
谁至对方这一拳击在叶石宁浪的腰眼上,顿时一大团鲜血涌出,再看那原本
空无一物的手上,不知何时竟握着一支木羽点钢的箭头,像是刚才倒地时捡起来
的。这一下插的极深,鲜血喷溅,叶石宁浪惨呼一声,一阵剧痛让他险些大锤撒
手,但是依旧挥到,这人知道躲不开,顺手在地上拾了一面盾牌遮挡,这一锤便
将盾牌击碎,他的身子也被撞出去丈多远。
叶石宁浪摇摇晃晃的站着,大锤脱手,一只手捂着腰间,鲜血不断地从指缝
中冒出。
而唐云则吐了一口血,左胳膊整个已经疼痛至抬不起来了,但是右手却又拾
了一把朴刀,几步奔过去搂头便剁,叶石宁浪躲避不及,下意识的举手去挡,被
一刀剁下半个手掌和四根手指,他再次大叫一声,接着叫声嘎然而止,唐云的刀
已经深深地砍进了他的脖子里。
当最后一个夏军士卒也被乱刀砍死之后,战斗终于结束。
整场战斗,宋军共斩得首级九百五十五级,获得马匹三百八十匹,救出汉人
奴隶四百零九人,获得军粮军资若干,还俘获西夏妇孺一千多人,但是没有一个
男子俘虏,整个尾丁屯内所有的党项男子不分老少全被斩尽杀绝,只因西夏实行
的是全民皆兵的政策,男人平时农耕放牧渔猎,战时拿起刀枪便是兵卒,既然西
夏自己都没有兵民之分,那在宋军眼中就更没有兵民之分,只要是男人就都是敌
人,这就是同西夏战争的规则。
而宋军方面阵亡二十九人,轻伤一百一十七人,重伤六十人。无论如何,这
都应该算是一场大胜,而伤亡方面基本上都来自折可适的牙兵选锋部队,这就是
折可适的带兵风格,公平第一,最亲信的部队就得承担最重的伤亡。
「传令,派一指挥兵马送伤兵和俘虏先回去,其余各军就地休息,远放哨探
至前二十里,查探夏狗动向。」
各军忙碌起来,各自寻找扎营的地方。而唐云和其他的伤兵则踏上了回途,
对于他们来说,此次战斗已经结束,甚至有人的军事生涯也已结束。但是能捡回
一条命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幸运了,而且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将折可适绝对不会亏
待他们,所以一路上除了重伤员需要用车拉着以外,轻伤能骑马的还是骑着马,
还在互相说笑。
「唐云,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斩了西贼的大将,回去太尉定有升赏啊。」
「侥幸而已,我这条膀子保不住便要废了……」
「嘿嘿,此次太尉好大胃口,连韦州都要一口吞了,我看仁多保忠那狗贼有
难了。」
「活该,西贼便是该死,待我伤好了,便要再随太尉上阵,总有一天便连兴
庆府也要夺了下来。」
即便是伤兵,但是士气依旧不减。不过唐云却没心思想这些,对于今后是否
升官受赏也根本没去想,他只是在琢磨折可适究竟是怎麽想的,自己的表现是否
能让他满意。自己冒险搏杀叶石宁浪这样的猛将,实在是拼了性命的,这张投名
状能让折可适满意吗……
************
环州道,山中小路。
这样一条密径,平时是少有人通行的,只是偶尔有猎户从这里走过。但是今
天却热闹了起来,数百的马队在林中穿行,而且押队的人穿什麽的都有,不是朝
廷的官兵,都是百姓的打扮,手中也是持枪带刀,有的还拿着弓弩,走在前面的
便是苏延福和孟真。
「汉人,再前面便过了环州城了,说好的钱该给我了吧。」
苏延福眉头微皱,鄙夷的看了这个贪婪的番子一眼,蛮夷就是蛮夷,不明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不过杀他也就是早晚的事,给他便给他了。
想到这里,抄手便从鞍下的兜囊里取出一包钱扔给他。
孟真接过之后便在马上打开来看,只见里面全都是铜钱,还有杂着几块银饼
子,顿时眉开眼笑。
「好了,我的活干完了,这便告辞。」
苏延福见这孟真接过了钱,翻身便要走。急忙上前拦他:「你这藩官好没道
理,未曾带到地方如何便要走。」
「你说带路,我便带路,此地便是你们要去的地方,我不走待何?」
「这是何处?」
「鬼门关哪。」
糟糕!苏延福惊的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中计了!再看这番子脸上虽然带
着笑,但是出手如电,苏延福拔刀迎击,两刀向碰崩出火星四射,苏延福反手一
刀,这番子轻拨马头闪了过去,拨马便跑。
「抓住他!」苏延福心中大恨,终日打雁,今天被雁啄了眼,没想到被一个
藩子给骗了。
但是此时只听得周围一阵梆子响,乱箭自四周林木之中飞射而出,他的手下
惨叫着纷纷中箭倒地,接着喊杀声大作,数不清的官兵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齐
声大呼:「莫走了贼寇!」如狼似虎的扑向盗贼们,盗贼们突遭乱箭袭击,死伤
一片,本来已经心惊胆颤,再看见官兵四下合围,人数明显多过自家几倍,那还
不知道自己中了官兵的计策。
这时若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说不定还会结阵自保或者齐心协力突围,但是
盗贼毕竟是盗贼,没有纪律可言,大难临头立时显出了乌合之众的本色,尽管苏
延福拼命大喊随我来,但是几乎没人听他的,只是四散奔逃。
苏延福哎呀一声,气的咬碎钢牙,无奈之下,只得和陈六,张青,孙二娘等
心腹,带着勉强聚集起来的十几个骑术好的盗贼,纵马夺路便闯。
这些人都是积年的绿林马贼,马术精湛不说,各个都是武林高手,官兵的刀
枪只管朝他们招呼,他们在马上左躲右闪镫里藏身,不时发箭还击,竟将官兵射
倒了十余人,官兵们见这帮人凶悍之极,一拥而上过来堵截,乱箭齐发,顿时有
数人摔下马来。那苏延福手使一杆大枪左挑右刺,纵马冲撞,挑翻十余人,竟给
他冲出重围。
「快追!」带队的庆州兵马都监张存眼见匪首脱逃,顿时大怒。自己带着千
多人埋伏二百多土匪,竟然还叫匪首跑了,颜面何存。只是这山林之中,虽然便
于埋伏,但是也不便于骑兵行动,而那匪首枭悍异常,而且骑术精湛之极,在林
木纷杂之地骑马也能奔驰如飞,这种本事张存只听说过泾原路渭州藩骑之中有精
擅此道者,没想到汉人当中也有此道高手。
数十官兵闻讯去追,但是速度明显跟不上,已接连有好几骑盗贼借着马术逃
出了包围圈,张存大怒,下令放箭,乱箭之下却没射着几个人,对方在林木遮掩
之下已经跑得看不见影子了,追击的官兵明显只是跟在屁股后面吃尘。
当章桀抵达现场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马匹在战斗中中箭死了九匹,还有一小半受惊跑散了。
盗贼中箭死者十七人,伤者十九人,一百六十六人被抓获,匪首之一的插翅
虎陈六、钻天鼠张青持械拒捕被乱箭射死,但是铁面判官苏延福和胭脂虎孙二娘
脱逃。
「末将无能,走了匪首,请相公恕罪。」张存见了章桀,垂头丧气的复命。
「苏延福这贼子当了几十年的绿林盗匪都未曾落网,自有他的本事,当年某
家在荆州便被他走脱了,想不到今日潜入环庆兴风作浪,又被他走脱。速速遣人
追捕,并传海捕公文陕西河东诸路各城各寨,画影图形通缉此贼。」
「启禀相公,这些都是河套马。」一名章桀的亲兵牵着马走来。
「果然是来买马的,必是从西贼手中买到。」章桀打眼一瞅就知道是好马,
河套马的马源掌握在西夏人手中,宋军中的河套马多是从战场上抢来或是以前回
易所得,军中自己都不够用,定不会卖给别人,苏延福有这麽多马必定是从西夏
人的手中得到。环庆路的边军以前私下回易的现象就很猖獗,但朝廷眼睁眼闭,
两下一综合,怎麽回事已经很清楚了。
「环庆路边军之中必有人暗中与苏延福这贼子勾结向西贼买马,本官三令五
申不得与西贼回易,否则按通敌论处,没想到还是有人胆大包天顶风作案,还勾
结朝廷明令通缉的盗匪,哼哼哼……」
十天之后,河东路,火山军境内。
苏延福和孙二娘还有六个马贼气喘吁吁的在山间赶路,自从环州脱险之后,
就一路逃命,不敢走大路,只在山林小路间穿行,吃得苦就别提了,到现在担惊
受怕吃不好睡不好,每个人都瘦了一圈。
好不容易渡过黄河,才到了河东路境内。一路上所过之处,到处都是他们的
画影图形通缉令,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此次西行又栽在章桀手中,好不
容易聚集起来的精锐折了大半,看来只有回太行山老寨再做计较。
现在唯一欣慰的是吊在身后的官兵尾巴总算是甩掉了,直到过了黄河,章桀
的追兵才没影了。这要感谢朝廷的制度,陕西的官兵不能越境跑到河东。
「回太行山吗?」
孙二娘看着苏延福,此次出去这麽多人,回来的只这几个,真是惨不忍睹。
「前面有个村子,不如进村找些吃食,喂饱了马再说。章桀老贼,若有一日
落在我手,将你开膛摘心搓骨扬灰,才能消我心头之恨。」苏延福恨恨的说道,
说罢一拨马下了山,山下一处平地,形成一个自然村落,炊烟渺渺。
八骑呼啸着下山,口中发出呼啸怪叫,村民们看见土匪出山了,顿时大乱,
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苏延福也不管他们,只管进了最大的一间房子,二话不说
先将男人杀了,接着抓住女人让她端上吃食。
这般盗贼在官兵手中吃够了苦头,憋屈已久,此刻终于又能耀武扬威,四下
里便在村中抢掠起来,自称是太行山上的大王。
今天下山来借粮,收起刀落之间,已经杀了数人。村中顿时哭喊声四起,盗
贼们哈哈大笑,四下追逐着年轻女人,有的进屋翻箱倒柜。
孙二娘一看顿时大皱眉头,现在还没脱险呢,怎麽就这样,这些村民万一走
脱一个去报官,就凭自己这几个人,定是凶多吉少。
她正要去找苏延福说事,突然间就听见村口一阵大乱。
滚滚沉雷的闷响传来,那是数百只铁蹄敲打大地的声音,她大吃一惊,转回
头再看,只见一大群披甲骑士狂呼乱嚎着听不懂的音节出现在视线内,好像一阵
旋风般闯进村子里。
孙二娘大惊失色,她本是河北雄州道上一个弓箭社头领的女儿,自幼习武,
后来他老爹贩私盐事泄被抓,官府判了死罪,她便入了苏延福的盗伙到了河东,
整日在边境上活动的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辽国的骑兵!
宋辽经过檀渊之盟后,已经停战了几十年。但是大规模的战争没有,小规模
的军事冲突仍时有发生,互相越境打草谷之事从来没有停止过。只是宋军势弱,
越境的话需要化妆改扮,辽军则直接大摇大摆的越境抢粮掳掠人口,连身份都懒
得掩饰,这股辽兵隶属辽国西京道大同府的骑军,原本是越境前来打水,后来干
脆顺便抢劫一番。
「快跑!」
孙二娘吓得翻身便跑,辽兵的残暴世人皆知,落到这帮畜牲手里,那可就生
不如死了。
此刻村子里已经大乱,那些四处抢掠的盗匪们一见辽兵顿时吓得四处乱窜,
但是辽军人多势众,几下包抄便将这些人截住。
一阵乱箭便将他们一一射下马来。剩下的百姓们哪里是对手,辽兵骑在马上
哈哈大笑着,边跑边在空中挥动套索,一下一个转眼间已经擒住了十几人,这种
马背上的民族,走马擒人乃是拿手好戏。
孙二娘没跑出多远便被截住,她生的美貌,早被视为头号目标。几个辽兵骑
在马上狂笑着围着她兜转,看样子打算先戏耍一番。
后面的辽军则开始四下里搜掠,所有没来得及跑掉的宋人百姓皆被赶羊一样
的聚集在一起,用绳子捆了一串。接着辽兵便开始挨家挨户的抢东西,所有值钱
不值钱的东西全都给翻了出来。
怎麽办……孙二娘的腿都在发抖,以前听说过辽军的兽行,女人落在他们手
里,经常被轮奸致死,有的更惨被卖为奴隶,自己虽是绿林盗匪,但是好歹也是
汉人,怎能给这群蛮夷野兽作奴隶。
正哆嗦着,突然有辽兵大喊接着惨叫,众人一阵骚乱。再看一骑飞出,正是
苏延福,敢情是他正准备趁乱开溜,结果被洗村的辽兵撞个正着,情急之下出手
击毙了一名辽兵,夺了马匹便要硬闯。
「汉狗讨死吧!」众辽兵一看有人反抗,立时被激起了凶性。有十余骑策马
冲出,扬起手中的马刀和骨朵,直取苏延福。
苏延福乃是绿林巨盗,江湖上著名的武林高手。眼见对方来的凶猛,也不慌
乱。一名辽兵与他追得马头并马尾,拧枪猛刺他后心。
苏延福如同脑后长眼一般,身子一侧双手抓住枪杆,双膀一叫力,劈手竟将
长枪夺下,那辽兵被他这神力生生从马上拽了下来。
有兵刃在手,苏延福更是猛不可挡,舞动大枪横冲直撞,连挑翻四骑。辽兵
纷纷摘下弓箭,乱箭只管向他射。
孙二娘眼见围在身边的辽兵注意力都被引开,立刻发难。
身形一纵腾空而起,一脚点在一名辽兵的咽喉之上,这一脚她使足了十成的
力道,那辽兵的颈骨被踩得粉碎,鲜血狂喷,尸体栽倒马下。孙二娘趁机夺了马
匹,催马便走。
辽兵眼见一个女人居然也能伤人夺马,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孙二娘冲出包
围圈,刚跑了几步,斜刺里突然一骑挡住去路,马上的骑士手使大铁鞭,闪电般
的一鞭打在马头上。战马暴声嘶鸣,好像倒了一堵墙一样轰然落地。
孙二娘纵身滚出一丈多远立起,再看击毙自己马匹的骑士竟然是个二十多岁
的年轻辽国将官。
「哈哈,这个美貌娘子,好俊的功夫啊。」
这年轻辽将一张嘴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话,孙二娘心往下沉,不由得仔细打
量来者。这人并不像一般契丹人那样五大三粗,反而是眉清目秀的一个年轻美男
子,只不过说话间有些轻浮,但是眼角眉梢,带着千层的杀气,身前背后,有百
步的威风。
「你是汉人?」孙二娘知道辽国的南京道和西京道有大量为辽国效忠的汉人
存在,难道此人是个汉人?看他年纪轻轻,竟然是这些契丹骑兵的首领?
「不错,某家乃是大辽西京萧留守相公账下的远探拦子马军押队韩月,看娘
子身手不凡,想必有些来历……」
说着一双淫眼色迷迷的只是往孙二娘身上来回巡扫,作为就在边境活动的拦
子马,韩月自是知道宋境内民间有数不清的弓箭社、忠义社等民兵组织,其中颇
有武力强横兵强马壮者,只是不知道这女人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呸,好好的汉人,却去做辽狗的鹰犬!」
孙二娘眼见不免,心一横想至少拉这个将官垫背。身形一纵便腾空而起,双
脚直点韩月的面门,韩月嘿嘿一笑,收起铁鞭,举起一面旁牌往外一开,一脚正
蹬在上面,将孙二娘凌空震出去一丈多远,落地之后双脚一软直接坐倒在地,旁
边两名辽兵上来就把她给按住了。
「别打坏了,这是女人是我的!」韩月吆喝一声,弃了旁牌,哐当一声砸在
地上,孙二娘这才看出来这旁牌竟是实心铁铸的,心中大骇,心像难怪自己这练
了十几年的八步赶蝉腿法连碗口粗的木桩都能踢断,却踢不坏他这旁牌,感情是
铁的,这厮的筋力当真厉害。
转回头,再去看苏延福那边,却见他冲不出辽兵的围困。
但是仍在舞枪顽抗。
韩月一撇嘴,骂道:「好个贼厮鸟,还要叫爷爷费事吗。」说罢就把大弓摘
下来了。
苏延福此时已经累的呼呼直喘,这些辽兵各个身手高明且实战经验丰富,四
下堵死了各个路口,待他靠近便是放箭,又有十余人紧随着他,消耗他的体力和
马力,眼看自己就要命丧刀下,突然一道寒风袭来,他下意识的一扭身,一枝长
箭自他左肩钉了进去,完全粉碎了他的肩胛骨。
「啊!」惨叫过后,苏延福自马上摔了下去。
「来呀,将这厮绑了放在马上,所有活口都带回去!」韩月心中猜测这一男
一女恐怕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是有来历的人,若是如此,抓回去之后便叫他们
的亲眷来赎人,这又是一笔横财。
众辽兵各自捎带上抢来的值钱物什,驱赶着俘虏们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韩月的头皮突然一阵发炸。
杀气!
当身边的气流突然产生变化的时候,他就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妙,他在马上甚
至看都没看,完全是条件反射的一个镫里藏身灵活的缩到了马肚子下面,几乎同
时一股可怕的狂飙呼啸而过,那一瞬间甚至让韩月产生了错觉,似乎一只展翅雄
鹰的黑色影子自他眼前高速掠过,直接没入了辽军的人群之中。
炮弹般的箭矢穿过了一名辽兵的身体。
接着又穿过了第二人的身体。
巨大的力量几乎把这两人带的离鞍飞了起来,两具尸体跌落之后,很多人还
没明白怎麽回事,但是韩月转眼往北侧看去,却见村子另一侧的一处山崖上,一
个宋朝武官骑着马正举着大弓,遥遥正对着他们。
而他的脚下平地处,大批宋军已经络绎出现,看衣袍服色,乃是地方上的巡
检弓手。
好强的箭法,韩月大吃一惊,没想到宋军当中竟也有如此善射猛者。
看距离,对方应使得四石大强弓,这还是在马上。就是在以骑射立国的辽军
中,韩月也没听说有什麽人能在马上开得四石弓,这这种距离上一箭穿两人,还
是披着铁甲的人,这家伙莫非是怪物?
对面的武官也是惊奇不已,口中骂道:「好辽狗……竟能躲过某家这一招鹰
冲。」好胜心起,便又搭上一枝箭,「再看这招雕射。」
韩月满头是汗,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关于宋朝河东火山军的一个传说,要是对
面那武官真的是那人,凭自己的本事绝难取胜。眼见对方又搭上箭,顿时凝神戒
备,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他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动作,致命的杀机已经凭空越过
了四百步的距离,一阵撕裂大气的凛冽罡风就已经碰到了他的头盔,在头盔暴碎
的一刹那他还是抓住机会把头一仰,一股巨力撞击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脑袋被千
斤巨斧劈开了,鲜血迸溅之下一个跟头从马屁股后面就折下去了。
没错了,定是那姓何的怪物……这是韩月脑海中唯一想到的事。
他落地之后直觉天旋地转,直到这是头脑受了震荡之故,举手一摸,满手是
血。身子一歪,又坐倒在地。
没人能躲的过我的禽弓之术,天王老子也不行。宋军武官的嘴角露出一丝得
意的冷笑,振臂长啸,声震长空。
对面的宋军见主将得手,顿时士气大振,一窝蜂似的叫喊着冲了过来,一边
冲一边射箭。而辽兵对于这些巡检弓手丝毫不放在眼内,但是对面那个可怕的神
箭武官也纵马冲了下来,联珠发箭,弓弦每响一声至少定有一骑辽兵落马,转眼
间竟被他射倒了二十多骑。有的箭射穿了人体之后竟又牢牢的钉进了山石之中。
辽兵哪见过这样的猛人,齐齐发箭去射那武官,却被他拨马轻巧闪过,接着
回手连射,竟又将数人射下马来。辽兵顿时胆寒,眼见势头不妙,主将又不知死
活,只好拨马从地上捞起满脸是血的韩月,顺道夹带上被俘的孙二娘,一窝蜂似
的调头狂逃,转眼间路上只剩下飞扬的烟尘,连影子都不见了。
那武官的手下巡检弓手多是步卒,追之不及,只是来得及解救一些被俘的百
姓。
苏延福身上带伤,无法行动,否则早就跑了。此刻也只能留在原地,只是低
头含混着,希望能从官兵手中混过去。但是那些百姓却向官兵「热心的」指出这
位壮士力抗辽兵光荣负伤的英勇事迹,那巡检武官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招手便让
士兵过去给苏延福包扎伤口,接着又安抚了下百姓之后,竟又亲自来找苏延福。
苏延福心中只是叫苦,无奈之下只好低头装傻充愣。
「这位壮士,本官乃是火山军巡检何灌,不知壮士的伤势……唉……哎?壮
士,样子很面善哪,咱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自然是见过,老子的画影图形便在各处张贴,你这巡检既是捕盗官,自是见
过。
「呃……大人记岔了吧,草民未曾见过大人……」苏延福嘴上胡混应付,只
是把头低了又低。但是那何灌却是围着他左看右看,好像在看什莫珍稀动物,越
看越是嘴中啧啧称奇。
「怪了,真是觉得在何处见过,壮士,抬起头来。」
苏延福哪敢抬头,「草民面相丑恶,恐大人不乐……」刚说完一只手捏着自
己的下巴硬抬了起来,面前却是何灌那满是怀疑的面孔。而旁边一名士兵正拿着
通缉自己的榜文在自己的脸旁边对照着,上面的画影图形清清楚楚。
何灌的眼睛不停的在两边看来看去,显然是在比对。
过了良久……
「……你苏延福吧。」
西夏静塞军司,韦州城。
庄浪麻看着倒塌的城门,眼角的那道刀疤就止不住的肌肉微颤。
韦州城在西夏只算是一般的城池,城内主客户只有几百户,虽然在宋朝这甚
至连一般的镇子都算不上,但是这在西夏已经算是人口非常密集的地区了。而现
在整座城池看起来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死城,城内到处是冒着黑烟的残垣断壁、
满地的无头尸体、还有一些细软狼藉的四散各处。
这种情景庄浪麻很是熟悉,作为静塞军司所属的擒生军正将之一,以往他们
越境进入宋境烧杀抢掠的时候,往往带给宋朝城镇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低矮的城墙上没有破损的痕迹,表明宋军杀到城下之时并没有受到激烈的抵
抗,甚至都没有进攻城墙,直接就破门而入。而那帮败退下来仁多族兵马声称自
己是受到了突袭,激战之后寡不敌众才被迫弃城而逃。
受到了突袭应该不假,但是奋勇激战就未必,十有八九是不战而逃,将韦州
城白白送给了宋军。
庄浪麻打心眼里唾弃这些残兵败将,但是自己又不姓仁多,仁多族自己的老
巢自己都不在乎,他又何必操心。现在他要操心的是这股来袭的宋军现在究竟在
什么地方,他们大掠韦州之后是继续深入,还是返回宋境?据败兵们说宋狗来的
都是马军,打的旗号乃是折可适的旗号,人马不下四五千众。
若是折可适的兵马,只恐不能等闲视之。
环庆路的宋将之中就以此人最为枭悍,而且智略过人,杀伐果决。以他用兵
的风格,不能用常理视之。若是其他的宋将,此刻连续突袭得手,斩获颇丰,大
功已经到手,正是见好就收,收兵回营。而换了折可适,只怕他攻下了韦州仍不
满足,埋伏在附近等着吃掉前来救援的援军也是很有可能的。客军孤军久滞敌境
乃是兵家大忌,但是以此人的胆量,不是干不出来这种疯狂的行径。
庄浪麻的心里相当矛盾,也许折可适此时就在附近偷偷地窥探着自己,等待
着自己慢慢地一步步走进死亡陷阱之中。
但是自己又不能在这儿什么也不干,若是仁多保忠知道自己坐视韦州失陷而
无所作为的话,就算自己是擒生军的将领,仁多保忠也必然要了自己的命,毕竟
现在擒生军这块招牌不是以前了。
当年西夏的鼎盛时期号称十万擒生,连威震天下的契丹铁骑都敢与之一较短
长,而且是巍名氏皇族直辖,在西夏诸军之中地位显赫,是真正的精英部队。而
现在虽然还是号称十万擒生,但就真的是「号称」而已,历史上大概只有李元昊
统治时期擒生军才真的达到十万这个数字,而现在庄浪麻不知道有一半没有。
至于地位,更是不堪,堂堂中央军沦落到依附地方军司,如今庄浪觉得好像
是个人都能指使擒生军做这做那,就像没娘的孩儿一样任人摆布。
现在已经不是李元昊的时代了,现如今兴庆府的主人名义上姓李,实际上姓
梁。
当年景宗皇帝设十二监军司,将党项各部团结起来,从各部之中挑选精兵别
立一军号擒生,由皇族领之。以李元昊无以伦比的威望和铁腕,党项各部自然号
令如一。但是现在西夏王朝经过凉诈、秉常两代之后,外戚梁氏专权,李氏王族
大权旁落已久,兀卒的子孙后代沦落成为梁氏的傀儡,地方统兵的豪族大姓对于
梁氏多有不满,也就不愿再把自己的精兵交出。而且擒生的兵源大多来自党项各
部,与地方豪族们有亲如骨血的联系,梁氏在这些人当中得不到人心,兴庆府也
就渐渐失去了对于擒生军的控制。
后来大安七年梁氏政变,杀夏主亲信汉臣李清满门。
以下犯上幽禁夏主秉常,地方军司忠于秉常的军阀们纷纷拥兵自保,西夏几
乎爆发内战,而由各部组成的擒生军也就被顺势瓜分了。接着禹藏花麻引宋军入
夏,宋朝趁势大军压境,这便是有名的元丰西征,西夏一度处于亡国的边缘,一
片混乱当中也没人顾得此事,之后好不容易挺过这场灾难梁氏自知众怒难犯,也
就默认了此事。
现在十二监军司属下很多部队顶着擒生军的番号,但是却是各部的私兵,庄
浪麻这支兵马就是如此,既然不想为梁氏卖命,作为仁多族的亲戚,他们现在只
能依附仁多保忠,因为只有仁多保忠能替他们顶住来自兴庆府的命令。
「野力才!你带三百人马入城,看看有无活口。」
「得令!」
一个小首领呼啸一声,数队骑兵脱离大队,跟在他身后冲入城中。庄浪麻又
下令放出游骑四下打探,他是昨天下午遭遇的韦州败兵,因为天黑怕中埋伏,所
以今天天亮启程,等到这里时已是中午。也就是说,宋军有近两天时间可以从容
行动,而且对方又都是马军……
难道折可适真的敢继续深入?宋朝环庆路的马军总共只有四十指挥,这是公
开的秘密。据那些败兵说韦州城下有五六千人马,正是折可适所统兵马之数。就
这几千人,就敢在韦州继续兴风作浪?况且他还带着掳掠的财货,韦州城内还有
不少汉奴……
不多时,野力才回来禀报,满城之内尽是无头尸体,全城被洗劫一空,尸体
看服饰皆是党项男子,这宋狗当真是心狠手辣,看来韦州失陷之时没逃得出去的
党项人皆成宋军刀下之鬼。而城内的汉奴皆已不知去向,看来全是被宋军给救走
了。
不出所料……庄浪麻沉吟,折可适若真是带着这些汉奴上路,不可能再有余
力作战。若是如此,必要在附近布下疑阵,将追兵诱往他处,他才好从容回军。
又等了一阵儿,游骑斥候也回来了。
「统领,折可适必是走尾丁屯回环州,尾丁屯想必已经失陷,何不追击之?
他随队带着上千汉奴,那些人没马,全是累赘,走不快的。」
「是啊,正好给宋狗一点颜色看看!」
斥候带回的消息证实有大队人马步骑经过的痕迹,直奔尾丁屯而去,属下的
首领们开始按耐不住了。此事在庄浪麻意料之中,五七千人马行动无论如何掩饰
都不可能完全把痕迹消除,就是诸葛孔明再世也做不到,除非折可适是神仙,更
何况还是在敌境。
而附近的城寨多看到宋兵自城下经过,寨丁们不敢出战,只能坐看宋军抄掠
乡野部落,之后便掉头呼啸而去。
「此乃疑兵!」庄浪麻冷笑着喝道,打断了部下们的叫嚷。「折可适非等闲
之辈,最好用诈,我料他必定走的不是尾丁屯。宋狗此次入寇乃是走的尾丁屯一
路,我料边界处定有大队人马接应,我等此去又能讨得什麽便宜?」
「正是有大队兵马接应,折可适才会原路返回……」部下有人不服气的争辩
道。
「折可适若是要避开追兵,自是走此路可也。但若是要图谋追兵,便不会走
此路。尔等思量下,若是我等顺路追击,直至边界,突遇大队兵马拦路,宋狗是
以逸待劳,我等却是一路劳苦,尔等可有把战而胜之?」
下面没人吭声了,与宋军打了这麽多年仗,早知道宋军大阵的厉害,只要宋
军把住险要,结起他们惯用的大军阵,便是契丹铁骑来了也要束手无策,更别说
党项人。党项骑兵每每对付宋军大阵,要麽死围断其粮道,待其自败。要麽调集
铁鹞子、步跋子、撞令郎这等敢死队不顾伤亡找机会硬冲。现在己方只有骑兵四
千不到,根本没有能力去冒险。
「一旦我等久战不下人马疲惫,此时折可适突然自背后杀出,必临大祸!」
「统领神算,我等不及!」底下的人齐声赞叹。
「传令,取道山北,走怪杨滩,我料折可适必定是在玩弄疑兵之计,我等只
要不上当,他孤军胆子再大也不敢久驻敌境,若是等到仁多统领大军一到,那他
想走也走不了了。况且,折贼此来,虽是出其不意,却也犯了兵家大忌。」
「不知统领何出此言?」
「便是粮草!折贼轻兵疾进,辎重难带,必然是随身携带数天粮草。他虽攻
下了韦州,颇有虏获,但是却又放了过千汉奴,多了这千余张嘴吃饭,只是这五
千多人随身携带的粮草岂能够吃?而他偏偏又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图谋我军。
客军入敌境,利速不利久。只要我军不中他计,过得两三天粮草耗尽,必然军心
大乱,届时发兵击之,可期全胜!」
「不知统领如何得知折贼只有两三天粮草?」部下有人颇为不解,平时他们
出兵放马,随身携带个十天的粮食乃是平常事,折可适乃是宋军名将,携带给养
岂会如此之少?
「哼哼,东朝马军,毕竟不如我等世代游牧。我塞外战马,吃苦耐劳,有时
啃点青草便能打发了。东朝战马却不然,需喂精料,每顿不吃小麦谷子便不行,
只需断了一顿,战马便要掉膘。故此折贼所部除了兵粮之外还要随身携带马料,
战马一顿可比人吃的多得多,一个士卒顶盔贯甲弓箭刀枪齐备,已是极沉,又能
带多少人吃马喂?宋军马少,至多一人一马,又无驮马相随换乘,故此某断言,
折贼此次出兵,随身携带最多不过五日之粮草,再多便要拖累速度了。」
「统领高明,既如此,我等只需待其自败便可。」
「哼,休要小看了折可适,某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只要他察觉奸计
不成,不管他是躲在何处,必然立刻转移,这附近能藏几千人的地方不多,还要
有足够的水源,某料折贼若移兵,必然是沿着灵州川水源走,走此路若回宋境无
论如何都必定要过怪杨滩,我等便在那里等着他!」
「统领,若他返身回韦州又如何?」
「不妨,鸟密雄连!」
「末将在!」旁边闪过一员将领。
「你带本部兵马,在尾丁屯至韦州一带广布疑兵,多立营寨、虚扎枪旗,做
出大军云集之势。折贼粮少兵寡,必不敢冒险。他只有走怪杨滩一条路。」
「得令!」部下的小首领们再无疑虑,一个个拨转马头,依次传令,号角声
响起,骑兵们开始纷乱乱的调头,数千兵马黑压压的蠕动着,带着漫天的烟尘,
顺着山路向山北绕去……
天色阴沉,云很厚,黄土高原上特有的朔风带着土味扫过山脊。
陕北峻峭的山岭之中,西夏大队兵马在山路上蜿蜒行进。
矫健的游骑不时脱离大队,远远登上附近的山头,远望着四周。庄浪麻自从
昨天发现了宋军的行踪之后,就将所有的斥候游骑集中起来编了十队,远远的吊
着宋军。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这麽好,这麽快就发现了宋军的踪迹。
显然折可适一发现奸计不售,立刻便果断的命令部队转移。平心而论,此人
的果断确实是让他非常意外,自己希望依靠粮草战术拖垮对方的计划未必行得通
了。现在双方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但是这里是西夏境内,地理上面庄浪麻自
信要比折可适占优势。前面的宋军有五六千人,而且其中还有大量的步行之人,
显然折可适并没有打算抛弃那些救出来的汉奴。有这些累赘在,折可适别想甩掉
自己。
东朝的汉人就是这样,喜欢讲究什麽仁义道德,这样的累赘带着做什麽?
有这些累赘在,粮草耗尽之时,对方的队伍便会被拖垮。到时候就是自己进
攻的时刻。当然折可适也不是无能之辈,他不会坐等自己士气低落。
现在他最后的机会就是怪杨滩,趁着现在士气还可以,粮草还够,在那里等
着自己真刀真枪干上一场,他现在行踪已经暴露,主动权已经易手,形势与自己
非常有利。
只要自己先于折可适赶到怪杨滩,甚至不用先于他,只要不让他轻轻松松通
过怪杨滩,就不怕他跑掉。宋军现在行踪暴露,每多耽误一天,就多消耗一天粮
草,就有更多的夏军向它四面包围过来,但是若宋军通过怪杨滩,就有可能跳出
包围圈,所以折可适也是看准了这一点,知道怪杨滩是个必争之地,所以才有把
握在那里等他庄浪麻。
自己决不会让他在眼皮底下无惊无险的通过那里,折可适也算准了这一点。
不论谁的军队先到达那里,就是真正战斗的开始。
双方心里在想什麽,已经都不是秘密了,双方的目标都是怪杨滩。
「报统领,宋狗在怪杨滩下寨,正在搜罗船只搭建浮桥。」斥候带来了好消
息,庄浪麻心中一阵冷笑,果然不出所料。怪杨滩就是开战之地!
「传令,全军休息两个时辰,埋锅造饭。」庄浪麻下定决心,对身边簇拥的
首领们说:「宽养马力,待到孩儿们饱餐之后,便是大虫出山的时候了。怪杨滩
便是宋狗的葬身之地。」小首领们一阵怪叫欢呼,纷纷各归本部。庄浪麻倒是没
有和折可适死拼的念头,反正党项骑兵的看家本事就是打不过便跑,之后再回来
打,只要骚扰着折可适,多给他制造点伤兵,能捡点便宜就捡,当然如果真的有
机会的话,他也不介意来一场大胜。
不管怎麽说,和宋军激战一场,足够和仁多保忠交差了……
当宋军嘹亮的号角声响起时,怪杨滩一带所有的平地上已经全都挤满了密密
麻麻的人马,随着旗号的摆动,烟尘之中一队队的马军列开阵势。
而对面,黑压压的西夏骑兵好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漫过了平原和山林,一面面
军旗迎风招展,而对面的宋军阵中显然有些混乱,一座插枪为营的简易营寨就搭
在河边,里面好多老弱妇孺哭喊连天,而周围有过千宋兵保护着,这一切都在高
坡之上的庄浪麻尽收眼底。
对面的旗号打的是折可适的旗号,但是自己却看不到折可适在哪儿。
这也对。对方身为大将,责任是指挥全局,不太可能轻易现身。而且对面的
宋军显然也有所准备,尽管后面有些混乱。
但是前面的马队尽量维持着阵型不乱,看人马,战兵约有五千左右。
全都在这儿了……庄浪麻哈哈大笑,心中得意。折可适乃是东朝名将,曾经
屡败夏军,自己若能击败他,真是大功一件。此刻他的胆子也壮起来了,心想自
己手下也有四千人马,也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而且士气正盛,真打起来也未必
怕了折可适。
「擂鼓!吹号!野力才,毛庞连俄,尔等二人率部先行进军,务必冲乱宋狗
阵脚!」
「得令!」
狂野的号角声顷刻之间响彻云端,隆隆的战鼓声震撼人心。从高空看,数以
千计的西夏骑兵好像密密麻麻好像铺满大地的蚂蚁一样,在大地上狂奔,带起阵
阵的烟尘,接着对面的宋军也分出千余人马,一窝蜂一样的迎了上来,近万只铁
蹄疯狂的敲打着大地,两千多战马经过短暂的奔跑之后,疯狂的撞在一起……
千军万马混乱之中,野力才大吼着挥舞大斧,横杀乱砍,与一个宋军小校战
在一处,对面这个小校武艺也十分高明,一杆枪使得上下翻飞。
马术也相当精湛,纯以双腿控马,竟与他战了个旗鼓相当。
周围尽是战马奔驰,冷箭乱飞,局面现在完全就是混战。
人喊马嘶金戈交鸣,成群结队的夏兵和宋兵团团追逐厮杀,双方的骑射功夫
都相当了得,冲在前面的旗手在最开始的乱箭对射当中几乎全都战死,失去了旗
号的指挥,双方的骑兵便开始各自为战,野力才的身边有十几个亲兵始终紧紧地
跟随着他。
至于毛庞连俄那厮,初时见他凶猛无比,连续砍翻了四五个宋军小校,此时
被乱军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杀!」有人大吼,野力才转眼看,却见一名宋将带着几十号人在乱军之中
横冲直撞,手中一杆大槊好生厉害,连挑了数名夏军落马。眼见他是个头目,竟
然调头冲他狂冲了过来。
野力才举斧格开那宋军小校的长枪,身边的亲兵立刻补上与他战在一处。他
摘下大弓,对着那宋将便是一箭。
谁料那宋将机警非常,听到弓弦响动,面前恶风不善,抬手便是一槊,直接
将箭给拨飞了,接着摘下大弩狠狠还了一箭,野力才一闪身,结果这一箭射到了
身后一名亲兵胳膊上,那人疼得大叫一声,差点摔下马去。
这时恰好一股夏军和宋军互相追逐厮杀,竟无意中跑到了野力才的身边。夏
军眼见在乱军之中找到了主将的位置,全都簇拥到了野力才身边。那宋将一见将
大槊一举,身边的宋军纷纷熟练的张弓搭箭,一阵箭雨劈头盖脸便泼洒而至。
这边厢夏军也是老练惯战的精兵,用不着主将吩咐,几乎宋军那边开火的同
时这边的乱箭也离弦而出,双方各有数骑落马。那宋将大吼一声,催马狂冲,几
步之间竟然就到了野力才的马前,手中的大槊抡圆了迎头就是一个泰山压顶,野
力才怒目圆睁,大斧一举就是一个举火烧天,大槊挂着劲风狠狠砸在斧杆上,当
的一声巨响,野力才被震的双臂发麻,大斧差点就拿不住了,那宋将的大槊也被
高高弹开,一拨马头错身而过,回手又是一下,野力才大惊,俯身躲过,接着身
边的亲兵就和对面一拥而上的宋军冲撞在一起。
宋军先前就有一股杀到,现在那宋将眼看着又带来了一股,两下合兵,野力
才感觉到自己人少了。这些宋兵各个凶悍到了玩命的程度,一点也不怕死,有的
身上中了好几箭竟然还踉踉跄跄的不愿倒下,战马死了就下马步战,受了伤就折
断弓箭,拼命抱住夏兵的战马马腿,自己虽然被踩的肠子都流出来,但是就是死
不放手。尽管自己的部下也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但是人数明显在逐渐减少。
此时那宋将也被乱军冲开,但是此人骁悍异常,抡槊连续砸倒了好几人。此
人神力当真惊人,也用不着什麽招数,只管用蛮力大抡大扫,旁人竟不能近身。
好宋狗,这就是折可适的部下吗?不愧号称环庆路第一勇将,他带出来的部
队确是我大夏的劲敌。这样的人在有机会干掉的时候一定不能放过!
