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侯的故事
作者:秦汉唐宋
第十七卷 蚕食
第一章 海豹 第二章 双锋 第三章 抉择 第四章 天壤
第五章 谈判 第六章 立威 第七章 玩火  
第十七卷 蚕食 第一章 海豹
    我微笑道:“想不到高唐立国竟有如此曲折的过程。轻侯请问大师,那完颜雍既然背叛过希娅-麦哲伦,如今卡尔-麦哲伦又岂肯与她合作呢?难道她就不怕旧事重提吗?”

    枯竹摇头道:“内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据我分析个中仍有不足外人道的秘辛吧!要知完颜雍乃是希娅-麦哲伦的表弟,他的背叛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一刻,我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疲惫神色,立刻道:“大师,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枯竹点头道:“人老了,精力就不够用,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啦!”

    莫琼瑶赶紧吩咐四名九曜卫抬来一顶软轿,亲自搀扶枯竹坐了进去抬往密室休养,与此同时,她分出一半九曜卫守卫在侧,防止出现任何意外。要知道这位老爷子可是国宝级人物,出了半点差错,高唐八岛至少一半人要拿我们问罪的。

    好不容易将一切处理完毕,莫琼瑶心神皆疲地坐到椅子上,有气无力道:“轻侯,我们现在怎么办?是送他回土珠岛,还是先去我们的目的地乾罗岛啊?”

    我沉吟片刻,双目骤然精芒大盛,一字一字地缓缓道:“琼瑶,是生是死就是这一铺啦!”

    莫琼瑶疑惑不解道:“你在说什么呀?”

    我唇角浮起一抹冷酷无情的笑意,轻描淡写道:“我说的是统一高唐霸业!”

    莫琼瑶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娇嗔道:“有话你就直说,不要唧唧歪歪的卖关子,弄一些人家不懂的话出来!”

    我哑然失笑道:“好吧,那就不打哑谜了!其实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如何利用枯竹大师出现的契机,好好做点事情!譬如请他出山,由你以高唐公主的身份宣布其就任高唐帝国国师一职;或者干脆做掉他,然后嫁祸给完颜曌和卡尔-麦哲伦,让整个道宗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再无闲暇干涉我们的统一霸业!”

    “什么?”莫琼瑶失声道:“你怎可那么做?这……这前后相差也太离谱了点吧!你刚刚才救活人家一命,现在就要……”说完用一种无比陌生的眼神瞅向我,秀眸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也不去安慰她,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漫不经心道:“有何不可?政治本来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若一心要做大善人,哥哥我早就回家种地去了,还待在这乱世混个什么劲啊!”

    莫琼瑶斩钉截铁道:“绝对不行,我坚决反对你那么做!”说完她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语气缓和一些道:“嗯,我定会竭尽全力请他出任国师一职的,但是不论成败都不许你插手乱来。”

    我双目精光闪闪道:“对不起宝贝儿,我不能答应你。因为在这个叫做乱世争霸的游戏里非友即敌,我绝对不能容忍一个象枯竹般强势的棋子暧昧不明地存在。如果他敢拒绝,那么就必须死,我想道宗总有一人不会拒绝荣华富贵吧!”

    “你这人——”莫琼瑶樱唇轻张,下面的话却说不下去了。她娇秀无伦的脸庞上露出无限嗔怒,倏地背转身去,气鼓鼓地透过舷窗遥望海天一线。

    我看得出一件事,其实她心底还是同意那种做法的,唯一不能接受的只是出谋划策的是我罢了。归根结底,她不能容忍的是情郎乃一名心狠手辣兼不择手段的阴谋家。

    我暗暗苦笑一声,缓缓走上前去,轻轻搂向她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因为双手移动的速度很慢,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躲避。但是我的担心无疑多余了,她仅仅象征性地扭动着娇躯抗拒了几下,就像一只温顺的羊羔般软绵绵地靠在了我怀里。

    这时,我居高临下看到了两道蜿蜒垂下的泪痕,不由得心里一疼,连忙施展花言巧语和温柔手段安抚起来。

    或许是俺天生就是情圣的材料,莫琼瑶蓦然被哄得“噗哧!”一声笑出声来,遂转过身来用一双藕臂有如温柔小蛇般缠上我粗壮的脖颈,呵气如兰道:“轻矦,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欺负人家了。”

    我心中暗忖道:“他***熊,到底是谁欺负谁啊!”不过想归想,给我天作胆也不敢当面说出来啊!呜呜呜,晚上我还要享受温香软玉的滋味呢!于是,我对天发下一系列毒誓,定要对她百依百顺和百倍呵护,这才换得这位姑奶奶肯彻底原谅我犯过的“错误”。

    一场小小插曲结束,天已完全黑下来了,莫琼瑶的注意力也开始转移到了晚餐的菜式上。可是我犹未彻底放弃刚才的计划,仰望着漆黑如墨的天幕,心念更是早飞到了高唐八岛上空,静静地俯瞰这块肥得流油的可口美味。

    “怎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拿下整座高唐八岛呢?真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啊!”

    冷风凛凛,雨水沥沥。

    “轰隆隆——喀喇喇!”一声声清亮的霹雳响彻长空,一道道耀目的闪电划破了风雨飘摇的黑夜,雨水象断了线的珍珠下个不停,数十艘战舰甲板上遍布积水,溢出船舷的水四处流去。

    恍惚间,倾盆大雨在密云排布中的电闪雷鸣,听来还疑是猛虎发怒时发出的长啸;雨冲击着惊涛骇浪的海面,就像一条被惊醒的苍龙将欲腾飞而起。东头的黑风犹如驾着澎湃的海水一般,汹涌而来,其势头之迅猛又如由海底掀起的巨浪,直卷入天空的中央。雷暴和骤雨的声威气概,渐有震天撼地、席卷万物的之势。

    纵横舰队顶着霹雳闪电,冒着狂风暴雨,扛着惊涛骇浪,有如幽灵般突破层层迷雾迫进清州郡码头,下锚停靠在了岸边。

    雨天的清州郡万里长空如同漏了一般,大雨瓢泼遍地积水,码头上看不到半条人影。

    “纵横号”四层指挥舱内,索佩罗放下单筒魔镜,小声嘟囔道:“他娘的,难道巴瑟斯这小子想找死吗?我明明通知了他今晚来接船的,如果仅仅因为下一场暴风雨没来,恐怕公主殿下非得剥掉他的皮不可!”

    “哦,琼瑶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吗?”他身后蓦然传来一把重金属般铿锵有力的声音。

    “啊!”索佩罗吓得魂飞魄散,右手拔刀的瞬间霍然转身,却见我好整以暇地站在舱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神里还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嘿嘿,这个……那个……卑职参见王爷!”索佩罗尴尬万分地收刀躬身施礼,眼神却偷偷瞄向舱门外,神态有如一名做了坏事怕人发现的小贼。

    我哈哈大笑道:“你是在找琼瑶吗?放心吧,她还在睡美容觉呢!本王是睡不着才一个人起来转悠转悠的!”

    “哦!”索佩罗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刚才差点吓死卑职了,卑职还以为——”

    我微笑道:“你还以为琼瑶也来了是吧?”

    索佩罗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幸亏只有王爷驾临啊!”

    我故意皱了一下眉头,半真半假道:“可是按照我和琼瑶的亲密程度来说,她来和我来有什么区别吗?亲爱的指挥官阁下!”

    索佩罗立刻哭丧着脸道:“您……能不能饶过小人这一遭啊?”

    我视若不见地摇摇头,话锋倏转道:“请问索兄对高唐可熟悉吗?”