野力才手中大斧猛劈,一斧将面前宋兵的战马砍倒。那宋兵大叫一声被压在
身下动弹不得。身边的一名亲兵正要下马取他首级,旁边斜刺里一杆长枪飞过,
直接竟将他披着铁甲的身子刺穿,枪尖从胸口透了出来,连哼都没哼一声尸身便
伏在马上,可见掷枪之人的力道何等狂猛。
「啊呀!」野力才转头一看,却见竟又是先前那名宋军小校,此人到了现在
竟然还没死,乱军之中不知何时竟又绕到了自己的身边。
「宋狗,吃你爷爷一斧。」野力才眼见自己亲兵越死越少,顿时血贯瞳仁。
举斧便砍,那宋军小校手中长枪已经脱手,此时只是举着一柄大刀。斧刀相碰,
一击便将刀击飞。接着野力才反手一斧,那小校显然是力战已久,筋力已疲,刚
才掷枪用力过猛,此刻竟没了力气躲闪,这一斧正砍在那宋军小校胳膊上,顿时
半截手臂带着血浪飞起,那小校惨叫一声,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
踩死你!野力才咬着牙策马便冲,身边一名没马的宋兵好像疯了一样扑上来
阻拦,被他策马撞翻。但是战马却是一阵嘶鸣,却见刚才那名被战马压在身下的
宋兵不知何时竟爬了起来,手里的一柄铁锏直接捅进了自己坐骑的马腹之中,接
着用力一搅,竟将马腹豁开了。
带着蒸气的热血内脏狂喷而出,溅了那宋兵一头一脸,但是战马冲刺的巨大
动能也将他带翻,马蹄临死前的乱蹬正好一下踹到了他的脸上,直接半边脸给蹬
的塌了进去,脑浆子都流了出来,当时气绝。
野力才猝不及防,随着战马一起摔倒,右腿在地上被一块石头硌了一下,一
阵钻心的疼。想要站起已是不能,知道这一下恐怕摔断了腿骨。
四面八方都是乱哄哄互相砍杀的人群,但是有不少宋兵发现了这个便宜。都
舍了眼前的对手直奔野力才而来,夏兵也发现自己的主将有难,齐齐上来救援,
双方就在野力才身边一阵血拼,当场十几人死伤。野力才刚刚勉强站起,掺着自
己的两个部下就中箭毙命,跟着自己身上也连中数箭,坚韧的镔铁瘊子甲替自己
挡住了大部分的伤害,但是尖锐的箭头还是插进了自己的肉体里,血顺着甲叶子
缝流了出来。
他身子一晃单膝跪倒,却见那宋将指挥着部下纷纷往这里放箭,自己这边横
七竖八倒了一地,而很多死了战马的宋兵不要命似的举着兵器往自己身边狂扑,
自己的亲兵快抵挡不住了。
难道自己真的就死在这里了……野力才咬着牙挺身而起,接着一个身影直接
就将自己扑倒,一个浑身是血的宋军小校,少了一条胳膊,那眼神就像地府之中
的凶神恶煞,唯一完好的左手之中举着一把铁锤。
又是他……晦气,倒成全了这厮的功名富贵。
野力才再无挣扎的力量,就等铁锤往下落。但是耳中却听见一阵蝗虫飞过般
的呼啸风声,接着一枝箭射中了那小校的咽喉,那小校身子摇晃了一下,仿佛不
相信眼前发生的事,跟着漫天乱箭好像狂风一样刮过战场,那小校顿时被射成了
刺猬一般,尸体沉重的栽倒。野力才躺在地上,耳中能听见地下传来的滚雷般的
震动声,再看周围的宋军和夏军都是大呼连连,中箭者人仰马翻,纷纷向四下散
开。
怎麽回事,野力才努力撑起身子,会回头看,顿时忍不住纵声狂啸。
数以千计的骑兵正在滚滚而来!
己方的大部队终于出动了,庄浪麻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身边两侧是多达三
千的党项擒生精骑,那滚滚闷雷便是上万只马蹄践踏大地的响动。
烟尘滚滚而起,数千夏军全面展开攻势,以席卷万众之势向宋军掩杀过来。
几乎同时,宋军军阵之内战鼓声陡然加强,雄浑的号角声响彻原野。几乎所
有的宋军人马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在无数面军旗的指引下,倾巢而出!
双方的主力终于开始决战!
庄浪麻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在战场上寻找着自己的目标。他的目标只有一
个,折可适。尽管自己场面上占着上风,但是对方毕竟人多,如果自己能干掉折
可适……
他的大弓已经响了十三声,宋军已经有十三骑落马。对方的乱箭始终不离他
左右,但是他的亲兵武艺也不是吃素的,迄今为止没有人能伤到他。现在双方的
旗帜交错在一起,很难看得清旗号,折可适的将旗刚才还能看见,现在却也找不
到了。
一名宋将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当官的都是上等的猎物。庄浪麻的大弓再度拉
起,瞄准了对方的后心。
嗖的一箭飞出,但是半空中一道白光,竟将自己的一箭临空射落。
好箭法!宋军中竟有如此擅射者?
庄浪麻转头一看,却见数以百计的宋军骑兵簇拥着一员大将出现在自己的视
野里,那大将一身重甲,骑一匹大黑马,得胜钩上挂着大刀,手中的大弓弓弦微
颤,正冷冷得看着自己。再看身后飘扬的大旗,斗大一个折字,正是折可适。
此人便是折可适!好一员威猛的大将!
「杀!」狂暴的喊杀声几乎两边同时响起……
毛庞连俄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现在是第几次换马了,他的坐骑早就被射死,换
马之后又被射死,之后步战了一会儿,抓住机会又抢了一匹无主的战马,但是之
后不久又被一个宋军骑手撞倒。
他身边的亲兵都已经死光了,现在只剩他光杆一人。
眼前的宋军这股狠劲儿实在是他平生仅见,根本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他
们在乱麻般的人群里就敢用弩箭乱射,根本不在乎会不会伤到自己人。而骑兵有
的马术处于下风,就不要命的纵马往对方马上撞,尽管自己被击落,也要把对方
撞翻。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不是个别现象,到处都在上演。
此刻他的身上,已经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头盔也不知掉到何
处。自己的鬼头大刀被一个宋将给打飞了,此时手持的是一杆从地上捡来的三股
叉。而那个宋将在打飞他兵器之后,恰好迎面撞上一枝飞来的冷箭,一箭正中面
门,落马之后被宋兵抢回,此刻生死不知。而他也捡了一条性命,手使大叉只望
自己人聚集的地方冲突。
统领的后阵大军此刻已经加入战团,只要能突到对面的营寨内,那些汉奴们
必定会引发混乱,只要他们自己一乱……
他正想着,突见百多骑西夏军马已经冲破了宋军的阻拦,直扑营寨的门口。
他还没来得及叫好,却见营内一阵梆子响,乱箭飞蝗般的射出,夏军离得很远就
被射的人仰马翻,那箭雨是如此的绵密,夏军前赴后继的冲锋却冲不到跟前,不
少骑兵连人带马都被射的好象刺猬,有的被射的从马上倒飞了出去,甚至连附近
的宋兵都被误伤了十余人。
不对!毛庞连俄顿时大惊失色,作为久经沙场的战将,他一眼就看出来对面
的营寨之中乃是宋军的神臂弓部队,而且箭手只怕有上千人。
那营寨里面不是只有汉奴吗?
但那分明是神臂弓!
宋军寨外便有五千人,那寨内的神臂弓部队是哪儿来的?不是说宋军只有五
千多人吗?
难道宋军不止五千人?那些汉奴是假扮的!
他的脑子里刚转过这个可怕的念头,就见宋军营中连续响起号炮,接着夏军
的背后尘头大起,数不清的骑兵漫山遍野的冒了出来。
看他们的旗号和装束,和此刻正在交战的宋朝禁军大有区别,一个个结着发
辫,穿着古怪,有的披铁甲有的皮甲,有的甚至无甲,但是那种疯狂亡命的姿态
竟比眼前的宋兵还要狂野三分。
宋朝的羌部藩骑!
中计了!
刚刚与折可适交手十余回合的庄浪麻目瞪口呆的看着身后杀来的伏兵,脑中
嗡嗡直响。
这些人是哪儿来的?难道自己中计了?难道宋军来的不止五千人?对了,自
己只是听那些韦州败兵说宋军有五千多人,但是那只是前来攻城的人马。自己想
当然的以为进攻韦州这样的要地宋军一定会出动全力,但是没想到……
折可适来的绝对不止五千人,他在那之前肯定分兵了!
之后自己识破他的疑兵之计恐怕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他主动在自己面前出
现,一直引自己到怪杨滩,又使人假扮那些汉奴,就是想让自己以为这就是他的
主力部队,骄兵之计!骄兵之计!
难道他在进攻韦州之前就已经在算计今天的局面了?
庄浪麻只觉得脑袋阵阵发麻,而宋军那边士气大振,战鼓声震天动地,合着
士卒口中的呼喊,竟发出了海啸一般的巨响,红色的战袍,红色的战旗,庄浪麻
只觉得四面八方全都是敌人,当面的宋军开始全面反扑了。
「统领!中计矣!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统领,我等保着你杀出去!」
「传令,撤兵!快撤!」庄浪麻终于撑不住了,拨转马头,在亲兵们的簇拥
下催马夺路便逃。在他的身后,遭到前后夹击之下无数的西夏士兵好像遇见洪水
的蚁群一样,四散奔溃。而宋军的马队好像两股巨大的刀刃,疯狂的绞杀着奔逃
的夏军……
四天之后,当韦州静塞军司统领仁多保忠率领三万军马匆忙赶回的时候,留
给他的是已经一片残破的韦州,此次遭遇突袭,仁多保忠在韦州和尾丁屯共失去
了将近两千名男子,其中约二成是在籍的正军,以及一千多名汉人奴隶,和三千
多头牛马牲畜。
这对于人多就是力量,确切点说男人多就是力量的党项部族来说,实在是一
场灾难。
当然坏消息还不止这些。
怪杨滩一战,四千擒生精骑被宋军伏兵夹击,大败溃散,庄浪麻身中三箭,
在亲兵的拼死保护下夺路而逃。宋军斩首级三百,得马匹一千二百匹,照例没要
任何俘虏。之后折可适从容渡过怪杨滩,绕道萌井,回到尾丁屯,会和留守之兵
后,一把火将尾丁屯烧为废墟,之后大摇大摆返回洪德寨。
宋军得胜的捷报迅速传往庆州,大宋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章桀立刻拜表上奏,
但是朝廷的反应却相当冷淡,现在汴京由「元佑君子」们主持着,「熙丰奸党」
们现在集体呆在岭南的穷山沟里数星星,高太后依旧垂帘,赵官家依旧是个只管
往诏书上行玺的木偶。
尽管对西夏割地赔款以换取和平的政策已经破产,尽管西夏的侵略在梁氏的
操纵下一年比一年猖狂,政事堂的相公们仍然掩耳盗铃似的拒绝面对现实,对于
边将们的「生事」之举,即使打了胜仗,他们也不觉得有任何值得鼓励之处。
但是消息传到民间,反应却大大不同,陕西百姓们对此欢欣鼓舞。
不论如何,官兵打胜仗总比打败仗好,虽然战火一燃,各种各样的沉重徭役
便随之而来,但是总比被西贼劫掠的好。没有人希望陕西总是被西夏贼兵没完没
了的劫掠,官兵里出几个能打胜仗的将领,百姓们便多几分保障。折可适轻骑奔
袭取韦州,怪杨滩设伏大败追兵,兵威震动陇右,这等英雄豪杰,实在是令人钦
佩。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心情愉快的……
黑暗的旷野间,矫健的战马在嘶鸣奔驰。
马上的骑士挥舞着兵刃厮杀在一处,霎那间乱箭如雨般撒至,战马悲鸣着翻
倒,战士惨叫着跌落尘埃,无数张死人的面孔在自己的面前闪现。
光叔、小马……
一只大手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是唐大叔。
他将自己抱上马,用身子护着自己,摧马拼命地往宋朝境内跑……
而那个孩子,那个被契丹人抢走的小孩,自己的弟弟。
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同样是一个阴冷的夜晚,唐大叔面容枯槁的躺在床上,抓着自己的手。
「云哥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莫忘了你家的仇人……」
我父亲……是谁……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远远的看过他……
那个男人……是谁?身形瘦削挺拔,面容威严,但是神色中总是带着一丝淡
淡的苦涩和寂寞,那个男人就是我和月儿哥的父亲,是他给了我和月儿哥每人一
块碧玉独角兽玉佩,云和月,云和月……
「都头,都头!」一阵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
唐云在昏睡中醒来,旁边是军中的医官端着盆净水。
此人是个羌人赤脚大夫,不会什么高明的医术,也就能治个军中常见的跌打
损伤,刀枪箭伤之类,而且下手粗鲁,外形彪悍,看起来屠夫多过大夫,让他治
伤跟上刑一样。
「都头,换药了。」
唐云无奈的将伤臂伸出,这家伙解开绷带,先用水擦净了伤处,从葫芦中倒
出药酒,然后只顾往唐云的胳膊上血肿处猛擦起来,这便是此人的绝招,不论何
伤便是这药酒一招。军中伤兵士卒落在他手中无不叫苦连天,不过此人的药酒不
知是何方子,倒也不是全无效果。
「都头的骨头当真是硬,如何会这般硬法?竟然未断,啧啧……」
唐云早已知道自己伤情,虽然那一锤砸的结实,但是毕竟自家的硬气功也不
吃素,那可是唐大叔亲传的绝技,再加上还有旁牌挡了一下,虽然当时被震得七
荤八素,但是臂骨只是裂了条缝,竟未折断,这大夫每次来给他上药便要絮叨一
番。
「你这厮,莫不是盼着某家断了膀子才欢喜不成?」
「都头这是哪里话来?」赤脚大夫打个哈哈,「依我看,都头这身钢筋铁骨
在这洪德寨中只怕和折太尉不分高下了。去年冬天我看折太尉十冬腊月光着膀子
在雪地里练武,四个亲兵使枪往身上扎都扎不入,这等刀枪不入的武艺,当真是
神仙手段。」
折可适的武艺如何,唐云自认是清楚的,毕竟在他身边做牙兵做了几年。军
中武艺以枪棒弓弩为首,折可适虽然使大刀,但是弓马娴熟,神力惊人,一石六
七斗的强弓,他在马上一口气可以开二十三次,在步下能开四十次以上,据说他
在步下能拉开三石的大硬弓,不过只是传闻倒无人见识过。唐云自己也拉过武库
中的三石弓,只能勉强拉个半开,只觉得那弓只怕不是人使的。
「折帅回来了吗?」
「还未回来,这次大捷都头立功不小啊,斩了西贼的大将,朝廷必有重赏。
洒家这边先给都头道贺了。」
此时已是四月,据韦州大捷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他们这群伤兵没有参加后
面的战斗,战斗经过都是听军中胞泽诉说的。折可适突袭韦州,怪杨滩伏兵大败
追兵,民间早已传的神乎其神。但是折可适回军之后怕西夏报复,又在边界广布
侦骑,设下数路伏兵,丝毫不敢怠慢。但是西贼并未追击,直到十天前他才返回
洪德寨。之后又去了环州面见章楶,军中说是去向章帅讨赏去了,所以军中士卒
无不翘首期待他回来。
朝廷官兵打完了仗讨赏钱那是从五代晚唐留下来的惯例,这事朝廷丝毫不敢
马虎。从前官兵阵前弓手齐射一次便要现场放一次赏钱,否则便有一哄而散的可
能。当年折可适自己就亲身遇见过这事,元丰西征时他大破西夏于蒲桃山,结果
因为赏钱没有及时兑现,手下官兵竟然在战场上哗变溃散,幸好那时西夏军已经
败退,否则调头再来,必定反败为胜。他独自骑马追了十几里地,好说歹说,连
哄带骗,总算是他在军中素有威信,最终还是将这帮家伙劝了回来。
这也是边地军州回易无法禁绝的原因之一,边将手中必须随时得有现钱以打
赏部下军卒,否则便有兵变的可能,而环庆路是有兵变的前科的,熙宁四年庆州
那场兵变,朝廷至今记忆犹新。
「这回那帮藩骑也发了大财了,他们倒不讨赏。某家倒宁愿去当藩骑。」唐
云的胳膊不那么疼了,便随口说笑。
「藩骑有甚好的,连饷都没有。」大夫撇了撇嘴,「一群无赖子破落户,哪
个是好鸟了。」
言语中对于藩骑甚是鄙视,此事也是军中惯例。延边藩部中有家有产的老实
人哪个愿意来战场上卖命?都是些不事生产的地痞无赖才来参军,而且藩骑平日
里没有军饷,只是战时临时招募,杀敌赏格于官兵相同,但掳掠上缴给官府三成
之外剩余可以归个人所有。所以藩骑大多数都是以战争为生的雇佣兵,不打仗就
没饭吃。万一运气好赶上一场胜仗,掳掠的财货便够他什么都不干过个一年半载
的。
「前次听说有个藩官还去和盗贼勾结,但事到临头却卖了盗贼,自家升官发
财了。」
「什么藩官?盗贼?」唐云的表情变了一变。
「都头想是没听说吧,前阵子河东大盗苏延福潜入环州了,听说是来找西贼
买马的,这贼子居然勾结西贼,真正是不知死活。谁曾想给他引路那藩官是官府
一路,设计将这伙盗匪给庆州张都监剿了,几个匪首都给正法。据说原先咱们这
寨内高家店的马泼六张青和那孙二娘也从贼了,都给剿了。」
来了!唐云的心中一阵收紧。
「这真个是没想到,匪首都死了?」
「这倒不知,不过只听说那苏延福在河东道上落网了,此事只怕章经略相公
要穷治,便不知折帅见着章相公如何说法……」
唐云猛地抬头,盯着这大夫的眼睛。只见他毫不躲避的看着自己,脸上带着
若有似无的微笑,只是那眼神深处,有些不言自明的东西。
果然来了……
「你却是为何?」
「都头是聪明人,自是知道俺为何。」
「南门外五里有座破土地庙,庙后有棵大杨树,树下有块巨石,将石挪开,
挖地五尺,我的钱都在那里,总有千贯之数,你若去取时,需带人手车马。」
「多谢都头美意,洒家笑纳。」
「那……何时?」
「最迟明日便至。」
「是……谁让你来的?」
「都头乃是聪明人,此事自是不用言明,想来都头已知。」
第二日,折可适自环州返回洪德寨,带回了部下们翘首以盼的赏钱,但是和
他同来的还有经略府的两名虞侯和十名节级,他们是来捉拿唐云的。据称这是从
大盗苏延福口中得到的口供,唐云勾结绿林盗匪,私下违反禁令,同西贼回易,
证据确凿,形同通敌叛国,罪在不赦,经略帅府下了飞签火牌,要拿了他明正典
刑。
在远处,一身百姓打扮得唐云头上带着个破斗笠,看着折可适的人马进了洪
德寨城门,看着那同行的经略府来人,长出一口气,之后一转身,钻进了山间的
小路。
也许自己宋朝官兵的生涯就此为止了。
之后一切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山林间小路草木丛生,但是地上能看到人走车轧的痕迹,也许前些时候陈六
那帮人就是走的这条路,结果给官兵打了个埋伏。
没想到陈六居然是苏延福的人,苏延福这厮听唐大叔讲过,说是绿林巨盗,
其实是信莲社的,他原来的山门红莲会就和几十年前大名鼎鼎的弥勒教有扯不清
的关系。
弥勒教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邪教,仁宗朝庆历七年时曾在河北路扯旗造反,
其信徒聚集的贝州、深州、齐州、博州等河北腹地数个州郡驻军竟然相继哗变,
群起叛乱,甚至有信徒渗透进了汴京大内宿卫之中,竟然在皇宫中杀人放火,意
图刺杀仁宗皇帝,这便是仁宗朝有名的庆历贝州兵变,后来弥勒教叛乱被文彦博
率军平定,从此官府对弥勒教采取严厉打击的措施,几十年没见声息,想不到现
在死灰复燃。
不过苏延福跑来陕西搞事实在是找错了地方,现在这朝廷里面最能打仗的官
兵也许就是陕西的官兵了,连残暴的西夏他们都不怕,收拾你个小小的邪教草寇
更是不在话下。
不过现在自己也是罪犯的身份,这条路也许对于罪犯来说不是什麽好兆头。
正想着,唐云的耳朵里突然听到了什麽。他将身形一隐,躲在一棵树后。仔
细倾听片刻,纵身上树,忍着臂疼爬到了树冠里,将身形藏好,拨开挡在脸前的
枝叶往远处看,只见不远处原本人迹罕至的山路里,此刻黑压压的全都是官兵,
好像忙碌的蚁群一样。
这条路现在还真热闹啊,先是贼寇,现在又是官兵……
接着唐云看到了很多辆大车,车上不知道装着什麽体积很大很重的东西,用
青布蒙的严严实实,还用绳子捆扎着,被骡马拉着往前走。而一辆大车的旁边,
唐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高龙?他不是随折可适去环州了吗?刚才他回来……
刚才真没注意高龙,没有印象他到底是不是跟着折可适一起进城了。但是现
在他出现在这里,说明折可适在玩什麽障眼法,这个人又在策划某个针对西夏的
计谋了。那些神秘大车里藏着的东西肯定和此有关。
唐云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儿,看样子不像是运送粮草。能让官兵出动,除了
粮草就是军器,走这等鸟不拉屎的小路,而且车上还遮的那般严实,难道是什麽
秘密武器?故意隐而不宣,以便战时出其不意麽?颇像折可适的风格。也对,此
次韦州之行使西夏受了如此耻辱,不遭报复才怪,折可适乃智谋之士,当然会早
作准备。
到底是什麽?要往哪里去?
唐云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官兵了,而是个逃犯,自己操
这心做甚,以折可适之能,他在这搞这勾当,必有他的用意。自己还是先顾着自
己的事情吧。他悄悄的从树上又爬下来,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
之后不过三五日,庆州经略府一纸公文发到陕西路提刑司衙门,大宋朝陕西
路诸城镇的门口便又多了一张画影图形,通缉令以及海捕公文一城一城的传递下
去,转眼间,唐云便由朝廷官兵变成了通缉犯……
************
西夏,韦州城。
城内,西夏韦州静塞军司都统军仁多保忠,带着数百名亲兵部将,在城内巡
视,每多走一步心中的愤恨恼怒便增加一分。
宋人何时也变得和西夏一样了?
全城上下给洗劫一空,能烧掉的房子都给烧了,显然宋军并没有在此久驻的
意思,大掠之后便拍拍屁股走人。这是以往西夏军队的做法,现在却被宋人学了
个十足。以往那些宋人不是这样的。
他一边走一边想怎生派奸细把宋军的暴行传到东朝的那些士大夫耳朵内,到
时候有的是迂腐之人出来弹劾折可适和章桀二贼。
在战场上自然是对敌人越残忍越好,这就是西夏的法则。但是东朝不一样,
东朝自居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干什麽都讲究个礼仪道德,尤其是现在旧党当政,
那些「君子」们只要知道了折可适乱杀平民俘虏,必定有人弹劾。
这就是东朝的士大夫,他们不讲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讲究以德
服人。
仁多保忠真的希望这样的蠢货东朝能够多一些。
还有庄浪麻这厮,在西夏的土地上,居然被宋军给伏击大败,实在是耻辱之
极!无能之极!擒生军都是精兵,这等损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充回来的。这样
的大败,实在是难以容忍,难道西夏军还不如宋军了解自家地盘的地理不成?
其实早在大安七年,宋军大举犯境的时候,高遵裕数万大军出其不意翻越岷
山天险,兵不血刃攻陷韦州,还有前几年张存也打过韦州,从那时起,韦州的地
理形势对于宋朝来说便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当然这时候,仁多保忠正是恼怒非常,自然而然的将此事忽略掉了。在他看
来,打败仗就是打败仗,一切理由都是借口。
还有梁氏……堂堂白上国现在真是乌烟瘴气,都是因为梁氏当权乱政!
东朝熙河路定远城,正是卓罗和南军司当面,自己的静塞军司主要防备东朝
环庆路。自己以都统军身份兼领左厢六军司,卓罗和南军司也是自己该管。但是
梁乙逋这奸贼仗着自己为国相的身份,居然插手自己的左厢事务,公然以乾顺旨
意的名义越级命令自己出兵,搞的韦州空虚,才被宋军趁虚而入。
这是对自己公然的挑衅和侮辱!仁多保忠脑门上的青筋暴起,怒目圆睁。周
围的将佐们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说错一句被仁多保忠抓来砍了出气。
也许梁乙逋就是故意的,一方面打压削弱自己在左厢的权威,另一方面就是
要借刀杀人。借宋军之手毁掉我仁多族的基业。自己出兵自认做的非常保密,宋
军如何会知道的这麽清楚?时机把握的这麽好?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在给宋军通
风报信?
仁多保忠越想越觉得必定如此,毕竟仁多氏和梁氏的矛盾天下皆知,当年秉
常时期,他仁多保忠便是梁乙埋的政敌。
和李清、禹藏花麻等帝党重臣交情莫逆。梁氏兵变幽禁秉常,他仁多保忠是
十二监军司里第一个公开拥兵自保的诸侯,后来虽然梁氏假意迎回秉常,双方关
系表面上缓和,但是其中有多少诚意这是心照不宣的事。
现在新帝继位,大家表面上同殿称臣,相安无事了几年,但是彼此之间都知
道肯定会有算总账的一天。现在梁氏家族依旧掌握着大夏国政,挟天子令诸侯,
自己无法抵御大义的名分,只要梁氏一天不公开造反,自己就无法拒绝他们以乾
顺名义下达的命令,哪怕自己明知道他们是骄诏!所以自己才会隐忍至今。
但是现在,他们终于准备对自己动手了吗?
梁氏不除,西夏亡无日矣!我仁多氏亡无日矣!
当年梁乙埋和梁太后把持国政,甚至公然兵变幽禁国主秉常。
差点激起内战,而宋军趁势大举西进,西夏险些亡国。从那时起,仁多保忠
便已经认定梁氏乃是西夏的大害。甚至后来梁氏重新迎秉常复位,仁多保忠也没
变过想法,因为那也不过是为了缓和国内矛盾、安抚反梁势力,并非真心想要归
政于李氏。
而现在,秉常以死,梁乙埋、梁太后也死了。但是新的梁氏一代仍然把持着
西夏国政,夏主乾顺只是个孩子,依旧是太后临朝听政,而这太后,依旧是梁乙
埋的女儿。而梁乙埋的儿子梁乙逋更是成了新的国相,一切都和十几年前没有区
别。
仁多保忠不是没有野心之辈,相反他的野心很大。梁氏现在绝汉俗汉制,用
藩礼,和辽攻宋的国策在他看来实在是倒行逆施,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转嫁国内
的矛盾,其结果必然要将西夏的国力耗尽引导向灭亡。仁多保忠一向倾慕中华文
化,甚至连西夏文字都很讨厌,在他看来西夏只有行汉制汉礼才有前途,就像辽
国一样。
辽国那麽强大都还用汉制汉礼,西夏为什麽不能用?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是党项人,让他向李氏效忠他还能够接受,向梁氏
这个汉人势力屈膝他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他一直自认为自己的才华足够为西夏国相,一直想取梁氏而代之。不过当年
老梁太后和梁乙埋都是心机深沉精擅权谋之人,姐弟俩人团结一致,而且掌握着
秉常这个大义的象征,仁多保忠对此无能为力。而现在梁乙逋这厮根本就是个无
能之辈,而小梁太后并不像她的姑姑那样咄咄逼人,听说两人之间颇有龌龊,自
己是否能够利用这一点呢?
如果自己的目标只定在梁乙逋这厮的身上呢?
只要自己能够取梁乙逋而代之,只要拥有足够的实力制衡之,只剩一个梁太
后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她是太后,是国主乾顺的亲生母亲,想要完全扳倒她不
太现实。而且最重要的是,梁太后是个女人,她的后代却是姓李的。而梁乙逋是
个男人,他的后代还是姓梁的。真正的祸根在哪处,实在是不言而喻。
如果两人之间的矛盾自己可以挑拨利用的话……倒是颇有可取之处。姐弟亲
情在权力面前算个屁,在西夏这就是权利的法则。
想到这时,他不由的又想起了当年的李清,不知若是李清还活着,他会怎麽
办。
在党项人当中,仁多保忠自认为文韬武略都是佼佼者,但是平生最佩服的就
是李清,两人交情莫逆,而且还是政治盟友。别看李清是个汉人降将,但是其才
华真是堪称国士。正是他向秉常献策绝藩俗用汉制汉礼,和宋亲辽,借东朝之力
对付梁氏。只要战争平息,梁氏就再无理由把持兵权,到那时便可将权力夺还给
秉常,让秉常真正亲政。
这招可说是命中了梁氏的死穴,但是梁氏抢先发动政变,李清身死,满门被
诛,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李郎君……不知你现在看到西夏如此情势,又有何计出?
夜晚,韦州城外大营。城内已残破不堪,故仁多保忠将帅帐扎在了城外。
「都统,兴庆府有使者至。」子时,中军官策马自辕门驰入,来到仁多保忠
帐前低声禀报,此人乃是仁多保忠的心腹,仁多保忠召他进来,皱眉说道:「兴
庆府的使者?何人?」
「来者乃是御围内六班直左厢察军兀藏埋。」
「哦!」
仁多保忠心中一动,目前虽然梁氏兄妹当权,但是梁乙逋虽为国相,却插手
不得兴庆府的武装力量。御围内六班直和兴庆府戌卫军以及灵州翔庆军司都是梁
太后的亲信掌握着,梁乙逋所领的只有右厢六军司。
莫非自己前些时候的试探起作用了?
难道梁乙逋和梁太后之间真的已经起了裂痕?
若是如此,真乃天助我也……
「快请!」
************
辽国,西京道,西南招讨司,金肃军。
金肃军乃是西京道处于河套地区的三座军州之一,它和河清军、宁边州代表
了整个辽国在河套地区的全部地盘,别看行政级别不低,其实全都是只辖一城的
偏僻边防城。
其中宁边州紧邻南朝火山军,而河清军和金肃军则负责西夏的方向。
当年辽夏交恶,数万辽军开进荒凉的河套风沙草原,筑了河清军、金肃军两
座城塞作为讨伐西夏的桥头堡,后来李元昊坚壁清野,烧光了整个草原,又在河
流中下毒,使辽军战马无水草可食,又施缓兵之计,拖的辽军大军疲乏之际才大
举反击,终于艰难的战胜强敌。
不过此战也是惨胜,因为战争是在西夏境内爆发,草原也是西夏的命脉,元
昊此招虽打败了辽军,也伤了自身的元气。所以之后辽夏默契的再次和好,从此
金肃军与河清军便再无战事,辽国从南京道各自迁了几百户燕民实此二城,象征
性的各驻一千秋防军便不再管了。
之后数十年,这两座城内的辽军基本上没经历过战火,而他们的主要日常工
作也从防备党项人入侵变成了越境打草谷,而现在河套地区整个处在西夏的控制
下,而与辽国接壤的地区则是大片大片百里无人烟的沙漠戈壁,无甚油水可捞,
所以金肃军、河清军的主要打草谷对象还是南朝的河东路。
金肃军城内,西门旁韩月宅院内。
屋内空气闷热而濡湿,韩月赤身裸体,气喘如牛,好像发情的公牛般将身下
一丝不挂的孙二娘牢牢压着,按在桌上,正从背后猛顶她的赤裸屁股,皮肉撞击
的闷响淫靡而刺激,木桌被这力量摇晃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哑。而他脖子上挂
着的那个碧玉独角兽玉佩上面沾满了汗水,晃动之中闪着汗光。
韩月摇动着健腰,硕大的阳具只管在女人的水湿粘滑的阴肉中抽顶,次次都
能顶到尽头。他搂着孙二娘健美的腰肢,不愧是常年练武的身躯,全身上下没有
一丝赘肉,身形风流优美,胸脯挺拔,他的双手穿过腋下探到前面抓住乳房肆意
揉搓,站着将她的身子扳起,贴的紧密,两人紧贴站着从背后行淫,孙二娘被他
强大的阳具冲击的腿都有些发软,全靠一双胳膊架着她,双手也探到后面扶着他
的腰,全力承受着下面阴户中的刺激。
这辽人小倌,当真好手段,想不到面貌英俊,本钱也如此之大,真个是花柳
班头。若是落在他的手中,只怕也少受些罪。
「呼……呼……小娘子……尿了……」韩月干的兴起,身形急撞,皮肉拍击
声越发急促,孙二娘只觉阴中火燎般刺激,舒爽的快感一波波传至心头,情不自
禁的呻吟,好像在哭又像在喘,被那火热硕大的硬肉磨了几下,竟是一阵哆嗦泄
了身子。
韩月察觉,便一把将她抛到床上,不由分说便将她大腿左右分开到极限,健
美修长的美腿之间阴毛丛生,显示出这女人成熟的身躯和旺盛的性欲,而两片微
微发黑的肥厚阴唇微张着,里面粉红嫩肉上沾满粘液,还有丝丝白带正顺着尚未
合拢的阴唇中流出,将黑色阴毛粘湿的一塌糊涂。
孙二娘惊叫一声,虽不是什麽贞节女子,也早有心理准备做奴婢被人作践,
但是被一个陌生外国男子扒开双腿仔细观察女人最隐秘最羞耻的阴门卵眼,还有
体内尿出来的骚水,终于让她禁不住捂住了脸。下体的高潮余韵还未结束,似乎
被男人的视线刺激到,她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又骚动起来,似乎被这个男子蹂躏奸
淫让她心底潜藏已久的某种欲望复活了,她竟忍不住想这男子继续压在她的身上
蹂躏她奸淫她。
「小娘子,我来了……」
韩月一脸淫笑,爬上去压开她的双腿,沾满汁液的硕大肉柄油光水滑的,很
容易就重新捅进了孙二娘的淫穴之内。
孙二娘一声尖叫,双手搂紧了韩月的虎背。
精赤健美的背肌上留下道道抓痕,韩月腰部连沉,深深的捅到了底。
床开始吱呀的剧烈晃动,伴随着女人亢奋放荡的呻吟和喘息。
床晃动的频率达到最高潮,韩月压着身下动人的女性胴体,嗓子里挤压出呻
吟似的喘息,一把手竟将女人的双腿抄在手中,俯身下压,将女人的身子折叠,
双脚高翘,砸夯似的往下猛砸,毫不怜香惜玉,孙二娘哭喊似的吟喘,好像条蛇
般扭动身躯,无奈被压得死死的,反更激起身上男人的兽欲。
猛插了几十下之后,韩月双手一合掐住孙二娘的小蛮腰。
一下顶到了最里面,快感袭脑让他忍不住大吼起来,接着疯狂的宣泄起来,
热腾腾的阳精喷射,直接烫到了女人的花芯里面,孙二娘又哆嗦起来,再次泄了
身子。
此刻她已经忘了压在身上的男人是个辽国人,而自己是一个汉人女子,她只
知道这个英俊的年轻官人真让自己欲仙欲死。
完事之后,过了片刻,韩月自她汗津津的肉体上爬起,就这麽赤身裸体的下
了床,胯下那一陀带着汁液甩来甩去,煞是有趣。却见他打开柜子,从中取出笔
墨纸砚,便在桌上铺开,对着在床上玉体横陈香汗淋漓的孙二娘,竟运笔如飞,
做起画来。
孙二娘出身草莽,哪里懂得这些,只是此刻浑身酥麻舒坦,灵魂正在天外逍
遥,端的是有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情。韩月见状大喜,竟是灵感如泉涌,下笔如有
神,不到一炷香功夫,画已成功。
再看画中之女子,正是孙二娘,那眉眼妖娆,体态风流。
诱人玉体横陈塌上,似睡若醒,淫秽而动人,竟连阴中花唇亦画的分明,说
不尽的艳情万种,道不完的千娇百媚,真正传神之极,与真人竟是一般无二,休
说是男人看了,便是女人看了也是脸红心跳。
孙二娘便是再放荡,看了这画顿时也羞的面带桃花。
韩月笑吟吟的画完,自己又欣赏了一番。觉得还不尽兴,又在画旁空白处赋
诗一首。
象牙筠箪碧纱笼。
绰约佳人睡正浓。
半抹晓烟笼芍药。
一泓秋水浸芙蓉。
神游蓬岛三千界。
梦绕巫山十二峰。
谁把棋声惊觉后。
起来香汗湿酥胸。
写完之后,摇头晃脑吟了一遍,显是十分满意。孙二娘虽是草莽,但毕竟在
宋朝长大,宋朝重文轻武,受此影响在她眼中能够读书识字的便是真豪杰,能吟
诗作画的更是如天上神仙一样高不可攀,此时却见一个辽军小校居然也能吟诗作
画,心中不由得一阵莫名的悸动。然而当她的目光移到韩月胯下,不由得娇羞大
起。
却见韩月胯下阳具,不知何时又已变的硕大挺拔,好似铁杵般雄雄勃发,显
然是被自己作画做得又来了兴致了。
她心中暗叫一声,心想自己先前经过的男子,多是绿林道上的采花贼,那些
人整日在脂粉丛中打滚,也不见得由他这般雄壮耐久。
韩月被自己的「杰作」弄得又性欲勃发,挺着阳具大步来到床前,一下扑到
孙二娘的怀中,双手扒住她的双腿,只一耸,全根尽没。
房内再次传来阵阵淫荡的娇喘呻吟之声……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孙二娘才才悠悠醒来。此时韩月早已走了多时,她一人
在屋内,并无旁人打扰。
她穿好衣裙,却见那幅画还桌上铺着,墨迹已干。她拿起来仔细欣赏,越看
越是脸红心跳,她虽识字,但是只懂白话,诗词是不甚懂得,但是画却是能看懂
的。
看了片刻,终是害羞放下,却见柜子门半掩,之内似乎还有画卷。
孙二娘一时好奇,取了出来,共有十余副,展开来看,都是春宫画,显然都
出自韩月手笔,下角有印章。而画中女子各不相同,有在屋内,有在室外,都是
姿貌动人,娇媚淫秽,栩栩如生,多数都是玉体窈窕,少数薄纱轻掩更显诱惑。
想来这些女子都是真人,都与这韩月有段露水姻缘。
这韩月不知坏了多少女子的清白,还都要作画留念,旁边还要赋诗,却不知
这些女子都是何人,想来不会都是勾栏中妓女,他偷香窃玉,若中有人妻云英,
这些画卷要是传出去,不知要惹出多大的风波。
不知他做此画是留做纪念,还是别有用心?绿林中的采花贼有些就有用这手
段的,坏妇人贞洁还要敲诈钱财。
其中一副,乃是女子半坐半卧床前,以手掩胸,一双玉乳真个是浑圆动人,
满眼慵懒娇憨,极似云雨后那疲惫满足的春情。旁边赋诗曰。
一双明月挂胸前。
紫晶葡萄碧玉圆。
夫妻调情倚怅下。
金茎几点露珠悬。
之外竟然还有首和诗,不知是否那女子所做,回赠韩月。
牙床斜卧理金莲。
半露酥胸半露肩。
故向情郎吐痴语。
奴家今夜哪头眠。
孙二娘放下,翻看别的,却见多是此类「床上画」,背景各不相同,也有此
屋中的,也有别处的。
想来这韩月也是偷香窃玉惯了,而他所画女子,姿态各异,情趣传神,端的
是妙笔丹青。
看来看去其中一幅,竟是一端庄贵夫人山中倚树而立,分明不是韩月的居所
而是野外,山谷中有花有草,春意盎然。这夫人气质高贵,风姿卓越,偏又娇羞
含情,眉目流春。羽裳分解,玉肩酥胸难掩,薄纱浮浪,雪股玉腿轻舒。看这情
形,不知是正宽衣解带准备野合,还是行淫已毕,正自品味余韵。
旁边赋诗。
鸾凤相交颠到颠。
武陵春色会神仙。
红回杏脸金钗坠。
浅蹙娥眉云鬓偏。
衣惹粉花香雪散。
帕沾桃浪嫩红鲜。
迎晖山下情无限。
绝是人间一洞天。
旁边亦有和诗。
古来薄命是红颜。
飘泊东西难见怜。
掩泪每时闻杜鸟。
断肠尽日听啼猿。
村酒山醪偏惹醉。
墙花路草愈争艳。
漫言老蚌生珠易。
先道蓝田种玉闲。
所有画中,只以这幅所画女子最为雍容华贵,气质出众,竟宛若神仙一般。
看装束像是北国女子,说不定是哪家大官的命妇,韩月画得这女子,显是与这女
子也有一段香火情,还是不知羞耻伦常的野合,看来这蛮夷女子毕竟不知廉耻,
看似端庄,实则淫荡。
想着想着,没由来竟拿自己和这个女子比较,只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如,一时
心中竟自发堵。
正待将画收起,却听见门外一阵大乱,接着脚步声起,一个契丹武官打扮的
凶恶大汉破门而入,看见孙二娘,登时两眼放光,哈哈大笑。
孙二娘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何事。
那大汉也不说话,上来拦腰便抱住孙二娘,接着看到桌子上的画,不由得一
阵淫笑:「韩月这小白脸子,竟在家中做些这见不得人的勾当。」说罢仔细看了
两眼,越看越是淫火大动,「不知是哪里的美娇娘。」说罢转身扛着孙二娘大步
外出……
东关,拦子马兵寨。
此地是辽军远探拦子马的军寨,拦子马作为辽军中的千挑万选的骁悍精兵,
向来为辽军所重视。
整个辽国西京道所有的拦子马军籍上都属于西京留守司直辖,但是非战争时
期,拦子马不可能都聚集在大同府。
而且辽军当中即使是契丹皮室宫卫等常备军,平时也有自家的生计要忙活,
放牧耕作等事情也不能耽搁。
所以大部分的拦子马都依照家乡散布在边境各地,平时各忙生计,而当地的
官府对这些拦子马实际上也是有指挥权的,但是没有人事权。而为了表示这些精
兵的与众不同,通常专门别设一寨。
军寨内,韩月作为押队刚刚点过了卯,遣散了部下,正信步往外走。
他的脑袋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但是眉心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疤,看起来就像
一道竖纹,好像多了一只闭着的眼睛。
可怕的箭法,韩月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惊肉跳,这世间竟有如此霸道恐怖
的箭法。那姓何的宋将到底是吃什麽长大的,他开的弓至少是三石弓,甚至有可
能是四石大硬弓,还是在马上开!即使是在以骑射威震天下的辽国,普通的战士
使得也就是六斗弓七斗弓,这已经算强弓了。而有些特别擅射的勇士和将官使得
要再强一些,那就是一石弓,拦子马当中不少人使得便是一石弓。而能在马上使
得一石六七斗的强弓,都是万里挑一的顶尖高手了,比如韩月自己。
但是即使是在辽国,也不存在能在马上开三石弓而且箭无虚发的人物。
而宋朝偏偏就有这麽一个,就是这个人让他损兵折将。拦子马是契丹精锐中
的精锐,他作为一个汉人,能加入这样的团体,本身就说明他的实力已经得到了
认可。然而自己却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巡检手下吃了大亏,差点送掉性命。
折损三十五人大败而归,换了一般的人早就行军法斩首了,幸好自己的拦子
马军官身份保护了自己,而且自己的老爹乃是前任主薄,韩家在金肃城中也算是
大姓,家丁亲族数百人,不少壮丁在防军中吃粮当差,关系比较硬,才将此事给
摆平。
其实西南招讨司主要是防备西夏所设,现如今这情势看也没什麽好招讨的,
金肃城数十年来兵备废弛,在籍的防军千员,实际上只有七百不到,而且其中还
有约两成都是老弱不堪战从来不住军营,只是领粮饷时才露面。衙门里十几个衙
役公人,还是轮流当差,大家上下混账惯了,发落到这鬼地方都是贱命一条,少
那麽三四十人不算什麽大事。而且此次打草谷去的拦子马其实只有韩月一人,其
余的都是防军中的汉兵和部族兵,并没死一个契丹人。而他老爹上下打点此事,
又给死者家属各送去十贯抚恤安家费,才将此事化解下来。
韩月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其实根本没必要去送钱,打仗那有不死人的,怕死
就别当兵。他们河套三城打草谷只有去南朝河东路,而与他们毗邻的南朝河东路
火山军、保德军、麟州、晋宁军,这些军州都是以骁悍著称的折家势力根深蒂固
的地区,也是西京道辽军公认的最危险的地区。
去这种地方打草谷,都是提着脑袋去玩命的,哪是什麽轻松差事?
拦子马向来不和别的部队联手,当初便是这些防军里的泼才没口得央求自己
带他们出去打草谷,自己又没强逼着他们去,现在自家倒落得一身臊,真正岂有
此理。
出得辕门,早有家丁骑奴将马牵过来,韩月上马径直便往家中去,几个部下
约去饮酒关扑也推辞了,心中只想着那个抓来的女子。
那女子的滋味端的是令人陶醉。韩月自诩也是久历花丛,但是却在这女人身
上总是把持不住,最多时一晚上泄了三次。除此之外,倒也老实,未曾见过她想
逃跑的样子,似乎安安心心便在此给自己当奴婢了。
不过这女人身上的武艺有些古怪,余者倒是平平,就是那脚法厉害,竟和他
老爹韩肃教他的八步登莲颇为相似。
当时踩在旁牌上那一脚,外蒙的牛皮没事,内里的生铁牌面上竟裂了一个浅
浅的凹印,震的他险些脱手。还有她踢死的那人,一脚点在喉咙上,力道凝聚的
很集中,直接将颈骨踩的粉碎,但中招者身子不摇,这等独门寸劲,正是八步登
莲的功架。
这女人的武艺和老爹一样,莫非她的来历和老爹有渊源?
他老爹的来历他是知道的,他当初碰见他老爹的时候只有九岁,之前的事情
就像是一场梦。
除了自己的兄长云哥儿之外,还有唐大叔,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那时候自
己还小,很多事情理解不了,现在已经逐渐淡忘。只知道之后老爹将自己收为义
子,自己的名字便叫了韩月,从此便生活在辽国了。
之前,也许自己是个西夏人吧,因为老爹是在西夏境内将自己抢来的。
老爹对自己就跟亲儿子一样,所以自己也不怎麽怀念以前的事。不过有一样
他不以为然,那就是家里老宅的地窖里有个香坛,老爹总是让他跪拜,自称弥勒
弟子。不知为啥,他就是很不屑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不过老爹说自己的这身武
艺便是弥勒传人,那也只好拜上一拜便了。
老爹说他们韩家乃是当年南朝的弥勒教余脉,几十年前在河北起事失败,教
首王则蒙难,教徒们在官府的严密缉拿之下死的死逃的逃,最终树倒猢狲散。韩
肃那时跟着他师傅隐名埋姓越境逃入辽国南京道,一直不敢回国。
后来辽军征夏,筑金肃城,从燕民中选户实边,他们恰好又中选,结果又被
迁往河套,就这样慢慢在此地扎下根了,后来居然还作了官,现在竟有了人丁几
百口的诺大局面。
而这八步登莲便是弥勒教的绝技,这门功夫练成了,就算一个瘦小妇人对着
一个雄壮大汉,一脚便能踢死。当年仁宗朝弥勒教鼎盛时期,教徒中会此绝技的
人何止千万,而河北一带民间义勇十余万,练武者不计其数,官府也管不过来。
但是这种江湖武艺只好用来赤手相扑,单打独斗尚可。
于军阵之上却是无甚大用,盖因拳脚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终比不得刀枪弓
弩犀利,哪怕你是拳打猛虎脚踢蛟龙,一顿乱箭过去,也叫你便作刺猬。所以当
年弥勒教扯旗之后,虽然波及数州声势浩大,但是在兵甲精良人多势众的官兵面
前,前后月余便被剿灭。
不过经此之后,至少中原绿林之中便找不到会这门武艺的好汉了,官府缉拿
的紧,谁也不想惹祸上身,没想到……这女人的来历当真有趣的紧。
也许老爹能知道这女子的来历,或许她也是弥勒教的后代呢?
正想着,前面突然气喘吁吁跑来一人,韩月定睛一看,乃是自己的家丁。
只见这人跑来自己的马前,大叫大嚷:「老爷不好了,那耶律达方才领人跑
来家中,竟硬将那女子强抢去了,我等拦住他讲理,还吃他打伤了两人。」
「什麽?」韩月顿时火冒三丈,「直娘贼的鸟人呢!」
「六郎追他下去了,小的特来给老爷报信。」
「头前引路!」韩月暴喝一声,直接就把弓箭摘下来了。这耶律达当真是活
的不耐烦了,以往只有拦子马抢别人,今天居然有人敢抢拦子马,真当爷爷不敢
要你的命吗?
辽军打草谷掳掠来的人口财货,除了上缴一部分之外,其余的便都归自家所
有。他抢得的那个女子容貌出众美艳娇娆,城中早已传遍,早被一众同僚看得眼
红。前些天刚回来时,有防军前部都辖耶律达过来想向他讨要这个女子,说能保
他此次败军辱国之罪,被他一口拒绝。这耶律达仗着是契丹人,大字不识一筐,
叔叔乃是现任知军,一向仗势欺人,不把汉官看在眼内,韩月早看他不顺眼了,
就是拿钱来换也不给他,更休说空口白话来讨。
莫非是看着老子打草谷走了回麦城,便以为老子好欺负了!老子便是打了个
败仗又如何!还「败军辱国」,可笑,知不知道这四个字怎麽写啊?
韩月气往上撞,过家门而不入,一路追到西门外。
城门外一片草场上有不少毡帐,有些部族便在此居住,那耶律达此刻正领着
一伙人骑马到了一座大毡帐前下马,这厮面貌丑恶,身高体壮好像只没毛的大狗
熊,孙二娘被他搂在怀中不住的挣扎呼喊,衣襟已被扯开,露出雪白的胸脯,长
满黑毛的大手在上面揉搓不止,周围十余个家丁嬉笑不止。
耶律达下面已经坚挺如铁,转身就想先把这女子弄进毡帐好好享用一番,他
打第一次见到这娘们就魂不守舍,只是韩月那小子从中作梗。
这里是大辽的天下,自己乃是契丹人,契丹人拿一个汉儿的东西又算得了什
麽。今天就抢定这女人了,看韩月那汉儿敢拿自己如何?
「耶律达!直娘贼的给某家站住!」
突然一声暴喝,就见韩月已经追过来了。耶律达冷笑一声,冲身旁家丁一努
嘴,家丁们抄着刀枪立刻拦上去了。韩月见状大怒,抬手一箭,最壮的那个当场
翻倒,咽喉被一箭射穿,鲜血迸流,在地上扭了几下,即便了账。
啊?众人见韩月出手如此毒辣,顿时吃了一惊。韩月趁势催马趋前,又连射
死两人。之后抽出大铁鞭,只一鞭就打的一人脑浆迸裂,连头盔都砸碎,转眼之
间,已经连伤四条人命。其余的人被唬的魂飞魄散,竟然一哄而散,远远躲了开
去。
耶律达大惊失色,他虽是军官,但是从没经历过战阵。
眼见这韩月面不改色,杀人跟杀小鸡一般,心中也怯了,只是强撑着面子喝
道:「大胆!韩月,你反了不成!」
「反你娘的反,你这贼厮鸟胆敢抢我的奴婢,某家便是向你讨还来了!」
「什麽奴婢!这明明是我的奴婢!」耶律达此时早把刚才的雄心壮志抛到了
九霄云外,面对这麽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硬气话还是先留着为妙。
「放屁!你有胆子再敢说一遍。」韩月直瞪着他。
「你……你休要放肆!你伤我四个家奴,这女人便是赔偿我的!」
「赔你娘个鸟!直娘贼的狗才,休说伤你四个家奴,爷爷便是取了你的狗命
便又如何?」韩月铁青着脸,破口大骂。三两步窜到耶律达身前,耶律达一把将
孙二娘往前一推,伸手便抄起了大骨朵,往下便砸。
韩月轻轻将孙二娘往旁一带,身形一闪轻巧躲过。同时有意在她面前抬脚顺
着铁骨朵下砸的势子一粘一踹,耶律达便觉一股大力猛震,铁骨朵脱手而落。孙
二娘神色一变,显然看出了门道。接着韩月劈手抓住耶律达的手腕,身子一转便
将他掀翻在地,耶律达摔的七荤八素,差点背过气去,刚要叫喊,面门已经重重
吃了一拳。
这一拳打的耶律达鼻血长流,眼冒金星,嘴中含糊的喊道:「汉狗,敢打你
爷爷,今日便要叫你吃王法……」
「王法?」韩月哈哈一笑,「在这金肃城中,爷爷的拳头便是王法!」说着
一拳一拳只顾捣了下去,只打的耶律达哭爹叫妈,满嘴是血,后来不再叫了,只
是连连喘气,不断求饶,祖宗爷爷都叫了出来,再后来便学那死狗般直哼哼。
周围的人一个个看着不敢靠前,有人早就飞奔去报信,但是更多的牧民却是
见怪不怪,有的更在拍手叫好。孙二娘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心想这班人竟如此
野蛮,都是契丹官兵动起手来竟然也毫不留情,这般打下去,只怕活活打死了这
厮。
其实塞外风气便是如此,游牧民族讲究强者为尊。
谁的拳头大谁的道理便大,彼此之间互相抢掠实在是司空见惯,谁若有本事
抢了别人的东西来,不但没人谴责,只怕多数人还要赞你一声好汉。契丹国土辽
阔,境内除了汉人聚集的南京道和西京道之外,其余各道都是地广人稀,野蛮落
后,部落之间互相火并之事每天都在发生,这便是塞外的风俗,辽国官府既没兴
趣也没精力去管,只要不侵犯官府的利益,他们还乐得见到这些「蛮夷」互相残
杀。
金肃军虽属西京道,但是地处河套。
当地部落在契丹的眼中也只能称为蛮夷,其风俗可想而知。韩月被人抢了女
人,若按宋人想法便是苦主,但是若全不反抗,只是想找官府说理,不免便要被
人看轻,到时见了上官只怕有理也变没理。总要先显些雷霆手段,让人晓得自家
不是好惹的,之后才好用事。
「我把你这狗才,当真活的不耐烦了!爷爷不来寻你的晦气,便是你家祖上
积德,还敢来寻事?」韩月拳拳到肉,大骂不休。后来干脆夺过一条马鞭,抡圆
了照耶律达身上猛抽,耶律达惨叫连连,身上的衣袍都给打烂了,就地打滚,血
流满面。
打的够了,韩月站起来。脚踩着耶律达的脸问道:「我把你这贼厮鸟,还敢
不敢要爷爷吃王法?」
「不敢……不敢……」此时耶律达的脸都肿得变形了,昏头胀脑,满嘴牙齿
掉了好几颗,满脸是血,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是躺在地上不敢动弹。他生性横行
霸道,结果今天遇见了比他更横行霸道的人,这一顿毒打挨的当真是刻骨铭心。
「你便去爷爷也不怕!」韩月朝他身上吐了口痰,拉过孙二娘。
这时孙二娘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显然看出了他的武功来历。又将自己从这
狗熊般丑恶的契丹恶霸手中救了自己,尽管自己现在是个奴隶的身份,但是做这
个俊俏小倌的奴婢总比服侍这个契丹畜牲强些,她出身草莽,本身就不是什麽三
贞九烈的女子,结交的都是山贼草寇,养成了风流放荡的性子,平日里露水姻缘
早不知结了多少。落在韩月手中之后,自知逃脱无望,已是认命,现在却又萌生
希望。
「八步登莲?」韩月低低声音说了一句。
孙二娘身子一震,不能自已。她这门武艺乃是苏延福传的,当初说是叫八步
赶蝉,后来自从成了苏延福的心腹之后,他才说实话这腿法本名便叫八步登莲,
乃是弥勒教的绝技。天下会这门绝技的都是弥勒教传人,没想到眼前这个辽国汉
人武官居然也会,莫非……
「泼腌才的贱货,还不给老爷回去!」韩月高声骂道,招手叫来家丁,吩咐
让把这女子带到老宅,又低声交待了几句。之后转回身来看着耶律达,见他刚刚
努力想撑起身子,又不由得怒从心起,上去一脚蹬在他下巴上,当场把他蹬的吐
了口血,直接又摔了个满脸花。
「狗泼才,给你家爷爷拿一百贯来!」韩月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耶律达往死
里整,这一百贯铜钱在这里可是足能让人倾家荡产的巨款。
耶律达一听刚要说话,却又被韩月往死里猛打,连话都说不出,只是吐血。
那些家丁看的心惊肉跳,心说这姓韩的汉儿真不愧是做过拦子马的,听说那些拦
子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刀山火海闯一闯都不皱眉头,动不动就下死手,
照这样下去就算等拿钱回来,这人只怕也给打废了。
「好汉爷爷手下留情,我等去拿钱给好汉赔罪便是,只求好汉爷爷手下留情
啊。」家丁中一个老成之辈总算回过神来,跪地下大叫求情,连连磕头,其余的
人也都跪下了,有一个撒腿飞奔便往城里跑。
「回去搬救兵麽?你倒是看爷爷怕是不怕?」
韩月冷笑,大马金刀背手一站,却见城门处一阵骚乱,接着一伙人马乱哄哄
的奔这边而来,看样子能有百十人,全是马上骑手,门外的牧民纷纷躲避,很快
便到了近前。
再看衣甲号服,不出所料果真是秋防军的打扮,个个手中持鞭悬弓。
韩月只是冷笑,城内的秋防军中契丹人根本没多少,有也是犯了罪流放来充
军的。多数都是城内各大姓豪族的子弟组成,他们又和耶律达无亲无故,来只是
因为耶律达乃是顶头上司,不得不来而已。
「韩月,休得撒野!」领头的乃是耶律达的副手,前部判官燕之古,他平日
里虽也对耶律达没什麽好印象,但是毕竟是自家的上司,毕竟都是大辽的命官,
现在耶律达被打成这德性,他也是吃了一惊。
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若是不闻不问,只怕军法便要追到自家身上,
大辽的军法可不是闹着玩的,动辄处死。
而且韩月身为拦子马,同为辽军一分子,对同僚下手如此狠毒,这已经不是
斗殴的性质了,这是要命!
这韩月也太狂了!他就当真不怕军法麽?还是说这厮心怀不轨。
「某家便撒野了,你待如何?」韩月背着手站着,不住的冷笑。「适才他的
家奴十数人持刀抢打我一个,我若本事不济,你道他会对我手下留情吗?他不来
惹我,我又何必寻他晦气?」
「大胆!你竟如此狂妄,胆敢和上官动武!你可知我大辽军法!」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以下犯上,形同叛逆!你若不想累及家族,自己受缚。」
「我可不是他耶律达的部下,说甚以下犯上,真正可笑。他抢我奴婢,打伤
我家丁,这又如何说。今日拿一百贯出来赔我,我才甘休……否则大家便兵刃说
话!」韩月话音未落,只见城门处又是一阵混乱,一队骑士策马而来,燕之古回
头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只见来的全是拦子马,二十骑全都来了。
他也是颇有急智,立时大吼一声:「上,救都辖!」两侧顿时冲出一群人,
韩月也不在意,只是轻轻一闪,飘身后退,便让耶律达给他们抢了回去。
片刻之间,拦子马已经全都到了近前,各个剽悍精干满脸杀气,纷纷策马立
于韩月身后,藐视对面的防军。
拦子马乃是契丹精兵,韩月手下多是契丹人,但是此刻却没一个愿意站在耶
律达那边,这些人好勇斗狠,平日里敬重的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汉,似耶律达这种
货色,岂会入得他们眼中,再说韩月乃是他们的押队,支持谁便不用多说了。
燕之古心中也是叫苦不迭,拦子马乃是金肃城一霸,平日向来横行惯了,今
日如何肯吃这个亏,不过好在耶律达已经给抢回来了。否则真要动手,自己手下
这百十人真不一定能打得过这班要命的阎王。
「韩月,今日之事你便等着上官责问吧!」撂下一句场面话,燕之古带人护
着耶律达,一大群人拨马便走得远了。
回到军营,燕之古派人紧守营门。
刚刚把军医叫来给耶律达治伤,噩耗传来,一伙强人直接打上了耶律达的家
宅,男女老幼都给轰出去之后,上上下下给砸了个精光,说是来讨债的,一百贯
的肉勾债。
耶律达闻讯又气又急,勉强让大夫给自己上了药之后便急匆匆带人回了家,
一看人早走了,自家就差拆房子了,满屋子器皿都给砸完了,一片狼藉,自己的
一家老小坐在门口正在哭天抢地,一问才知道竟又是韩月带人来的,说是讨债。
「好个汉儿!欺人太甚!不抱此仇誓不为人!」
耶律达咬着牙,眼都红了……
夜晚,知军衙门。
辽国西京道知金肃军州事兼西南招讨司金肃军都部署耶律和安看着眼前人不
人鬼不鬼的雅律达跪在那里诉苦,心中真是恨铁不成钢。
这个侄子,平日里总是喜欢卖弄勇武,仗势欺人。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辽国民风尚武,风俗如此。只不过人总要有些自
知之明,自家本事乃是半瓶醋,惹别人也就罢了,拦子马军那些人可都是出生入
死的剽悍之士,个个武艺高强杀人如麻,就凭你这点本事去招惹他们,不是自讨
苦吃是什麽?今日让你撞回南墙,也叫你知道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而且西京道、南京道诸边防州县,朝廷的政策向来是倚重当地豪族,自己的
官听起来挺大,其实也就能管到金肃城,而这城中主客户兵民三千挂零,十之七
八都是汉人和蛮夷部族,自己要治理这地方,必须要靠他们配合。
这韩家人丁数百,不少人还在防军中当差,在这金肃城中也是一大势力,自
己若要问韩月的罪,恐投鼠忌器。
耶律和安知道大辽虽以契丹人为国本,但是在整个辽国范围内,部族众多,
契丹族在这些部族当中并不是多数民族,很多地方比如上京道东京道,不少蛮族
如阻卜、女直都有闹事的传统,降降叛叛乃是常事,似自己这金肃军也是如此,
所以处理此事,必须慎重。
今日这事,说起来实是耶律达理亏,自找苦吃怨不得旁人,而且耶律达平日
里也确实名声不佳,做过的恶事比韩月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城中的几大豪族
之中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欺辱,今日若以此治韩月的罪,只怕这些人不服,万一有
人煽动闹事到时候这防军还有多少人听命,就难说了。
但是耶律达乃是朝廷武将,自己乃是堂堂知军,韩月打的是耶律达,实际上
是在藐视自己的权威。大辽倚重这些蛮子不假,但是绝不会本末倒置,这件事自
己若没有表示,从此威信全无,如何管理这一方水土。
此地乃是大辽的土地!金肃军不是你们这些豪族说了算,是我们契丹人说了
算!
「叔父,那韩月好生凶恶,实是目无王法……」耶律达还在絮絮叨叨的,耶
律和安早不耐烦,喝斥了一声,顿时将耶律达吓的住嘴了。
「早于你说过,练好本事才好出去卖弄,今日如何?吃了亏便知道回来诉苦
麽?那拦子马都是何人,各个杀人不眨眼,你去寻事,不是自讨苦吃?亏你还有
脸来与我诉苦!」耶律和安心中烦躁,就这点出息,要不是自己侄子,早就给一
脚踢出去了。
「这……叔父,那这事便算了不成?」耶律达心中不服,但是嘴上可不敢犟
嘴。
「你想打官司麽?你是西南招讨司的,他却是西京留守司的。哪个背后官大
些?况且军中斗殴乃寻常事,又没死人,这等小事算得什麽?」
「如何没死人?他杀了我四个家奴,难道白杀了?」
「众目睽睽之下,是你的家奴十余人持兵刃先动手围攻他一人,人证没有一
百也有八十,他若说是自卫,你又有何说?况且你那家奴又不是在籍的正军,他
却是武官,真追究起来还是你那家奴以下犯上,正是该杀,你道那时你能脱得了
干系吗?」
「他……他败军辱国……难道不犯军法?」
「行军法也轮不到你来行!况且死的都是汉兵和部族兵,打草谷本就危险,
有死伤亦是寻常事,等你去告,人家上下早打点好了!」耶律和安看着这个人头
猪脑的侄子,真是不想再跟他浪费唇舌,说罢看了一眼旁边的燕之古,这人是他
的心腹,颇有智谋,让他做耶律达的判官,本来也有辅佐之意,不想这个侄子,
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大人,话虽如此,只是此事却不能退让,否则城内各族恐有轻大人之意。
这些蛮子本来便桀骜不驯,若是日后有样学样,只怕永无宁日。」燕之古在旁边
叉手行礼。
耶律和安也知道事情逼到这份上了,自己决不能让步,不过他却想不出什麽
好办法。
「某家自知之,却徒呼奈何,这韩月身份特殊,又占着道理,强要治罪,只
恐城中不服。」
「大人,依下官愚见,若要治韩月之罪,不能以今日之事为凭,须从他家中
入手。」
「此话怎讲?」
「大人可知耶律乙辛之事?」燕之古神情阴沉。
「耶律乙辛,这又有何干?」耶律和古一听有些糊涂,耶律乙辛谁人不知,
咱们大辽著名的奸臣啊,大概开国以来也没出过这麽大的奸臣,此人自从平定耶
律重元之乱,就平步青云,权倾朝野,排挤异己,陷害忠良。和张孝杰勾结,炮
制了著名的「十香艳词案」,诬陷萧观音皇后与伶人通奸,致使皇后被赐死。接
着又陷害太子耶律浚谋反,使太子被废为庶人,不久又使人暗杀了废太子。接着
又怕阴谋败露,又暗杀了太子妃。最后竟丧心病狂想连皇太孙一起谋害,终于被
皇上察觉其奸,找借口贬官罢职,后给处死,人都死了好几年了。
「你想把韩家往耶律乙辛身上攀扯,又无证据,只怕不易。」
「大康七年,耶律奸贼被皇上罢职编管,其党羽树倒猢狲散。而这韩月并非
韩肃亲子,次子乃是韩肃收的义子,乃是韩肃某次从西夏境内打草谷抢回来的一
个小孩。巧的是,这件事也发生在大康七年,正是耶律奸贼垮台的消息传到金肃
之后。」
「大人请想,这韩肃若是越境去打草谷,只好往南朝去,如何去西夏境内?
分明是准备举族叛逃西夏,他是前去探路的。」
「照你这说法,他如何又不逃了?」
「只因后来耶律燕哥这奸贼作了西京留守,燕哥老贼与耶律乙辛乃是一党,
乙辛党羽多受其庇护,故鲜有知其奸者。况且耶律乙辛最终以旁事获罪,其奸状
皇上不欲宣扬,否则有伤皇上知人之明,故此其党羽多半苟存,此也是耶律燕哥
之力。其为西京留守时,多有乙辛余党或送金帛以贿之,或在其门下行走,这韩
肃也是其中之一。」
「这只怕也是捕风捉影,难以取信……」耶律和古觉得这条计策思路不错,
但是苦于无凭无证。耶律乙辛得势之时,门庭若市,与他送礼之人何止千万,难
道都是党羽?不过趋炎附势之徒而已。而且耶律燕哥这人更猛,耶律乙辛之奸谋
多出于此人,而乙辛倒了他居然不倒,照样受重用,西京留守一方诸侯,巴结的
人岂会少了?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只不过当今萧留守乃是后族,当年耶律乙辛害死皇
后,后族之中的重臣大为不满,切齿恨之者不计其数。若萧留守知道此事,定不
会等闲视之。若能弄倒了韩肃,韩月自然是大人掌中之物。」燕之古也知此计胜
算难料,但是上司要自己献策,自己总要表现个态度出来。当今西京留守陈王萧
燕六乃是后族出身,对于耶律乙辛奸党一向痛恨,说不定此计能产生效果。
「不够,不够啊。那韩月乃是萧留守亲统的拦子马押队,只怕在萧留守面前
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只要他死不认账,恐怕终是竹篮打水。」
「叔父!叔父!我知道一事!可助叔父成功!」耶律达突然叫唤了起来……
夜色深沉,窗影红烛之下,燕之古探了探头,将房门又重新关好。
「你说什麽?你可看得真切!」耶律和安此时也不禁有点激动了,说话都带
着颤音。「那画上当真是阿里介王妃?」
阿里介乃是陈王萧燕六的王妃,当年也是辽国著名的美人。
更难得文采出众,在辽国宫廷朝野之内颇有名声。
「小侄记得两年前皇上巡行西京道之时……曾经见过萧留守携王妃随圣驾出
巡,确是有九分像。那时小侄还在御帐军中当差,故此得以随驾。那韩月乃是萧
留守帐下拦子马头目,自然也是要随行的。小侄在韩月住所看到十余张画,画中
女子各不相同,且都是这等艳词春宫,想必都是与他有私情的女子。这鸟人本就
是汉人,惯好丹青,附庸风雅,想必作画留念,以示风流。不想留下了证据。」
「这……」耶律和安犹豫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弄错了,萧燕六必定
迁怒自己,自己可就完了。
「大人,那韩月一向贪淫好色且胆大包天,若说勾引王妃私通,他未必做不
出来。况且他身为萧王亲随,出入王帐乃是寻常事,大有机会接触女眷后妃。似
他这等年轻俊美,正是女人的克星。况且王妃年过三十,已不似以前那般得宠,
且无所出,萧王移情别恋,也是平常。王妃正是虎狼之年,又宫闱寂寞,未必不
对王爷心生怨忿。此时在她面前却又出现了一个年轻英俊知情识趣的好情人,若
是有意挑逗,郎情妾意之下,想来王妃只怕也把持不住。」
燕之古没说的一句是,反正契丹人也不是什麽知书达理之人,汉人尊崇的礼
仪廉耻你们也不一定懂得,女人通奸偷汉,想必也是平常事。
耶律和安来回踱步,又问耶律达:「你可看仔细了那画上有甚文字没有?」
「这……是有文字,是首诗,不过大都忘记了。」
「你个蠢材!」耶律和安气的转过头去不理他。
「都辖好好想想,想起一两个字也是好的。」
「好像……好像……」耶律达努力回忆,「就记得有个山字。」
「山……山……」燕之古凝思苦想,想了好大一会儿,突然问道:「可是迎
晖山?」
「对!正是,迎晖山。」耶律达满脸不解,却见燕之古满脸兴奋,「大人,
错不了了,这韩月胆大包天,竟然真的和王妃私通!」
「你如何知道?」
「两年前圣驾出巡西京道,正在迎晖山下田猎,前后月余……萧留守全程伴
驾,那韩月想必也在其中,中间大把机会与王妃私会。画中画的女子貌似王妃,
又有迎晖山字样,这岂是巧合?必是两人恋奸情热,野合之中乘兴而作。大人,
这是千载良机啊!」
「嗯……纵使如此,还需拿到画卷亲自一观。」
「这个不难,前些日接到招讨司行来的公文,西夏遣使来朝,恐路上有失,
让我等沿路军州派兵护送,大人何不派韩月带人前往。待他走了,将画卷偷来一
观便是。」
「好,就依此计。」
第二日,耶律和安便传韩月前来差遣,绝口不提昨日之事。只说命他率防军
百骑,过黄河前往天德军接应夏使。韩月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麽药,但是此
事乃是上官正常差遣,自己没理由拒绝,只得接了令箭,回家交代一下,便要点
兵出行。
此时孙二娘已经知道韩家来历,对韩月也是情意绵绵的口称师兄。韩月对这
个便宜师妹倒也颇为亲热,只是韩肃对此颇为顾虑。
「爹爹放心,那耶律达再敢来寻事,下次便打扁了他。」
「你终是性子暴躁。此次如此羞辱耶律达,他岂能善罢甘休?此次不差别人
去,单差你去,我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我自有准备,若他打算在路上下手结果了我,我便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我
乃拦子马,非等闲可比,他要害我,需问西京留守司答不答应……况且我此次出
行,全都点平日与我亲近之人,谅他有何本事害我?」
「这次夏使来朝做甚?」
「还不是南朝又打了胜仗了,听说宋将折可适轻骑破韦州,连败夏军,西夏
损兵折将。想那梁乙逋和梁太后又慌了,想来我国求援的吧。这几年西夏屡寇宋
境,每战不利,便要求我国出兵河北,以牵制南朝……今年正月间南京萧元帅陈
兵边界,南朝惶恐,这梁乙逋便趁机出兵攻绥德,大掠径原路五十余日。今日大
败,必谋报复,想来是请求我朝出兵河北,牵制宋军吧。」
「总知路上小心。」
交待了家里之后,韩月便到军中点了百名防军,骑马出城北去。
夜晚,一个人影晃动,鬼鬼祟祟潜入韩月宅中。
宅内家丁有两人随韩月出行,另两人看家。这黑影轻如狸猫一般,轻轻拨开
窗户,穿窗而入。不久又携一物出来,三晃两晃便不见踪影。
知军衙门,耶律和安、燕之古和耶律达三人在灯下仔细观看那幅春宫。
他们三人也是见过阿里介王妃的,一看画中女子顿时心中已经信了九成,若
非本人,天下女子哪有这般相像的。也亏的韩月丹青妙手,才能画的如此形神栩
栩如生。再看装束,确是契丹宫廷贵妇装束,再读诗句,更是证据确凿。
「迎晖山下情无限,绝是人间一洞天。好诗……不想韩月这厮还是个文武全
才,这等淫诗艳词……嘿嘿……当真好艳福。」耶律和安看着画中美人,再看诗
词,不由得浮想联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阿里介王妃身份何等高贵,辽国贵妇之中乃是有名的端庄高雅,颇有南朝
名士之风。以她那尊贵的身份,居然也会写这等淫词艳诗,可见当时她是何等的
放浪形骸,忘乎所以。能让这样的女人堕落忘形,不顾身份好像勾栏歌伎一般写
下这等下流的艳诗淫词,这韩月究竟有何种魔力?
「哼哼,这回诗只怕是王妃写的,前四句戚戚哀哀,自哀自怜之意甚明,正
是王妃备受冷落,寂寞怨忿之意。第五第六句,村酒山醪偏惹醉,墙花路草愈争
艳,正是说偷情之乐。韩月与她相比身份低贱,正应『村酒山醪,墙花路草』。
有了韩月这『村酒山醪,墙花路草』,自有一番『惹醉争艳』的别样偷欢乐趣所
在。最后两句『老蚌生珠,蓝田种玉』,正是应了王妃芳华渐逝一直无子,急切
渴望得子之意。大人,这是铁证如山哪!」
燕之古开始不太确定,以为或许有可能是巧合。但是看了这首诗之后,自己
都十成十的相信自己无意间揭发出一宗大案来了。
「大人,事不宜迟,需得向萧留守举发此事。此事一来事关我契丹和各部之
间本末关系,二来又关耶律乙辛奸党事,三来又有萧王私事在里面,三管齐下,
大事必成。而且第一,第三都是铁证如山,只要这两件坐实了,第二不由得萧王
不信。倒时以耶律乙辛奸党之罪一举铲除了韩家,即可威慑各部,又不伤大人公
断之名,又可教训那班拦子马,一石数鸟啊。」
「好,我这便行文,燕之古,你连夜往西京去!」说着又拍拍手,门外闪过
一人,遍身黑衣,正是盗画之人,此人乃是个飞贼出身,惯好高来高去,登堂入
室。
「将此画送回原处,需的小心,莫惊动了旁人。」
「尊令。」
十日之后,西京道黄河边。
「你说什麽?」韩月看着前来给自己报信的拦子马胞泽,怒目圆睁。
「这次是西京留守司来人,说是令尊乃是当年耶律乙辛奸党,证据确凿,要
拿住治罪。令尊持械拒捕,负伤逃脱,现在你家已经给抄了,耶律和安那厮已经
派了人前来拿你。」
「我家也给抄了?」韩月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当时差点晕到。
那些画卷,若是曝了光都是要人命的东西,还有和王妃娘娘的那幅春宫图,
那东西要是传出去,不知多少人头要落地。
他所不知道的是,耶律和安已经观看了韩月的全部收藏。
之后变得暴跳如雷,回家之后将一个得宠的仕妾一刀杀了,同时指天划地的
发誓要让韩月不得好死。
城中各部别看平时咋呼的挺欢,一看契丹人动真格的了,而且还是以惩治奸
党名义,各个都老实的跟兔子一样,没一个敢鼓噪闹事的。自家势单力孤,自是
难以抵挡。
「定是耶律和安那直娘贼的陷害我家!」韩月此刻真是悔恨交加。
「你快跑吧,再不走就晚了。」
「萧吼,大恩不言谢,我得去找我爹爹。」
「押队何出此言,咱们拦子马敬重的是英雄好汉,俺不知道什麽耶律乙辛,
俺只知道押队与俺们并肩出生入死,便冲这一节,俺们便不能袖手旁观。」
「多谢!」韩月挂上弓箭铁鞭,弃了大队,转头便奔南而去。
跑了一天,仗着地形熟悉,终于在路上遇见了仓皇逃窜的韩肃等人。出乎意
料的是,孙二娘也在其中。据韩肃说,多亏孙二娘救他一命,否则难以逃脱。
「爹爹,都是孩儿的错!」韩月看着韩肃,背上插着一枝箭,伤势极重,显
然就是一口气吊着一条命,现在看见韩月,似是回光返照。韩月心中难过之极,
眼泪差点掉下来。
「不妨……这也是命里报应……」
「爹爹,孩儿定杀了耶律叔侄这两个狗贼,给爹爹报仇。」
「你胡说什麽,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又要回去送死麽?」韩肃牵动伤口,一
阵痛苦。
「那狗贼陷害爹爹……」
「我说了这是命里报应……那耶律和安此计虽然毒辣却不曾冤枉了我……」
「啊?爹爹你……」韩月愣了,难道他们韩家真的与耶律乙辛有关?