    索佩罗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有问必答道:“卑职还算略知一二!因为卑职一直添掌纵横舰队,所以每次盟主和公主殿下驾临高唐,都是由卑职护驾前来的。”

    我佯做恍然大悟状,笑眯眯道:“原来如此!呵呵,本王最喜欢异国风土人情,可惜没人导游,而且临来仓促金银也没携带几文,这真是有点浪费大好时机啦!”

    话音才落,索佩罗早已闻弦而知雅意,涎着脸道:“殿下不必担忧,卑职愿做您在高唐期间的全职导游,还有相关的一切花费卑职也愿全部包揽了,请您放宽心尽情游玩吧!”

    我表面上义正词严地道:“这个……不太好吧?本王怎么好意思让索兄破费呢?”

    索佩罗心中暗骂:“他***,还装什么啊!”不过想归想,给他熊心豹子胆也是不敢诉之予口的。他态度万分诚恳地道:“卑职一直未能对您尽点孝心,此番恰逢其会,定要好好招待您一次!”

    我见他终于说出这句话,遂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道:“既然盛情难却,本王也就不好意思再推辞了。本王听说高唐有三宝——清酒、秋鱼、娃娃蟹,其中百年清酒最醇,半岁秋鱼最嫩,足斤娃娃蟹最香。我看就吃这三样吧,其他的你就不用准备啦!索兄意下如何啊?”

    索佩罗闻言差点瘫软在地,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是,卑职明白!”言罢心中将柳轻矦祖宗十八辈统统问候了一遍。要知柳轻矦要的这三样虽非稀世奇珍,却也是高唐最名贵的酒菜了,单只百年清酒一坛,就得金币数以千计,更别提产量稀少的天价海鲜秋鱼和娃娃蟹了。

    我强忍着爆笑的冲动,一本正经地问道:“刚刚索兄提及的巴瑟斯是何许人也啊?”

    索佩罗振作精神,小心翼翼地答道:“启禀王爷得知,巴瑟斯是七海舰队驻高唐乾罗岛清州郡的联络官,平时负责情报交换。由于月前原清州郡守杜登勾结麦哲伦家族谋反,被我军彻底清剿干净,郡内领地也全部落入我们掌握,故巴瑟斯也跟着水涨船高,他凭借对郡务的熟悉,破格被公主殿下升任为清州郡代郡守。嗯,纵横舰队抵达的日期也是卑职昨晚发信给他的,使其早做迎驾准备。”

    我露出深思的神色,缓缓问道:“巴瑟斯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索佩罗愕然瞅了我一眼,慎重无比道:“此人年约四旬,已成家,现有一妻两子一女均在南疆生活。他是盟里的老人,本属秦天王麾下,后调归公主殿下管辖。此人平时作风非常严谨,无任何不良嗜好,优点是一诺千金说到做到,缺点嘛,就是为人太过死板,一切都要按照规定执行,从不打半点折扣。”

    听到这儿,我抬手嘎然截止他下面的话,叹气道:“唉,看来他遇到麻烦了。”

    索佩罗狐疑地道:“您是说——”

    我幽幽地道:“如果巴瑟斯真象你形容的那样严谨,我想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刀子他也能够及时赶到码头迎接纵横舰队的。可是现在他并未出现,甚至连一个报信的人没有,所以我猜——”

    索佩罗仍旧半信半疑道:“会不会是有事耽搁啦?何况巴瑟斯并非单枪匹马,为维持郡内治安,舰队还特意留给他一个警卫团的人马呢!”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断然道:“好,你不相信是吧?我俩打个赌吧!如果巴瑟斯安然无事,那之前我们游览高唐的约定就一笔勾销;如果万一被我猜中了,那么原来的约定就增加一倍。索兄以为如何?”

    索佩罗欣然道:“一言为定!”

    我淡淡道:“那还等什么,给我马上派出侦察小队,深入清州郡全境刺探军情。”

    乾罗岛全境酷似一个“丫”形,清州郡即位于东北部伸出的角状陆地上,深深地插入了高唐海峡,构成一个天然深水港口。它们分别被当地人称为“乾罗左角”和“清州湾”。

    清州郡的郡属人口约67万,百姓中大多数是靠海吃饭的渔民,少数是男耕女织的庄稼人,余下者全部是奴隶士兵和奴隶工人。

    郡内只有一座城市——清州城,城内聚集着所有官吏、贵族、地主、富商,还有数千可提供武力镇压的麻衣武士,以及薄有资产的平民阶层。奴隶是没有资格待在上等人生活的城市内的,他们只配苟活在城外的牛马营内,和苍蝇、臭虫、老鼠为伍。甚至是占据清州郡总兵力近九成的奴隶兵们,也只能在破烂不堪的军营里野兽般栖息和生活。

    与岛上其它五郡一样,做为郡城的清州城防御堪称坚固。它拥有四丈高两丈宽的城墙,巨木为心薄铁为皮的宏伟城门,城楼上是三步一隔共计两百一十二口箭垛,中轴线上座落着三座中型塔楼,充当着了望台、烽火台、指挥塔的角色。

    凄迷雨夜里,清州城外的渔村早早地就沉睡过去了,抬眼望去漆黑一片,周围不见半点***。

    安德鲁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侦察小队潜行,看着五十名同伴个个悄无声息地行走如飞,心中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窝囊和委屈。

    他低声嘟囔道:“他***熊,这是什么行军方式啊?说轻功不是轻功,说身法不是身法,居然还是介于奔跑和行走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呜呜呜,难为哥哥我如此吨位,加上道宗新一代超级高手的身份,竟然学不会……晕啊,早知道我就不向主公强烈要求跟来凑热闹了!”

    蓦然耳畔传来一记低声沉喝:“噤声!”

    安德鲁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正是这支“海豹”侦察小队的小队长邦库库。透过层层雨帘,邦库库的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一双虎眸精光闪闪地瞪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责备。

    安德鲁见状连忙抬手致意,表示自己知道错了请他原谅。

    “你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邦库库恶狠狠地抛下这句话的瞬间,深深地注视了他一眼,遂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表情后,迅速插向队伍前列。那显然是眼不见为净的消极处理方式,看来他也知道没办法惩处这位从未受过任何侦察兵训练的高级侍卫长阁下了。

    安德鲁暗呼侥幸,心道:“幸亏哥哥我的军阶是特种营级,不然邦库库这小子非得把俺论斤剐了不可!唉,咋就学不会呢?嗯,俺还是用精神探测瞅瞅,到底这鬼步法里有何奥妙之处吧!”一念及此,他迅速分离出一丝精神能,偷偷地侵入身前那名队员的双腿经脉仔细观测起来。

    顷刻间,一副生机勃勃的经络图就巨细无遗地浮现于脑海中。安德鲁一边急速地奔跑,一边飞快地模拟。不一会儿,他的足音骤然消失,移动速度也快了数倍,最难得的是除却体力消耗外,半点真气份额都不占用。

    这一刻,安德鲁兴奋得几乎高声欢呼起来,不过想起邦库库那双冰冷的眼神,他终于能够悬崖勒马,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声音扼杀于喉咙之内。

    正奔跑间,前面的队员骤然一齐匍匐倒地,安德鲁哪敢怠慢连忙照做,一下子扑倒在泥浆和污水里,头盔和面罩顿时被喷得斑斑点点肮乱不堪。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他忽略掉侦察小队的存在了。

    电光一闪而逝,周围再度恢复一片黑暗,令人欣慰的是城头并未响起刺耳的警钟,侦察小队居然侥幸逃过了一劫。

    邦库库几乎低不可闻地吆喝一声,四十九名侦察兵立时象离弦箭般窜射出低洼地带,倏地没入城墙下的阴暗角落。

    这一次安德鲁后发先至,第一个紧紧贴到了城墙根,此举马上让所有人皆对他刮目相看起来。邦库库更是表情古怪,似乎万万没想到这个“大笨象”轻功之高居然臻达超逾飞鸟的境界。安德鲁笑眯眯地没说话,能被同伴认同确是一件非常写意的事情。