「有些事我一直瞒着你……原本过了十几年便过去吧,没想到终有报应这一
说。咱们韩家当年确实依附耶律乙辛门下,为他做了不少恶事。当年耶律乙辛权
倾天下,咱们是汉人,要在辽国立足,只有紧靠大树好乘凉……没想到过了十几
年,这事还是被人翻出来了……」
韩月彻底的愣了,闹了半天,自家还真是「奸党」。
「后来乙辛事败,我等依附之人惶惶不安,我便想举族外奔,当今天下,不
投夏便投宋。我等原本就是宋朝逃出来的,今日辽国也容我不下,只有奔夏。我
暗自领了十余心腹往西夏境内探路,不成想与一队人马不期而遇,当时天黑,都
不知道对方什麽来历,我们以为遇上了巡逻的夏兵,他们以为是遇上了打草谷的
辽兵,两边就动上手了,但是那班人好像都是汉人,我便是那时抢了你回来,你
身上唯一的东西,便是那个玉佩……」
「孩儿,莫要报仇,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实是报应……从今之后,望你好
自为之,去找你真正的爹娘吧……」
话说到此,韩肃一口气尽了,头一歪,当时气绝。
留下的,只有荒野之中悲恫的哭声……
西夏天佑民安五年九月,左厢保泰军司,天都山行宫。
行宫之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柱。
所有的侍卫武士皆在大殿之外百步成排站定,披甲带刀,合戈持戟,杀气腾
腾,好似一道铁打的人墙将大殿围了一圈。他们是西夏最精锐最亲贵的御围内六
班直,他们护卫的是大夏最高统治者,当今梁太后。
大殿之内寝殿,一个三十余岁的明艳美妇身着薄纱,带着无尽的媚意,正尽
情享受着年轻强壮的肉体带来的水乳交融的快意。丰盈赤裸的胴体跨坐在一具强
健的男人肉体上,黑森森多毛的肥硕阴部贪婪的与男人下体紧密交合。
坐压在上,妩媚光滑的柳腰放肆的扭动着,胸前浑圆沉甸的巨乳微颤,暗红
色的双丸好像两颗硕大的紫葡萄。
显示出被无数男人开发的淫乱熟透的浓密韵味。
除了身下侍奉之人,在她的面前床上还有一个俊美的少年男子,看年纪最多
十六七岁,一丝不挂的身躯白皙健美,肌肉匀称。胯下那玉笋般漂亮的阳具充满
生机的勃起。
美妇带着满脸的荡意,叼着男子的玉茎吮吸舔弄。
鼻息之中发出唔唔的细吟,好似快乐,又好似饥渴,仿佛在品尝什么世间美
味,口水搅动着舌头,将敏感的龟头含吸夹弄,啧啧有声,充满了淫靡的气氛。
「太后,臣……臣……」
年轻的美男子紧皱眉头,咬牙苦忍。他面前这个美妇正值虎狼之年,平日里
索需无度,每次侍奉交欢,都要把自己榨干吸净。
恨不得连皮带骨的吞下去才好。刚开始自己觉得对方身份高贵,自己能与神
圣不可侵犯的当朝太后燕好交欢,身份的巨大差异让自己有种禁忌的刺激快感。
但是时间长了习惯了之后,觉得也无甚希奇,反倒觉得这个女人仗着自己至高无
上的身份,为所欲为,丝毫不顾皇家的体面,尽情放纵自己的欲望,所作所为简
直不配作为西夏太后的身份。
「忍住,莫要尿出来。」女人的发丝凌乱,满脸潮红,口鼻之中呼出的气息
充满情欲的媚气。同时张嘴将整条肉茎完全吞了进去,男子的身子一阵颤抖,腿
完不由自主的发软,腰开始痉挛似的扭动,那快感让他难以把持。
身下的男人搂着女人丰满的屁股,揉弄着。
坚挺的阳具在湿粘的嫩肉中搅动,阴唇沾满淫水摩擦着阴囊,发出淫靡的水
声。这女人虽然已青春不再,但是内里的卵穴却是紧密有力,夹的很紧,让他很
爽。
这就是西夏至高无上的太后,如此贵人居然淫荡的跨在我这个低贱之人的身
体上婉转承欢,丝毫没有太后的尊严,何等刺激。
年轻的美少年一阵颤抖,毕竟忍耐不住,腰部不由自主地摇动起来,就在他
感觉要喷出来之时,急于想把阳具从女人嘴里抽出,但是却被女人牢牢按住,顷
刻之间如潮快感淹没了他的神经,浓热的阳精喷涌而出。
完全泻到了女人的嘴里。女人用力将阳具含进喉咙最深处,贪婪的吸着,好
像在品尝世间的美味一般,将阳精完全吞咽下肚。
「臣死罪!臣死罪!太后开恩!太后开恩!」
清醒过来的美少年吓得魂不附体,竟在太后口中尿了,污了太后的玉口,这
是何等的大罪。他腿都软了,连滚带爬的下了御榻,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无用之物,滚!」女人凤眼含煞,声音虽不大,但是却饱含威势。美少年
吓的衣服都不敢穿,屏风后转来两个披甲宫女,眉清目秀却身形矫健,上来老鹰
抓小鸡一样抓住美少年,不由分说便拖到后面去,美少年连喊都不敢喊,面无人
色的光着屁股被带走了。
身下的男子看见了只做没看见,这太后虽然放荡淫乱,但是喜怒无常,若是
不遂她的意,便是刚刚才纵情交欢,转眼便叫你人头落地。此刻他只有更加卖力
的挺身,只是将那肉杵猛往阴肉中捣,女人在他身上连续哆嗦不停,显然情动之
极。
突然女人气喘变粗,阴中夹紧,然后身子俯下,压在男人身上,沉甸甸的乳
房压在男人胸膛,双手抱紧男人,双腿也勾曲别紧男人大腿,口中发出好似哭声
似的呻吟,只是扭动屁股,内里蠕动磨着。
最后一阵猛烈的哆嗦,阵阵热汁泻出,男人见机只是慢慢停住,任由她趴在
自家身上,根据经验,待会儿缓过劲来还要有第二轮的……
两个时辰之后,天都山后山。
后山多石窟佛像,西夏贵人大多信佛,西夏遍地都是寺庙,香火供奉不绝。
此时虽已深秋,但是后山却是依旧绿树成荫苍翠如春,巨大的石佛姿态各异,却
是别有一番景致。与前山军寨刁斗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相比,却也是相映成趣。
天都山这个弹丸之地,对于西夏和宋朝来说,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当然对于
宋朝来说,大多数却是苦涩的。而对于西夏来说,天都山就代表着他们李家王朝
的发迹史。西夏每次发动战争,都要在天都山点集人马,议定攻击方向。从李德
明攻吐蕃开始直到李元昊时代好水川、定川寨,几十年间天都山见证了党项族征
战四方,称霸河西的历程。
宋朝元丰西征时,熙河路主帅李宪会同吐蕃首领董毡,力战收复河西重镇兰
州,随后兵进天都山,一举攻破天都寨,放火将这个夏主行宫几乎烧成白地,为
宋朝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但之后由于泾原路主帅高遵裕嫉贤妒能,排挤猛将刘昌
乍,终于坐失灭夏良机,至有灵州之败,数十万宋军功亏一篑,而天都山最终又
被西夏夺回,西夏终于从亡国的阴影中顽强的挺了过来。
可以说天都山和大漠深处的地斤泽一样,都被西夏视为「福地」。而历代镇
守天都山的,都是西夏国中的名帅重臣,其中最有名就是党项八部之中赫赫有名
的豪族野力氏。
从古至今,野力部在党项部族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部,尤其是元昊时期,
野力族更是人才辈出,权倾西夏。野力余乞、野力旺荣兄弟等都是一时人杰。元
昊正是用了此二人之谋,才有好水川之胜,后更娶了野力余乞之女为后,而野力
余乞镇守天都山,麾下精兵数万,号「天都大王」,权威一时无两,那时也是野
力氏最强盛的时期。
不过后来野力氏兄弟为仁宗朝名将种世衡设计诛杀,骗得李元昊自断臂膀,
野力氏被迁往夏州弥陀洞,改镇神勇军司,野力氏从此便一蹶不振,虽然还是世
族豪强,但是再也无复当年之风光。而新起之仁多族等「新贵」,以有后来居上
之势。
此时,神勇军司统军野力名荣正站在后山石窟群像前,毕恭毕敬的看着身前
那仔细端详着庐舍那大佛石像的女人。
能让他风尘仆仆从夏州赶往天都山的,只有西夏的最高统治者。
在他身侧,数以百计锦袍铁甲的御围内班直侍卫持戟合戈,侍立周围。而这
女人身后十余名西夏重臣大将,各个也都是亦步亦趋小心翼翼。毕竟眼前的这个
明艳威严的女人,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力的女人之一,当今西夏国主李乾顺的亲生
母亲,小梁太后。
作为西夏重臣,野力名荣自是清楚现今西夏是梁氏专政,但是他并不具有他
的先辈野力余乞那样的才能和抱负,不管是谁专政,只要西夏的国主名义上还是
姓李,他便还是本本分分的做西夏的臣子。在他活着的时候保持住野力氏在党项
各族中的地位,并且安安稳稳的交给下一代,做一个武将该做的事,这就是他的
人生目标。
至于嵬名氏和梁氏之间到底有什么纠结,他不打算去掺和。西夏的权力斗争
向来都是血腥而残酷的,搅得过深有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给赔进去。
况且,梁太后和当今国相梁乙逋他们兄妹之间的龌龊,现在已经明朗化了,
此时梁太后身侧的重臣之中,赫然竟有韦州静塞军司都统军兼领左厢六军司仁多
保忠,西寿保泰军司统军嵬名阿埋,栩卫马军司副统领兼御围内六班直统领妹勒
都逋,灵州翔庆军司都统军兼领兴庆府卫军叶勃埋等人在列。
妹勒都逋和叶勃埋乃是梁太后心腹,分统御围内六班直和兴庆府卫军,太后
出行自要随驾,但是仁多保忠和嵬名阿埋乃是出名的国相梁乙逋的政敌,此时却
出现在梁太后的身侧,而梁乙逋却不在,其中之意已是不言自明。
任何稍有政治嗅觉的人此时都不应轻易表态,野力名荣早就打定主意,待会
儿除非太后问到自己,自己绝不轻易开口,祸从口出,金玉良言啊。
「太后,国相有表上奏。」一名内侍手捧奏章,跪下捧至头顶。
「又是要求领兵的吧。」梁太后不屑的冷笑一声,拿起表章看了一遍,「国
相奏称愿领兵出征,言本宫万金之躯,不宜轻离兴庆府,以使天下疑惧,不知诸
公如何看法。」
「太后,臣以为国相其意虽忠,然见识却有限。东朝凶暴,犯我韦州,此时
正宜兴兵问罪。太后以国母之尊亲自点兵,正可鼓舞军中士气,使东朝知我不畏
强暴之心。且国相所领右厢诸军司非与东朝接壤,点集兵马运转千里劳民伤财,
此非太后爱民之道。」
仁多保忠和嵬名阿埋抓住机会连连进言,他们早知梁太后的意思,此时不下
猛药,更待何时。
「太后……国相典兵日久,久做威福,军中只知有国相不知有太后,常此以
往,非朝廷保全老臣之道,亦有伤太后之名。太后请三思。」
在场的几乎全都是梁乙逋的对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开始进谏。
西夏梁氏专政久矣,凡是忠于嵬名氏的臣子,无不想结束这种太阿倒持的局
面,只是苦无机会。现如今终于看到一线曙光,哪能坐失良机。
当年梁乙埋虽然专擅国政,但是此人其实志大才疏,除了擅长权谋之外,治
国治军其实并无过人之处。
但是其姐梁太后乃是女中枭雄,工于心计且杀伐果决。梁乙埋虽为国相,但
是事事以梁太后马首是瞻,两人配合紧密,且掌握着秉常这个大义名分,方能挟
天子已令诸侯。
现如今梁乙逋为相,同他父亲一样志大才疏,而且为人粗鄙不堪,连他爹都
不如。却又不服他妹妹梁太后,梁氏内讧在即,正是重整乾坤之时。
三月韦州大败之后,半年间梁乙逋屡次上表请求点集人马,报复东朝,都被
太后拒绝,可知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心病,太后已不欲国相久掌兵权。权力欲过强
的两个人碰在一起的话,必然是只能有一个人最后留下来。而梁乙逋和梁太后之
间应该选谁,这是不言自明之事。
对此梁太后自己心里也清楚。
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是真的支持自己的,几乎没有。如果自己不是乾顺之母,
恐怕他们都不会正眼看自己。但是没关系,大家都是相互利用而已。自己的这个
哥哥,现在已经是忘乎所以了。他忘了没有自己的支持,他始终就不过是个国相
而已。
梁氏是需要依附李氏才能存在的,如果妄图取李氏而代之,只能落得个万劫
不复的下场。当年她的父亲梁乙埋和姑姑老梁太后只是幽禁了她的丈夫秉常,就
激的西夏国内险些爆发内战,要不是宋军犯境又逼得大家团结在一起,只怕白上
国早已分裂多时了。
这些党项贵人效忠的,只是李氏而已。
而自己这个哥哥,现在居然已经有了取李氏而代之的心思。早就有人向自己
报告,每得东朝岁赐,梁乙逋便在人前夸耀:「嵬名家有如此功否?中国曾如此
畏否?」还说什么:「吾之连年点集,欲使南朝惧吾,为国人求罢兵耳。」这种
话居然也说的出口,他以为他是景宗皇帝么?
当初之所以许他执掌兵权,乃是因为梁氏树敌太多,不掌权不行。而且梁氏
若要地位稳固,只有发动战争,将内部矛盾转移。但是此时梁乙逋在军中不断安
插亲信,潜谋篡夺,竟然连她这个太后也不放在眼中,这已经超出了梁太后的底
限。
梁太后和她的姑姑不同,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作为一个女人,她知道自己的
地位只能依附于自己的儿子乾顺。只要乾顺是西夏国主,那她就是西夏至高无上
的国母太后,永远享受着最高权力。而梁乙逋若是取乾顺而代之,自己算什么?
还能是太后吗?
即使梁乙逋最后真的成功了,与自己又有何好处?梁氏一门的荣辱兴衰,与
自己何干?我只要我有生之年都能尽情享受权利带来的美妙滋味就好,只要有了
权力,自己的一切欲望就能尽情得到满足。要让自己为了家族放弃自己的权力和
地位,想都别想。
在西夏的权力斗争里,亲情从来都是靠边站的,实际上整个西夏的权力斗争
历史就是一部亲戚之间互相谋杀背叛的历史。
为了权力子可以杀父、母可以囚子,再出一个兄杀妹也不稀奇。
况且便是从现实来说,梁乙逋也已经不适合为帅,自东朝以章楶经略环庆以
来,西夏兵锋屡次受挫。韦州之败,更是令西夏颜面扫地,急需一场胜利来挽回
颜面。而梁乙逋自夸的那些「赫赫战功」,在梁太后看来,真是厚颜无耻之极,
因为真实的情况,她是心里有数的。
天仪治平二年七月,梁乞逋命仁多保忠发兵攻泾原,被宋泾原总管刘昌祚阻
击,败还。
八月,青唐吐蕃首领阿里骨叛宋。
梁乙逋发倾国之兵联手阿里骨攻宋熙河路,吐蕃西夏联军二十四万,围攻河
州十余日不克,反而损兵折将万余人,再次大败而还。
九月,侦知刘昌祚病重,再次命仁多保忠发兵十余万攻泾原路,结果反被庆
州知州范纯粹乘虚发兵袭取曲律山,仁多保忠仓促撤兵。
仁多保忠于此战后公然指责梁乙逋「不知兵」,所下尽是「乱命」,好不容
易按下的国内矛盾再次抬头。
天仪治平三年正月,梁乞逋率兵侵府州,被宋将钳宗翌伏击,损兵千余人,
大败。
三月,又率兵袭击德静砦,被宋将张诚击退。
四月,率兵攻塞门砦,结果被宋兵乘虚反攻石堡砦,破洪川砦,族帐被杀掠
数千人,牛羊牲畜损失数万,无奈之下被迫撤兵。
天佑民安二年九月,梁乙逋率兵十五万掠河东,被河东藩骑之中着名骁将孙
贵连续以奇兵突袭,十余万人竟然对千余敌军无可奈何,连吃败仗之下最终无奈
撤军。
可以说梁乙逋典兵这数年之间,对着宋朝败多胜少,基本上周围这一圈能碰
的钉子全都碰了一遍了,如此拙劣的战绩,居然还口出狂言,自比李元昊,也难
怪仁多保忠等统兵大将对他不服。所以趁现在,自己也是一个树立权威的机会,
自己要让梁乙逋看看,谁才是西夏真正的最高统治者。当年辽国的萧太后不是也
亲自率军南征,最终与南朝签订了谭渊之盟。萧太后乃是女中英杰,难道我便比
她差了不成?辽国的太后能成就的功业,我西夏的太后一样也能成功!
「诸公所言,此次出兵,本宫当亲自典兵?」语气虽是询问,但是实际意思
不言自明。
「太后若亲自典兵,吾等愿为前驱!」十几位重臣呼啦一下跪了一地。
「既如此,本宫便亲自典兵,与东朝一决高下!」
梁太后志得意满,心中已经知道这些手握重兵的诸侯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
择,这些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传旨给国相,就说国相劳苦功高,且足疾未愈,此时劳烦国相,非国家待
功臣之道。只命国相坐镇兴庆府便可,此次出兵,本宫当御驾亲征。」
「遵旨。」众人跪地领命,仁多保忠和嵬名、妹勒等人对视一眼,心中清楚
的知道,有了太后的支持,胜局已定。
梁太后看着这些恭敬跪领自己旨意的重臣们,心中涌起巨大的满足感。那种
感觉,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就像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都围绕在她身边,她任何欲
望都会得到无穷无尽的满足一样。这就是权力的美妙之处,只要自己拥有权力,
就无所不能。只要自己拥有权力,轻轻一句话,就能让成千上万的人为她去死,
就能让这些称霸一方的枭雄豪强俯首听命,此时,莫名的兴奋充盈着她全身的每
一个毛孔每一丝神经,自己乃是天下至尊,自己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自己的一
句话就能决定天下万物的命运。
火热的骚动在她的体内再次燃烧起来,自从丈夫秉常死后,她就肆无忌惮的
挑选男人来满足自己饥渴的肉体欲壑,至于伦理廉耻,她丝毫没有考虑。自己拥
有最高权力,谁敢表示异议?她深信权力就是一切,自己需要男人,自己喜欢男
人,那么自己就要拥有男人。
修长有力的玉腿在长裙的遮掩下又禁不住为微微的颤抖起来,那强有力的火
热雄根有力的填充自己的空虚饥渴,那欲仙欲死的快乐高潮……
她的眼神禁不住又瞄向那个年轻英俊的内侍,没有去势的内侍都是她的性奴
隶,他们存在在宫中的唯一作用就是满足自己的肉欲直到自己厌烦为止。
想到那雄壮健美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有力的碾压深入的美妙滋味,那肌肉上
分泌的汗味,充满了雄性的迷醉,自己体内的熔炉将男人的精力贪婪的吞噬吸干
时那种快感。
「摆驾回宫!」在她转身的时候,她的脑海中仍萦绕着香艳淫浪的情景,这
就是权力的好处,如果不能随心所欲,要权力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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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佑七年十月初一,环州。
此时的陕西诸路,早已是风声鹤唳。双方断断续续打了快一百年的仗,可说
是早已互相知根知底,彼此之间并无什么秘密可言。
自半年前折可适破韦州以来,即使是普通百姓也知道西夏决不会善罢甘休,
早晚必然要发动报复。
九月中旬,边境的谣言就开始传播,说是西夏又要大规模入寇,之后各路军
州派出的探子发现西夏延边静塞、保泰、翔佑、嘉宁、神勇诸军司的兵马均有大
规模调动的迹象,而西夏境内潜伏的细作们传回的情报大减。
这说明西夏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加强戒备,盘查道路,隔绝交通,根据经验这
往往是有大动作的预兆。
接着总算有确切情报传来,西夏又在天都山点兵了,聚集各路兵马,这次不
知道哪路又要遭殃。从首当其冲的泾原路开始,警报军情随着流星探马一路路的
传下去,熙河兰会路、秦凤路、环庆路、麟延路等陕西诸路都已经处于高度战备
状态,由于地势处于劣势,无险可守,既无法判断此次西夏会攻打何处,又无法
聚重兵于险要把守,所以天都山一旦有警,各路都得戒严,镇戌军和渭州等地已
经开始深沟高垒,只等西夏来攻了。
而西夏自得意永乐城以来,每次出兵往往动辄数十万人马,以绝对优势之兵
力围攻宋军一城一寨,力求在援军抵达之前一战得手,若是预定时间内不能得手
也决不停留,立刻撤兵。
而宋军因为事先无法判断敌军攻击目标,无法预先聚集重兵迎敌,只能平均
分配兵力于各塞之中,往往一城一寨之守军只有数千人,每次遇敌围攻都会陷入
苦战。有时援军来不及到达便已陷城,去年定西城、土门堡大败,河东名将李仪
战死殉国,便是如此。
通化县城南关集市,长安正店。
作为环州所辖唯一一县,通化县实际上也是环州州治所在,通化县衙和环州
州衙同处一座城池之中,通化县城实际上也是环州州城,作为被朝廷评为下州的
环州境内唯一的上县,其繁华自然也是一州之首,其他四镇马岭、木波、石昌、
合道等,都无法相提并论。
环州原本藩汉杂居之地素称难治,但是好在朝廷派往此处牧守的都是一时名
臣良将。
从仁宗朝时的名将种世衡开始,种家祖孙三代到种师中都做过环州知州,几
十年来环州虽然历经战火,但是始终屹立不摇,而且在一代代守臣们的治理下,
竟有越来越繁华之趋势,迄今为止,主客户七千余户,丁口万余,而且本地特产
的药材甘草,还被选为朝廷御用贡物。
南关藩市乃是藩部聚居之处,西北之地本是羌人之地,各种羌部藩部遍地都
是。现今朝廷的禁军之中,就有藩落马军的军号。陕西之地的禁军与其他各路不
同,除了教阅厢军之外,便是藩部乡兵也可升为禁军正兵,而且藩部之中有不少
人自家有马,遇战从征,不少藩人都是父子三代几十年为官府卖命打仗。仁宗朝
时,陕西藩军最盛之时号称十余万强人藩骑,西据元昊屡有战功,即使到了元佑
年间,不少滥竽充数之人虽被战火淘汰,但藩人的势力依旧强盛。
而这长安正店乃是藩市中的一间普通客栈,只因老板是长安人故此取了这个
店名。此时店内食客寥寥,掌柜伙计都各忙各事。却见门外走进一老一少两位道
人,看衣着打扮风尘仆仆乃是游方道人,为首老道看起来面容苍老,仙风道骨,
手持拂尘,背背宝剑。而后面那个年轻道士看似他的徒弟,相貌英俊,有点玉树
临风之态,手持一条幡杆,背背一个大包袱。
河西之地虽然崇信佛教,但是宋朝对佛道宗教之态度相当开明,并不刻意干
涉。而且庆州城大人多,三教九流汇聚,有几个道士出没也不稀奇。
道人进了门后,那掌柜抬眼一看,停了正在记的账本,拱手问道:「道爷是
要住店还是用饭?」
「无量天尊,贫道稽首了。不知天字一号正房在何处?」
那掌柜眼角一跳,仔细端详这道人两眼,却见他一脸平和之色,手中拿出一
枚熙宁通宝轻轻放在柜台上。掌柜拿起铜钱看了看,对着旁边的伙计说道:「上
房一间,还不带路。」
那两名道人被引进了后院一间房中,门一关上,那年轻道人即潜身闪至窗棂
下听了一阵,确定外面有两个人守着。
回头看看老道,却见他根本也不看他一眼,眯缝着眼老神在在的似乎打起坐
来,于是也转身回来,将包袱放在桌上。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一个商人打扮得汉子闪身进来。
「你是何人?」商人神色警惕,盯着老道,显然已经看出这两人身怀武艺。
「阁下又何必问,贫道此来见的不是阁下。」
「你虽有信物,然章帅不是随便何人都可见的。」
「贫道只是传个口信,此次西夏聚兵,乃是明攻泾原路,暗袭环州。兵马出
动当在二十万,而且乃是梁太后亲征。贫道不辞劳苦来此地,便是望章相公早作
准备。且贫道还有一物,可助相公拒敌。」
「何物?」
老道指了指那年轻道人背着的包袱,那商人却皱着眉头,说道:「打开。」
他虽是章楶心腹,但是章楶此人平日里心机深沉,御下极严,很多事情便是他这
个心腹也不得于闻。他不知这俩道士是何来历,但是他有义务防患于未然。在他
确定这个包袱里面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之前,他绝不会让这个包袱接近章楶。
年轻道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一脸傲气。商人冷笑一声,上步便抓。那年轻
道人一闪身,抓了个空。那老道身形弹起,脚尖在地上轻轻的点了几下,身体竟
像没重量般三晃两晃竟「滑」到了两人之间,抬臂一架一推,竟将那商人推了开
去。
商人顿时一惊,他自己是受过名师指点的,自然也是识货之人。
「九宫步,神霄派?」自己的力气自己知,能将自己单手轻轻推开,这老道
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而他那奇异的步法,相极了道门神霄派的九宫步。
「仙长别来无恙。」
门外响起个喏,再看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儒士已进屋中。那商人见了此人,
立刻行礼:「参见章帅。」
「你先退下。」章楶摆了摆手。
「遵命。」商人立刻行礼离去,连同外面的汉子也一同消失。诺大的院子当
中,空荡荡的再无人踪。那老道看在眼中,心中暗自称赞。章楶虽为文臣,却是
胆略过人,现如今风声鹤唳,西夏随时大军压境,环州随时可能烽火连天。他堂
堂一方诸侯,竟敢微服前往这凶险之地来会自己,只这胆色,已是令人钦佩。再
看他这些部下行动雷厉风行,令行禁止,便知都是百战精锐。刚才那个商人打扮
得汉子武艺也是十分出众,而且精明强干,看来他做了几年率臣,身边竟是藏龙
卧虎了。
西夏梁太后此来,碰见此公,只怕讨不到好去。这样也好,自己此行身负特
殊使命,若是所托非人,岂不误了大事。正是要这等杀伐果决豪雄之辈,才可用
事……
一炷香时间之后,商人在门外等到了章楶,手中拎着包袱。章楶没说别的,
只是一摆手,低声吩咐:「备马,回庆州。」
天字房内,老道站立当中,背手轻叹:「章质夫真豪士也!」
那年青道人似乎有些不屑,撇了撇嘴说道:「南朝文士,有何了不起的?只
怕是空谈之辈。只有北方的朔风,才能锤炼出真正的豪杰。」
老道皱眉说道:「韩月……莫忘了你现在是宋人了,莫要一口一个南朝南朝
的。我和你爹韩肃同为弥勒传人,你既受韩肃之托,贫道方才看顾于你。只是你
既入我门墙,便是我神霄派弟子,以后不许再提你辽人的身份,现如今你便是宋
人!」
「弟子谨遵师命。」
此时化身为道士的韩月低眉顺眼的应声,这老道武艺极好,自己不是他的对
手。而且他的神霄派和宋朝不少贵人颇有来往,这对于自己这个走投无路的人来
说,正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这还要多亏了孙二娘,孙二娘跟随苏延福多时,被
倚为心腹,苏延福本是弥勒传人,和各地弥勒教残余势力多有联系往来,孙二娘
自然也了解不少弥勒教的辛秘。通过她自己才走通了这老道的门路。
想想如同作梦一般,自己本是辽国武官,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宋朝道士。
道士就道士吧,反正道士又没说不能戒女色。总比孙二娘混绿林道要好些,
自己已经在辽国无处容身,实是不想再起波澜。
「是了,还有你那弥勒教的武艺,在人前莫要再使,以免节外生枝。」
「弟子遵命。师傅,那包中的麒麟丹,当真能克西夏?」
曾经身为军官,韩月很清楚军阵之上用毒乃是常技,当年元昊败辽军,便是
靠了毒药之功。不过往往军中一次战役投毒范围广达数百里,所用毒物更是车载
斗量,只是这一小包……
「此乃毒母,乃门中丹士所炼,只要有了毒母,千百斤毒粉煮水可得。此间
事了,一品堂的主子能不能得偿所愿,便看他的造化了。」
「一品堂乃是西夏……为何要助宋朝?」
「哼,西贼奸党内斗而已,不过此事与我等无关,他西夏内斗,正与我大宋
可乘之机,此地转眼之间便要遭兵灾,非久留之所,咱们也走吧。」
「往何处啊师父?」
「回汴京。」
十月初四夜晚。
庆州经略帅司衙门后院。
这是一处单独的院落,院内除了一座房间,其余什么多余建筑都没有,而这
院落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都是帅司衙门的亲兵把守,各个神色冷峻。灯笼火
把照得满院通明,而院中那房屋正门匾额上是三个大字:白虎堂。
此时大宋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章楶正在堂中,堂中安置一座大桌,桌上铺着一
面沙盘地图,正是环庆路的山川地理形势和各城塞,围绕在地图旁的,都是环庆
路的高级将领,庆州都监张存,环庆路副都部署李浩,洪德寨寨主折可适,环州
藩部首领慕化等十余员藩汉大将齐集一堂。
「章帅,此次西贼于天都山聚兵,其志非小啊。」
「章帅,泾原路传来军报,西贼驻军齐鲁浪,石门水至九羊寨一带,连营数
十里,熙宁寨,天圣寨,高平寨,怀远寨,定川寨一带均发现有大股西贼出没,
甚至已有小股西贼游骑深入至了德顺军境内。」
「章帅,西贼此次出兵,乃是报韦州之仇,泾原路之贼兵必是虚张声势,我
环庆路屡挫贼锋,此次必遭报复,须早作准备。」
众将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但是章楶却沉稳如山,一言不发。
他在三天前便以得知此次西夏主攻目标便是环州,但是无奈这种情报来源却
无法明示众将,那老道是何来历他自是知道,折可适破韦州便是他通风报信,此
乃西夏国内梁氏姐弟内斗的结果,作为宋臣,章楶自是希望西夏越乱越好,最好
乱的自取灭亡便是老天开眼。
只不过西夏为了内斗,竟然勾结外敌,此事说出来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而且那老道虽然同一品堂有联系,但是神霄派却和现在正掌权的旧党联系密
切,神霄派着名道士林灵素出家前便是旧党重臣苏轼的书童,这老道既然也是神
霄派的,那么是否旧党也参与了此事,若是参与了,那旧党诸公和西夏梁乙逋是
否已经有了默契?那这算不算私通西夏?
或许旧党觉得高太后年事已高,官家亲政在即,自家前途堪忧,便想趁现在
先将陕西之事给定下来。或许除了梁太后之后,梁乙逋会再次向朝廷称臣,再签
一份和议。只要有了这和议,好战的新党即使重返中枢,也无法轻易再对西夏开
战。
这不是符合旧党「安静治国」的主张吗?他们想事先给朝廷,给官家上个紧
箍咒。
说到底还是党争……
不过章楶乃是率臣,做边帅的首要责任是打胜仗。此事是否党争他没工夫去
管,他只想单从军事角度来考虑。
梁乙逋欲借刀杀人,借宋军之手铲除自己的妹妹。此事若没有过硬的证据,
众将绝不会相信这条情报,朝廷也不会相信。将帅相疑,乃是军中大忌。
这本身就是一条不能公开的情报,一旦公开,大概自己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旧党诸公绝不会承认自己和西夏暗中有勾结,也决不会放过自己这个知情人。当
然章楶并不介意谁勾结谁,反正只要能打胜仗便是妙计。
他不由暗叹自己只是环庆路经略。
若是能像范仲淹、韩琦那样总领陕西五路,必然集结各路精锐至环州给西贼
迎头痛击,此乃重创西夏的天赐良机。可惜自己只是环庆路的经略,只能节制环
庆路的五万兵马,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就锅下米。反正西贼最终来不来环庆路,自
己都要做好战争准备,这样一想,也就没多大区别了。
而且有利的是,诸将的意见大多是和自己相同,都认为西夏此次真正的目标
乃是环庆路,这对自己来说,就方便的多。但是若把全路军马都调至环州迎战,
恐众将仍旧相疑。且就算全军尽出,面对西夏大军,兵力也处于绝对下风,正面
硬碰实为以卵击石。当然战事一起,但所有人都明白环州才是西夏目标的时候,
泾原路,麟延路,秦凤路都会派来援军,不过等援军赶到环州,西夏恐怕早就撤
军了。
想到此处,章楶再次感叹自己不是韩琦范仲淹,眼见此千载良机,却徒呼奈
何。
看来只有退而求其次,力敌不行,此战当以智取为上。
「诸公!」章楶发话了。
众将立刻停了争吵议论,一起躬身施礼。
「此次西贼不来环庆便罢,若来,坚壁清野,疲贼于坚城之下。本路各州县
镇堡寨所辖百姓,全限期迁入各州城内,沿途不许给西贼留下一粒粮食,沿边各
寨,只留戌守之兵。凡借故迁延逾期不至者,皆按通敌论处。各州守令,整顿厢
军巡检,查点军械,凡西贼至,不可出城迎斗,只须固守,保得城池不失,便是
有功。」
「遵令。」在场的几个知州全部躬身领命。
「折可适听令!」
「末将在!」折可适叉手施礼。
「你率本部兵马守洪德寨,西贼举兵之时,不可与贼争锋!只留守备之卒,
贼进一合,我退一舍,彼必谓我怯,为自卫计,不复备吾边垒。乃衔枚由间道绕
出其后,或伏山谷间,伺间以击其归。」
「末将得令!」折可适厉声高喝。
「许良肱,刘所,党万,张禧听令!」
「末将在!」四将一起躬身。
「尔等各率本部兵马,沿白马川各寨布防,贼至便弃寨,不可恋战,退至马
岭归折可适节制,不得有误!」
「末将得令!」众将齐喝。
「李浩听令!」
「末将在!」
「张诚,马琼听令!」
「末将在!」
深夜,一道道军令便在这白虎堂中传达下去,一匹匹快马从庆州城中四处飞
驰而出,整个环庆路所有的军事力量,便在这一道道军令中充分的调动起来。战
云已经在西方的天际悄悄涌起,宋朝巨大的军事机器开始运转,整个陕西做好了
准备,准备迎接扑面而来的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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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佑七年十月十二,泾原路奇鲁浪。
自打夏军驻军于此之后,连营数十里,每日便见兵戈声相闻,还有大队兵马
频繁出入操演。
小股骑兵更是肆无忌惮的在乡野间四处游荡,仿佛正在养精蓄锐,只待一声
令下便要大举进攻。
而西夏虎视眈眈,宋军也没闲着,镇戌军、德顺军、会州、秦州皆已戒严,
调动兵马巩固城防,只待西夏来攻,但是始终不见动静。西军之中将士多为骁悍
敢战之辈,此时己方根基已稳,西夏既然不来,忌惮之心逐渐减少,便萌生主动
进攻的念头。各州之守将不断派出斥候硬探前往试探夏军虚实,双方小股部队不
断发生遭遇战,但是始终不见西夏大队人马出现。
旷野间,数以千计的马军向着夏军大营进发。
士卒们都穿着宋军红色的军袍,这六个指挥的藩落马军乃是镇戌军马军的全
部家底,知镇戌军兼泾原路第五将郭成率领熙宁寨寨主张蕴统兵前往夏军大营,
目的就是一个:踹营。
此举看似鲁莽,其实颇有深意。西夏连年点集,最喜欢声东击西,真正出兵
之前往往会大肆宣扬假消息,真正的目标往往南辕北辙。此次西夏大肆声张要打
泾原路,那么实际倒霉的可能是其他地方,此地的连营不过是疑兵。和西夏打久
了交道的人,都会有如此的判断,只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敢于付诸实践,万一判
断错了,几千人出去和几万人野战硬碰,实在是以卵击石。
但是这种风险对于郭成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郭成此人便是在名将如云的西军之中也是个传奇,他乃是当年熙宁朝名帅郭
逵旧部,南征交趾时屡立奇功,富良江一战,他率部陷阵,力斗交趾象群,身被
数创却死战不退,手刃贼兵数十人,连续砍坏数把佰刀,终破贼阵,勇名一时传
遍南疆。
元丰西征之时,他随刘昌乍强渡葫芦川,血战磨脐寨天险,夜袭鸣沙城,屡
建战功。打灵州便是郭成所部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追着西夏败兵险些一口气夺
门而入灵州,有人说他当时若跑得快些,可能灵州城便下了,甚至西夏现在都已
经灭了。后来困城时灵州夏军派骁将出阵挑战斗将,又被郭成单骑斩于阵前,西
夏守军为之夺气。
而最后夏军掘开七极渠,引黄河水淹宋军大营,泾原路宋军精华几乎全军覆
没,这郭成偏又死里逃生,活着回了宋境。他的功名富贵,都是一刀一枪在沙场
上提着脑袋挣来的,鬼门关前都转过几回了,对于他来说,生死实为等闲事。
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只要他怀疑其中有诈,是不会考虑什么风险的。
此处距离西夏大寨只有不到二十里的路程,前面斥候前来禀报,并未发现西
贼大队人马出寨,郭成心中越发生疑,西夏人多势众,正巴不得宋军出城野战,
自己兴师动众而来,正中其下怀,断无不出兵之理。况且刚才顺路消灭了一股西
夏游骑,有一个跑了的,必要回来送信,而夏寨此刻全无动静,其中必定有诈。
难道真是疑兵,若真是,这夏军走了多久了?