    可惜邦库库脸上的表情立刻就恢复成一贯的不动声色,他迅速做出一连串手势,意思说:“小队分三组:第一组攀墙入城,擒拿一名够级别的俘虏逼供;第二组原地守候在城下接应,第三组远距离监视,随时准备狙杀追击之敌。”

    侦察队员们配合行动惯了,倏然点头就散入黑暗中各自准备去了。

    安德鲁是第一次参予行动,不禁急得火烧火燎的,情非得已下一把拉住了邦库库的胳膊,用手指连连点着自己的鼻子。

    邦库库瞅了他一眼,指了指距离城堡最远,同时也是最安全的第三组,做了一个去的手势。

    安德鲁连连摇头,因为他不懂侦察兵标准手势,只好拍了拍硕大无朋的漏影刀,顺手一掌轻描淡写地按在城墙上。

    邦库库本来恼羞成怒打算拒绝这名战时违抗命令的混蛋,可当他看到安德鲁的手掌离开城墙的时候,却不禁目瞪口呆。只见坚硬的花岗岩石上赫然露出一枚深约两寸的掌印,正“扑簌簌!”地不断掉落大量粉末。

    隔了片刻,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遂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返身奔向偏僻的墙角。

    安德鲁紧随其后跟上,嘴角浮起一抹得意洋洋的微笑,心道:“嘿嘿,这就吃惊了?要是哥哥我告诉你,刚才俺只用了一成功力,你小子还不得把眼珠瞪爆吗?哈哈哈……”

    “喀喇喇——轰隆隆!”又一道闪电过后,雷声隆隆响起。

    与此同时,借着雷声的掩护,十余根精钢软索迎空抖得笔直,有如一条条怪蛇般“噗噗噗!”地连续钉入墙头石壁内。那种特殊工具正是特制的攀爬装备——“壁虎”。“咔咔咔!”侦察兵们将钢索一头扣到腰间,遂手脚并用恍若一只只猿猴般灵活无比地攀爬了上去。

    邦库库一边爬一边担心地瞧了一眼犹站在城下的安德鲁,心想:“就您这吨位,恐怕爬不上来吧?”他暗觉好笑,等待看猴儿戏的刹那,蓦然眼前一花安德鲁已经踪影不见。随即头顶刮起一股剧烈无比的旋风,整整一大团黑影掠了过去。

    邦库库吓得差点松手掉下城去,定睛看时却发现那竟又是安德鲁的杰作。这回邦库库只能在心底写一个大大的服字了,能够全凭脚力跃上城墙的人绝对堪称是军中一流高手,起码自己是难望颈背的。他万万没想到“大笨象”居然是如此深藏不露的高人,心底崇拜之情也油然而生。

    从城楼俯瞰下去,清州内外景色竟是截然不同。城外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城内却***飘摇,颇有一番诗情画意的浪漫气氛,包管痴男怨女们会欢喜到极点。

    邦库库无暇欣赏美景,双目鹰隼般迅速略过非军事单位,一眼就盯在城防哨所指挥部上。这是距离最近,撤退最方便,而且防御最薄弱的地方了。因为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哨兵们一个个困得东倒西歪,仅有的清醒者也蜷缩着身体,躲到了门洞里面取暖。最引人注目的是,根据城楼上哨兵的数量来推断,那座哨所里的值勤军官最低也是一名副营长,显然是套取情报最适合的人选了。

    邦库库阴森地笑了一下,轻轻拍了一下安德鲁,做出了几个非常简单的手势,意思说:“就你和我带着六个人冲进去,除目标外一律格杀勿论,其他人统统架起狙击弩和突击弩,负责火力掩护。完毕!”

    安德鲁双眸亮起一道寒光,缓缓点头,心中暗忖道:“他***熊,现在才想起把哥哥我当高手用,不嫌有点晚了吗?嘿嘿,不过区区一个哨所也算差强人意,老安我就委屈一下漏影刀吧!”

    夜幕下,哨所静悄悄地浑然不知道一场杀戮即将降临到他们头上。

    不知不觉间,雨下得更猛烈了。

    邦库库随手抹了一把面罩上的雨水,低喝道:“全体预备,一、二、三——行动!”话音才落,八名侦察兵已对准魔镜十字星锁定的目标要害,同时扣动了扳机。

    “蓬!”八箭齐射,耳畔却只闻得一声闷响。但见哨所门前、岗楼垛口后的八名麻衣武士无一例外地被齐齐爆头。殷红的血液、白稠的脑浆、森森的白骨喷溅着飞出数丈,一颗颗大好头颅有如被敲得稀烂的西瓜般四分五裂。

    不过这一幕仅仅预示着狙杀行动刚刚开始,八名狙击手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已经充满自信地调转狙击弩,锁定下一个目标去了。似乎之前那一箭能否命中目标,早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根本无需挂怀。

    安德鲁一边飞下城墙,一边观察着狙击手们的神态,心中不禁感慨万千道:“我靠,王牌部队真***牛啊!一个个拽得就象箭神转世似的。不过……他们也确有自信的本钱啊!”

    “卟!”安德鲁双脚着地,身后亦传来数声略微沉闷的牛皮靴摩擦石板的声响,邦库库和六名侦察兵也顺着软索滑下城墙。

    八人片刻也不停留,笔直冲向哨所。看情形他们压根就没考虑过前面是否埋伏着敌人,想必是充分信任背后城楼上那八名狙击手不是吃干饭的,何况他们自己左手上还稳如磐石般平端着一柄随时待击的“蝗虫”式突击弩呢!

    十丈距离转瞬及至,在邦库库和安德鲁率领下,八条人影旋风般卷入了哨所正门。

    从建筑物的装潢看,这是一座颇有年头的老屋,分为东西两厢和正厅。经验丰富如邦库库没有一丝犹豫就做出两个手势,下令分头突击。他和安德鲁一组冲向房间狭小、外观却比较精致的东厢,其他六人一概冲向空间明显大出数倍的西厢。

    “轰!”厚重的房门在瞬间寸寸皆裂,千百枚碎片四处飞旋激射,爆炸性的破坏力量顷刻充斥整个空间。此时若屋内门扉附近潜藏着暗哨,定会被伤得千疮百孔不复人形。

    下一刻,安德鲁已经鬼魅般闪现在屋内。

    紧随其后跟进的邦库库不禁看得目眩神迷,最令他感到惊奇的是,安德鲁仿佛在房门碎裂前的一刹那就冲入了卧室,可那明明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你们是谁?”室内立时响起一把暴烈的男音、一声尖锐的女人尖叫,还有长刀锵然出鞘的动静,不过随后马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咔!”一根火折子幽幽燃起,照亮了室内的悲惨景象。

    墙上遍插着数以百计的残破木片,地下躺着一名赤裸裸的三旬男子,床头还有一名生死未卜的赤裸女子。

    令人瞩目的是,那名男子的右臂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扭曲到了背后,搭眼即可看出其臂骨已全部粉碎性骨折。在距离他右手三寸位置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柄精钢长刀,刀身被拦腰斩断,临近刀柄的一截锋刃蜷曲如蛇,有如被大象践踏过一般。

    邦库库用一种充满敬佩的眼神瞅了安德鲁一眼,低声赞道:“安兄,好雄浑的臂力啊!”

    安德鲁非常谦逊地道:“雕虫小技难入行家法眼哩!这厮被我用真气封锁了全身经脉,现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弟对刑讯逼供实属外行,接下来的工作就麻烦邦兄出手喽!”