郭成再不犹豫,下令张蕴率一指挥马军先行充当先锋,自己领兵在后徐徐接
应。张蕴那一指挥马军如入无人之境,一口气竟直冲到西夏大寨前,轻易而举击
溃了前来阻击的百余夏军,那些夏军竟不入营,而是四散奔逃。张蕴也是勇略出
众的豪胆之辈,立刻发觉事情不对劲,自持身后有郭成的大军接应,竟然下令闯
营,结果一闯之下才发觉乃是空营一座。
随后只是一个上午时间,十余座夏军大营皆被宋军踏破,座座都是空营。原
本在此驻扎的数万夏军,都不知走了有几天了,只剩下一座座空营,仿佛在嘲笑
宋军的怯懦。
「果然是疑兵!」郭成冷着脸看着浓烟滚滚的夏军营寨,看来西夏是早有预
谋,最有可能的就是环庆路要遭殃。夏军处心积虑,数万人的大转移竟然瞒过了
那么多宋军的探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可怕的是,环庆路的宋军恐怕还不知道
这个消息。
「郭帅,要不要给环庆路发去警报。」
「已经晚了。立刻遣人飞报王帅,请向环庆路发援军,此刻环州只怕已经是
大军压境了。」
同日,环州。
尽管环州军民已经做好了西夏可能入侵的准备,但是绝大多数兵民心中还是
在求神拜佛希望今次西贼的主攻方向是别的路。真等噩耗传来的时候,所有人的
希望尽皆破灭,环州这次也许真的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上午晨曦刚过,安边寨、兴平寨、清平关、流井堡、归德堡等环州外围据点
几乎同时燃起了告急的狼烟,野外活动的宋军明暗马铺、斥候哨骑在沿白马川的
所有平川大路上都发现了成千上万的西贼军马大举入侵,各路夏军多则上万,少
则数千,正分头直扑各堡。
守寨宋军慌忙燃起狼烟报警,同时点集人马出寨迎战,结果众寡悬殊之下几
乎是全线败退,纷纷弃寨而逃,各寨留守兵马来不及逃跑,结果纷纷被围困在寨
内,惶惶不可终日。
洪德寨守将折可适闻讯本欲整兵救援,结果刚至白马川岔河旧道便听闻前面
各寨兵马已溃,各寨音讯断绝,河岸对面遍地都是夏军,知道事已不可为,便欲
据河固守。结果十月中旬正值枯水季,白马川归德川都已断流,其他支流尽干枯
见底,不成险阻,数千夏军趁机从东面河沟浅处绕了过来,出其不意直抵洪德寨
城下,城内数百留守宋军见贼军势大,不知主将生死,塞死了城门不敢出战,只
是燃起了狼烟。
哲可适与夏军隔河对峙已是力不从心,得知后路被抄,前面又有数千夏军想
从西面绕河卷击,当即果断撤兵南走,连洪德寨老巢也不要了。路上数股宋军败
兵汇合成一路沿白马川河道一路狼狈败退至环州,结果前脚刚至,后脚夏军大将
巍名阿埋便已率军赶到,双方几乎是同时抵达环州城下。环州守军生怕夏军趁乱
抢城,闭门不纳城外宋军,折可适无奈,只得继续南逃,近万兵马,竟是一口气
退到了与庆州交界的马岭镇才收住阵脚。
十月十三,西夏前锋精兵数万完全深入环州境内,环州以北所有堡寨全部被
围,守寨宋军音讯断绝,生死不明,城寨失陷与否完全不知。而西夏梁太后亲统
的中军御营十余万精锐出现在战场,沿着马岭川河道耀武扬威大举南下,当日便
抵达环州城下,而环州自此便彻底失去了与后方的联系。当日黄昏,西夏前锋骑
兵继续往南深入到木波镇,由于居民已经迁入环州城内,只是空城一座,夏军所
获不多,便一把火烧了镇子,滚滚浓烟直冲霄汉,甚至连马岭镇都能看见南方夜
空的红光。
至此,前后仅仅两日时间,整个环州境内除了马岭镇、合道镇、方渠寨三个
据点还在宋军手中之外,包括治所环州在内的其他地区,均已被西夏军马淹没。
十月十四,环州城下。
西夏的营寨连绵不绝,远达数十里,环州以北所有的大路平坦之处,全都被
西夏的营寨挤满,自高处放眼望去,遍地的旌旗刀枪,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地平
线的尽头,被围困的宋军堡寨,好像一个个大海中的孤岛,显得那么渺小可怜。
如此盛大的军容,令亲自巡视前线的梁太后感到无比的兴奋和激昂。
难怪梁乙逋喜欢亲自典兵,这种盛大的成就感,这种将千万人置于手下的壮
阔,这种站在千军万马顶峰的豪气,不亲身感受实在不知其中的美妙之处。
她罕有的身着一身戎装,亲乘天子辗驾,仁多保忠、妹勒都逋、巍名阿埋等
重臣簇拥在她身旁,还有二千名御围内六班直侍卫随侍在侧,在军营中巡行。每
到一处,就有成千上万的军卒将校跪下山呼万岁,人浪起伏好像大地都在波动,
那万人山呼的声音直似海啸,仿佛天地间都有回音。
「仁多将军,环州何时可以攻下?」回到御营,梁太后心中仍是难掩激动,
她此刻恨不得立刻踏上环州城头,向天下炫耀自己的武功。
「启秉太后,东朝军马一向怯于野战,老于守城。环州城虽不及绥德、永乐
那般城高池深,却也是东朝经营多年的边塞重镇,臣观城内旌旗不乱,城头守军
军容严整,可知城内颇有能人。循日之内,恐难以轻下。要并此地,需先克外围
诸堡寨,断了环州外援之后,四面围兵攻打,谅城内兵马不多,我军兵马数十倍
于敌,介时可操必胜。」
仁多保忠虽是有意依附梁太后,但是事关军国大事,他可不敢胡说。政治斗
争是一回事,但是战场之上一个昏招,那就是成千上万的党项男子的性命葬送进
去。
「宋军各寨皆龟缩城内,每寨只数百等死之徒尔,消息断绝,他们能有何作
为?」梁太后皱了皱眉头,「再说本宫何时说要并环州?此次出兵,早已议定方
略,破环州大掠以报韦州之仇,依你之计,要等到何时?迁延日久,若宋军各路
援兵至,奈何?」
仁多保忠自知梁太后的意思是想尽快建功,眼前环州城乃是环州境内唯一大
城,若能攻下,其余各寨必可不战而下。但是若换了他自己用兵,必先清扫身后
各堡,保证归路安全,然后再作打算。虽然他也不觉得身后宋军各寨那些残兵败
将们能有何作为,但是作为一个沙场征战经年的宿将,后路有敌军的势力存在总
让他觉得心中不安。
但是现在是梁太后做主,况且梁太后所说也有道理。现在的宋军不是永乐城
大战时的宋军了,当时徐禧当权,不纳宋军众将之策,刚愎自用,几乎将西军众
将得罪完了。
以至永乐城危机之时,各路主将都不发援军,坐视永乐大败。宋朝自神宗以
来对西夏全面反攻,有两场大败最伤元气,一场是元丰西征时灵州大败,直接导
致西征功亏一篑,泾原路整整一路将校精华几乎全部陷没在灵州城下。另一场就
是永乐之败,军民损失高达七万余人,麟延路的精英将兵几乎被西夏一网打尽。
永乐之败后范纯粹上表要求全面检讨宋军各路之间的协同关系,从那时起宋
军陕西各路之间就互相约定,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可以肯定,此刻秦凤路、泾原
路、麟延路派往庆州的援军必然已经在集结中了。
既然此战只为破城大掠,那倒也确实不必顾虑太多,只要能快些破城,谅宋
军也无可奈何。自己城下近十万大军,难道还奈何不得一座小小的环州城?
旁边妹勒都逋奏道:「启秉太后,环州城小,非可守之地。依臣之见,城北
各寨先不必管他,只要破了环州,回军时持其将官掳掠至各寨下,守军见之必然
夺气,再设法招降,各寨必可不战而下。」
梁太后闻言喜上眉梢,即刻下旨令仁多保忠和妹勒都逋二将节制诸军,并力
攻城,今日之内务必攻破环州。
仁多保忠和妹勒都逋出了御营,妹勒都逋对人多保忠说道。
「仁多统领,非是老夫无礼,只是太后要见事功,我等做臣子的只可领旨行
事。且太后初次典军,实不可太过违逆圣意,否则恐有不测之祸。」
仁多保忠施礼笑道:「老将军说得极是,某非是惧怕这环州城,只是身后未
靖,各寨仍在顽抗。马岭镇还有数千宋军残兵,虽然败逃,但未伤元气。心中有
些在意罢了。某既为大将,只知效忠皇上,太后既然垂询,不敢不直言以谏。」
「哈哈哈,仁多统领之忠义,谁人不知。不过太后所言也不算错,仁多统领
之顾虑某固知之,但怕退路有失耳。但身后各寨,每寨宋军至多不过千人,少则
几百,而我军围各寨之军皆数倍于敌,宋军自保尚且无力,岂敢出来送死?至于
马岭镇之敌,新败之军已失锐气,我料庆州及各路援兵不至,不敢轻出。便是出
来了,老夫事先已将铁鹞子军、擒生各军计三万铁骑布于木波镇要道之上,以我
党项铁骑之能,数倍于敌,宋军不来便罢,若来野战也只是送死而已,反倒省了
我军前去攻坚。」
「老将军高见,某佩服。」凭心而论,仁多保忠认为妹勒都逋的布置确实老
辣,不愧是老练宿将。
「呵呵,统领过谦了,为将者未料胜先料败,事先做些准备总是没错。且万
一环州受挫,我等撤兵之时便以铁鹞子擒生诸军殿后,谅环州宋军也不敢出城追
击野战。若是出城……想来他的大阵也经不起铁鹞子一阵冲锋,那时我军返身再
攻,只怕连环州也拿下了。若是不出,我军便原路返回,各寨宋军只有目送我等
回国,断不敢出寨争锋。」
「他们连数千人都不敢打,面对数万人,又岂敢露头。」
仁多保忠哈哈大笑,心中总算放心了些,妹勒都逋、巍名阿埋皆为元昊时期
的老将,沙场征战数十年,称得上是身经百战,军中威信素着。
他们作为几世老臣,断不会为了讨好太后而轻慢军机,他们的布置自己看来
也称得上是老辣严密,总算是能让自己安心几分。
「只是可惜此时节河水断流,这环州附近百里尽是沙砾荒地,十余万人每日
饮水却是个头疼之事,总不成只喝随身携带之水。」妹勒都逋皱眉喝了一口亲兵
奉上的皮水袋,环庆一带白马川自西夏境内流出,河水苦涩,很是难喝。现在枯
水季,便是连这种苦水都没得喝,十几万军马人喝马饮,每日消耗的水量及其巨
大。况且将士们厮杀一天,极耗体力,每日饮水要比平时多得多。而沿途水井,
在宋军撤退时早已全部砸毁填坏。
「老将军且放心,某早已探知,这环州百里之内,虽无河水,但城东二十里
有一大泊名曰牛圈,泊内水深过丈,方圆不下十余顷,足够大军用度。某自出兵
之时,早已先遣五千兵马星夜南下,抢在宋军之前把住此湖,昨日某又遣负担役
人刑徒等合计万人携水车数百,前往牛圈泊,昼夜往大营运水,当初议定的此战
以七日为限,只要有这牛圈泊,这七日足够应付,行军打仗,水乃命脉,某岂可
不查。」
「呵呵,久闻仁多统领之能,今日方知所言不虚。」
妹勒都逋心中也是赞叹,这仁多族在元昊时期还是党项各族之中一个普通部
落,可是之后却是人才辈出,先有仁多瀚、仁多丁零,后有仁多保忠这样的雄杰
之士,也难怪发展壮大的这般快法,几乎能与当年的野力氏相提并论。
「只是这环州城,老将军在太后面前请令一日攻下,只怕……」人多保忠心
中还是未能完全放心,总觉得哪里还没考虑到。
「环州小城,非是永乐、河州那般坚城可比,我军十万之众,只消四面围住
攻打,何愁不破。况且先前败逃之宋军并未入环州城,环州城内,宋军正卒至多
三四千人,谅他们又有何能为?」
「老将军……这一路之上,我军虽未破一寨,但是剽掠乡野村庄,所获竟不
多。显然宋军已早有准备,人丁牲口……只怕已全部迁入这环州城中了。若是如
此,环州一路户数七八千,丁口上万,这人口只怕有三四万之众,若是都在这环
州城中,从中拣选壮丁少说也能有数千之众,若按此论,只怕这环州守军人数此
刻已经翻倍还不止。」
说到这里,任多保忠心中突然一动,总算明白自己隐隐约约的担心究竟是什
么了,此次出兵环庆路,宋军竟好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人口财货粮食均已早早迁
入环州城内。夏军若是不打算消耗兵力攻坚,只怕要空手而回。难道章楶能够未
卜先知?还是他真的神机妙算?
虽然天都山点兵宋军陕西各路照例要戒严,但是布置得如此彻底干净,章楶
是早就预料到此次入侵?章楶此人虽文官出身,但是熟知兵法,富有谋略且杀伐
果决,在宋朝士大夫之中乃是难得的帅才,说是他真的通过某些蛛丝马迹预料到
了也是有可能的,依照他的性格,还真就能如此彻底的坚壁清野。
但是若是另一种可能呢?若是西夏这边走漏了消息呢?任多保忠想起半年前
的韦州大败,那时也是败的莫名其妙,宋军恰好就钻了空子,时机把握的那么恰
到好处。
他能想到的最大嫌疑者只有一人,但是这种事,现在他是一个字也不敢随便
吐露的,总是心中怀疑,也只能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如此说来,这倒确是可虑,却不知环州城内是何人为将。」妹勒都逋手搭
凉棚,远望城头。
身边中军官急忙叉手施礼:「回秉统领,城上大旗乃是一个种字。」
「种?河西种家将么?是种建中,还是种朴?」
「必是种朴,此人用兵颇有其父种鄂之风,在东朝军中也是颇有威名,不过
太后已经下旨,我等也只有遵旨而行。纵是他手中有兵,但是环州城小,城头上
也站不下那许多人,狭路相逢勇者胜!今日,便考考他守城的能耐。」仁多保忠
一掀披风,大喝道:「鸟密跋野!」
「末将在!」旁边一个大首领,顶盔贯甲,身形雄壮非常,出列行礼。
「本帅给你五千人马,合你本部之兵,共万人,攻西北两面!」仁多保忠抽
出一支令箭,扔给他。
「末将得令!」鸟密跋野俯身拾起令箭,高举着奔出。
「米擒罗!」
「末将在!」又一大将闪出。
「你自率本部人马,攻东面!」令箭扔下。
「末将得令!」此刻外面已是鼓角齐鸣,旗幡招展貉带飘扬,人喊马嘶之声
轰然一片,数不清的队列人马好像密密麻麻蠕动的蚁群,调整着队列阵型,出阵
的士卒人山人海完全看不到尽头,无数军旗在头顶晃动,好像一片旗帜的海洋。
刀枪剑戟密密麻麻的好似庄稼地里的麦穗麻林,地面在微微颤动,好似滚雷从地
底传来。
「传令下去,各部各军选本部善射者百员,前来阵前效力。」
「得令!」
「传令……调泼喜军去阵前,随时听候差遣。调三千撞令郎,直攻东西北三
门,不破城门敢退者,格杀勿论!」
「得令!」
一道道军令传下,无数西夏军马闻令而动,黑压压的兵马铺满了大地,从三
个方向慢慢向环州接近,然后突然沉闷的号角声嗡嗡响起,震的天地之间都有回
音。数以万计的飞蝗乱箭在一阵阵尖啸汇聚成的狂风中,好象雨点一样从四面八
方向环州城泼洒而下,而西夏军卒口中发出骇人的狂叫,举着盾牌扛着飞梯,大
踏步的向环州城逼了过来。
「围三阙一,果然高明。」巍名阿埋不知何时也到了观战之所在,这一辆特
制的高车,高达两丈有余,在上面观战可说是战场看得清清楚楚,仁多保忠和妹
勒都逋见过了礼,仁多保忠说道:「这种雕虫小技,只怕无甚大用,只是聊胜于
无罢了。种朴乃是将门之后,颇得军心,真正要建功,还需硬战一场。」
众人转目看去,果然如仁多保忠所说,环州宋军抵抗的非常激烈,夏军的箭
雨绵密之极,城头的木女墙、垛口上面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杆,宋军躲在后面,
不停往下发弩射箭。城外的壕沟护河之中虽然没水,但是宋军在里面插满了尖木
虎落和铁蒺藜,夏军用门板连成壕桥强过,头顶上乱箭擂石如雨而下,夏军不是
失足跌下河壕,便是被石头砸倒。
有的夏军干脆直接想从沟底趟过。
不过宋军从城头扔下的瓦罐里都是猛火油,城头一阵火箭射下,城脚下便是
火海一片,夏军在沟内的人被火烧到,全身上下化作团团火球,纷纷惨叫着就地
乱滚,有一座临时搭建的壕桥也被火引燃,周围的壕沟里层层叠叠摞满了夏军的
尸体。
近万夏军弓箭手此刻集中在阵前,拼命往城头放箭以压制城头宋军,无数乱
箭好像蝗虫一样在天空飞来飞去,不停有宋军中箭跌下城头,但是每下去一个就
有一个补上来,环州全城的百姓壮丁都已经给动员起来了,所有的壮年男子都发
了弓箭和刀枪,就等着跟西贼拼命。
城头抬下来的宋军尸体在城脚下堆得好象小山,越堆越高,后来干脆不抬了
从城上直接往下推,血水顺着城墙缝往下流,整面墙淋成了红色,尸体堆下面渗
出的血水已经汇聚成了一条红色小溪。
数以百计的汉军撞令郎抬着大木冒死突至城门前,就被一阵乱石砸倒了十余
人,还没等撞门,脚底下顿时传来机桥翻塌的声音,地面突然塌陷,数十人连同
大木跌进陷坑之中。接着城头宋军每摘掉一块拓板,便有一处陷坑塌陷,数以十
计的夏军士卒便会跌入坑中,摔得骨断筋折。
「东朝善守城,果然名不虚传哪……」仁多保忠看着战况发展,忍不住轻叹
一声,虽然夏军此刻占着绝对优势,但是蚁附登城并非他愿意看到的,夏军的伤
亡数字正在直线上升。
「不过宋军守不了多久了,环州毕竟不是大城。」
妹勒都逋转目看去,却见数十架长梯已经搭上了城头,无数夏军士卒正在往
上爬,宋军正用叉杆拼命抵抗,火器烟球冒着烟火抛下,夏军几乎是成串的往下
摔,一摔下去就是十几个,但是每推翻一座长梯,城头守军也会被城下冷箭射倒
一片人。
「泼喜军,该上了!」仁多保忠冷冷的传令,只见一队骆驼从阵中行出,驼
峰上都架着大车轮一样旋风炮,旗帜摆动下,数百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腾空而起,
成片砸向城头,多数砸中城墙,甚至还有误伤自己人,但是城头的木女墙也给砸
垮了一排,女墙后面的人跟着也倒了一片,这些石头都是两三斤重,砸中人体,
便是非死即伤。
下面攻城夏军见状大声欢呼,迅速聚集起来搭梯而上,不过上面的宋军也不
含糊,死了一排上来一排,夜叉擂、狼牙拍直往下打,生生又将人给打了下去。
而且上面将整桶的猛火油往下面泼,燕尾炬燃着了只管扔,顿时浓烟四起火海一
片,长梯给烧成了熊熊火炬,浑身着火的夏军士卒腾空跳下,惨叫声撕心裂肺的
响起。
仁多保忠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不停下令击鼓吹号,督促各军进攻。泼喜
军不停发炮,环州城头弩台的宋军则把床子弩给推了出来,对准泼喜军的阵地便
是一阵乱射。
床子弩的铁斗一次装铁箭数十枝,数弩齐发仿佛一阵铁雨迎面打来,数头骆
驼被这阵铁雨打的血肉横飞,哀嚎着躺倒,还有受伤的骆驼四下乱窜,泼喜军士
卒们也是一阵慌乱,毕竟他们旋风炮的射程不比床子弩,而且对方是居高临下。
「传令,泼喜军各守原位,胆敢乱动者立斩!泼喜军身负重任,若是乱动,
攻城将士如何得到掩护?继续打炮,若是泼喜军死光了,便让普通士卒上。骆驼
死光了,便用人抬也给我抬起来!」仁多保忠面色冷峻,语调说不出的冷酷。
话音刚落,却见夏军人群之中几道烟迹从天而落,人堆里爆出通红火柱,方
圆丈余顿成火海,数十夏军士卒被火焰吞没,狂呼惨嚎着就地打滚。环州城内的
七稍大炮此刻发威,巨大的燃烧弹接二连三砸进夏军人潮之中,而且还有大量的
毒烟四下弥漫。夏军攻城的人潮一阵紊乱,但是顷刻之间便又弥补回来。
战事一直持续到下午黄昏,环州城头宋军旗帜依旧飘扬,宋军守城的人马看
起来没怎么减少,因为看起来城头的人还是那么多。
飞石乱弩依旧不停向下招呼,还夹杂着火器火球,夏军尽管拼命向前,甚至
曾经一度登上城头,但是最终还是被宋军赶了下来。
城内外的尸体都在不停增多,但是西夏的尸体明显多于宋军。
尽管围三阙一,但是似乎没人愿意从南门逃跑,也许他们预料到南门外会有
伏兵在等着他们。
仁多保忠已经换了另一批人马攻城,第一批攻城部队筋疲力尽,损失惨重,
已给撤回大营休整。他想用这种车轮战消耗宋军,而大营之内,此刻真是伤兵满
营,哭爹叫妈之声不绝于耳,军医大夫来回穿梭,一桶桶的水被提了过来,苦战
一天的夏军士卒们渴的嗓子冒烟,捧着装满水的竹筒直着喉咙猛灌,满营一片咕
咚咕咚牛饮之声……
环州以南,方渠寨。
二天前大概近万宋军从前线败了下来,败兵从方渠寨经过,直奔后方的马岭
镇而去,这是整个环州所有的野战力量了。而百余夏军擒生轻骑此刻正在寨外游
荡,他们的任务是监视方渠寨的宋军。
虽然夏军游骑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但是他们心中并不慌乱,因为在他们的身
后木波镇里驻扎着铁鹞子军,沿途军营之中还有近两万擒生轻骑正卒负担,一旦
有事便可迅速来援。有这数万精锐作后盾,便是让他们现在过去踹宋军大营他们
也不皱眉头。
对面的城堡内旗帜遍地,城外也有宋军的营寨。看来这寨子不是临时搭建的
野营,而是早就扎好的硬寨,寨墙都是一尺多粗的大木连成,上面吊斗林立,外
面还挖着壕沟,摆着拒马,墙后的宋军士卒端着弩箭警惕的注视着他们。
环庆路权第七将许良弘站在箭楼之上,一会看看天色,一会看看对面远远游
荡的夏军马群,心中盼着天色快些黑下来,到了天黑,贼军便会撤兵。折可适败
退经过此处之时,留下他守卫此寨,以做马岭镇的屏障。
此时他身后的马岭镇之中,虽然城头各将旗帜飘扬,但是城内只有几百伤病
和手脚迟钝之人,几乎就是空城一座。
早些时候,镇外巡哨的哨兵抓住一个安塞堡来的宋军小校。
开始以为是逃兵,但是折可适却要亲自审问。很多人都觉得可疑,环州诸寨
都被围得好象铁桶一般,要想突围除非是有薛红线、聂隐娘那般剑仙本事,但是
得到的消息却是令众人惊诧无比,围困诸堡的夏军已经开始撤兵了!
不少人都表示不信,但是那小校却说似乎西贼军中发了疫病,不少人莫名其
妙的倒毙,尸体就随便扔在路边,都是七窍内有黑血,看似中毒症状。那些西贼
蛮夷以为是受了鬼神诅咒,有些部落纷纷拔营起寨,往环州汇合大军去了,有些
虽然还在围困,但是似乎也是军心不稳,故此他方得由地道出寨,赴庆州求援。
折可适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决定亲往安塞堡。
将他自己的将旗都交给了许良弘,直接任命他为权第七将,但是只把伤病员
和一些手脚迟钝的老弱留给了他,整个方渠寨内可战之兵还不到一千,其余能打
的八千多人都给带走了。徐良弘觉得折可适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章楶已经明令
诸将归他节制,违令者军法从事,所以他也不能问,况且现在他需要操心的是能
不能骗过对面的西贼。
「传令,诸军大声喧哗吵闹,多造声势。选五十敢战勇士,各骑战马,随某
出阵。」
作为疑兵,有时候更需要勇气,对面的西贼不是好糊弄的,不卖卖力气,不
大可能骗过他们。
「得令!」
寨内此时也只有五十匹马,这是折可适给他留下以防万一的。许良弘翻身上
马,心一横便准备出寨,突听得头顶上吊斗里的哨兵手舞足蹈的扯着嗓子大喊:
「援军,援军来啦!」
徐良弘登高再看,只见南面山路之中,黑压压大队宋军正蜿蜒而来,旗幡招
展,阵容雄壮,前面数百马军先行,已是接近了方渠寨的南口,大旗上面一个张
字,为首一员大将看得真切,正是庆州都监张存。
「总算来啦……」徐良弘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开门,迎接援军!」
对面的夏军显然也看到了,一声唿哨之下,从容而缓缓的撤退了……
环州,夏军大寨。
攻城的夏军已经退去,城墙下层层叠叠铺满了双方的尸体,烧着的云梯还搭
在城墙上,几处火头还在燃烧,整个战场一片狼藉。
「这是怎么回事!」仁多保忠,巍名阿埋等人此刻身处前寨,一个个脸色铁
青,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些士卒,只见这些人都已断了气,面色漆黑,七窍有黑血
流出,显然是被毒死的,看数量竟然多达上千,旁边的将领们个个面无人色。攻
城时很多人突然身子抽搐,接着就倒毙了,这样死的不知有多少,其结果直接引
发了夏军的溃败。
而现在,各营各部的将领酋长大小首领数百人都已经聚集到了中军帐,他们
各自的营中都发生了中毒的情况,这种毒毒性暴烈,到现在中毒者没一个能抢救
过来的,如此大范围的投毒,足以让他们丧失理智。
甚至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重臣自己的嫡系部队之中也有数百人中毒死亡。
「定是有人下毒!」妹勒都逋一看就明白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但是毒从
何来?如何能有如此广大的范围。
「水源!」仁多保忠的脑子嗡了一下。
「报都统,其余各营都有人马饮水后中毒倒毙,各部首领人心惶惶。」中军
官跪地回报,其实不用他回报,仁多保忠已经料到,十余万大军,每日饮水都要
从牛圈泊运,这一天下来,多少人已经喝过了那里的水!
「传令!各军不得再饮牛圈泊之水,已经拉来的水就地倒掉。」仁多保忠脑
子里嗡嗡直响,毒并不是问题,关键是现在军心已乱,没人敢喝水了。十几万人
马驻扎在野外,水就是命脉,不喝水就没法打仗,甚至都没法生存。
「都统,太后驾到。」
仁多保忠转回头,却见梁太后怒气冲冲的过来了,身边跟着数百班直侍卫。
她刚才在御帐之中,正在和自己那俊美的内侍面首挥汗如雨纵情淫乐,享受着激
烈的肉欲高潮,突然那男子七窍流血,直接就死在了自己的肚皮上,差点把她吓
得魂飞天外,等弄明白怎么回事,才得知她的十几万大军已经是军心大乱了。
「臣参见太后。」呼啦一下周围数千人都跪下了。
「免礼平身,诸位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梁太后看着眼前情景,顿时也呆
若木鸡,不由得往后少退一步,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回太后,有贼子在我军饮用的水中下毒。各营将士,多遭毒害。」
「贼子为谁?」
「这……只怕是宋军所为。」
「伤亡如何?」
「各营尚在统计。」
仁多保忠此刻的心中已经是冰凉一片,虽然总数没报上来,但是他知道绝对
少不了。他知道牛圈湖有多大,要污染那样大的水泊,所用毒药分量只怕要用车
来拉,没个几百上千斤是不可能奏效的,进兵之当日他的人马就控制了牛圈湖,
那就说明这是宋军在他们入侵之前就投的毒。这么多毒药,决不是一两天就能准
备好的。也决不是说用就用的。
这可是环州城外唯一的水源,宋军此举,足以说明他们是早有预谋,除非他
们非常确定夏军此次的真正目标是环州,否则他们不可能事先准备这么多毒药,
更不可能使用这样的绝户计,因为这水源在平时也是要供宋朝使用的。
经此一事,只怕这个湖就此就废了。
况且此毒毒性如此剧烈,简直闻所未闻,完全不同于以往所见砒霜、乌头。
蝮蛇毒、鹤顶红倒是有如此毒性,但是非常难得,不可能如此大规模的使用。宋
军能弄来这种毒药,足以说明他们真的是很多天以前就开始准备了。
仁多保忠确信章楶便是再心狠手辣,也不可能在不确定夏军是否会真的入侵
的情况下事先使用这等手段。
再加上先前自己的疑虑,难道真的是有人事先泄漏了军情?宋军的奸细不可
能神通广大到这地步!还能有谁,梁乙逋!这厮真的丧心病狂了吗,胆敢勾结敌
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仁多保忠不由得和妹勒都逋、魏名阿埋等人交换了下眼色,结果从他们的眼
中也看到了同样的疑虑和恐惧,众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立时都意识到此次出
兵只怕是陷入敌军彀中……
十月十五,安塞堡宋寨,官衙正堂内。
经过一天在山中艰苦跋涉,八千多宋军掉队八百多人。
终于艰难抵达安塞堡。因西夏主力扎寨之地乃是延白马川、马岭水平坦一线
布置,环州东北多山地,安塞寨、惠丁寨、木瓜寨等地远离大路,孤悬山中,在
西夏看来价值不大,所以围兵不多,最近又遭毒灾,死者甚众,心慌之下恐遭不
测,已经草草撤兵,故此折可适才得以安然入城。
「果然如此,哼哼哼……」
堂内众将环坐,折可适看着地上西夏士卒的尸体,一阵阵的冷笑。
旁边第六副将刘所、第七副将张禧、第六将党万、肃宁寨藩骑首领慕化、乌
兰寨藩骑首领摩勒播、安塞寨寨主孟真不知他为何发笑,刘所干咳一声,刚要询
问。折可适却是神情兴奋,主动释疑。
「各位将军……西贼已中章帅之计矣,某料西贼旬日内便会撤兵,他撤兵之
日,便是我等破贼建功之时!」
「不知尊正何出此言,章帅所设何计?」刘所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诸位不知,西贼攻环州之前,章帅便已料中。事先在牛圈湖之中下了毒,
西贼十余万,所仗水源皆此处,如今已是毒发,大军无水,岂可久留。梁氏乃女
流,然仁多、妹勒、巍名氏皆知兵之人,自知中计,焉有不撤兵者?」
「原来如此,怪不得章帅严令各寨打井,不得出寨打水。」
「尊正是说,待西贼撤兵,吾等追袭其后军?」
「西贼若撤兵……后军必是铁鹞子、擒生等精兵殿后,我等何必去啃这硬骨
头……」话音未落,一小校打马如飞从城门而至,折可适见是自己派去打探军情
的探子,立时眼睛睁大了。
检验过腰牌口令,小校进入正堂,单膝跪倒,口称有军情禀报。
「何事?」
「回太尉,果如太尉所料,木波镇之西贼铁骑已经分批北撤,去往环州同西
贼大军汇合。」
「下去领赏。」折可适的神色立时变了。
「不出所料,西贼这是要准备撤军了,西贼若撤军,必过洪德寨大路。西贼
此次环州受挫,又遭毒害,长途跋涉不得饮水,饥渴必矣,军心士气不可持,我
等绕至其退路设伏,待梁氏中军至,轻吾各寨兵少,必无防备,我等伏兵截杀,
出其不意,破贼必矣。」
说到这里折可适的目光缓缓扫过众将,牙缝里字字绷出:「若是老天开眼,
一战梁氏伪后可擒!此盖世奇功也……」
「啪。」的一声,正是折可适拍案而起,厉声高喝:「诸公愿封侯乎?」
折可适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豪气冲天。在场众将血脉贲张,呼啦一下全都
站起来了,一起叉手暴喝:「愿随将军破贼报国!共取富贵!」
「好!」哲可适大喝:「拿酒来!」
亲兵都头高龙领着一众亲兵抱着一酒坛进来,众将各端一碗,仰脖干了。
折可适一下摔碎了酒碗:「某家能与诸君并肩驰骋沙场,不负平生矣!孟真
何在!」
藩官孟真躬身暴喝:「末将在!」
「我全军取道大虫谷,自山中绕道洪德寨设伏,孟将军……这大虫谷你是熟
路,河东大盗苏延福便是被你赚在大虫谷,这一路多西贼营寨,我军昼伏夜行不
能举火,以防为西贼察觉,故此便要劳将军带路,将军所部亦要随军同行。」
「能随将军杀贼,求之不得。」
「慕化,摩勒播。」
「末将在!」二将一齐叉手施礼。
「乌兰、肃宁二寨与洪德唇齿相依,二位将军介时各率一千精兵,伏于二寨
之中,但见西贼中军过时,便举火发烟为号……待洪德寨伏兵发出,便各引兵击
贼。」
「末将得令!」
「诸公……」折可适看着在场诸将,这一场恶战下来,不知道还有几人能活
着再相见。
「吾辈深受皇恩,此战当死战报国。破贼赏功之日,富贵与诸公共之!」
「破贼赏功之日,富贵与诸公共之!」众将齐声抱拳应和。
「传令,出兵!」
十月十七,夜,环州城下。
梁太后坐在黄罗伞盖的御驾之中恨恨得看了一眼夜色中屹立如山的环州城,
最终无奈的接受了撤兵的事实。而在她身旁的路上,人山人海的夏军士卒好像巨
大的浊流一样涌动着,向北方踏上了回国之路。
自从三天前发现了水中有毒之外,整个大军的军心已经乱了。仁多保忠,巍
名阿埋,妹勒都逋,叶勃埋这四位军中巨头苦谏她即刻退兵,尽管下了命令禁止
再从牛圈湖之中打水,但是全军已经有超过四千人中毒,半数的人已经死亡,剩
下中毒较轻的完全成了废人。更可怕的是大军无水,不少伤员无水,竟然有渴死
的。
梁太后就是再不知兵,也知道其中的可怕。作为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长期
和沙漠打交道的党项人对于水的重要性是非常敏感的。而且后方传来的消息也让
她坐卧不安,后方围困诸寨的兵马不少因为中毒无水,居然已经擅自撤兵。
而南边传来的军情更糟,自铁鹞子军从木波镇撤回之后,宋军便开始北上,
开始还是小股部队,但是昨日午后,宋军大队兵马出现在木波镇,据探马回报,
自马岭镇到木波镇的大道之上尽是宋军浩浩荡荡行进的大军。
从晚至早旦夕不停,人数判断多达两万之众。宋军主将探的明白,乃是打的
环庆路幅都部署李浩的旗号。
李浩乃是东朝名将,西夏君臣对此人再熟悉没有,若论陕西宋军诸将,履历
资历丰厚无出此公右者。
仁宗朝时便随狄青南征,崭露头角。后来宋夏争夺绥州、王韶开拓熙河、章
惇征南江、郭逵征交趾等神宗朝重大战役李浩皆参战并屡建奇功。
后曾给王安石上《安边策》并受神宗皇帝的赞赏,元丰西征作为熙帅李宪的
先锋率军力克兰州,使此沦落异族二百余年的汉唐雄镇重回华夏版图,因功升任
捧日天武都指挥使,统帅殿前上军。
元佑更化之后,李浩这个「新党小人」自然不容于那些「君子」,被排挤出
汴京,历任泾原、麟延、环庆副总管,远远打发到西北戌边。
此公一生征战沙场三十余年,历经四朝,名副其实的身经百战,军中威信素
着,确实除了章楶之外,也只有他有资格统领着多达数万的大军。
看来章楶这次是倾巢而出了,两万人再加上先前败退的宋军,那便是接近三
万,这几乎是整个环庆路全部的野战力量,章楶这次显然是孤注一掷,打算一把
见输赢。
这三万多人其实也不算什么,但是这代表宋军增援环州的兵马开始陆续抵达
了,也许明天麟延路的援军就会到了。
后天泾原路的援军也会到了,真到了那时,才是大麻烦的开始。
围攻环州不克,大军无水,敌军援军已至木波镇,现在已经能够直接威胁环
州围城夏军,就算如此,在诸位重臣的苦谏之下,梁太后还是磨蹭了两天之后才
决定撤兵。自己第一次典兵伐宋,居然落得这等虎头蛇尾的可笑结果,前前后后
损兵折将超过五千,居然一无所获,实在是难以甘心。
但是眼前的情势也只能让她吞下这枚苦果,旁边仁多保忠劝道:「太后不必
计较,今日回军整顿,明年再来复仇也不晚。」
「哼,只恨有人泄漏了军情,否则哪有此败!若为本宫拿住证据,定诛其满
门!」此时梁太后下意识的想为自己的失败找一个理由,而且仁多保忠的分析也
确实有道理,梁乙逋这贼子居然通敌卖国,其罪当诛!
仁多保忠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到现在还是不敢确定是否真的梁乙逋通敌,政治斗争是一回事,军事上面
自己可能不想当然。若真是有人勾结宋朝,那以章楶之能,断不会轻易放过这次
机会。除了下毒之外,必然还有更狠辣的后着在等着他们。
「却不知木波镇的宋军有何动静,若是趁我军撤兵来攻,奈何?」此刻天已
全黑,夏军全都打起了火把,一路上照的亮如白昼,远远看去似一条庞大无比的
火龙在山间蜿蜒。
「启奏太后,我军殿后之兵皆是骁骑精锐,若是野战,无人可当。臣自领铁
鹞子军在后押阵,宋军不来则可,来则要他走不得。」
「如此甚好。今日之仇,来日必向东朝十倍讨还。」梁太后最终撂下一句场
面话,她的御驾车马在班直侍卫的簇拥下,也踏上了北归之路。
十八日,凌晨稍后,肃宁寨。
慕化趴在垛口之上,借着火光看着山脚下的大路,他们自十七日潜来此处之
后,已经养精蓄锐了一天时间,而依照他们打探的消息看,西夏退兵便在这一两
日内。外面围寨的士卒几乎已经撤的干净,显然是先回去了。这一个个寨子几乎
都处在无人看管的状态,显见西贼的军心已经乱到了什么程度。
而他身后的寨中,他手下的藩兵们个个吃饱喝足,摩拳擦掌,就等着西贼来
了大战一场。羌人天性剽悍,以战死为吉利,所以他的部下并不害怕西贼人多势
众。
他们慕家,自从仁宗朝时代起就为朝廷卖命,前后两位族长死于王事,慕家
藩骑也一直是环庆路藩军的主力。若是这一仗打完了,朝廷会给个什么赏呢?能
不能赐姓,听说渭州藩骑的首领被朝廷赐姓包,从此便洋洋得意逢人便说自己乃
是包拯相公的族人,包青天乃是天上星宿下凡,能跟他沾亲带故,何等的荣耀。
自己呢,若是立了功,便请官家赐姓范好了,范相公也是星宿下凡。
正待胡思乱想,突见得南方大路之上火光闪闪,再看无数火把几乎照亮了整
个夜空,狂野的军气自地下直卷九天之上,烟尘滚滚之下,一眼望不到头的西贼
大部队撤下来了。
「来啦!孩儿们,准备厮杀!」
接着再看,人山人海的西贼已经到了肃宁寨的门前,他们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肃宁寨中的宋军,只是大摇大摆的从寨门前经过,甚至没有留下人来警戒。
这完全是一种侮辱。
慕化顿时握紧了拳头,夏狗欺人太甚,真当我大宋无人吗!他缓缓拔出了佩
刀,低声传令:「举火!」
肃宁寨的烽燧上巨大的火苗腾空而起,这火诡异的发着绿光,阴惨惨好像阴
间的鬼火。这是折可适特意准备的火种,说是里面有丹药还是什么,专为今日之
事准备的。城外行进的夏军一阵骚动,大概没见过绿色的火炎,心惊胆战之下走
得越发快速和混乱。
不一会儿,远处乌兰寨的烽火也着了,同样绿色的火光。
但是洪德寨一直没有动静,折可适下了严令,必须等贼军中军御营经过时,
看他举火为号才能举兵。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西贼的队伍总算过完了。这应该是前军吧,接下来应该
是中军了吧。果然不多久,更加庞大的队伍滚滚而来,慕化眼尖,看见了队伍中
那鲜艳的杏黄大旗,那是天子的明黄,再看旗下黄罗伞盖,无数衣甲鲜明的锦袍
侍卫拱卫着一辆十六匹马拉的巨大车驾,这车驾完全就是一座车轮上的小宫殿,
雕梁画柱,描金簪玉显的华贵之极,除此之外,再无第二辆。
梁太后!慕化的手握紧了刀柄,他的眼紧盯着那巨大的车驾和队伍缓缓驶出
他的视线,他扭头看着洪德寨的方向,牙关不由自主地紧紧咬在一起。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洪德寨方向的夜空猛地一片绿光闪过,接着隐约约
战鼓声响起,令人颤抖的气息自夜风中自大地之外扑面卷来,其中带着血腥,带
着金戈杀伐之气!更带着犹如山崩地裂一般的修罗之气,似乎千军万马的喊杀声
也在夜风中回响。
破贼赏功之日,富贵与诸公共之!
拼了!
慕化仰天一阵长啸,猛地把刀一挥,大喝道:「孩儿们……今日之事,有进
无退。我军不及贼军十一,若退则必无活路!只有拼死向前!此战得胜,赏格照
旧,掳掠大伙分了,每人再赏精绢两匹!」
众藩军一阵怪叫欢呼,对于夏军的忌惮之心,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都
是打赢了之后分钱的情景。
慕化一见士气可用,翻身上马,大吼一声:「擂鼓!开门!出寨列阵!」
隆隆的战鼓声中,肃宁寨一千藩骑四百禁军步卒几乎是倾巢而出,黑压压一
大片好似猛虎下山般直向不知所措的夏军压了过去。夏军一阵慌乱,慕化见机不
可失,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面西夏军旗跌落尘埃。
「报效朝廷!封妻荫子!正在今日!孩儿们!杀!」
「杀!」千余勇士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呐喊,好似山崩崖倾,又似决堤的洪
水般狂冲而下。强攻硬弩,飞蝗般直向夏军射去。
被载入史册的宋夏洪德寨之战,就此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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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八,午后,洪德寨。
白马川西岸,宋军的吼声响彻原野,宋夏两军数以万计的士卒混战厮杀在一
起,战马嘶鸣,金戈交击,遍地都是人马死尸和折断的刀枪箭杆,大路上横七竖
八有几十辆着火的大车,硬生生将道路截断,无数夏军士卒拥挤在路上,无法加
入战场。而头顶还有城内飞出的冷箭,不时有人中箭跌倒。
而在战场之中,数百名班直侍卫护卫着梁太后的御辗车驾,但是因为道路断
阻,御驾车辗体积庞大,无法脱离战场。但是好在妹勒都逋指挥着夏军士卒源源
不断地前来护驾,现在暂时没有宋军能冲到近前。
但这也是梁太后也是平生第一次让宋军靠的这么近。
她到现在已经明白了自己中了宋军的奸计,本该和李浩一起追着他们屁股吃
灰的折可适败军集团,此刻居然神兵天降出现在他们的归路之上,生生截断了他
们的退路。而且目标很是明确,竟然三番五次的向自己的辇驾猛冲,与之前表现
的怯懦相比,此时的宋军完全是勇猛如虎,天不亮直至现在打了近四个时辰居然
还疯狂如初。
要不是妹勒都逋这员老将沉着应战。
自己可能一开始就要被宋军的突袭所擒。很显然,这些勇猛的宋军一开始表
现出来的怯懦,只是诱敌而已。现在他们表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强悍本色。
这说明从一开始,甚至是毒攻之前,自己就已经落入宋军的奸计之中了。从
开始到现在,每一天、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宋军的算计之中。
到现在她还记得突然间天翻地覆的那一刻。
城头的绿火,可怕的绿火,就象地府之中的鬼火,照的整个夜空阴惨惨的,
似乎地府在今晚真的开了大门。
谁也没想到这寨子之内居然潜伏着这么多的宋军,数十辆着火的战车好像一
头头巨大怪兽一样扑上了大路,接着就是决堤的洪水一样狂泻而至的宋军。
夏军的队列霎那间就被冲乱,在火把的映照下仿佛四面八方全是敌人,暗影
中,仿佛四面的山头之上影影绰绰漫山遍野都是宋军的身影。
伏兵不止一路,身后的路旁也有大批敌军杀出,将道路截为数段。黑暗中不
知敌军有多少,只是听到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整个大军都已经乱了,要不是妹勒
都逋拼死拉着自己,自己早就按耐不住恐惧想要落荒而逃。妹勒都逋用身家性命
担保宋军绝不会多,只不过是趁黑夜想要扰乱军心。只要保持阵脚不乱,坚持到
天明,大队军马压上,必灭这股宋军。
此时已是下午,但是这股宋军仿佛不知疲倦不知伤痛,狂呼乱嚎,奔冲厮杀
反而把越来越多的夏军给搅乱了,局面上反倒是宋军占据主动。
此刻妹勒都逋脸上虽然沉稳如故,但是心中真正是心急如焚。
很显然,折可适是专门绕过来等着他们的,而他们身后还有李浩的两万生力
军。前军已经过去了,中军现在被阻在这里动弹不得,若是李浩趁机挥军直攻,
前后夹击之下,本来就士气低落的夏军只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想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个冷战,莫非章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从他的布局来
看,非常有可能。而且宋军的行动到目前为止,也是配合默契。自己这边受阻,
刚才接到军报,李浩的大军已经到达环州,下一步,就是从后夹击了吧。
仁多保忠,你一定要顶住李浩!否则大家都无颜去见景宗皇帝。
后军的情况不得而知,眼前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军虽然人数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宋军人数虽少却极其凶悍狡顽,只是死咬
着梁太后御驾所在的御营不放,那巨大华丽的车驾御撵乃是个非常显眼的目标,
无论死伤多少人,宋军就是拼命纠缠着不放松。
御驾躲往左边,宋军便往左边冲,御驾避往右边,宋军便往右边冲。其目的
很明显,就是打着猛击其核心要害引发全局混乱,而夏军此刻已经乱起来了。
此刻真正在抵挡宋军的,只有万余名兴庆府卫军和二千班直侍卫。因为梁太
后怀疑梁乙逋有犯上作乱的阴谋,而梁乙逋久掌兵权,军中党羽甚多,现在已中
宋军之计,害怕其党羽在撤兵时趁乱作奸犯科。故此撤兵时全军下了严令,中军
各营各部无令不得靠近御营五里之内,御驾的护卫全由班直侍卫和兴庆府卫军负
责。
而这两军平日里乃是拱卫夏主和国都的禁卫军,虽然也是训练有素的敢战精
锐,但是御围内六班直乃夏主亲卫,久驻皇宫承平已久。兴庆府卫军共九万余兵
马,此次来了二万,但是其中正军士卒只有五千,其余皆是副兵,绝大多数将校
从未经战阵,战斗经验比不上十二监军司所辖诸军那般都是百战之余。故此与宋
军厮杀混战至今,虽然并未被打败,但是也是手忙脚乱,始终无法摆脱宋军的纠
缠。
而宋军一看则是饱经杀伐的百战精锐,马军结队冲杀,各队之间看似混乱,
其实都在互相掩护,颇有章法。失去战马的士卒则和步军一起结成方阵,长枪大
盾强攻硬弩层层叠叠,仗着大车的掩护抵挡增援夏军的冲击,夏军其余各军因为
无令不敢靠前,而且战场也容不下这些人,只能以添油战术一点一点进逼,却很
难啃动宋军的步阵。
而且中军除了御营之外,剩余多是横山藩部的步跋子,人数多达六万余众。
西夏历次出兵的传统,都要从横山藩部中征调兵马以为前驱,只因这些藩部作战
悍不畏死、嗜血好斗,所有宋夏大小战役他们都全部参加过,实为西夏军中打硬
仗打恶仗的主力。西夏为了控制这些藩部,专门建立了左厢诸监军司加以镇抚。
此次出兵除了兴庆府卫军、御围内六班直、铁鹞子、擒生等夏主直辖之军外
多是左厢诸军司之中抽调,而左厢静塞、保泰、嘉宁、祥佑、神勇五军司正是控
扼着千里横山地区,这些地区的山讹藩部基本都被这五军司瓜分,各军司多则两
三万,少则一两万,都属于军司所辖边军,此次太后亲征,各军司皆征调了万余
藩军随军。
这些步跋子虽然号称天下精兵,但是绝大多数是精于短兵击刺近身格斗,皆
不擅长使用弓弩。
宋军步阵弓弩极多,那些步跋子身着简陋铠甲反复冲阵数十次,皆被乱箭射
退,而且洪德寨城头千余精选弩手更是箭矢如雨,交叉射击前前后后射倒了近千
人。
这种干挨打无法还手的情景激起了这些山讹蛮子的野性,不少人狂叫着竟然
想去攻洪德寨,结果没跑到城下皆成箭靶,渴望为族人报仇的情绪又引发更多的
部落前往助战,之后又被打退,进退之间更带起更大的混乱。夏军将领徒劳的下
令诸军无令不得妄动,但是这些藩部野性已发,根本对此置若罔闻。
大路上聚集的夏军越来越多,无数人举着盾牌或蹲或站,预防头顶的冷箭,
那情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后面开来的人马占不下地方干脆纷纷下到了河道里面,现在河里除了裸露的
水草卵石之外,只有细小的溪流水洼,根本就算不上一条河。数以万计的人马进
入,立时将河道也给挤满了。不过这些人都在那里观战,因为太后的车驾没有离
开,也没有命令让他们继续走,所以他们都停下了脚步,有些人趁机跑去舀溪流
里的水喝,众军渴了许久,一见有人喝水,顿时有样学样,纷纷跑去争水喝,夏
军队列本来就庞大而紊乱,这一下更乱了。众军人喊马嘶,只知道朝有水的地方
去抢夺。
妹勒都逋见状大怒,大声传令诸军不得妄动,但是根本没人听他的。
就在此时,洪德寨城头号炮连响,西门大开,数千宋军马队咆哮而出,这些
战马在山路上奔驰如飞,也不管什么队列,就这么一窝蜂似的鱼贯而出对着混乱
的夏军中军狂冲而至。马上骑士都是羌人打扮,兵器铠甲五花八门,不过其彪悍
之色当真是猛如狮虎。
夏军此次出兵连遭挫败本来士气低落,连夜赶路长途跋涉又累又渴,不少人
渴的嗓子冒烟,此刻又遭伏击惊魂未定,上万人在河道下面只顾争抢水源,早已
乱的不知纪律为何物。忽闻喊杀声,抬头再看数千彪悍马军好似滚饿虎扑食一样
猛扑过来,顿时一阵大乱,未来得及排列起阵势,已被敌骑破阵而入,霎那间死
尸翻滚,血肉横飞。
宋军破阵而入,夏军的人潮犹如波浪般一圈圈的波动,混乱在急速蔓延,不
可避免的波及到了梁太后的小团体。妹勒都逋大急,这时刻宋军选得太好了,恰
巧冲击在夏军的弱点,此时他指挥不灵,也只有在亲兵的簇拥下,保护着梁太后
的车驾缓缓往后挤。
此刻只能靠夏军各自为战了,只要他们还保持着斗志,这几千宋军纵然能嚣
张一时,终究还是会被夏军淹没。毕竟夏军的人数是占绝对多数的,而且叶勃埋
和巍名阿埋两人还在乱军中勉力指挥,尽管他们现在也是被乱军冲得随波逐流。
其实这混乱主要还是夏军自己造成的,那些步跋子作战是悍不畏死,但是纪
律性也最差,这混乱的主要源头就是这些蛮夷,虽然迫于宋军弓弩的厉害不再冲
阵攻寨,但是洪德寨城头各种强弩的射程覆盖整个战场。
甚至直至河道内,一阵阵射出的乱箭将这些蛮夷成片射倒,这些蛮夷身上简
陋的甲胄旁牌无法阻挡弩箭,一旦遭到袭击这些蛮子在队伍中大嚷大叫,四处乱
跑躲避,其他河外兵马虽然守纪律,却被他们搅乱。
妹勒都逋现在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的中军队伍都已经乱起来了,头顶乱箭如
雨,人堆里宋军横冲直撞,藩部们军心不稳越打越乱,要收拾这等局面,一时半
会儿是不可能。
为今之计,只有调集纪律性强而且战斗力不下于山讹的精锐部队,才能控制
住局面。
而西夏战斗力可与步跋子比肩,纪律严明的部队,只有号称能刀枪不入摧山
拔林的铁鹞子,那才是党项人之中最强悍勇士组成的真正的王牌部队。
而此刻铁鹞子军却是由仁多保忠率领,还在后军监视着已经挺进到环州的宋
军主力。
据探马回报,整个环州城外密密麻麻全是宋军的营帐,其军容雄壮严整,气
势如虹,可见来的全是宋军精锐,志在必得。李浩此人更是老辣惯战,有此强兵
在手,不知道会玩什么花样。
「嗖。」的一声,旁边亲兵举刀打飞一枝冷箭。
妹勒都逋手握长刀,再看前面宋军呐喊着居然又发起了冲锋,那些藩骑在阵
中冲杀数圈也迂回了过来,混乱的人潮再次冲撞搅乱在一起,府卫军和班直侍卫
们尽管使尽了全力,还是没有办法摆脱他们的纠缠厮杀……
十月十八,黄昏,环州北,野马岭。
高坡之上,仁多保忠看着远远向环州败逃而去的宋军与山脚下扔了一地的刀
枪旗帜,三百多具宋军无头死尸,不屑的冷哼一声。在这四下荒凉而寂静的群山
之中,刚刚结束的战斗似乎方佛从没发生过。
而山后严阵以待的那数万熊虎铁骑,只是牛刀小试,终于还是没有得到大显
身手的机会。
自从得知中军遇伏受阻,仁多保忠立刻便意识到己方已落入宋军彀中。宋军
处心积虑一步步引夏军入彀,现在便是发动决定性一击的时刻。再联系到毒发事
件后有些围寨部族擅离职守,他真的觉得有人在故意给宋军制造便利。否则折可
适近万兵马怎可能轻易而举就穿越夏军重重封锁线,从马岭镇迂回到洪德寨上百
里路,要做到在夏军眼皮底下近万人马完全隐藏住行踪,除非是神仙。
如果真的是梁乙逋的党羽在暗中作怪,那么中军即使是有十万人也是不保险
的。
但是前往中军救驾也是不明智的,因为环州的宋军正在虎视眈眈,一旦自己
转过身去露出破绽,他们大概立刻就会猛扑过来。
李浩乃是经年宿将,用兵果决老辣,在西北打了几十年仗,夏军与之交手屡
屡受挫,于夏军而言此人实乃劲敌。仁多保忠相信一有机会李浩必然不会放过。
而此刻夏军士气低落,军心疑惧,前后夹击之下,大军有倾覆之祸。
所以此刻去往中军也没用,只有先解决李浩的威胁。只要能够设法解决了李
浩,宋军前后夹击之策便化为乌有,那时再返回头来解决折可适。
只要自己能适当的表现出弱势,诱其全师来攻。
自己便能抓住机会重创其军。大夏军队或许不善攻城,但是野战却是不会输
给天下任何国家,就算李浩施展宋军的拿手好戏结阵而战,仁多保忠也有足够自
信。即使是横行天下的契丹皮室,当年不也是西夏的手下败将,威震河西的平山
铁鹞子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不过李浩用兵之老辣显然出乎自己的意料,到了环州之后便安营扎寨。自己
示敌以弱,他却不为所动,只是派遣部将张诚、马琼率偏师北上搜索前进。适才
落入自己埋伏的便是庆州第四将马琼率领的硬探马军,自己本意围而不打,诱使
李浩率大军前来救援。但是宋军硬探马军皆是军中最枭悍亡命的选锋敢死之士,
身陷重围仍然奋力左冲右突,虽然动用了铁鹞子参战且几乎全歼这支宋军精兵,
但是还是让宋军残兵抢了主将溃围而去。
仁多保忠无意追赶,知道自此一战之后,宋军前锋精锐受此重挫再想前来必
然更加谨慎,自己的诱敌之计多半是不会奏效了。
现在时间也不多了,洪德寨一带从天没亮就开打,直到现在天色又暗,打了
整整一个白天,到现在还在打,夏军现在内忧外患人心不稳,再拖下去谁知会发
生什么事。而且仁多保忠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环州宋军的行动不象是在配合洪
德寨战场,双方似乎在各自为战,若是互相配合,洪德寨已经打了一天了,南路
宋军才姗姗来迟,这行动速度也太慢了些,而且攻势也太保守了些。
难道宋军之间的军情传递出现了问题,两支部队没有联络上?
仁多保忠并不知道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李浩虽知章楶之计,但是折可适具体
会迂回到何处设伏这他却不知,而且是否成功他也不知,是否已与夏军开战他更
不知,因为无法和折可适联络上,而前锋又受重挫,集全军精锐组成的一指挥硬
探精兵只有半数逃回,得知西贼在前路险要处伏有包括铁鹞子在内的数万精骑严
阵以待,李浩便意识到若是自己大举出击只怕正中西贼下怀,西贼好整以暇,只
怕折可适已经失败,于是下令全军紧守环州,不得轻动。另一方面广布侦骑,试
图寻找到折可适所部的消息。
此时折可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
当然这些事情这三个当事人现在还都不知道,仁多保忠只知道自己不能在这
里久留了。
「传令,全军即刻北上,前往中军救驾!」
「都统,环州宋军未靖,贸然回军,若是宋军尾追,只怕大祸至矣。」旁边
部将们一个个都是愕然以对,谁也不想把后背就那么贸然暴露给环州的宋军,那
可是有几万人的大兵团。
「哼,宋军经此一挫,必然夺气,况且此刻天已近黑,李浩用兵谨慎,必不
敢天黑进军。中军乃是太后御驾所在,万一有失,尔等吃罪的起吗?休要多言,
传令诸军即刻上路,铁鹞子照例殿后!违令者立斩!」
仁多保忠的军法严厉在夏军中赫赫有名,在场诸将谁也不敢再谏,顷刻间,
大队骑兵卷起层层烟尘,浩浩荡荡向北开去……
十月十八,午后未时。
混战中,党万闪身躲过飞来的一箭,接着举刀架住一枪,买个破绽一错步,
旁边亲兵趁机一刀砍在这夏将背后,那夏将吐了一口血,一头栽倒。
他拾起盾牌,挤过身边的乱军,趁机又捅翻一人,领着硕果仅存的一个亲兵
拼命抢回自家圆阵之中。数十名夏军狂嗥着举刀扑来,身边的宋军士卒们也发一
声喊,狠狠顶了上去,人群猛烈挤撞在一起,盾牌推抗,长枪穿刺,血水飞溅,
数名夏军的身子被长枪刺穿,宋军来不及拔枪便顶着尸体前进,终于踩着尸体将
这股夏军顶了回去。
此刻党万身上的铠甲已经被砍烂,满身血污,还带着好几枝箭,不过已经感
觉不到疼了。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乱军将自己和大部队冲散,他是折可适
埋伏在城外的两路伏兵之一,直至此时已经不吃不喝整整恶战了八个时辰,当然
他现在已经对于时间没了概念,只知道周围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的西贼。
战斗从天黑开始,打到现在天又快黑了,而这些夏狗好像永远也杀不完。周
围乱的已经看不清敌我,只知道到处都是箭雨横飞,快马冲撞,无数混战在一起
的人挥舞着刀枪互相厮杀,刀砍进脖子,抢通进肚子,箭射进眼睛,血肉内脏喷
溅空中,残肢断臂滚落尘埃,无数尸体横七竖八的铺满地面。
无数的火把星星点点的又打起来了,这是又一天了吗?恍惚中,党万已经不
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突然间,他听到了滚滚沉雷,那种感觉像是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他猛然惊醒,这是无数铁蹄辗压过大地的所释放出的能量。抬头南望,天色
虽暗,却是漫天烟尘滚滚喧嚣而上,再看西夏那无边无际的人海好像猛然高涨了
一般。
排山倒海的金戈军气似乎使大地碎裂,而整个大气似乎都被这能量所震撼,
视线所及之处,滚滚涌来的铁人铁马好像如山巨潮,卷土蔽野而至。
所有的宋军都被这情景震惊,有人甚至震惊的脱口而出。
「西贼的铁鹞子!」
「夏狗的援兵!」
几乎同一时间,洪德寨城头急促的响起了鸣金收兵之音。
妹勒都逋直到见到仁多保忠的那一刻,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好运。
从凌晨战至现在整整八个时辰,每一时一刻他都在担心北上的宋军会突然出现在
身后,对夏军形成致命的夹击,他知道以现在低落的士气而论,是很难经得起这
样的夹击的。
整整一天,南路宋军居然没有任何积极的举动,只是稍微往北试探了一下,
受挫之后便缩回环州,放任洪德寨的宋军孤军奋战。一刹那,妹勒都逋想起了当
年的永乐城之战,难道永乐之胜要重演于今?
铁鹞子一出现在战场,形势立刻改观。
肃宁寨、乌兰寨的宋军伏兵本就兵少,苦战一天之后已是疲惫不堪,此时恰
好铁鹞子杀到,立刻将宋军冲得人仰马翻,阵脚大乱,夏军轻骑趁势掩击,宋军
终于溃败。乌兰寨步卒几乎无人成功逃生,全部被夏军铁蹄踩成肉泥,藩骑本就
纪律性差,伤亡惨重之下也是四散奔溃。
摩勒搏带着数百败兵连乌兰寨都不要了,夺路向北猛冲,刚汇合慕化之兵,
结果夏军大队铁骑紧追而至,慕化和摩勒搏返身迎战,夏军士气正盛,一个照面
就将宋军步卒方阵踏平,接着猛攻骑阵,藩骑也被冲散,慕化身中两箭,带伤纠
集近千残兵败将退入肃宁寨。夏军后军铁骑得以长驱直入至洪德寨战场。
之后,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的宋军主力就开始快速呈现败势。
那尽管死伤惨重,但仿佛在地上生了根般屹立不摇的宋军步军大阵在铁鹞子
成群结队的反复猛冲之下,已经步步后退,他们得意的强弩战术第一次失效了,
铁鹞子身上都裹着两层镔铁瘊子甲,战马也有铁马甲护身,宋军使用的马黄、黑
漆等强弩射出的弩箭尽管连连中的,但是这些高大的铁甲武士们尽管身上带着四
五枝箭,依旧勇猛冲杀,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而宋军则开始且战且退,折可适毕竟不是无能之辈,肃宁、乌兰二寨出现的
溃乱并没有在这里出现,不过殿后的士卒只要退的稍慢一点,不管是步是骑即刻
就会被巨大的铁马洪流吞没,不断有整支整支的队伍来不及撤出战场,然后在夏
军排山倒海的冲击之下陷没,待到宋军将部队全部撤回洪德寨,外面铺满尸体的
战场上又多了数百具宋军尸体。
折可适在城头,面色冷峻。
即使这么多胞泽死在眼前,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此次作战,本来就是九死
一生,身为大将,本来就需要有一颗冷酷的心,为了胜利他可以毫不犹豫驱使成
千上万的人去死。他没料到夏军即使在经历了这么多挫折,士气低落的情况下,
居然还能有如此的斗志,能坚持到精锐的后军集团赶到战场。
西贼后军到了,难道李浩败了?自从他得知庆州援军北上之后,他就暗中修
改了原来的计划,兵法要义本来就是随机应变,如果能够和庆州援军对西贼形成
夹击之势,不只是梁太后,甚至西贼主力都可能成为宋军口中之食。若真是老天
保佑,这将会成为改变宋夏历史的一战。
故此他才执拗的苦战一天死不让步,就是打算为南路宋军制造机会。
现在西贼后军居然出现了,难道李直夫那里出问题了。若是西贼后军先击败
了李浩大军才来此地,那自己岂不成了深入敌后的孤军?
此刻看着撤进城内的宋军将士们,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就地躺倒,只知道拼
命的喝水喘气。而几名将领也是满身血污,虽然没死却也是个个带伤。刘所一瘸
一拐,头盔不见了。党万满身铠甲都是豁口,身上挂着好几枝箭。
孟真满脸是血,左眼一道刀口,似乎瞎了,亲兵正在包扎。张禧一天射箭千
余枝,拉断了两张弓,手指被割破,血流至肘。
「遵正,西贼势大,将士们皆已筋疲力尽。」刘所过来看着外面,此刻天已
大黑,外面漫山遍野都是火把,无数夏军士卒在欢呼狂嗥,犹如巨大的海啸震的
山谷荡回音。
「我等只有死守此寨,西贼是断不会容我们突围的。」折可适缓缓的摇了摇
头,果然外面的夏军士卒开始整队列阵,一面面巨大的盾牌排在了前面,接着一
声大喊,潮水般的向寨子冲来。
洪德寨乃是山城,大道距城墙有山坡,夏军仰攻吃力。
将盾牌举在头顶开路。接着就听见城头一阵梆子响,便知宋军是要放箭,接
着一阵惊心动魄的尖啸之声响起,无数铁箭雨劈头盖脸的泼洒而下,开路的大盾
皆被射穿,夏军顿时一阵惨叫此起彼伏,数十人中箭滚下山坡,然后滚木擂石便
倾泻而下。
「神臂弓!」西夏军卒一阵惊乱,宋军神臂弓的厉害谁不知道,铁甲都能射
穿,如此近的距离之内,就是有盾牌保护也不管用。只不过宋军的神臂弓制造起
来非常麻烦,材料稀少,不是有钱就能大量制造的,所以一向只装备禁军中的精
锐部队。没想到,在这小小洪德寨之中,居然还有神臂弓,以箭矢的密集程度来
看,数量大概有数百架。
熙宁年间交趾攻宋,苏缄仗着百架神臂弓守孤城四十三天,射杀敌军一万五
千多人,神臂弓就此威震天下。
步跋子们尽管拼力向上冲,但是宋军的箭雨是在太厉害了,旁牌铠甲根本不
管用,一箭入身便是洞穿胸腹,而且这些步跋子还穿的多是简陋铁甲。中箭者层
层叠叠倒在坡上,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高昂代价。
而宋军不止是射箭发弩,还有准备了大量的铁蒺藜,只顾往外面抛撒。此刻
已是深夜,虽然周围火把照耀,但是毕竟不是白天。铁蒺藜扬撒布满整个山坡,
根本看不清楚,踩到就受伤。后来宋军直接抬着筐子成筐顺着山坡往下倒,夏军
进展越发缓慢,终于支持不住发一声喊全都退了下来。宋军见势又是一阵乱箭射
倒了十余人。
但是夏军并没有就此退让,号角响起,无数弓箭手来到阵前,铁鹞子军们全
部下马,手持巨盾铁锤、长刀重斧,看样子是想步战冲锋,而从他们的动作和神
态来看,似乎身上厚重的铁甲并不能影响他们的活动。
世人多以为平山铁鹞子乃是铁甲马军,专用平地冲陷。其实铁鹞子军所部万
骑,其中真正的铁鹞子正军只有三千,其余七千皆是副军,这些副军平时骑战以
轻骑协助正军作战,步战则着重甲冲陷。
而铁鹞子正军则马上步下皆为重甲硬军,平日里步战操练,正副军卒皆要批
两层铁甲平地跃过骆驼背,否则便要受罚。故此铁鹞子即使下马步战,依旧是一
支能够攻坚冲锐的雄悍劲旅。
梁太后此刻已经惊魂稍定,咬紧银牙,怒视夜色中的洪德寨,眼中的森寒杀
意让人不敢正视。现在宋军已被赶回城寨,大路已靖。
宋军已被铁鹞子杀的胆寒。只要留下铁鹞子军在此断后,其余各军尽可从容
北返,但是梁太后不想这么善罢甘休。
城头的宋军还在嚣张的射箭,难道要各军次序在箭雨中沐浴一番离开吗?大
夏军队只是受了些挫折,并没有被打败。被宋军孤军伏击,乱箭送行,却连还手
都不敢,场面占据上风却只知道撤退,这看起来实在是怯懦到了极点。这样回到
国内,实在和败退没有两样。梁太后不想让自己这样狼狈的结束这次旅程,她的
自尊心不允许。
再者此次出兵,真个是颜面扫地。自己夺梁乙逋兵权,亲自指挥大军,却连
遭挫折。回国之后,那些大部族长们怎么看?那些重臣们会怎么看?梁乙逋会借
这件事如何大做文章?若是能歼灭洪德寨这股宋军,想来也不算空手而归。
「传旨,铁鹞子军下马步战,本宫要折可适的人头!」
旁边仁多保忠等大将闻言直皱眉头,此时宋军还在身后窥探,在此浪费时间
实无必要。但是他们也都能想到梁太后这样做的原因,而且宋军苦战一天,早已
是强弩之末。适才被铁鹞子军猛地一冲,即告不支,这也说明折可适也到了山穷
水尽的地步了。凭他几千疲惫残军困守孤城,这洪德寨还不如环州城大呢。若真
是放手攻打,也没有攻不下的道理。
「启秉太后,后军将士苦战疲渴,请太后先让将士们饮水解渴,养精蓄锐,
待气力恢复,此寨可一战而下。」
「太后,宋军作困死地便是肋生双翅也休想飞出去。我军倒也不必急攻。」
眼见自己倚重的这几位重臣都在进谏,梁太后点头称善。她这时也才想起来
自己的军队现在还面临着缺水之困,大军苦战数日,消耗体力,饮水却跟不上。
铁鹞子乃是精兵部队,一路力战至此,想必此刻也是口干舌燥。
「传令下去,各军将清水集中起来,交由后军饮用。余者待回国再喝个痛快
便是。」
此令一出,其余各军不免叫苦不迭。他们也是苦战一日,太后却不体恤,眼
中只有铁鹞子军,好像这仗都是铁鹞子打的。
难道我们便没出力?不过太后降旨,仁多保忠等重臣大将在军中威信素着,
无人敢抗命,心不甘情不愿将清水集中起来之后,那些铁鹞子也不客气,就着干
粮咕咚咕咚大口猛灌,更令其余夏军嗓子冒火。
吃饱喝足之后,妹勒都逋亲自仗剑立于阵前。他在元昊时期便是铁鹞子军中
悍将,此时也是披挂铁甲,准备亲自督战。
「弓箭手,射!」一声令下,万余火箭好似漫天明亮火雨划过夜空,星星点
点完全笼罩了洪德寨。城内顿起了数个火头,城头更是一阵喊叫慌乱。妹勒都逋
连续下令放箭,数万枝火箭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了壮观的流星火雨,接着妹勒都
逋大吼一声:「冲!」
万余铁甲武士,发出巨大的呐喊,举着大盾再次发起进攻。
宋军第一次见识到有军队能顶着神臂弓射出的密集箭雨依旧冲锋不停,神臂
弓能射穿他们手上的大盾,能射穿他们身上的两层铁甲,甚至能连盾带甲一起射
穿,但是这些铁鹞子们状如疯虎,仿佛不知伤痛为何物。宋军弩手可以肯定箭头
穿过铁甲肯定扎进了肉里,但是却无法知道是否能形成致命伤。
瘊子甲乃是上等铁甲,在五十步外强弩不透,而这些铁鹞子们却穿了两层。
神臂弓虽然不是一般强弩,但是面对这些重重铁甲包裹的巨汉,杀伤效果照以往
也打了折扣。
而这些壮汉一个个好象不死之身,不受致命伤哪怕射穿了手脚肚子,也不会
停止前进脚步。
开战到现在,夏军第一次攻到寨墙之下。
数名猛士举着大锤巨斧便开始砸门,而其他的人举着盾牌聚集在一起掩护。
城头上滚木擂石不断抛下,还夹杂着火罐,而那些铁鹞子尽管身上找着火,却依
旧搭着人梯试图强行登城。小些的石头砸在他们身上好像都不会疼,顶多身子晃
一下。大石头他们却是看得分明,躲的灵活。
而城内,折可适慢慢看着那些聚集上来的夏军甲士,铁鹞子果然名不虚传,
剽悍勇壮实乃天下精锐强兵。他等待着,终于等到夏军人群大聚之时,一扬手中
大旗,一百名悄悄潜上城头的弩手同时端起了手中的弩机,这不是神臂弓,也不
是宋军拥有的任何一种强弩,而是一种第一次见到的弩机。
一阵尖厉的啸声之后,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铁鹞子们顷刻之间大叫着倒下了一
大片,穿着铁甲的沉重尸体顺着山坡滚落,这种强弩的威力,竟然要比神臂弓还
强。铁鹞子军士的两层瘊子甲,竟然被完全射穿,强壮的身躯被这种暴烈的力量
摧折的仰翻折倒。
似乎整个战场都静了一下,接着宋夏两军都发出了震天大呼。
天下若论用弩者,无人可与大宋比肩。神臂弓毕竟是熙宁元年的东西,距今
已有二十余年,现在军器监已经研制出了威力超过神臂弓的强弩:神劲弓。今天
是神劲弓问世之后,在战场上初露峥嵘。
「擂鼓!杀!」督战的妹勒都逋看得真切,此时铁鹞子一鼓作气将竭,必须
给他们鼓劲。战鼓声隆隆而起,喊杀声再度充斥夜空。那些铁鹞子劲卒也着实骁
悍,虽然面对宋军那可怕的强弩威胁,这些壮士依旧奔冲冒突,甚至举着战死同
胞的尸体当盾牌猛冲不止。
城门已被砍坏了一大块,城头的石块飞击不停,却让他们在下面越聚越多。
神劲弓一百架虽然犀利,但是上弩需要时间,现在攻上来的铁鹞子人数已经不是
百架强弩能压制的了。
而且夏军弓箭手不停放箭,绵密箭雨夹杂着火箭直飞城头,每一刻都有人中
箭翻倒。
只有用那个了,现在大门都快坏了,一旦对方破门而入,谁也活不了。但是
那种名叫虎崩炮的火器谁也不知道威力如何,也是第一次用。
折可适转眼看了一眼寨内库房里青布罩着的东西,那是当初作为秘密武器运
往环庆路的,当初自己有这个战役计划构想的时候,曾将此物作为奇兵之效,藏
在大虫谷山中某隐秘处,昨日潜来洪德寨时,与半路取出随军携带,以为不时之
需,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用上。
「把虎崩炮搬上来!」宋军士卒们一个个掀开布幔,却见里面是一个个大号
的密封木桶,外面还裹着层层铁箍,外面描绘着狰狞的虎头和火焰,体积和米缸
差不多大,外面有火绳引线,宋军擅用火器天下闻名,不少老军一看便知这大概
又是某种新式火器,只是虎崩炮这名字好生奇怪。
豁出去了……
折可适暗吸了一口气,一手提起一个,这分量倒是不轻,每个能有四五十斤
重,他亲手拿着火种站在城头,旁边亲兵举着盾牌护着他遮挡冷箭,一咬牙,点
着了火绳,抬胳膊一轮,这个黑黝黝的大家伙脱手飞出,他臂力过人,一扔直接
砸进了大门前举着盾牌摆铁甲龟壳阵那群夏军人堆里面,砸塌两面盾牌而入,但
是夏军丝毫没有在意,以为是宋军投石,自觉头上有盾牌保护无人受伤,并没多
看脚下一眼。但是当有人发觉这玩意居然在冒烟的时候,却是为时已晚。
远处梁太后和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人正在观战,眼见铁鹞子军果然勇猛,
破寨便是顷刻之事,正自得意之时。突然间地动山摇一声爆炸巨响,仿佛九天惊
雷霹雳一起炸响,震的众人耳朵嗡嗡只响,心差点从腔子里跳出来,脚下的大地
明显震了一下。一些猝不及防的军卒竟被吓得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再看正在砸门的那群铁鹞子人堆中突然爆发起巨大的红色火光,接着高大浓
烟火柱腾空而起,仿佛火山炸裂了一样,浓烈的白烟卷着黑色的碎石泥土形成数
十条焰火烟龙四散爆发。
而那些强壮的仿佛有不死之身的铁甲猛士们,在这大爆炸之中被炸得四散纷
飞,几具包裹着铁甲的身躯竟被气浪高高抛上半空,然后四分五裂的落下,还有
无数的残肢断臂也转着圈飞向四面八方,硝烟过后,再看那数十精兵,竟被炸得
七零八落,满地燃烧着的残骸碎片,爆炸的威力竟然连城门也给震塌了半边,城
门出弥漫在一片烟尘之中。
「那是何物!」妹勒都逋被眼前景象惊呆了,这是人力所能及者?只怕九天
的霹雳雷火,也没有这般的神威。
仁多保忠也给吓了一大跳,但是他立刻便意识过来这是宋军的火器。但是和
宋军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火器。现在深更半夜,也没人注意到
宋军刚才到底使用了什么厉害武器。
满山坡上密密麻麻聚集着的铁鹞子军卒们也被震惊了,他们是最为直观地感
受到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威力,但是接着他们隐约看到黑乎乎的东西接二连三从城
里抛了出来,虽然天黑看不清具体什么模样。
但是却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火花闪动。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举起了大盾,整面山
坡立刻被龟甲一样密密麻麻的铁盾所覆盖。
轰隆!轰隆!一连串的大火球在铁鹞子人群中爆裂,犹如雷霆迸发,电光石
火。炸碎的铁甲裙片、碎裂的人体、残缺兵器此起彼伏被抛向半空,大爆炸将成
片成排的士卒炸倒炸飞,无数人体碎石滚落,气势如山崩崖倾,带着后面的队列
也站不住脚了。
城内的宋军也被这惊天动地的威力吓傻了,城头的弓弩手刚才猝不及防被震
的摔下来六个,之后所有人全都缩在女墙后面不敢露头,只觉得头顶一阵阵硝烟
浓尘之冲霄汉。但是等明白过来之后立刻兴奋的狂呼乱嚎,士气沸腾,将全部四
十多个铁箍木桶火炸炮,学名虎崩炮的大家伙全搬了出来,洪德寨内有一架五稍
炮,上百人拉着炮稍,一个接一个的将这些要命的家伙抛了出去。
连续的爆炸覆盖了整片山坡,铁鹞子军卒们给成片成片的炸翻,终于号称虽
死不坠的铁鹞子军也支撑不住了,步步后退变成了溃退,你拥我挤之下,好像溃
堤的洪水一样惊恐的溃退下来。
但是等他们溃退下来之后,才发觉后面早就乱了。整个夏军所有的战马全都
受惊发狂了,数以万计的惊马在黑夜之中形成了巨大无边的狂流,已经将整个军
阵彻底搅乱。到处都是惊恐万状的夏军士卒在哭爹叫妈乱跑乱冲,到处都是发狂
的战马在横冲直撞,那些横山藩部的蛮子们崇信佛教,异常迷信怪力乱神之说,
再看宋军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这等神威绝非凡人可敌。大概宋人竟然招来了九天
的雷神助阵,谁都害怕下一记天雷劈到自己头上,这些藩部山讹率先溃逃,黑暗
里也不分方向,只是想快点逃脱这个被魔神诅咒的地方。
有他们这一先溃逃,其他的夏军也彻底乱作一团,此次出征受到的挫折、毒
害、饥渴、寒冷、疲劳、和各种怨气,无数的负面情绪在着难以遏止的、灾难性
的惊恐当中被无限的放大,最终到达临界点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崩溃了。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大喊败了,之后无数的人随波逐流的大呼败了,无数火把
被扔在地上,数以万计的已经丧失理智的溃兵只知道在一片漆黑中四下奔逃,大
路上,河道里,周围的山头上,漫山遍野都是争相奔逃的溃军大潮,无数人自相
挤撞践踏,成千的人失足跌下山崖。
洪德寨内折可适狂喜过望,所有的宋军将校还能作战的都已经拿起了兵刃,
谁都没想到夏军突然崩溃了。这个反败为胜的天赐良机令所有人热血沸腾。
折可适亲自披挂上马,大刀一挥,堵门的塞门刀车和飞猿寨全给拉开,残破
的寨门大开。
「西贼已败!弟兄们,杀!」
「杀!」巨大的吼声响彻天际。
数以千计的宋军以更胜先前的气势夺门而出,也不管什么阵列,只是一窝蜂
漫山遍野的杀向黑暗中无边无际混乱溃散的夏军。
此时,战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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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九,清晨,环州荒凉的群山中。
梁太后此时的形象着实狼狈,衣袍血污处处,发髻散乱,骑着一匹马。身边
只跟着十三名御围内六班直的侍卫,却是步行,一行十四人顺着山路艰难攀登。
昨天那惊心动魄的一晚,实在只能用修罗地狱来形容。
梁太后此时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十万大军一起溃败的情
景,真如山崩崖倾一般势不可挡,她的御辇车驾被乱兵裹挟,动弹不得,而前面
宋军竟然已经势如破竹般杀到了近前。幸亏班直侍卫拼死阻挡,才让她有机会弃
辇驾而逃。
此刻她的辗驾大概已成宋军的战利品了,而自己在黑夜中慌不择路,只是被
几个忠心的侍卫保着往山间小路里钻,也不辨东西南北,只知逃跑。眼下却与大
军失散,只是在这山路之中披荆斩棘的穿行。
她不知道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重臣生死下落,也不知道身后是否有宋军的
追兵。
自己一个女人,现在失去了大军的保护,感觉自己就像赤身裸体般毫无安全
感。还有梁乙逋那奸贼,若是现在有人若要对自己不利,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只
怕自己死了都没人知道。而这些个班直侍卫……
她心里顿时开始疑神疑鬼,此次出兵军中有梁乙逋的奸细那是必然的,大军
突然崩溃只怕也和这些奸细从中搞鬼有关。她当时清楚地听到了有人大喊败了,
巍名阿埋,叶勃埋等人尽力约束部伍,严令扰乱军心者立斩,连斩十余名溃兵都
不能阻止乱势,最终自己反被乱军裹挟不知所踪,眼下自己落难,难保有人不会
趁机起了二心。
越是这般想,她越是心惊胆战,看着身边的这十几个侍卫,每一个是平常经
常跟在自己身边的心腹,总之越看越是可疑。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一名侍卫拔刀而出,当的一声磕飞了一支冷箭。梁太后
吓的惊叫一声,滚鞍落马。
再看身后数名手持弓箭的黑衣男子不知哪里冒了出来,一边发箭一边冲来,
而前面也有数名杀手出现,一名侍卫猝不及防,胸口中箭。
「护驾!」众侍卫齐声大喊,两人前后护住梁太后,剩余诸人挥动兵刃迎了
上去。那些黑衣杀手武艺高强,连连发箭,侍卫们左躲右闪,被射中数人。终于
抢至近前,双方厮杀在一处。
御围内六班直的侍卫皆是各部贵族子弟中勇武出众者充任,各个也是武艺出
众之辈,短兵相接毫不畏惧,刀光剑影之间,血肉飞溅。
这些侍卫皆为夏主死士,眼见中了埋伏,心中唯一存的念头便是拼了自己的
性命,也要让太后逃生。所以搏杀之间,用的都是两败俱伤的招数,只求杀敌不
顾自身。
谁料这班黑衣杀手也颇为凶悍,丝毫不顾忌伤亡,转眼间,双方都是死伤惨
重,待到最后一个侍卫被人从背后一刀劈倒之后,满地都是尸体。而站着的黑衣
人,也只剩下了两个。
此刻梁太后早就吓的发足狂奔,也不顾方向,只是顺着山路拼命奔逃。
但是她一女流之辈,又怎比得上武林高手。跑了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双腿
发软。而那两个黑衣杀手目露凶光,好整以暇的紧逼而至。
「尔等是何人?你们可知我是谁!」
梁太后此时反倒镇定了下来,脸上的惊慌之色退去之后,威严又起。这些人
并非宋军追兵,宋军都是有衣甲的。也不是夏军,更不像是土匪山贼。看他们的
武艺气势,绝非等闲之辈,难道……梁乙逋?