    邦库库欣然道:“那小弟就代劳了!”话音才落就一脚踏在俘虏受伤的右臂上,同时另一脚踢中了目标的哑穴。这两脚有如兔起鹊落,动作快逾闪电,而且位置拿捏得精准无比,时机也掌握得恰到好处,不愧是王牌侦察小队——“海豹”的首领。

    安德鲁目不转睛地看着,但见那名俘虏骤然象一只海虾般弓着身子弹起半尺,遂又重重地坠落地面。他喉咙里呜呜地哀嚎不已,双眸直翻白眼,口涎鼻涕也齐齐流了出来。最触目惊心的是,他手指脚趾都绷得紧紧的,显是痛到了极点。

    邦库库冷静从容地观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眼神中没有半点怜悯,有的仅仅是一种猫戏老鼠的残忍和无情。他悠然自得地看了片刻,待对方从最初的震痛中恢复过来,这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俘虏双目无力地瞪着邦库库,眼神直勾勾地充满了怨毒和惊恐,此刻在他眼中邦库库恐怕比魔鬼还要可怕百倍了,一时间不知是因怨恨还是因麻木不仁,那人竟然岿然不动,毫无反应。

    “哦!”邦库库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露出一丝歉意道:“对不起,我忘记封掉你的哑穴了。”言罢立刻一脚踢在对方身上,解开了哑穴。

    那名俘虏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嗫嚅地道:“毛阿拉得盖森米达!”

    安德鲁闻言微微一愣,遂倏然想起自己身在高唐领土上,那人讲的当然是高唐语了。

    邦库库毫无意外的表情,也用高唐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这次俘虏回答得很快,他只说了两个字:“里窝那!”

    接下来的审讯工作非常顺利,在邦库库和里窝那的一问一答中时间飞快流逝。不一会儿,邦库库的审讯记录上已经抄满了满满一页。忽然,邦库库虎眸精芒大盛,恶狠狠地问了一句:“药本业,滚跌儿机会哈嫩撒兰恩努故隐秘嘎?”

    里窝那犹豫了片刻,非常谨慎地瞅了床上一眼,那意思显然是害怕被那名女人听到。

    邦库库淡淡一笑,抬手就是一弩,随着“蓬!”地一声闷响,那名倒霉的女子顿时脑浆迸裂,立时被当场击毙。

    里窝那长嘘了一口气,快速地用高唐语说出一大串话语,直听得邦库库频频紧皱眉头。临了里窝那用一种非常可怜的眼神瞅着邦库库,哀求地诉说着什么。这回安德鲁听懂了,那显是让他饶过自己一条贱命的意思,不过邦库库却根本不为所动,再次抬起左臂,重重地扣动了扳机。

    “蓬!”里窝那的脑袋被炸得四分五裂,脑浆和鲜血喷洒得到处都是,距离很近的邦库库和安德鲁根本来不及闪躲,就被淋得浑身都是碎肉。

    安德鲁气得哇哇大叫道:“我靠,你***太变态了吧?”

    邦库库用一种冷酷无情地眼神瞪着他,一字一字地道:“这个王八蛋磨磨蹭蹭地耽误了我们最宝贵的时间。你知道吗?审讯笔录记载的全部内容,都比不上他最后一句话重要。***,这次攻占清州郡的居然是四郡联军,而且他们背后还有一支多达四万人的赤眉军。”

    安德鲁听罢呆若木鸡,半晌才迟疑地道:“你是说……长津郡、三嘉郡、灵光郡、尉砧郡四郡联手,还有黑狱里的死刑重犯们组成的赤眉军?”

    邦库库沉重地点了一下头,遂旋风般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室门。

    安德鲁慌忙跟上,乍闻院子里传来邦库库的低喝:“大家注意,情况有变。根据最新情报显示,敌军是由乾罗岛第一高手八旗老鬼亲率的四万赤眉军,以及四郡联军一万六千名麻衣武士和十二万名奴隶兵。请大家牢牢记住这个情报,以备禀报公主殿下得知。现在我命令,‘海豹’侦察小队全体撤退,任何人不得恋战!完毕!”

    “是!”六名侦察兵轰然应诺,遂冲向哨所大门外,邦库库和安德鲁留在队尾断后。

    就在这一刻,城楼上蓦然传来一阵嘹亮刺耳的警钟声,有人被发现了,清州城内也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而等待“海豹”侦察小队的却是一场力量相差极度悬殊的残酷战斗。

    邦库库一把拉住安德鲁的胳膊,低声吩咐道:“瞅准机会你先闯出去,我们掩护你!”

    安德鲁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道:“不,我们一起冲出去。你放心吧,凭哥哥我这口漏影刀,全清州城加起来都不够俺砍的。嘿嘿,其中还包括你说的那个乾罗岛第一高手叫什么什么老鬼的家伙。”

    邦库库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好,冲你这股豪气,咱们就拼他娘的一次!”

    距离黎明仅剩半个多时辰了,雨势小了很多,只从昏暗的天空淅淅沥沥地垂下。

    “从现在开始该下血了吧?”

    雨幕中不知谁幽幽地呢喃了一句,给凄凉黑夜带来无限杀机。

    清州城西门素有重兵设防,若非疯狂肆虐的暴风雨襄助,“海豹”侦察小队想要混进城内绝非易事,此节直到突围时方露端倪,让一直轻视敌军的邦库库心中叫苦不迭。

    他瞅了一眼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再回头看看西大街影影绰绰的麻衣武士,毅然做出决定道:“目标……”话音未落安德鲁一把截断话头,沉声道:“西城门。”

    诸人的目光刷地一声聚焦在他脸上,充满了疑惑不解。要知取道西城必须做到两件事,一是至少承受两轮箭雨袭击,二是必须瞬间破开城门。否则全体队员皆会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境,终将力竭战死。

    邦库库目光炯炯地盯着安德鲁,眼神中并未露出被抢风头的不快,相反透出一股绝对信任和支持的神色。他想也不想就举手道:“好吧,我同意安德鲁的建议!”

    余下诸人包括刚撤下来的八名狙击手在内,十四名侦察兵齐刷刷地举手同意了。这要归功于邦库库一贯英明果断,迄今为止他还从未判断失误过,这让“海豹”小队凝聚力极强,且总是以他马首是瞻。

    安德鲁见状如释重负地大笑,意态豪雄道:“接下来就看哥哥我的啦!”言罢率先冲向西城。

    ps:今天开始解禁,每天4000~5000字,持续时间至少超过30天。
第十七卷 蚕食 第二章 双锋
    千万道雨线密密织成一张巨网,铺天盖地地浇洒下来。冰凉彻骨的雨水淋在身上,不但寒意倍增,更遮掩了弓箭手们的视线。夜漆黑如墨,从***摇曳的城楼上望下去,城中伸手不见五指。

    南智丘暴喝道:“你们这帮蠢货,还不给我把气死风灯全投下城去,难道想摸黑射击不成?”

    此言一出,麻衣武士们方如梦出醒,立刻将城头悬挂的灯笼统统扔到了城门左近。由于气死风灯乃是用油蜡纸特制的物品,能够风雨不浸,霎时间在数百灯笼映射下,雨中的西大街立刻被勾勒出一抹模糊轮廓。

    与此同时,弓箭手们发现了借墙角阴影蛇行鼠窜的敌人。这回根本不用南智丘命令,数百支狼牙箭就嗤嗤作响地突破雨帘激射而去。按说掷灯和射箭的动作几乎一刹那完成,定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岂料结果却令他们大失所望,“海豹”侦察小队的成员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掩体躲了起来,并及时做出反击。

    眨眼间,一蓬比暴雨更密集十倍的乌芒扑面而至,猝不及防的弓箭手们一瞬间被撂倒了三十几个。他们身上中箭处统统被炸出一个海碗大小的血窟窿,形状凄厉到了极点。紧跟着一蓬蓬乌芒接踵而至,期间根本未留下一点喘息余地,顿时又有四十余名弓箭手光荣殉职。

    南智丘看得睚眦欲裂,口中狂呼道:“大家小心,统统隐蔽攻击!”

    可惜弓箭手们都被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击弄得六神无主,只顾盲目还击,过了老半天,直到他喊第四次的时候,才总算听清楚长官的命令匍匐在地。此时城头囫囵的弓箭手数量已经不足两百人,足足减员了近五成。

    南智丘凭借超人一等的敏锐触觉,在敌人第一轮反击前就卧倒在地,双眼透过垛口的缝隙,死死地盯着敌人隐藏的位置。

    令他感到万分诧异的是,敌人的远程攻击武器居然不是传统弓箭,而是一具具泛出幽蓝色金属光泽的圆筒。它们一概被固定在左右腕部,前端伸出半尺长短,只要手指轻轻一扣,就有一丛丛乌芒狂泻而出。中招者轻辄如遭雷劈立刻失去战斗力,重辄身躯被凿穿一枚大洞马上丧命。最离谱的是,他们根本不用标准姿势瞄准,竟似可通过圆筒上端的魔镜锁定目标,而且精确度高得吓人,几乎每一箭都可消灭一个弓箭手。

    南智丘倒吸一口凉气,嗫嚅道:“我的天啊,那到底是什么武器?”

    这一刻,他脑海里乱成了一锅粥,无数纷乱杂念涌起。其中最触目惊心的问题就是接下来的战斗应该如何继续,与那帮持有最先进武器的精锐战士们搏杀,己方还有没有胜算了。

    正当南智丘心乱如麻之际,西街上的增援部队终于赶到了,那整整五百名麻衣武士让他感到一丝由衷的心慰,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幕噩梦般的场景。

    伴随着嗤嗤作响的尖锐破空之声,一蓬蓬乌芒铺天盖地地倾泻过去,那群毫无提防的麻衣武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已倒在血泊之中。不过这也难怪,一来他们没有掩体遮挡,二来他们装备的仅仅是皮制盔甲,凭借如此简陋的防御,想要抵抗能够洞穿精钢甲胄的突击弩箭,简直是痴人说梦。

    “啊!啊!”一声声刺耳的惨叫蓦然惊醒了后排的麻衣武士,他们连忙施展懒驴打滚之类的祖传绝技,向街道两侧的店铺和阴影狼狈滚跑过去。此刻为营救自己宝贵的生命,所谓佩刀武士的尊严和荣誉,早被他们象垃圾般抛弃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直紧盯着战场形势的安德鲁,等的就是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他猛然断喝道:“冲!”说完身化怒矢闪电般射向城门洞,“海豹”队员们亦同时启动,紧紧跟着他展开了一段亡命冲刺。

    南智丘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双目杀机大盛,愤然站起身来声嘶力竭地喊道:“他们要突围,快给我射击!”

    他无疑捕捉到了战场上唯一一个能够全歼敌人的契机,可惜的是,与这位卓绝的指挥官相比,士兵们的反应速度简直慢到了离谱的程度。不知是由于惊魂未定,还是由于恐惧那一蓬蓬夺命乌芒,总之直到“海豹”队员都冲入了城门洞,才有零零散散的箭矢无力地射落城下,根本毫无威胁可言。

    姑且不说城上南智丘气得暴跳如雷,此刻城下的邦库库和“海豹”队员们的神经也紧绷到了极限。身后有如狼似虎的麻衣武士越追越近,眼前有两扇高逾三丈、重逾数千斤的巨大城门挡住去路,眼睁睁地瞅着那根长逾两丈、粗逾一抱的铁门闩,以及门闩上那砣重逾百斤的超级大铜锁,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安德鲁毅然道:“都给俺靠墙站着去,看哥哥我如何打开城门。”言罢化作一缕轻烟窜出城门洞。

    诸人虽听得不甚明了,却仍下意识地依言行事,统统背靠城门洞的内壁而立,打算瞅瞅安德鲁究竟有何本事打开城门。

    密密斜织的雨帘里,安德鲁气定神闲地傲然卓立,双手左上右下在虚空中缓缓转动起来。霎时间,天地万物都陷入了一种奇异而神秘的韵律之中,随着他的双手悠悠脉动。

    这一刻,安德鲁置身于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里,不管是天上的风雨雷电、还是身后麻衣武士和弓箭手的呐喊嚎叫,都再也不能影响他分毫。因为他已与天地合一,与乾坤重叠,再无半点隔阂和障碍,渐渐地千万雨滴百川归海般汇聚一处,一团直径丈许的庞大水球慢慢从无到有地浮现于安德鲁指掌之间,犹自凌空旋转不已。

    所有人都瞧得目瞪口呆,傻傻地观望着这一幕奇迹,甚至连手里弓箭和刀枪垂落都浑然不觉。那是一种超逾现实存在的神奇力量,它狠狠地震撼着每一颗脆弱的心灵。

    安德鲁双手缓缓驾驭着水球,神态异常肃穆而庄严,有如正在进行一场隆重而盛大的仪式。此时此刻,水球俨然凝聚了他毕生功力和全部精气神。

    “破!”一声晴天霹雳般的断喝骤然响起,惊碎了大家的梦魇。

    安德鲁双掌前推,那枚庞大无匹的水球立刻携着雷霆万钧的威势,凌空滚向城门。它的转速快至肉眼难辨的程度,每前进一寸破坏力也更增一分,顷刻间水球已正面击中城门。

    谁都无法精确形容那一瞬的场景,只觉整座城楼都栽了两栽晃了两晃,有种地动山摇的错觉,继而超级大锁被挤压成纸一般薄,粗重笨拙的铁门闩也被拱成圆弧状,“嘎吱嘎吱……”在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里,深入石壁三尺的铆钉也纷纷拔起脱落,石灰扑簌簌地坠落地面。

    陡然间,那座厚实如斯的城门终于承受不住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轰然爆裂成千百碎块漫天激射而出。

    “呼!”安德鲁长长嘘出一口浊气,然后幽幽地气沉丹田收掌伫立。

    此时,麻衣武士们距离他背后不足五丈,却同时止住了脚步,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惹恼这位天神般的超级高手死无葬身之地。毕竟刚刚那一幕太具震撼性了,谁都晓得自己的身躯没有城门坚固。

    “海豹”队员们就在城门爆裂的瞬间,同时冲入了那座支离破碎的框架中,几乎是跟残片一起飞出城外,卷入茫茫夜雨之中。

    料敌机先的南智丘,这回提前召集了一批弓箭手,埋伏在城门上方严阵以待,就等着敌人破城而出。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预感,他断定敌人能够很快克服城门的阻碍,出现在射程内。果不其然,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被他抓住了。就在城门爆裂的刹那,近两百支狼牙箭疾风骤雨般朝着“海豹”队员们倾泻下去。

    夜里无灯无火,城上城下一片漆黑,弓箭手们凭借的全是听觉和手感射击,准头自然是糟糕透顶。但是箭矢覆盖范围不大却特别密集,故偶然也有几支流矢命中侦察兵。“铮!铮!”连续不断的金铁交鸣声中,被射中的人却仅仅晃了两晃,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跑去,任何一支狼牙箭居然都无法穿透他们的轻盔薄甲。

    弓箭手们毫不知情,正打算弯弓搭箭开始第二轮射击的时候,城下蓦然传来一声“呜!”的一声厉啸。继而“噗噗噗噗!”一连串儿沉闷的撞击声密密麻麻地响起,城楼上探身射击的弓箭手瞬间被一片片撂倒,爆头、穿胸、截手、断脚,无一人能够囫囵退却。