「死到临头,偏就那些废话!」
「尔等是梁乙逋的手下,犯上作乱,不怕灭族吗?」
「我等只是要带你的人头回去交差,其余何事一概不知。」
左侧黑衣人眼中凶光一闪,举刀便要动手,突然嗖的一声,一支弩箭射到,
那黑衣人听到恶风不善,一侧身,无奈弩箭来得太快,正中肋下。他痛叫一声,
当即摔倒。身子挣了两下,竟然死了,显然箭头有毒。
「谁!」另一人一愣神,却见不远处一道身影掠过,他下意识的举刀一架,
当的一声火星四冒,连退数步,却见一个儒生打扮得年轻男子,手提一把朴刀,
正护在梁太后身前。
「好小子,你是寻死么?」
「光天化日之下,尔等奸贼在此行凶,我看你才是寻死。」
黑衣人大怒,举刀箭步如飞,当头劈下。那年轻儒生身形如电,举刀一架,
下面飞起一脚,反踹黑衣人小腿。黑衣人一纵跃起数尺,抬脚便蹬儒生面门。
那儒生哈哈一笑,身子经不可思议的往后折去,同时抬手一扬,哧的一声一
枝袖箭迎胸而至,那黑衣人哪料到这儒生武艺如此精湛,手法快得惊人。身在半
空无法躲闪,这一箭正中面门,啊的一声惨叫摔倒在地,扭了两下之后,面目发
黑,登时气绝。
转眼之间,这儒生连续搏杀两名杀手,竟还显得气定神闲,只是额头微有汗
气。
「恩公,救命之恩不敢言谢,不知高姓大名。」梁太后仔细观察,见此人年
纪轻轻,身形挺拔,相貌十分英俊,往那一站迎风而立,真有玉树临风之感。况
且此人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显然不是自己的对头一伙儿,心中顿生亲切好感。
那年轻儒生扔了朴刀,潇洒的双手抱拳,突然伏身大礼参拜。
「草民环州唐云,叩见太后千岁!」
大宋绍圣元年七月,丹州,汾川镇。
夜晚,月朗星稀,初秋的气温即使是夜晚依旧是令人感到舒适,再加上今天
晚上还有些微风,颇为舒爽。汾川镇乃是个紧挨着云岩河的集镇,往东十余里便
是黄河。
此地隶属丹州管辖,主客户便有三千余户,丁口过万,也算是一个大镇。镇
子周围有寨墙围绕,墙外还有河壕,但凡陕西路各州各县,一切城池设计都要按
照军城施工,以防西夏来袭。
城内丁户,也有保甲组织,更有厢军巡检驻扎,盖因丹州并非前线,距离西
夏还隔着绥德军、延安府这两大军事重镇,故此丹州只有一指挥禁军步军驻泊。
宋夏交锋七八十年,西夏最鼎盛时也就能威胁到渭州延州,丹州从未经过西
夏兵灾,故此防御松懈自不必说。再加上前年西贼犯环州大败而回,士气受挫。
甚至连边境的小冲突都停息了,大规模的入寇更是颇有段时间没有了。
前年的那一仗,实在是让整个陕西军民扬眉吐气的一仗,甚至是整个大宋都
振奋精神的一仗,甚至连北朝都颇为震惊,大宋折家将再一次名扬天下。
包括号称所向无敌的铁鹞子军在内的西夏最精锐的中军御营,在洪德寨被宋
将折可适率军伏击,数千宋军孤军浴血苦战一天一夜,最终以少胜多,将数量十
余倍于己的夏军中军近十万步骑精兵彻底击溃。西夏国母梁太后险些被生擒,弃
辇驾仪仗徒步翻山而逃,从小路侥幸逃回国内。宿将叶勃埋负毒箭伤,回国后不
久便卧床不起,半年后一命呜呼。
铁鹞子军悍将理奴、李讹移岩名皆阵亡,正副军卒死伤数百;其余将领、大
小首领、酋长阵亡者多达四十四人,士卒伤亡无数。
宋军此战光是斩获首级便多达一千五百余级,夺得马匹骆驼等数千,辎重旗
鼓军械过万。
其余跌落山谷、自相践踏、中炮石头面损坏、中毒负伤无治等无法计算首功
者,十余倍于此,天亮之时,四下山涧中到处都是跌死的夏军人马尸体,层层叠
叠摞在一起,密密麻麻铺满谷涧。其情景,竟让人想起当年好水川战后宋军那堆
满谷涧的累累尸山。
更令西夏颜面尽失的是,象征西夏王权的,梁太后御用的天子辇驾仪仗以及
玉玺印信皆为宋军缴获,被大肆宣扬,大张旗鼓的送往汴京奏捷,如此恶毒的嘲
讽,换作以往,那就是战争的开始。但是此时,无人再提报复之事,洪德寨夜晚
中闪耀的雷火和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已经让西夏人胆寒。
自元昊以来数十年,白上国从未有过如此狼狈耻辱的惨败!
这一战之后,西夏士气实受重挫。先前夏军屡屡点集,以重兵攻宋一点,就
算不取胜往往也能全身而退。此次却让西夏君臣知道这个招数已经不灵了。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周边各国因此大败,有轻西夏之意,竟颇有群起趁火
打劫之意。
西州回鹘乃是党项世仇,一向联宋攻夏,趁着西夏此刻威风扫地之际,发兵
大掠瓜州、沙州,于阗黑汗亦是陈兵边境,河西走廊转眼之间烽火处处,西平军
司告急。
反复无常的吐蕃首领阿里骨本因邈川之事就与梁乙逋龌龊不断,后来梁乙逋
又扣留了他的使者,收纳阿敏叛部,阿里骨早已怀恨在心,此时趁着夏军大败,
又投入宋朝怀抱,出兵侵袭西凉府和甘肃军司。
而宋朝方面,去年泾原路宋将张蕴率军在大吴神堆流大败夏军,夏军调集铁
骑数千邀击宋军于松林堡,张蕴选敢死勇士数百,持强弩佰刀,奋勇突阵,曾经
不可一世的平夏铁鹞子军似乎还没从洪德寨之败中缓过气来,结果在长城岭再遭
败军之辱,嘉宁军司驻地宥州宣告失守。张蕴破城之后纵兵大掠,毁城而走。
银、夏、宥、石、绥五州号称西夏的「祖宗基业」,乃是党项部落自晚唐以
来二百年起家的根本之地,自绥州被种鄂收复以来,这是西夏的「祖宗基业」又
一次被宋朝蹂躏。
面对此恶劣形势,西夏也不敢再兴波澜,只是加紧时间稳定局势,故此将近
两年的时间都是偃旗息鼓,不敢有大的动作。
而宋朝这边却也是让人哭笑不得,洪德寨之战,一向不擅野战的宋军居然在
野战中以少胜多,获得空前辉煌大捷。
但是本战的最大功臣环庆路经略使章桀却被左迁至同州任知州调离了前线,
罪名十分可笑:坐视环州被围而不救,洪德寨之战谎报战功。而折可适也被调离
环庆路前线,前往与吐蕃接壤的岷州任知州。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欲加之罪。洪德寨之战,宋军虽然大捷,但也是孤军血
战,损失惨重。
战死者多达千人,负伤者亦有七百余众。章桀扣除自身损失之后,上报朝廷
的,只有首功三百二十一级。
其余跌落山谷、尸体残缺无法统计者并未计算在内,此举甚至还引起参战诸
将不满。至于环州之战,乃是既定之计划,并不能说见死不救。
归根结底,章桀对西夏的空前大捷,于大宋是好事,于陕西百姓是好事,但
是于汴京当权诸「君子」却不是好事。现在他刚获大捷,威望日隆,若是升赏,
只怕会给其他边将以错误的信号,自此边境恐怕永无宁日。故此捏造罪名,予以
压制。
但是此战的影响确实是深远,自此战后,西夏再没有大的动作。沿边各军州
也多得喘息之机。至于内地的丹州也更是难得的觉得太平无事,兵备松弛乃是平
常事。州内忠义社、弓箭社、义勇乡兵倒是不少,不过骁勇敢战之士皆被调入禁
军,剩下的要麽是滥竽充数、要麽是桀骜不驯之辈。
这些人平日里尽是欺压良善欺行霸市,甚至勾结绿林盗匪打家劫舍剪径劫道
坐地分赃,实乃公开的秘密。不过官府要依靠这些地头蛇治理地方、抵御外辱,
而这些人也多是豪族大姓手眼通天之辈,上下打点出手大方,官府故此对此事也
是眼睁眼闭。
此时,镇内著名的泼皮火眼庞二正在镇子外面五里的树林里,和他一起的是
二十多个大汉,不少人神色彪悍,面带凶煞之气。
这庞二也是练过枪棒、吃过兵粮的人物,陕西的乡兵有马、武艺出众者只要
随军出征,虽然不是禁军的差事,但是可以吃禁军的粮饷。庞二当年也是在前敌
和西夏真刀真枪的玩过命,左手的虎口上也依照乡兵藩军的惯例刺有「忠勇」二
字。只是后来马死了便再也拿不着禁军的饷钱,他本身又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物,
受不惯军中森严的规矩,此时便又做了忠义社的头目。
而他面前这帮人,乃是一伙绿林马贼,不过对于庞二来说,这些人就是江湖
朋友。因为他自己平时也没少干打家劫舍的事,大宋北方各路的民间忠义社、弓
箭社成千上万,练武之人何止数十万,要说与绿林没任何关系,根本不可能。不
少忠义社的前身就是绿林帮会。
「九哥,那和尚便在镇子里,果然好神通,连打数口水井,口口出水。此时
便在陈员外家中暂住,不知九哥要这和尚做甚?」
「这不干你事……你只管打探清楚那和尚行踪便是。我等是生面孔,不便进
城。」名叫九哥的那马贼转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某人。抬手扔给庞二一袋铜钱。庞
二接过掂了掂,只怕有两贯,顿时喜上眉梢:「九哥放心,俺这便回去。」
庞二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九哥转头看看那年轻的商贾模样的汉子,也没有再
问什麽。只是吩咐众人歇息,安排人值夜。这个男子,只怕是西夏那边过来的,
却不知为何要打这个和尚的主意,听说党项贵人们大多信佛,莫非是想请这高僧
回去讲经说法?不过这和尚听说是精通风水之术,善于勘测水脉。在陕西游荡了
两年,创下好大名号,每到一地,只要是当地缺水,他便能说出在何处打井可出
水,十中八九,各地百姓耕种哪里不用水,都拿这和尚当作活佛来拜。
莫非真是个有道高僧?西夏人真想劫了这高僧去?
但是又一想这又关自家何事?自己不也是个打家劫舍的草寇,管别人如何?
这男子出手阔绰,十两黄金可是一笔巨财。
次日清晨,那庞二又来了,却是说那和尚已离开镇子,却是往延安府而去。
那九哥乃是马贼,熟知地理。这一路上前面便是云岩镇,过了云岩镇便是延安府
境内的临真县该管,那延安府乃是朝廷重镇,境内各处都屯有重兵。若是让那和
尚进了延安府境内便不好下手了。
「大官人,我等需快些下手才是。」
那年轻男子此刻早已上马,对九哥等一抱拳:「多谢各位好汉相助,还请多
辛苦一趟。」
众马贼纷纷上马,呼啸着顺着山路而下。不多时,便在官道上追上了那个和
尚,也是老天作美,此时官道上只有此一人,并无旁人。那年轻男子纵马从后面
赶上,拦住那和尚的去路,手中的朴刀已经出鞘。那和尚先是一愣,随即稳住了
神。
「阿弥陀佛,不知这位施主有何指教?」
「不知大师法号可是智明?」
「正是贫僧。」
「久闻大师善于风水之术,多荒的荒山,大师都能从中寻出水来。我家主人
久仰大师之名,颇想同大师一聚。特命在下前来相请。」
「不知施主尊姓大名?」
「在下唐云,无名小辈。说了大师也不认得我。」唐云态度恭敬,「我家主
人渴慕大师久矣,还请大师赏脸,今日得罪之处,日后在下必给大师赔罪。」
「不知贤主人高姓大名?」
「介时大师自会知道。」
「贫僧平生只涉猎一些地理风水之术,能观山川水脉,除此之外别无所长。
贤主人既是久闻贫僧之名,想来必不是崇佛,莫非也是为了这山中之水?」此时
众马贼都已围上,但这和尚却是面不改色,侃侃而谈。
「正要向大师请教。」
「贫僧三十年走遍天下各处,对于这山中之水,自有心得,凡总一十四条,
但凡是山,十之七八便脱不出。」和尚虽明知道唐云是有意摸他的底,但是却毫
不迟疑,畅所欲言。
「其一,凡山中,三面环山之处,乃称簸箕地,在簸箕口之处,必有水源。
其二,两山夹一沟,沟岩有水流。两山之间夹一沟谷,在河谷下游两岸的岩中多
有水源。其三,两沟相交,泉水滔滔。两沟交汇之处的山嘴下,多有泉水流露。
其四,山嘴对山嘴,嘴下有好水。两处山嘴相对、距离相近,两处山嘴之下地势
平坦,在锁口之处必有水。其五,两山夹孤山,常常水不干。孤山上游之处,必
有水。其六,两沟夹一嘴,其下有泉水。其七,两山相接头,下有泉水流……其
八,湾对湾,水不干。其九,山扭头,有水流……」
和尚口若悬河,一边说一边解释。众人当真是闻所未闻,唐云心中也是阵阵
惊叹。当今大宋虽是儒家天下,但是僧道两门之中藏龙卧虎,奇人异士极多。似
这和尚,有如此的本事若是想求个功名富贵,简直易如反掌。朝廷以农为本,农
务便离不开水,甚至兵事更以水为命脉,梁太后洪德寨兵败之辱,缺水导致士气
低落是一个极重要原因。
他心中一动,这伙绿林马贼的雇主实是西寿保泰军司统领巍名阿埋,此人暗
设赏格,收买宋朝境内的绿林马贼,希望劫持这和尚到天都山去。
难道他是看中了这和尚的本事?唐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西夏莫非暗中在准
备什麽,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经过上次大败,西夏方面对于行军饮水问题
极其重视。而且大军一动,无论行军、立寨、筑城、作战等等,都需事先保证水
源,此乃用兵常识。
西夏奉行的是军国主义,巍名阿埋此举,绝不可能是为了百姓谋福利。莫非
是在天都山一带有什麽牵扯到大军的隐秘之事?西夏国内也有工匠,但是此次宁
可舍近求远,跑到宋境之内秘密劫人,一来这和尚名气大,二来是不欲声张,显
然是打算瞒着西夏国内的某些人。
自从上次洪德寨大败之后,西夏国内的权力斗争便日趋激烈,梁太后认定梁
乙逋泄漏军机,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任何事都是防着梁乙逋,尽量不让他参赞机
密,不断设法削夺他的权力,此次保泰军司暗中在境外行事,显然他们在天都山
的事情不想让梁乙逋知道,否则难保他不再泄露给宋军。若在国内招募工匠,是
不可能瞒过梁乙逋的,他毕竟还是国相,其党羽毕竟还遍布朝野,他私设的密探
组织「一品堂」的密探还遍布西夏国内各处。
巍名阿埋,或者说梁太后究竟想在天都山干什麽?最有可能的就是屯兵,也
许在修建秘密营寨?天都山一带方圆千里,具体地点不得而知,可见保密功夫到
家。懂得收买宋朝盗贼,也足见其用心良苦。
只是他们定然想不到,这股绿林好汉之中,竟也有一品堂的人。马贼盗匪,
本就不是什麽纪律严明之辈,多数都是临时凑到一起的团体,成员之间也多是互
相「久仰」匪号,连真名实姓都不轻易透露,其中看起来别有用心、形迹可疑者
可谓比比皆是。就像唐云,虽然有人觉得他是西夏那方面的人,但是究竟和他们
的雇主是何关系,竟没人询问,反正都是西夏人便是了。对他们来说,钱才是最
重要的。
这大概算是梁太后一派的失策了,至于这个失策是否致命。
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是他们在天都山的谋划,对于他们的对手来说,已经不
再是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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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兴庆府,国相府后花园。
国相府乃是兴庆府城内除了皇宫之外占地最大的建筑,广达百余亩,后花园
之内更是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更有碧波荡漾,亭台楼阁,十分奢华壮丽。此处自
梁乙埋时代开始,便是隐秘所在,每有不欲为外人知的阴私事,多在此商议。自
梁乙逋之后,又多造密室机关,更显得神秘莫测。
西夏自凉诈以来,外戚担任国相便是司空见惯。凉诈时没藏讹庞便为国相,
把持朝政,其女没藏氏为皇后,权倾一时。
后来没藏讹庞的媳妇梁氏与凉诈通奸,揭发没藏讹庞谋反,凉诈诛杀没藏氏
满门,梁氏被立为新后,梁乙埋成为国相府的新主人,梁家踏着没藏家的尸骨有
了现在的地位。直到现在二代梁氏秉政,国相府一直是西夏真正的权力中心。
而现在,这个权力中心只怕是有些名不副实了。
后花园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尽是府内的家将亲兵,戒备之严便是苍蝇也飞
不进来。自从梁太后活着从战场返回兴庆府之后,国相府内的警戒等级便提高到
了最高等级,梁乙逋下了严令,凡是敢怠乎职守者,满门皆杀。在此严令之下,
每个人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触了他的霉头惹来杀身之祸。
西夏国内的权力斗争,此时已经快要摆到台面上了。
自环州大败之后,梁太后虽然逃回国内,但是威信大跌。地方上不少实力派
对她的态度又变得模糊起来,而梁乙逋在军中党羽众多,趁机拉拢这些将领,也
颇有些大部酋长对梁乙逋的拉拢表示出了兴趣。那一段时间梁乙逋趁机将梁氏族
中忠于自己的一些人安插进了要害位置,而梁太后只能隐忍。梁乙逋一派的人得
意忘形,自以为大局已定,在朝廷地方上张扬横行,一时国内之人侧目。
但是之后等梁太后慢慢缓过手来之后,梁乙逋的日子就变得难过了。这位小
梁太后虽然没有她姑姑老梁太后那样的军略才能与杀伐果决,但是权谋之术却是
一点不差。不论形势如何恶劣,但就是死抓着兴庆府的兵权不放。西夏的政治斗
争最终都是要靠武力作后盾,所以只要能抓住兵权,再加上手中还掌握着乾顺这
个大义名分,她就能笑到最后。
当年她的姑姑就是靠着这一手,才能始终稳如泰山。
掌握兵权之外,她重用梁乙逋的政敌,同时想方设法削夺梁乙逋的权力,朝
廷之内亲附梁乙逋的大臣,陆续遭到罢免,同时全力同梁乙逋争夺军中实力派将
领和大部落酋长的支持。
这些人要麽等着看梁氏内讧的笑话,要麽便向梁太后效忠,就是那些平日亲
附梁氏的势力,现在眼见梁氏分裂,也开始投向梁太后一方,必经梁太后乃是夏
主亲母,拥有乾顺这个大义的君主名分。梁乙埋便是位及人臣的国相,也是臣子
的名分。
从前梁乙逋还不是国相的时候,他父亲梁乙埋的权势堪称一手遮天,他那时
并不知道他们梁氏的权力来自于李家,来源于掌握着秉常的老梁太后。只有通过
夏主的名义,他们梁氏才能掌握天下大权。他只是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国
相就是权力的象征。只要成了国相,就理所当然拥有一切权力。
当然以他这种粗鄙之人,从没想过如果国相是权力的象征,那还要国王干什
麽?
而现在他知道了,一旦他失去这个大义的名分,他的权力枯萎的速度多麽惊
人。什麽国相,没了王权的认可,一文不值。兴庆府的军权,全在梁太后手里。
叶勃埋死后,他的副将撒辰给提拔为新的翔庆军司都统军兼领兴庆府卫军,此人
同样也是梁太后心腹。整个国都,牢牢控制在梁太后手中。
而地方监军司的势力,只听从来自兴庆府的命令。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拿着环州之败大做文章,竭力和梁太后争夺军中将领
的支持。
只要让他们知道梁太后这个妇人不配当统帅,自己还是有希望扳回局面。而
且军中还有一些自己的死党掌握着要职,但是看现在的形势,如果不采取更有力
的措施,这些人如果看不到跟随自己的希望何在,这些「死党」迟早也要改头换
面投靠新主子。
尤其是现在传出风声,巍名阿埋将取代自己总领右厢六军司,这是图穷匕首
见的时刻,自己现在是没有太多时间好浪费了。
此刻他正斜卧在密室的牙床之上,面前一个女子跪坐在他面前。
这女子大概不到三十岁年纪,金发碧眼,看样子是个西域胡女。然相貌清俊
冷艳,仔细看其实是个美女。但是身穿一袭黑袍,头戴黑纱冠,竟是一身男子的
打扮。而且表情冷峻,眼角眉梢,竟带着难以言喻的煞气,尤其是那眼神深处,
似乎有某种病态的逼人东西。与那眼神接触,让梁乙逋联想到蛇蝎之类的冷血爬
虫的眼神。
「相爷,唐云传讯,智明和尚已经进入天都山。那巍名阿埋并未怀疑。」女
子的声音,也是颇为沙哑。
「哼哼哼,巍名那老贼仗着那贱妇的势力,只是一心和本相作对。他却万万
没想到,智明本来便是本相之人,当年我于他有救命之恩,智明必不负我。他们
在天都山做的勾当,迟早为本相所知。」
「相爷,此时对方已是步步紧逼,环州之事,只怕迟早为对方所知。现在他
们瞒着相爷在天都山做甚勾当,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既然对方已经起了歹
心,只怕还有后着,相爷须早作打算。」
「我自知之。」梁乙逋沉吟一会儿,「你观唐云此人可用不可用?」
「唐云此人虽然贪财好色,然胆略过人,智勇超群,实为人中豪杰。东朝有
此人而不能用,实为东朝之失。此人相爷若想用……必笼络之。若不想用,必杀
之。」
梁乙逋再次沉吟,唐云加入他一品堂之内已有近两年时间,此人原是东朝小
武官,因私自回易事泄,逃出军队,被东朝通缉,走投无路,才为西夏效命。这
两年间,屡建功勋,而且其才能有目共睹,现在已经成为一品堂内最出色最得力
的密探。
「然其是汉人……」
梁乙逋一贯秉承汉人只能利用不能重用。
他的一品堂下的探子不少就是汉人,也有收买的宋朝的边民熟户,但是始终
对汉人有一层心防。虽然他忘记了他们梁家实际上从血统而论,也是汉人。
「相爷……当年张元、李昊亦是汉人,然景宗皇帝托之以心腹,终成大夏霸
业。李清亦是汉人……然其为我大夏之臣,先帝宠信有加。现如今我大夏朝中重
臣,十之三四都是汉人。相爷若是恩信待之,谁说唐云不能为相爷之李清。」
梁乙逋心中一动,李清当年与他们梁家的恩怨,他是非常清楚。当年李清是
死心塌地为秉常尽忠的,自始至终不离不弃,确实有国士之风。平心而论,李清
若是当年肯为他们梁家效力,以他的才能相助,现在梁家说不定真的有机会篡位
自立。而现在自己阵营正处在人心离散的阶段,想起当年秉常的处境,也是暗生
悲凉之意。心中格外期望能有一个李清那样的部下始终为自己尽忠。
「可惜没能把这贱妇留在环州,方有今日之祸。」梁乙逋恨恨的骂道。「如
今东朝之援已绝,难道真要兵行险着?」
环州之战时,梁乙逋确实与东朝有暗中的交易。当时宋朝当权的旧党内部党
争不断,互相倾轧,根本没人来关心真正的国事。而且这些君子们最崇拜的就是
无为之治的境界,最反对「开边生事」,认为治理国家的要诀,就是多劝农桑,
少收两税,安安静静,得过且过,最好永远这麽一成不变的走下去。凡是想为国
家做点实事的,在他们口中便是「言利小人」,对于收复失地,变法改革,振兴
国势完全持恶厌态度,认为这完全就是「生事之举」。对于西夏不停的侵攻,他
们也认为不是什麽大事,反正边境那都是「无用之地」,丢了也不打紧,反正西
夏又不是要吞并大宋,他们抢够了自会回去。
边将只需将外敌阻于国门之外便可,出兵还击便是挑起边衅,万万使不得。
而梁乙逋抓住了这个心理。
只要宋朝能将梁太后留在环州,同时重开岁赐。
那麽梁乙逋将会和宋朝停战,同时西夏将会向宋朝再次称臣纳贡。这正是宋
朝那些旧党君子们所需要的。虽然梁乙逋并不知道宋朝那边到底是谁,但是可以
肯定旧党当权诸公之中有人被自己的条件所打动,在暗中施加着影响。
一品堂也不知道对方身份,对方显然也很小心谨慎,毕竟这是私通敌国的罪
名。每次出面的都是个游方道士张怀素。
不过梁乙逋并不在乎这些,他只要知道自己计谋得逞就行。
反正这是西夏用了一百年的老招数。
一边称臣享受着岁币,另一边照打不误。反正那些旧党的士大夫们掩耳盗铃
逃避现实的本事炉火纯青,只要他们当权,西夏就永远可以为所欲为。自己若是
能借助宋朝的力量铲除梁太后,之后就算签订了和约,要不要遵守那也是看梁乙
逋的心情而定。
但是现在,东朝眼看着是新党卷土重来,旧党眼看就要被清算,与自己有默
契的那位人士大概也自顾不暇,虽然还能搞些小动作,但是可以想见再想利用东
朝的政策是不可能的了。若放在以前倒也没啥,只是现在对自己的处境却是雪上
加霜。
去年秋天,东朝高太后病逝,十八岁的元佑天子赵煦自此亲政,对高太后和
元佑诸臣的怨恨愤怒,终于有机会宣泄出来。而以章敦、李清臣、邓润浦为首的
熙丰新党重返权力中心,先前的元佑旧党们如何迫害打击新党,现在几乎是十倍
百倍的被奉还回来。宋朝的朝政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要发生巨变。
当年神宗在位时,锐意进取,任用王安石,熙宁变法几乎将台谏驱逐一空。
旧党大臣们纷纷外任,朝中尽是新党天下。但是凭心而论,熙丰年间的党争虽然
残酷,但是双方基本上还都是出于公心,出发点都是为了国家的前途,只是在争
论谁的政策对国家更有利。
但是等到神宗一死,高太后垂帘,行元佑更化,召回旧党,结果是一场比熙
宁初年的大罢黜更加残酷无情的政潮,此时的党争已经彻底沦为了乌烟瘴气的私
人恩怨和意气之争,已经无人再关心国家如何。
司马光经过在洛阳十几年对政治一言不发的压抑经历之后,心灵已经彻底变
态扭曲。一朝得志,便是抱着党同伐异秋后算账的心态对新党展开了残酷报复,
打出「以母改子」这种大逆不道的旗号将新法不论青红皂白全部废止,彻底否定
神宗皇帝在位时的一切成绩,同时大批召回旧党战友。
枢密使章敦就免疫法罢废与司马光展开据理力争,而司马光只会故作文儒高
雅,治国实无一策,吵架吵不过章敦,说话还经常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他上的奏章一会批评免役法使「上户年年出钱」,「陪费甚多」。一会又说
「而上户优便」;一会说免役法害民无端,「民情不便」。一会又说老百姓对免
役法已经习惯了,「人情习熟」。颠三倒四,自相矛盾,缠夹不清,让人看了晕
头转向,不明所以。被章敦揪住痛加抨击,经常给搞得下不了台。
而同为旧党巨头的苏轼、范纯仁、吕公著等人都认为免疫法并非一无是处,
不能轻易罢废,司马光顽固不化,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结果得了个「司马牛」
的光荣绰号。他自欺欺人的把差役法的优点列举了一大堆,说什么「自古农民所
有,不过谷帛与力」。
老百姓有几袋粮食,有把子力气,司马光便说成是「取诸其身而无穷尽」,
总之草民百姓服役天经地义,生下来就是要给官府无偿干活的。最后提出,「为
今之计」,「应天下免役钱一切并罢」,命令县级官员「限五日内」罢尽免役,
强行将免疫法罢废。
可笑的是,司马光废除免役法后不久,知道自己做下弥天蠢事了,但又不肯
认错,只好再下命令。
要求各地在恢复差役法的同时,仍要保留一些免役法项目,好收取免役钱。
这就不是君子所为了,王安石收免役钱是为了花钱请人服役,司马光已经恢
复了差役法,却仍要收钱,就纯是为了收钱而收钱了,而且所收钱数,比免役法
更甚。为此,司马光受到了章惇的无情驳斥:现在收取助役钱,比之熙宁年间,
「尤为刻剥」。
屡次被章敦驳得体无完肤之后,司马光终于恼羞成怒,讲道理讲不过,便指
示台谏群起弹劾章敦,刘挚、王觌、朱光庭、王岩叟、孙升交章击之,高太后根
本不管道理如何,只知支持自己的偶像司马光,终于硬将章敦贬出汴京。结果此
例一开,旧党群势汹汹,抛开君子面纱,拿出流氓嘴脸,对新党展开全面猛扑,
大搞人身攻击,指斥新党诸臣为奸臣,蔡确,韩缜等人皆被赶出朝廷。就此,旧
党君子们用最流氓的方式掌握了大宋的政权。
此时的司马光心中已经没有国家公义,只有私怨。后来他甚至疯狂到想把神
宗朝十几年来无数将士血战收复的所有国土,包括整个熙河路,兰州、会州、绥
州等数千里江山全部再割让给西夏,将双方国境线恢复到仁宗朝时期的情形,幸
好旧党其余人等精神还算正常,怕背上万世骂名,没敢附和他这卖国之策。
之后,司马光终于眼看着他的政敌们一个个被流放到外地,胸中怨气终于抒
发出来。在狠狠的折腾了朝政一番之后,他也没提出任何治国之策,就心满意足
的死了。仿佛他回朝的这短短一年多时间,就是为了来向新党报仇的,至于国家
是否禁得起这样的折腾,并不在这位以「社稷臣」自居的「君子楷模」考虑范围
之内。
这位编了资治通鉴的大历史学家,曾经自嘲天下将此书从头至尾看过一遍的
不会超过三个人,不知他看到唐代牛李党争,再对比自己的行为,会作何感想。
之后元佑年间,朝廷尽是旧党天下,行事已经极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进
一人,则曰此熙丰之所退也;退一人,则曰此熙丰之所进也;行一法,则曰此熙
丰之所革也;革一法,则曰此熙丰之所兴也。哪怕新党说狗屎是臭的,他们也非
说是香的。有了司马光这个恶例之后,旧党对新党的迫害打击堪称是无所不用其
极,新党已经被全体赶出朝廷,仍不罢休,坚持要斩草除根。于是又炮制了堪称
是宋朝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文字狱:车盖亭诗案。
此案堪称是宋朝建国以来波及范围最广、打击力度最大、手段最卑鄙恶劣的
一次政治迫害,是旧党对新党一次斩草除根式的政治总清算。其罗织罪名、扑风
捉影、诛连无辜堪称史无前例,新党有份量的人物几乎被一网打尽,蔡确因此最
后死在岭南贬所,朝野震动。
平心而论,蔡确生前惯于玩弄权谋打击异己,此次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之身也算报应不爽。但是他毕竟是做过宰相的人,便是贬出朝廷,依照惯例也是
择一大郡牧守,算是寄养天年,最差也不失为富家翁,如王安石罢相便是判江宁
府,总要不失朝廷体面,此乃宋朝祖宗之法,实为优容士大夫之意。盖因士大夫
之间再如何争斗,那也是「君子之争」,胜利者对失败者不会赶尽杀绝。
而蔡确一朝罢相,竟给贬死岭南,死因更是不明不白,实是大宋朝开国以来
头一次。新党诸人看到蔡确下场,未免都有兔死狐悲之感,对于旧党的怨恨,也
已经变质。因为这不再是政见之争,而是名副其实的你死我活,若是旧党继续得
志,谁也不知道新党剩余诸人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步上蔡确后尘。
而旧党整死蔡确之后还不罢休,大肆兴起株连之风,开列名单,一是所谓蔡
确亲党,有章惇、蒲宗孟等四十七人,二是所谓王安石亲党,有吕惠卿、蔡确等
三十人。不但将这些人一贬再贬,更将此榜文张贴全国各处,命名为奸臣榜,专
门安排人每日对百姓传唱,整整宣传了八年,彻底将榜上有名者从名声上搞臭,
手段之卑劣,实是让人无话可说。
在彻底搞定了新党之后,旧党似乎党争上瘾,于是内部分裂成蜀、洛、朔三
党继续互相嘶咬,把对付新党的手段拿过来对付昔日的战友,朝堂上遍地狗毛。
似乎除此之外,国家就没有别的屁事了。
在这一场混战中,旧党诸蠢材们一边互相攻击,一边又担心被别人攻击;一
边引经据典的骂的过瘾,一边又经常被吓的提不住裤子。没有谁想过这样下去会
把国家折腾成什么样子。在这一期间,国家政事废退,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经
济政策混乱,反复不定,治国无术;军事上采用投降主义,大量放弃国土用以结
欢敌国,宋朝就在这无谓的内耗当中,一点一点将元气消耗殆尽。
纵观元佑更化前后九年时间,旧党群臣们虽然以「君子」自居,但是他们干
的事基本上除了不停的玩阴招互相倾轧陷害之外,几乎没干过什麽正事。
这些君子们天天说的话虽然无穷多,但几乎没有谁能够「超出于纷纭争论之
外」者。同志们唾沫狂喷,「皆与王安石已死之灰争是非」。内政方面,大家讲
废话有瘾,做实事无能,「寥寥焉无一实政之见于设施」。而对于外敌,则更是
「不闻择一将以捍其侵陵」:「不闻建一谋以杜其欺侮」。只知大力排挤打击新
党,而夜以继日,如追亡子。
以如此卑劣的手段打击政敌,以如此低能的方式折腾国家,上至皇帝赵煦,
下至新党诸人都只能把怨气埋藏在心中,待到现在新党东山再起,其积攒了八年
的怨气此时得以宣泄,旧党的下场几乎是命中注定。
二月,苏辙、吕大防、范纯仁罢相,赵煦任用新党,开始对元佑党人秋后算
账。
三月,御史张商英弹劾司马光、文彦博误国,旗帜鲜明地将高太后比为吕后
与武则天。曾布上表将元佑九年改为绍圣元年,大宋朝开始「绍圣绍述」。
四月,章敦入朝拜相,直接就声称「司马光奸邪,所当急办!」将旧党整治
新党的手段照搬一遍,全面恢复熙丰新法。
林希上表公开指斥高太后「老奸擅国」。这个被旧党捧为「女中尧舜」并一
手操控车盖亭诗案的老妇死后不到一年就又得了个「奸后」的荣誉称号。
五月,章敦开列了元祐年间对西夏割地求和的大臣。
共计有司马光、文彦博、赵禼、范纯仁等十一人,分别安上「挟奸妄上」等
罪名。
六月贬死蔡确的事被重新提起,吕大防与刘挚被视为罪魁祸首,再次贬官。
司马光和吕公著被追夺赠官和谥号,连赵煦当年亲笔为他俩题写的碑额和奉敕撰
写的碑文也被追毁。章惇与蔡卞等三省官员还要求将他俩「掘墓劈棺」,有人认
为发墓不是圣德之事,赵煦也以为无益公家,这才罢手。
旧党的蠢货们现在已经是末日来临了,任谁都知道,有了蔡确的先例,他们
的下场大概就是手拉手一起去岭南了。
这些情况,梁乙逋知道的非常清楚,现在换了对西夏极端敌视的新党上台,
是不会和他有任何协议的。旧党希望和平,但是新党希望的却是收复河西故地。
自己现在和梁太后争权,实在是需要外援支持,当年李清不是也给秉常献策借宋
朝之力对付梁家。但是从新党掌握的宋朝方面,自己是不可能借到任何力量的。
幸好自己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梁太后一派虽然步步紧逼,但是自己
到底是久掌兵权,军中的党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清楚的完的。这些人知道若是
梁太后一派得势自己就将一无所有,所以只能铁了心跟自己走。
而且自己现在还有一博之力,只要能像当初幽禁秉常一样再策划一次政变,
自己就有翻盘的机会。