    最骇人的是,花岗岩堆砌的城墙也无端冒出点点星火,恍若满天星辰般美丽夺目,城下射来的乌芒愣是将花岗岩都凿穿了,弄得城墙表面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城头引发的战斗提醒了城下呆呆发楞的麻衣武士,他们猛然记起了自己的职责,遂纷纷扬起手中锋利的长刀,一步步欺近安德鲁。

    就在这时,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一直纹丝不动的安德鲁,忽然间从头至脚塌陷、融化、变形,最终变成了一滩污浊的雨水,真人却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不见了。

    夜浓如墨染,雨瓢泼如故,耳畔传来一阵阵痛吟和惨叫,愈发搞得人心乱如麻。

    “混蛋!”南智丘愤怒地狂吼着,一掌重重地拍在了城墙上。斯役己方一败涂地,整整一千名麻衣武士居然伤残过半,而敌人仅有的十余名侦察兵却秋毫无损地突围而去,在南智丘近十年的戎马生涯里从未遇到过如此离谱的战果,那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惨败。

    过了良久,南智丘慢慢从盛怒中恢复冷静,脑海中迅速分析和归纳起战报来。

    片刻后,他幡然省悟到了敌我间最大的差距:“没错,此役失败乃非战之罪也,皆因敌人拥有那些犀利无匹的远程武器!他娘的,这帮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淅淅沥沥的夜雨连绵不断,直到清晨才停歇。

    天空更加阴沉,铁块般的乌云,有如连绵起伏的山峰衔接在一起,像铁笼一般把清州城团团囚住。一缕缕灰白色的轻雾,缓缓地从鳞次栉比的屋顶上浮过;一阵阵阴凉的海风,也把冷森森的寒气灌入人们的体内。

    西城校军场里,泥泞不堪的地上,一字排开地摆放着数列盛放尸体的芦席。他们都是在昨夜战斗中阵亡,尚来不及安葬的麻衣武士遗骸。因为大部分尸体都四分五裂,所以打扫战场的人们也只能勉强把他们维持人形收敛,结果泥土就被不断从芦席里渗透出的血水所浸殷,显露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来,使人分外地触目惊心。

    南智丘身穿一袭纯黑色武士服,腰间围着一条巴掌宽的白银带,头上还绑着一条中央绣着醒目奠字的黑色缎带,默默地伫立在尸体旁边,垂首哀悼着死去的部下们。

    他的脸色苍白,迷惘失神的双眼显出内心极度的哀痛,他的五脏六腑像被一把锋利的锉刀来回地挫着,鼻子酸涩,喉咙却堵塞着哭不出声。

    恍惚间,一只手轻轻拍在他肩膀上,耳畔也传来一把冷漠无情的嗓音道:“南智千户,请你节哀顺便,我们想听取一下昨夜最详细的战报。”

    南智丘霍然转身,惊愕地发现背后不知何时站立了很多人,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四名同样身穿纯黑色武士服,头绑奠字黑色锻带,腰间却围着巴掌宽黄金带的男子。他们正是占领清州郡的麻衣武士部队里,地位最高的四大郡守。

    说话者乃一名瘦小枯干的老人,他即是南智丘的顶头上司,长津郡郡守石板井。此人名副其实的石板一块,性格坚韧而冷酷,内心世界永远像一眼幽深老井般一陈不变,是典型的顽固守旧派分子。

    乍闻噩耗,他第一时间就召集了其他三位郡守,赶至校军场聆听汇报。岂料南智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搞得他心中愤怒之余,也油然升起一丝迷惑。要知南智丘乃是他帐下四大千户之首,率领的更是长津郡最精锐的第一千人队,现在居然被打得损兵折将,甚至连建制都几乎失去,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嘛!

    按照以往的火爆脾气,石板井真想马上拔刀将南智丘大卸八块,可察看过尸体堪称“恐怖”的受创情况后,他又立刻改变了主意。因为这一幕凄惨景象带起了无数个疑问,都需要南智丘来做详细解答。

    “南智千户,请喝一口酒压压惊吧!”在石板井扬手要打南智丘耳光之前,三嘉郡郡守马塔德悠然开口,缓和了尴尬无比的局面。

    马塔德是一名肥胖如猪的中年人,那张白白嫩嫩的大饼子脸上始终保持着慈祥笑容,无疑诸位郡守中此君人缘最佳,因此才敢在关键时刻充当和事佬。身旁侍卫依照他的吩咐,将一樽扁平银瓶递给了南智丘,任他狠狠灌下了一大口。

    极品清酒下肚后,南智丘顿觉精神大振,先前的颓废和悲痛也不翼而飞,遂在四位郡守连番提问下,条理分明地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对答如流。

    诸人默默地聆听着,偶尔才飞快地提出问题等待解释,最后大家都沉默无语了。因为归纳整场遭遇战后的结果表明,敌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双方的实力根本就没在同一个档次上。如果敌人不是一支小分队,而是成千上万的正规军,那么战役胜败简直不言而喻。

    “我们现在怎么办?”灵光郡郡守赖临泽苦笑着环顾同僚们问道。

    他是四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位长官,甚至比南智丘还年轻四岁。按照规定,像他这种从未经过戎马生涯的“幼齿仔”根本不能兼任部队指挥官,可惜灵光郡郡守赖深钟刚刚去世,遗下子嗣中也唯有他才刚刚成年,于是只好赶鸭子上架走他一遭再说了。

    此言一出,石板井、马塔德、赖临泽三人的目光统统聚焦在尉砧郡郡守洪戈尔的脸上,等待他发言。四人中石板井老谋深算,马塔德笑里藏刀,赖临泽不学无术,三人唯一的共同点皆是对军事指挥非常外行。

    洪戈尔则截然不同,他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军人,虎背熊腰的身板,咄咄逼人的眼神,处处充盈着一股大将特有的凛然气势。事实上,洪戈尔的战绩也足堪自傲,不论是以三百麻衣武士镇压掉一万五千名奴隶暴动,还是仅以十名铁卫刺杀原尉砧郡郡守篡权夺位成功,都说明了他具有惊人谋略和过人胆识。

    “嗯!”洪戈尔清了清嗓子,沉声道:“首先我们要搞清楚敌人的虚实,然后再考虑是战是和。刚才临来前,我已经派遣四队侦骑出城察探去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的!在此我想请各位大人放宽心,俗语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乾罗岛毕竟是我们土生土长的地方,一支外来军队就算再强横,也无法与岛上全民皆兵的数百万百姓搏斗吧?”

    石板井微微一愣,问道:“洪大人的意思是,这些家伙来自别国吗?”

    洪戈尔颔首道:“不错,岛内绝无如此犀利的远程武器!我想除了两大帝国的精锐部队外,其他人既无能力也没资源去研制这些恐怖的东西出来。”

    马塔德狐疑道:“可是他们来乾罗岛干什么?此地自古就是穷乡僻壤,若想掠夺财富和资源,怎都要首选金瓯岛和天堂岛才对啊!那些地方才有大把大把的金银财宝和物资嘛!”

    洪戈尔点点头没说话,却听一旁的赖临泽嗫嚅地道:“你们说那些人的目的地会不会就是清州郡啊?也许他们本来就和谋杀杜登大人的叛乱者是一伙儿的呢!”

    “啊!”三人听罢顿时呆若木鸡,俨然是谁都未想过那种可能性。因为它太简单了,所以最容易被人忽略掉。是啊,如果敌人的目的地不是清州郡,那他们往岛上派什么侦察小队,而且下手还如此歹毒呢?

    洪戈尔倒吸一口凉气,缓缓道:“若赖大人推论成立的话,我想敌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嗯,单凭眼下军力,我们至多能够抵御住他们两千人的进攻,这是远远不够的。现在我们只能一边向八旗阁下求援,一边组织奴隶兵上阵了。诸位意下如何?”

    石板井和马塔德面面相觑一眼,后者苦笑道:“实不相瞒,连续几天来阴雨绵绵,我们的军粮和物资在路上损失不少,所以这个供给嘛就少了一点点……那帮泥腿子因此积怨不小,频频聚众闹事,被我们镇压了数次后,目前正处于严加看管之中。嘿嘿,我担心一旦被他们得知消息,会引发新一轮更大规模的暴动啊!”

    洪戈尔皱眉道:“马大人此举处理得不甚妥当吧?唉,且不管它,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敌军随时都可能会兵临城下,可是我军军力却严重不足,必须马上得到有生力量的补充!”

    石板井无可奈何道:“我尽量想办法解决吧!他们要的无非是粮食和衣物,只要各位大人解囊相助,相信问题应该不大哩!”

    他言辞闪烁,刻意忽略掉了最关键的两件事:一是奴隶兵们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而且居住条件也几乎形同虚设,根本就处于挨浇淋雨的露天营地之中,因此很多体弱者皆得风寒疟疾、高烧腹泻不止;二是私自派人残酷虐杀了前来交涉的十余名奴隶代表以儆效尤。两件事情加在一起,奴隶兵们的怨恨岂能简单地用“不满”两个字来形容,那根本是誓不两立的局面了。

    由于这些事情只发生在长津郡和三嘉郡的奴隶部队中,并未波及到灵光郡和尉砧郡,所以赖临泽和洪戈尔并不知道其中详情。事实上相较石板井和马塔德这些老一辈官僚来说,赖临泽和洪戈尔要仁慈许多,在食物和住宿方面也优待不少,所以并未引起奴隶兵们的大规模抗议示威。

    于是一座随时可能会爆炸的军火库内,悄悄地摩擦出了点点星火,而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犹在考虑着怎样降低奴隶兵们的待遇,才能更加充实自己的钱包。就这样四大郡守各怀鬼胎地结束了这次性命攸关的军事会议,分头离去准备作战去了。

    谁也想不到一场更猛烈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成型,等待爆发……

    纵横号的议事厅里,我、莫琼瑶、索佩罗三人静静地坐在椅上,审阅着“海豹”小队刚刚递交上来的侦察报告。

    隔了半晌,索佩罗率先发言道:“根据报告所述,敌人共有一万六千名名麻衣武士、十二万名奴隶兵参予了攻城战役,另外还有四万名赤眉军在后方虎视眈眈。可是我们留守清州城的人马全部加起来才五千人,而且装备也停留在盗盟时期,他们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什么呢?我不信敌方将领在战前没有派探子去查过城内部署,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此乃一场蓄意针对七海舰队的阴谋!”

    莫琼瑶秀眸闪过一丝不屑神色,幽凉地道:“就凭八旗老鬼那点儿实力妄想称霸乾罗岛,简直就是不自量力。本殿看他是活腻歪了,竟敢趁着七海舰队主力赶赴袍哥之际攻我城池灭我盟众,此举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我见二人一唱一和,好像马上就要率领部队赶赴清州城大开杀戒的架势,连忙提醒道:“二位暂且息怒,本王觉得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万万急不得!”

    “啊?”两人惊愕地把目光转向我,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要知我素来以敢打硬仗闻名天下,此时退缩实与一贯威名背道而驰,难怪他们大感意外了。

    索佩罗疑惑地道:“您的意思是——”

    我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这场仗打是一定要打,不过应该怎么打却很有点儿讲究。要知我们此番面对的敌人不同以往,不管他们是奴隶兵还是麻衣武士,那可都是高唐百姓中的一员啊!我们不能依靠大量杀伤这群听人号令行事的棋子来削减敌人的实力,那绝对是得不偿失的愚蠢行为。毕竟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战役的胜利,更重要的是,获得全体高唐百姓的鼎力支持,尽快统一分崩离析的高唐八岛,所以失民心的事情万万做不得。”

    莫琼瑶闻言沉思片刻,忽然莞尔一笑道:“嘻嘻,看你踌躇满志的样子,就知心中早已胜券在握。说吧,别浪费时间了,人家还没吃早餐呢!”

    我听罢差点栽倒在地,苦笑道:“不是吧,你连猜一猜的兴趣都没有吗?”

    莫琼瑶笑盈盈地瞅着我不答话,倒是一旁的索佩罗凑趣道:“嘿嘿,主公智计天下无双,属下早在您火烧袍哥的时候就领教够了。所以嘛,这个费脑筋的事情卑职当然是能省则省啦,您就能者多劳吧!”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俩一眼,遂正容道:“好,那我们就言归正传,说说解放高唐的战略吧!众所周知,高唐建国以来曾先后被斯图亚特、恺撒、风云等等显赫一方的军事强国入侵过,可它们到最后都是一无所获地悲伧离去,而高唐依旧是高唐,从未归附到任何一个帝国名下。你们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莫琼瑶干脆利索地摇头表示不知道,索佩罗则委婉地道:“请主公指点迷津!”

    我气得真想就那么拂袖而去,不再理会这两个大懒虫,不过想归想做却是要不得的。

    于是只好顺着脑海中的思路,继续侃侃而谈道:“个中原因多如恒沙之数,不过我想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却肯定是民族问题。由于高唐民族结构单一,而且在各方面都拥有与众不同的风俗习惯,所以它特别排外,几乎不肯接受任何泊来文化,故民族融合也就成了天大的难题。形象地说,高唐就像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纵然岁月和风雨能够侵蚀它的外表,却永远无法改变它的核心。”

    话音才落,莫琼瑶接口道:“你是想说,统一高唐必须从内部着手对吗?”

    我欣然点头道:“不错,必须从始至终都牢牢抓住这个内字做文章,这也是我们战胜卡尔-麦哲伦最重要的策略之一。想想吧,如果麦哲伦家族被视为外来侵略者,而我们却被视为民族英雄,那么局面将是何等有利啊!”

    索佩罗皱眉道:“可是如何才能营造出主公描述的那种局面呢?嘿,毕竟昔日七海盗盟的声誉并不太……”

    我缓缓摇头道:“非也非也,不管我们用盗盟的旗号,还是用南疆的旗号,最终都必将被人扣上‘侵略者’的帽子而导致功败垂成,所以必须借用一种名正言顺的幌子介入到诸侯争霸当中去。嗯,这答案就在琼瑶身上。”

    莫琼瑶幡然醒悟道:“你要打菊花王朝这张牌?”

    索佩罗亦拍案叫绝道:“妙哉,世上哪还有比公主殿下更具号召力的争霸者呢?”

    看着两人激动模样,我忍不住泼冷水道:“你们切莫高兴得太早,要知菊花王朝唯一正统继承人的身份,其实是一柄双刃剑。若用得好自然无往不利,但若用不好我们自己也会被伤得鲜血淋漓。因为百姓并不在乎你是谁,他们只在乎你做过什么。”

    莫琼瑶露出深思的表情,秀眸猝然亮起,兴致盎然道:“轻矦何不一次就把话说完,琼瑶现在很有兴趣听你畅谈定国安邦的谋略呢!”