目前这件要紧事,实是牵扯到后面的大事,需要智勇兼备的得力人去办,而
唐云无疑是个极合适的人选。他的胆识才能,早已经证明过了。
「相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早下决断。」
梁乙逋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对女子说:「既如此,便用之。」实际上他
也确实是无人可用,普通的探子很难交托如此关系重大的任务。两个月前,一品
堂十余名密探被麟延路经略范纯粹抓获,竟被范纯粹公开送回西夏境内,大加嘲
讽。现在梁太后一派又死死盯着自己的行动,极尽可能剪除自己的羽翼,一品堂
更是对方重点关照对象。密探们只要身份曝光,很快就会不明不白的死去。
真正有本事的能人,还是太少了,唐云算是一个。目前情况下,只有相信自
己的判断。好在此人贪财好色,只要有这两样弱点,自己自信便能控制得住他。
「遵命!」
胡女俯首领命,躬身退出。临走时梁乙逋又说道:「召药宁来。」
待到胡女退出不多时一个窈窕身影仿佛幽灵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密室之中,
梁乙逋抬手示意,那艳妇便飘身而至他的怀中。此女美艳动人,身段成熟妖娆,
一举一动好似受过严格的宫廷礼仪训练,但是偏又流露出野性的风骚妩媚,但是
一双杏眼却是冷酷异常,好像天下没有什麽事能让她动心。
这个充满魅力的艳女,就是他梁乙逋最宠爱的歌伎,同时也是他府中最优秀
的刺客。当年诛杀李清满门之时,此女还是个小孩子,在李清府中充当仆役。被
梁乙逋看中,当作奴隶带到梁府之中,之后发觉此女天赋异秉,便暗中培养,现
在一身奇门异术,擅长易容变身,真个是扮什麽像什麽,而且身怀绝艺。
曾受他之命在两年前潜入西夏大军之中试图在乱军中对梁太后行刺,只因御
营防御严密,未得机会下手。后暗中暗算了梁太后心腹老将叶勃埋一毒箭,战后
半年叶勃埋便病死。
一品堂虽然是梁乙逋的属下,但是以梁乙逋的多疑。
暗中留一手是必然之事。这个药宁,也曾奉他之命暗中监视一品堂。
「相爷有何吩咐?」
「御围内六班直之宿卫轮调时间,可摸清了?」
「幸不辱命。」女子自袖中抽出一条白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梁乙逋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不由得暗自欢喜。再看药宁,却见她居然放肆的直视
着他的目光,眼神虽然依旧冰冷,但是却能感受到其中的一丝挑逗。
这就是梁乙逋最宠爱她的地方,这个女人别看年轻,实非一般歌伎可比。她
不但身怀奇技,更善于把握男人的心理,能够激起男人对她的欲望。
梁氏两代相国,可说在西夏国内权势富贵无以伦比。
府中绝色美女不下数十,以梁乙逋的地位,想要谁只需点点手便行。所有的
女人也都对他百依百顺,不敢有丝毫违逆。但是偏她对梁乙逋不假辞色,这却偏
偏显示出她的与众不同,更能激起梁乙逋对她的兴趣。以梁乙逋这种人,得不到
的便更要去得到,得到的反而会不加珍惜。所以她才故意时不时对梁乙逋表现出
恰到好处的冷漠。
再加上她还有刺客的身份,更加令她和其他歌伎区别开来,令人有一种别样
的刺激。仿佛能征服这样危险而罕见的奇女子,实在是一种证明男人能力的事。
梁乙逋对着她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欲火升腾,一手搂过女子的柳腰,将身一
扑,便将女子压在身下锦榻之上。同时手不知在哪里一按,房门便自动关闭。
「啊……相爷……」药宁冰冷的眼神转化为妩媚的情火,轻纱珠翠长裙被梁
乙逋的大手粗鲁推至大腿根,白皙修长的玉腿自长裙中伸出顺势勾住了梁乙逋的
腰。梁乙逋一手撑床,一手兜住那粉嫩的大腿来回抚摸,女人最隐秘羞人的区域
受到刺激,不时地发出充满诱惑的轻哼呻吟。
梁乙逋嘿嘿淫笑,只是将女人的衣襟揭开,露出里面紫色小衣,然后将脸埋
了进去,贪婪的在里面乱拱。女人将双手只是抱着梁乙逋的头,同时不停扭动身
体来刺激男人的性欲,同时双腿夹紧,将男人的手夹进了自己的两腿之间。
「呼……呼……小淫妇……」梁乙逋只觉欲火中烧,同时感觉到女人的两腿
之间潮湿粘热,立时阳具翘的铁硬。
他跪起来,只见档下衣袍被撑起一个小帐篷,女人立时会意,帮他解开,但
见两条赤裸肉腿之间,硬挺阳具颤巍巍的耸立。女人爬起来,探过身子张口便将
那肉棒槌含在口中,面带娇媚的表情,吞吐不止。
能让这样的奇女子为自己胯下臣服,梁乙逋不由得一阵得意,心中涌起强烈
的成就感。女人的技巧奇佳,吞吐之下只让梁乙逋爽得欲仙欲死,屁股不由自主
的扭动。
「啊……啊……」梁乙逋爽得叫出声来,一把将女人推倒,然后也顾不及脱
她的衣服,只是撑开她的修长双腿,将身子压了上去,只一耸,坚挺的肉棒撑开
粘热湿滑的肉穴,加上身体的重量,一下便全根压进了女人的体内。
女人的声音发颤的悲鸣,好像长叹。然而梁乙逋却容不得她再有动作,只是
将身子死死的压住女人的胴体,这种体位让他有种暴力征服的快感,然后开始拼
命的耸动身体。同时将头埋在女人的脖颈之内,鼻子里发出粗重的喘息之声。
床榻也在晃动,随着男女绞缠的动作,吱哑作响。
肉棒在粘液和嫩肉之间搅动抽顶。
好像砸夯打桩一样深深的捣进肉穴的尽头,女人被梁乙逋狂热的动作弄得娇
喘连连,下体之内好像着了火一样,充满了火热的痛楚和难以言喻的快感,肉与
肉的撞击绞缠刺激着全身上下所有快感的神经,大量的淫蜜骚水自肉与肉的缝隙
中分泌而出,男人的喘息声好像发情的公牛,搂着女人压着她,利用自己的体重
惯性拼命的往她体内猛冲猛撞,每一下都能直达花心。
女人每被他捣一下就会哆嗦一下,眼神迷离朦胧,虽然被男人压得死死的动
弹不得,但是一阵阵的痉挛却自体内产生。
梁乙逋只觉女人阴户之中阵阵夹紧,同时自己也是到了高潮的边缘,快感一
波波的刺激的自己的理智,只是让他觉得此刻什麽都不愿意去想,只是想专心达
到高潮。
终于又猛耸了几十下之后,梁乙逋身子一紧,死死压住女人不动了,将屁股
死死抵住女人的两腿之间最里面,只是腰在不停的颤动,口中发出舒爽的有节奏
的喘息,滚热阳精一泄如注。
而女人此时也变得十分亢奋,呻吟的声音陡然变粗,断断续续,双手死死抱
住男人的后背,双腿拼命别住男人的腿,双腿死命夹紧男人的腰。
显然也在使劲,身子连续颤了几下之后,才放松下来。
这一场肉搏交欢,只是一炷香的时间。但是这已经是梁乙逋持续最长的纪录
了,他虽然贪权好色,然而本钱并不十分雄厚,每每与自己的侍妾交合,很快便
结束。唯独与药宁欢好之时,总能让他找回做男人的尊严。
待两人整理好衣服,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肉欲的腥骚味。
「我有一事,还需你去办……」
************
兴庆府,西坊集市。
一座院落内,唐云脱光了上身的衣服,露出健美精赤的肌肉和满身的疤痕,
正用铡刀铡大堆草料。
这里是一座商贾的宅院,一品堂并非西夏正式的官府组织,其性质乃是国相
梁乙埋父子的私兵,所以一品堂尽管其经常参与军国机密,但是其大小头目都不
是正式的官吏,每个人都有掩护的身份。
唐云的身份就是个养马贩马的商人,他的外表还是汉人的打扮。元昊时期的
秃发令经过几十年到现在早就废弛下来了。
甚至连不少党项贵人都反感恶心的党项发型,大街上汉人打扮的人多的是,
连官府都认为没必要多此一举去管这闲事。
弄完了草料,给马厩里的十几匹马添上,已是天色近晚,转身回了屋中,弄
些吃食填了肚子,便盘腿在榻上一坐,开始打坐吐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听得门外有些动静,唐云睁眼,仔细听了听。又下地开
门,外面天色已晚,院中并无人影。他便关门回头刚至榻前,突然心中一动,身
后便传来轻轻一叹。唐云面色如常,便不再动。而两只玉手便从身后游蛇般穿了
过来,直接抚摸游走在唐云健美结实的胸肌上。唐云的脖子后面,贴上来一张小
嘴,动情地喘息声传入耳中。
唐云不回头看便知是谁,身后女人一张楦口呼出充满情欲的热气。
撩拨着他。他的手也向后撩去,女人胴体动人的曲线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女
人的喘息声更急促了,就像发情的母兽,肥厚的红唇已经吻上了唐云的脖子,舌
头撩拨着他的耳垂。
桌子上的油灯依旧亮着,光影之中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随着火苗的跳动而
扭曲。
女人的身子转了过来,与唐云面对着面,美丽的金发垂下,嘴唇含着唐云的
嘴唇贪婪的吸允着,舌头好像灵蛇一般钻进唐云的口中,与唾液舌肉绞缠。脸上
的表情淫媚饥渴,只是尽量搂紧男人的身子,不停的扭动喘息,以刺激男人的情
欲。
大概谁都不会想到,平日里一幅冷峻僵尸脸的冷艳胡女,竟然会有如此淫荡
妩媚的表情。那看谁谁心里发毛的病态眼神,此时却充满了放荡的淫欲之火。
唐云的大手已经伸到了她的长袍之内,女人用力将唐云下压,唐云顺从的蹲
下,只是将她长袍掀起,露出光滑的大腿,然后将脸埋进女人的两腿之间。那里
充满了火热的情骚味,以及粘湿的体液。
女人的双腿夹紧了男人的头,将唐云的脸完全埋紧自己最隐私的阴户之内,
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不停揉搓着自己的乳房。随着唐云嘴上的动作,她的身
体一阵阵的颤抖,肌肉不时绷紧松驰,喘息呻吟之声越来越粗。
直到大腿都不受控制的抖起来之后,女人几乎是仰面倒在了床榻上,接着唐
云雄伟的身躯完全显露,此时他已经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精赤的肌肉健美强壮,
胯下的雄伟男根高高耸立。
好像一杆威风凛凛的长矛,前面硕大的龟头呈紫红色,散发着阵阵雄性特有
的性骚味。
女人媚眼如丝的看着唐云,两人从开始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不停的
淫乱欢好。而唐云将她的双腿分开,然后将身子压上来的时候,女人的心中一阵
激动,双腿不由自主地夹住了男人的蜂腰,然后就觉得一个火热的硬肉撑开她的
下阴,带着火热的性欲,完全填满了她的体内。
「嗯……呼……」
唐云压在女人身上,好像老牛犁地一样使着蛮力往前拱,拱到最里头之后,
便觉得女人内阴夹的很紧,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他很爽。
尽管和这女人早已经勾搭上了,但是她那成年练武练就出来的体格让她可以
承受男人的力量和体重,每次交欢行淫都让唐云觉得非常尽兴。不管自己如何用
力如何粗暴,这女人都能承受,而且还乐此不疲。
女人的双腿夹着唐云的屁股,只是将身体随着男人的节奏不停挺动,以淫乱
的姿态迎合男人的侵犯,粗壮的肉根完全埋进女人的肉穴之内,阴囊甩动拍击着
肉唇,使两片肥唇边的越发充血肥大。肉根被阴肉夹紧,律动中搅动着大量淫液
粘汁,被肉与肉摩擦着挤了出来,顺着阴唇渗出,使得已经翻开嫩肉的阴户变得
湿乎乎的涂满粘液。
唐云知道这女人的胃口很大,等闲男人满足不了她。既然主动勾引自己,便
是自己的造化。毕竟这是一品堂的首领,自己目前的顶头上司。自己既然下定了
决心,就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利用每一个可以利用的助力。
话说回来,没人能想到一品堂的首领竟是个麻魁胡女,梁太后把一品堂视为
眼中钉,早就想将其首脑除之而后快,但是始终不知道其首脑的真实身份,更想
不到竟然不是男人。
而且这女人从来没对其他男人假以辞色,却对自己情有独钟,也让他内心对
自己有些小小的骄傲。能够让这样的女人在自己胯下称臣,也是一种成就。唐云
甩胯猛拱了百多下之后,见这女人身子扭动,便知端倪。
于是身子一翻躺在一边,只是一杆湿淋淋的肉杵朝天而立。而那女人则翻身
骑上,屁股一沉,全根吞没。
唐云仰面躺着,知道这女人平时淫乐最喜欢骑着男人,似乎有种居高临下的
感觉。他只是双手扶着女人的腿,只是向上挺胯,而女人则双手捧着自己的浑圆
乳房揉搓不已,屁股只顾往下猛坐,将整根肉棒完全吞没自己体内,一点也不放
松,阴肉不停的夹紧蠕动,将入侵物缠的死紧。
同时亢奋的呻吟喘息,身上则大汗淋漓,不时有汗珠随着她激烈的动作甩落
下来,和唐云身上的汗水融合在一起。
肉体之间剧烈的厮缠喘息,汗水,气息,油灯依然明亮,但是屋内的空气中
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情欲闷热,似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女人的黑袍此刻已经半敞至臂,上身大半已露,然而衣袍却堆在腰间,两条
雪白大腿分跨左右不能掩饰。
再加上面部如痴如醉的娇媚春情,放荡中却含妩媚,实是别有一番韵味。唐
云双手此刻抓着她的胸前双乳,手指逗弄乳头。女人被他撩拨得阵阵颤抖,屁股
更是夹紧的扭动,让肉棒在体内拼命的搅动研磨,刺激着自己阴内的妙处。
唐云自认久历花丛,但是碰上这样一个贪食母兽,也是渐渐忍耐不住,只是
咬牙闭眼,拼命苦忍。而那女人折腾了一炷香的时间,身上大汗淋漓,却不愧是
练武的高手,耐力极好,此时也不见累,只是内里一阵阵的紧缩。
要来了吗……唐云也不忍了,双手一合掐住她的腰,拼命猛顶,女人的身子
突然僵硬了,接着声调好像男人一样大声呻吟起来,俯下身子用力抱紧了男人的
头和肩膀,一声接一声的好像牛喘一样哭泣,全身绷足了力量,内里花芯一股股
的骚水冒了出来,猛烈的高潮顿时淹没了她的神经。
而唐云此刻也是登上了极乐之巅,大股大股的精液喷涌而出,与女人的骚水
搅和在一起,水乳交融的粘液顺着肉与肉的接缝处流出,沾满床榻上的皮毛……
良久,云收雨歇,唐云躺在床上,看着女人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这女人当真
怪异,交欢之时真是纵情恣意到忘形的地步,之后却又恢复到原来的冰冷模样,
好像刚才和自己在床上打滚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不知麻魁此来,有何吩咐?」
「你造化到了,相爷赏你上次的差遣。」
女人说着取出一块拳头大的玛瑙饼,晶莹光润,扔给唐云。唐云接了,一看
便知是宝贝,玛瑙之物,河西戈壁之上多产,但是色泽多以红白蓝灰为主,这块
玛瑙色丝之中竟有大片碧色,果真是重金难求的稀有宝石。
「国相莫非又有差遣?」
「若非我在国相面前苦心保举你,这等机会岂轮得到你?只要这次差遣办得
好,日后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国相还嫌我唐云是汉人?」
「莫非你有何怨言?」
「岂敢?不知国相这次差遣何事?」
「三天之后,你便要到辽国去走一趟。」
************
寿隆五年七月十八,辽国,上京道。
举目四顾,苍茫的莽原一望无际。天色阴沉,远处的群山隐约呈现。阵阵朔
风吹过,带来秋天的肃杀。虽然此时草场不绿,满目皆金黄,但是这等生机勃勃
的广袤草原,在中原根本不曾见过。而在西夏,更多的则是同样一望无际的戈壁
沙漠,毫无生气。
唐云骑在一头骆驼上,身边是一众商贾马队。商人是不分国籍和种族的,即
使游牧民族也有商人,西夏国内也有到辽国做生意的商贾,只不过这些商贾都是
骑马带刀,弯弓带箭,有的甚至还穿着铠甲。
在塞外做生意的马队,大多数都和马贼打过交道。
有的根本就是兼职做马贼。不带武器去闯大草原便是找死,更别说西夏人偷
偷跑到辽国境内,上京道更不是什麽太平去处。
西夏和辽国的关系并不那麽完美。
当年宋朝用富弼之策,以庆历增币为代价,引得辽夏相攻,成就了李元昊河
曲之战的威名。
之后直到凉诈时代,辽夏一直在河套和上京道边境一带激战不已,而达成和
平是最近二十年的事。
虽然官兵大规模的战斗没有,但是不代表双方没有小动作。黑水燕镇军司的
辖区内活跃的马贼盗匪之中相当一部分都是有辽国背景,甚至有的马贼根本就是
辽军假扮前来,一遭夏军追杀便跑回境内。而上京道内活跃的马贼也有西夏人暗
中支持的,甚至还有些喜欢闹事的阻卜部落在暗中接受西夏的兵甲援助。
而此时唐云所在的这个商队,便是所谓的「马贼商队」。
边境过的无惊无险,而且入境不多久,便有大队骑手前来相会,大摇大摆,
毫无顾忌。而辽国的边防部队却没连影子都不见,仿佛边界不存在了,任人随便
来往。
其实这也怪不得辽军,现在的上京道,全境已经卷入了动乱之中。由磨古斯
引发的叛乱大风暴,已经席卷了上京道全土。
世人皆知,辽国虽大,其实其精华皆在南京道、西京道、中京道这三道,契
丹、渤海、汉、奚等族聚居于此,而庞大的东京道和上京道所辖的部落多以鞠縻
为主,其中粘八葛、阻卜、女直等都是素来桀骜不驯之辈,势力雄大,似阻卜、
粘八葛等都有控弦之士数十万,自辽国建立以来便时时叛乱,辽国对此也无可奈
何。
而现任辽主耶律洪基昏暴无道,荒废朝政,任用奸小,每日只知田猎饮宴,
不关心民间疾苦,辽国在他的治下国势堪称每况愈下,无复当年之强盛,此消彼
长之下,塞北各族有野心之辈又开始蠢蠢欲动,这几年来草原上就已经开始流传
着契丹的霸权即将结束的传言。
今年二月,大变陡生,阻卜磨古斯首先挑起叛旗,发兵掠招镇诸州。
而辽国在上京道设有西北路招讨司专门监视整个上京道不听话的蛮夷部落,
主帅耶律阿鲁扫古、都监萧张九皆是契丹名将,闻知变起,大举征调二室韦、拽
剌、北王府、特满群牧、宫分等军前往讨伐,结果竟被叛军打的大败,几乎全军
覆没,塞北震动。
草原的民族讲究的是弱肉强食。
契丹的霸权便建立在契丹人的武力优势之上,现在契丹大败,塞外各族便将
之视为契丹霸权即将结束的征兆,而草原将迎来新强者的时代,于是阻卜、黄鞑
旦、白鞑旦等雄豪部族全都不再奉辽国号令,秣马厉兵,等待机会。契丹号令已
经不出乌山。
而辽主耶律洪基根本没当一回事,依旧四处巡游田猎。倒塌岭节度使司传来
的告急奏章,称紧邻的阻卜乌古札、达里底、拨思母、长辖底等大部落已经开始
集结兵马屯粮备战,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他却根本没兴趣看。只是下令以辽兴军
节度使荣哥为南院大王,知左夷离毕事耶律吐朵为左夷离毕,耶律达不也为新任
西北路招讨使,剿捕上京道的蛮夷。
此时的上京道,已经是处于无政府状态之中。当然这对于当地的民族来说并
没有多少不同,即使不造反,这些部族平时也是在互相兼并厮杀,几百年从来都
是这样,官府也从没管过,现在只不过敌对目标有多了一个契丹而已,对于这些
战争已经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的游牧民族来说,即使是谁当权,他们都要交纳
供物子女,完全没区别。所以唐云等人一路之上路过几个部落,却丝毫感觉不到
战争的紧张感,放牧打水做饭,这些人该干什麽便干什麽,好像还活的颇为悠闲
淡定。
看着这些牧民,真的感觉不到他们所处的这片草原正处在战乱之中,也许对
他们来说,战争和和平真的没什麽区别吧。
很快,前面一片小树林出现在视野之中,在长途跋涉了十几天之后,唐云终
于能够松一口气了。他身边的这些马贼虽然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能察觉
到唐云是身份特别的人物,而且出手大方,他们在西夏国内的后台特别叮嘱过必
须保此人无事,现在终于抵达目的地,他们也是松了一口气。但是这里是阻卜部
落的腹地,这草原中的一片小树林,没有熟悉道路的人帮助是根本找不到的,能
够找到这里的,除了当地的牧民,只有马贼。
骑队慢慢的向小树林靠近,不多时里面也出来人了,好大一群,数量竟能有
数百人之多,驼马车辆极多,看样子竟也是商队,而里面不少人的打扮,竟然是
南朝汉人的装束。
汉人的商贾,做生意竟能做到这里来!唐云真是吃了一惊。而且还有不少披
甲的塞外骑手也混在队伍里,一看就是马贼,在充当商队的护卫。显然这个商队
也非等闲之辈,能动用马贼作护卫,只能说明这个南朝商队之中也有神通广大的
人。
辽国境内的马贼团伙,凡是大一点的都和南朝有联系,马贼虽然抢掠,但是
赃物也需要有人帮助销赃,而南朝商人通常都是首选的合作对象。南朝河东路、
河北路有不少大豪商都暗中做着北边的生意,私盐马匹北珠等等,双方狼狈为奸
的不在少数。
但是南朝商人竟主动深入辽国境内这麽远,而且马贼主动充当护卫,这实是
闻所未闻。
「走,过去看看。」唐云策马过去,但是身后的马贼们却没有动,他们的任
务不包括这个,现在是唐云个人表演的时间。
他们看着唐云慢慢走向人群,也看到了有人张弓搭箭,但是那些南朝商人阻
止了射手。然后唐云便混入了人群,不知道到底在作些什麽勾当。
之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唐云完好无损的从里面出来了。
等回到骑队之后,他一付如释重负的表情,说道:「有劳各位。」马贼们不
知道他们这些天的行程却只为了这一小会儿的时间究竟是为了什麽,但是他们也
知道自己没必要知道这些事。接下来只是将商队的皮货财物与对方交易了一番,
各自满载而归。
难道跑这麽远便是为了来经商的?有人心里犯嘀咕,但是没人问出声,所有
人只是默默的踏上了回国之路。
回程比来时快了许多,不到十天,便抵达了边境。
说实在话这一趟无惊无险,只是路上风餐露宿比较艰苦些,事先设想的乱兵
并未碰到。马贼们就此告别,唐云随同一些商旅则进入了西夏境内,为了隐秘行
事,特地从黑水燕镇军司那种沙漠包围的地区入境。
黑水燕镇军司属于西夏右厢军,即所谓的「河外兵」。与财雄势大、人多城
多、骁勇善战的左厢军相比,西夏右厢军显得寒酸许多,燕镇军总共只有两城,
其中军司驻地在大漠边缘的两个大湖之间,另一座小城堡则在大漠深处,地广人
稀,环境恶劣之极。
进得城内,城内依旧是死气沉沉的,土城、土房屋、土街道,一切都是灰土
色的。商人们来到城内仅有的一家客栈,便开始整理行囊,要些吃食,店内顿时
喧闹起来。唐云坐下要了碗水,在这里,水比酒贵的多,比粮食贵的多,甚至可
以说水是最贵的商品。一大碗带着土涩味的水灌下喉咙,唐云长舒了一口气。拿
出条汗巾擦了擦嘴,又要了一条烤羊腿带上,给自己的水囊加满了水,取了铜钱
两吊在桌上,转身出了店门,牵着骆驼走了。
那伙计前来收拾,顺手连唐云仍在桌上的汗巾一起拿了,店主瞟了他一眼,
那伙计与他目光一对,微微点了点头,便低着头匆匆到后面去了……
七月二十三,兴庆府。
密室之内,梁乙逋的书案前铺着一张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不少汉字,但
是多不成意思,似乎是佛经。
但是在内行人眼中,这些东西代表着另外的意思。一品堂的女首领保持着一
成不变的姿态跪坐在他的面前,看着唐云带回来的成果。
曾长期与宋朝交兵的梁乙逋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一份宋朝的军机文字,也
就是用「密语」写成的军事文件,这样的东西他见到过很多次。宋军但凡传递军
机情报,都是用密语写成,这样便是落到敌军手中,也无泄漏之虞。
不过这份上面已经有了一些不起眼的「注释」,显然已经透露出了真正的意
思。就算没有,梁乙逋也有自信能破解之。宋夏交兵几十年,西夏国内俘虏的宋
军何止千万,其中不少都是军中的文书之类,这些人就是掌管这些密语文字的翻
译工作。
这是一份纲运时间表,虽未表明运送的货物是什麽,但是清楚的表明了运输
时间和路线。大概是宋军某批军资器械的纲运。
「相爷,开弓没有回头箭,早下决断。」
「便是,你去依计而行。」梁乙逋此时也是心中紧张,策划了这麽久,终于
进行到关键一步了。红莲会的盗匪们并非等闲之辈,那批从开封府押运前往陕西
前线的纲运,押队的官兵并非身经百战的西军,而是腐朽无能的殿前司禁军,一
都天武步军,想来宋朝以为在内陆腹地太平无事,再加上沿途官府接应,没人敢
截官兵。
身前的女人退下之后不久,一道倩影出现在室内。
「这一路行来,那唐云可有何不妥之处?」
「奴婢这一路来盯的很紧,并未发现其有何阴私之事。」药宁的表情十分淡
定从容,梁乙逋摸着下巴想了想,终于疑虑尽去。他一直以为唐云此人乃是个财
色之徒,像这样的人必定短视,短视之人则不能尽信,但是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
了。
也罢!事情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莫要节外生枝。
夜晚,兴庆府东城某处。
这是一片不起眼的小坊区,其中一座寺庙。兴庆府内这样的寺庙很多,这与
党项贵人们崇佛的习惯有关,在西夏的社会阶层中,僧侣乃是一个特殊的阶层,
有时候,甚至贵比王侯。
庙内后厢房中,药宁的对面正是唐云。
「锡瀚井?」唐云的眉头紧皱,一品堂的势力确实是厉害,很快就查出目前
梁太后一派在天都山一带的勾当,天都山脉方圆千里,其中深山密林极多,锡瀚
井峡谷乃是人迹罕至之处,若是屯军,确实是一处隐秘之所,想来那位高僧正在
帮助他们在山中挖井蓄水。
只是,这锡瀚井暗中进行的勾当,和对付梁乙逋有何关系?工程规模浩大,
依唐云看来,反倒是此地靠近宋境,大军屯驻对宋朝的威胁更明显一些。
「这些都是你听来的?」
唐云知道药宁的武艺,那是真正的高来高去的绝技,再加上极受梁乙逋的宠
爱信任,出入密室如等闲,而且参与机密,真要有心搞点什麽易如反掌。
「还有些,你若想知,我便说。」
「何事?」
「相爷问我你这一路可还老实?」药宁笑盈盈的将身子贴了过来,窈窕胴体
散发着成熟的诱惑,唐云将手抄住纤腰,低声问道:「这一路你却跟着我?」路
上艰辛他是亲身体验,一个女人即使易容为男人,也难以想象孤身上路。
「或是或否。」药宁的脸色颇具挑逗,但是唐云已经猜到她多半是在燕镇军
司城内化身成某个人,与自己近距离照过面,毕竟在广袤的草原上,生存已经困
难,更别说监视某个特定目标。但是由此看来,梁乙逋此人当真谨慎,自己虽有
胡女一力保荐,但是梁乙逋却仍暗中搞小动作,所不定此事麻魁都不知道。
但是梁乙逋也绝想不到他的宠姬会背着他勾搭别的男人。
「你听墙角不会只是这些等闲事吧。」从表情上能看得出来,这女人还有些
事情。
「自是有的,只不过……」妩媚的嘴唇靠近了唐云的耳垂,贝齿轻咬,胴体
的幽香飘入唐云的鼻孔,眉目之间满是醉人的春情,这等美人投怀送抱,便是石
人也会心动。唐云自然不是石人,说起来,全身上下他此刻只有一个地方的硬度
可以和石头相媲美。
一翻身,从背后将药宁扑压在榻上,药宁嘤咛一声,娇媚入骨。唐云的双手
滑过她的蜀葵腰身,利落的将衣袍脱下,隔着小衣热情的揉抚着她坚挺的双乳。
情欲的爱火在这寺庙禅房之中升温,女人的肌肤显示出了艳丽的潮红,颈子
一仰,美丽的发丝飞扬披散,唐云的裤子也已脱下,坚挺的大肉根带着熊熊热量
雄壮挺立。
片刻之后,男女已经一丝不挂,女人的屁股淫荡的扭动着,不时挑逗男人勃
起的肉根,那暗红色的嫩肉缝若隐若现,轻轻碰触着硕大的龟头。阵阵激动刺激
着神经,肉棒颤动着,几乎贴在肚皮上,调整角度,深深的埋进蜜裂之中,然后
猛地一进,全根深入女人的卵穴之内,粘湿的嫩肉包裹着雄大的入侵物,男人女
人几乎同时发出了舒爽的呻吟。
唐云嘴角带笑,摆动腰部抽顶女人的粉嫩翘臀,雄伟的肉根进出肉穴,带着
丝丝粘液,女人的阴肉被撑的大开,内里的嫩肉被带的翻了出来。
药宁的声音都有些哆嗦,断断续续的喘息呻吟,难掩其中的亢奋激情。与梁
乙逋不同,唐云这个男人真可谓是真正的男人,本钱雄厚之极,而且技巧高超,
又能耐久。每次和他欢好都能让自己的理智淹没在快感的浪潮中。一根火棒正杵
在自己的体内摩擦,而她则不停的身子后挫以迎合男人的冲击,将他的冲击完全
吞没进胯内的欲壑之中。
禅房之内,肉体拍击的闷响不绝于耳,还伴随着断续的喘息呻吟,淫荡而娇
媚。
两人都是武林高手,这耐力都是十足充沛。女人被压在榻上,翘臀后撅,半
跪半爬,姿势淫荡诱人,唐云则用手兜着她的腰,只是挺腰猛干,保持这个体态
姿势十分长久,换了常人早已支持不住,但是药宁连呼吸都没有变急,看样子非
常享受现在的姿态。
女人股间淫液横流,阴唇嫩肉四下瘫软,任凭男人在其中驰骋。唐运用力,
箍住女人的腰将她提了起来,女人的身体站起,但是男人仍在他体内,站着从后
面挑逗似的顶戳。女人的双手撑着墙壁,只是以一种非常淫秽的撅着屁股,承受
男人的侵犯。
男人站立着越干越来劲儿,抱紧了她的屁股,胯顶着屁股一动不动,只是内
部不停搅动。
快感阵阵袭来,令人如痴如醉,男人的手往前探,兜住女人的双乳,指尖挑
逗着乳头,女人在他的挑逗下,阵阵颤抖,体内的收缩也是一阵紧似一阵,箍的
男人的肉根胀痒舒爽,阵阵尿意憋在体内。
汗滴随着身体的摇动而甩落,星星点点。
火热的喘息和呻吟充满肉欲的媚意,两具绞缠在一起的肉体散发着惊人的情
欲热度,似乎禅房内的空气都变得火热起来。
女人的肌肤越发火热,这是情欲大动的体现。
她的胳膊向后勾住唐云的脖子,脸向后扭拼命寻找男人的嘴唇,唐云则伸出
舌头迎合她的红唇,两张嘴唇重叠在一起,口水随着舌头的追逐流满下巴。女人
的身子突然一轻,双腿竟就这麽向后勾住了男人的双腿,不愧是武林高手,身体
矫健绝伦,整个人就这麽背对着男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唐云手扶着女人的腰肢,除了这个借力点之外就只有插在她胯内的阳根了,
不过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麽,反而因女体重量使他深入的更深,直接顶到了
阴道的尽头。他抖擞精神,忍着越来越强烈的尿意快感,就这麽上下抛动,每次
都能顶到最深处。
「啊……来了……来了……」登临绝顶之时,药宁忘情的颤声娇呼,同时身
体痉挛,勾住唐云脖子的玉臂绷紧了力道,经好像铁一样硬。唐云的脖子都快被
勒断了,咬牙任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埋头苦干。猛顶了十几下之后,里面一下收
缩的死紧,他顿时也忍耐不住,阳精伴随着欲火一泄如注。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从这场盘肠大战中缓过劲来。两人就这麽躺在地上,
女人趴在唐云的胸膛上,乖巧的好像一只小猫。
唐云闻着她的发香,轻轻抚摸她的肩膀。
「相爷和麻魁密议过几次,我虽不知其实,却听个大概。似乎,相爷在找一
幅画,便与你此次之事有莫大关联。」
「画?却是何物?在何处?」
「似在东朝。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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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府,夏国王宫。
在这里,西夏君臣称此为皇宫。
当年元昊自称「青天子」,也是有称帝之意。但是无奈夏国的年号帝位,宋
辽两国都不承认,所以也只好关起门来自称皇帝。而且其宫室之简陋,比宋朝那
真正的皇宫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此时宫内戒备森严,御围内六班直的侍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俱是披甲
全副武装。
这一年多以来的紧张诡异气氛人谁都能察觉得到,所以这些班直侍卫们也不
敢怠慢,上层权力斗争,与他们无关,不论是谁当权,他们都是吃粮当差。此时
是太后说了算,他们就听太后的,万一不小心触了太后的霉头,脑袋可就不保。
内殿中,梁太后神色凝重。
看着御案上的那张白绢,旁边仁多保忠侍立一旁。
白绢上的内容和梁乙逋得到的一模一样。
「此乃宋军的纲运,梁乙逋要此做甚?」
经仁多保忠解释后,梁太后总算是明白了,但是宋朝内地的纲运,梁乙逋本
事再大,也没办法把西夏兵派到那里去。而且还不知道这批纲运运送的究竟是什
麽。
「梁乙逋此举,绝非无的放矢,必有其用意。」
「卿是说……」
「梁乙逋与东朝勾结……早为我知。如今他羽翼日渐削弱,岂有坐以待毙之
理。况且他久与东朝勾结,若要做甚勾当,只管去东朝便是。如今却煞费苦心,
偏要去辽国之内,这是掩人耳目。此举针对的是谁,实不可问。」
梁太后已经明白了,自然针对的就是她梁太后了。
「若想查明梁乙逋勾当便须查明此批纲运究竟为何物。此事卿可有良策?」
「回太后,入辽的东朝商队,乃是东朝大名府一个姓卢的豪商名下,唤作富
贵行。他的背后,必定还有人。」
「此事卿便处分了,务必查清此事。若能拿到证据,便一举铲除了他。」梁
太后眼中寒光闪过,辛苦布置了这麽久,终于有回报了。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