    我哑然失笑道:“好吧,那我就不再卖关子实话实说了。若想凭借菊花王朝皇太女的身份重头收拾旧山河,必须做到以下几件事:第一、宣布在高唐八岛上永久废除奴隶制,并用包括诉诸武力在内的任何方式坚决执行和维护它。第二、严厉打击所有恶霸豪强,并没收其全部财产和土地,无偿分发给一无所有的奴隶们,保障他们最基本的生活来源。第三、从七海舰队中抽调所有高唐后裔,组成一支精锐部队来乾罗岛,做为将来正式复兴菊花王朝的坚实班底。第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努力促进统一高唐的霸业。”

    这番话在我脑海中酝酿已久,此时说出真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可是做为听众的莫琼瑶和索佩罗却不禁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室内死寂了良久,索佩罗才倒吸一口凉气道:“我的娘啊,主公果然是大手笔。看来您是想把高唐八岛搅个天翻地覆才肯甘休啊!这……这几条若施行起来,恐怕我们会第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遭到所有贵族的联合打击哩!哈,奴隶、财产、土地,那几乎是他们最敏感的神经,绝对是一触即有反应啊!”

    我淡然道:“不错,急病还需猛药医啊!高唐积弱已久,若想重新振作,必须彻底清除其罪恶根源方能奏效,所以难免要大动干戈。不过你毋庸太过担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支持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多的。想想吧,就拿乾罗岛来说,全部正规军不过区区2万人,而奴隶兵却有足足15万之多,那是何等强横的力量源泉啊!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而已。”

    此时,莫琼瑶轻叹道:“唉,就不知命令颁布后,会在高唐八岛上掀起几多腥风血雨哩!”

    我闻言哂道:“如果不颁布,岛上就没有战乱了吗?从最初的三十六郡诸侯争霸开始,演化至今时今日诸如八旗老鬼的鲸吞蚕食,高唐八岛有哪一刻是和平安宁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们自相残杀虚耗国力,并陷百姓于水深火热而不顾,倒不如由我们来掌握乾坤,决定历史走向。”

    莫琼瑶芳心剧震,情不自禁地动容道:“好一个掌握乾坤,决定历史走向!嗯,我决定就按照你说的四条逐一实施。嘿,我们是否第一个拿八旗老鬼开刀呢?”

    她说来说去最终又绕回到战争问题上,我有些气馁地想道:“晕啊,她怎么如此热衷于杀戮呢?难道就不能淑女一点,或者用一些计谋解决问题吗?”

    正寻思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一名九曜卫敲门而入,躬身施礼道:“启禀殿下得知,根据‘秃鹫’小队报告清州城内一片大乱,四郡麻衣武士似乎正和奴隶兵们打得热火朝天呢!”

    “什么?”我呆了一下,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汇“奴隶大起义”。

    命运的轮盘居然在这一历史性时刻蓦然停顿了一下,然后以最激烈的方式加速转动起来,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样的机遇和挑战呢?

    奴隶大营建在与清州城东门相隔数里外的山坡上,外围用两排木栅栏圈着构成简陋的防御工事,内部是由数以千计的帆布帐篷组成的东南西北四座营寨。在每座营寨入口处皆矗立着两座高逾三丈的木制哨塔做预警之用,塔上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有人值班,一旦出现警兆将立即敲响警钟通知部队紧急集合御敌。

    通常营寨内的常备军力约为奴隶兵总数的十分之一,即三千名麻衣武士规模。这是原菊花王朝的明文规定,可惜严格遵守者并不多见,随着菊花王朝的没落和衰亡,更是形同一张废纸了,如今驻守每座营寨的麻衣武士仅有一千名左右。

    造成麻衣武士们懒散且麻痹大意的原因有很多,最关键的一条是,多年来乾罗岛上都施行着恐怖无比的连坐法。举例来说,只要有一名奴隶出逃,他隶属的十人队全体成员都将被凌迟处死;如果出逃的是一个十人队,那么他们隶属的百人队全体成员都将被凌迟处死;依此可类推至百人队、千人队、万人队叛逃时的处罚情况。所以没人敢随便出逃,因为那意味着你不但要躲过官方追捕,更要避开同伴的监视,基本上成功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就依靠着这种残酷无比的刑律,整座乾罗岛的奴隶制度一代代固若金汤地延续下来,甚至从未出现过任何一次大规模的奴隶暴动。即使有少量逃跑的奴隶,最终也都会被邻郡抓捕遣送回来,或者就地处死、或者改换门庭继续服奴役。

    当南智丘率领三百余名残兵败将,驱赶着五、六十辆装满粮食的牛车驶入西营盘的时候,把守营门的麻衣武士们明显地愣了一下,心中暗暗嘀咕道:“真奇怪,怎么今天第一千人队来换防的人数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啊?啊,居然还血迹斑斑地带着伤,难道说又开战了吗?”

    当然这番话他们只敢在心里想想,却万万不敢诉之于口,因为赶牛车的麻衣武士们一个个眼珠子布满血丝,神态疲惫中带着悲愤,一副随时都会拔出刀子找人拼命的架势,那是谁也不想招惹的主儿。

    蜿蜒如蛇的车队缓缓穿过营门后,渐渐分成四组驶向四郡的粮仓所在地。

    押送粮草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南智丘无精打采地布置了一下岗哨和巡逻队后,就孤身一人走向西营盘千户大帐,准备去和第二千人队千户高桐生做例行的防务交接。

    路上,他看见一支奴隶兵百人队正扛着钝斧,在两名麻衣武士监督下,走向营外的树林中去伐木,以供给军械部制造箭杆的材料。

    他们身上穿着单薄的布衣,手腕和脚踝戴着沉重的镣铐,均是一副面黄肌瘦满脸菜色的模样,神态也是无精打采之极。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额头正中皆烙印着一枚丑陋狰狞的“奴”字纹章,象征着这些人是高唐社会地位最卑贱的奴隶一族。

    这样的百人队在西营盘多达两百余支,日常负责制造武器、搬运货物、修葺城防、种植和收割粮食、战时充当炮灰等等一系列最繁重和最危险的工作。而且他们的待遇也是最差劲的,跟普通奴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加糟糕百倍。因为普通奴隶起码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奴隶兵却要时刻徘徊于生死边缘,却连一顿饱饭都享受不到。

    “啪!”一声清脆的皮鞭声,吸引了南智丘的注意力。

    原来那支百人队里有一名奴隶忽然摔倒在地一动不动,带队的麻衣武士在呼喝未果后,气急败坏地跑过去没头没脑地抽了几鞭子,可仍然毫无效果。

    此时他不禁恼羞成怒道:“他娘的,你这个贱种快爬起来,不然老子剁了你喂狗!”言罢锵地一声拔出了腰刀,准备直接干掉那名胆敢忤逆管带命令的奴隶兵。

    眼看着同伴就要血溅三尺,那群奴隶兵们却一个个无动于衷,只是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深沉的悲哀和麻木不仁的表情。的确他们已经习惯了承受悲惨的命运,脑海里唯有的一点点反抗意识,也早被残酷的生活经历消磨殆尽了。

    “住手!”南智丘赶紧制止了那名麻衣武士。他倒不是出于怜悯,而仅仅是为贯彻石板井的命令和战事的需要,毕竟在此等风声鹤唳的关口,进一步激化正规军和奴隶军的矛盾实属不智。

    那名麻衣武士闻言一愣,遂见是第一千人队的南智千户大人亲口制止,不由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在收刀入鞘后,跑过来躬身施礼道:“卑职奴隶大营第133百人队队长费利,拜见千户大人!”

    南智丘脸容阴沉地瞅着他,半晌方道:“你难道看不出他是饿晕了吗?”

    费利不知长官是哪根筋不对了,今天居然管起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不过察言观色乃伺候上级的第一本领,能够当上百人队队长的他更是个中高手。听出长官语气是非常认真的,当下不管事出何因费利都一口承认道:“卑职失察,请大人责罚!”

    南智丘叹了一口气,淡淡道:“算了吧!你现在给我马上通知号兵,让所有外出的百人队立刻回营准备作战。哦,另外告诉伙头军管事的一声待会儿开饭,伙食要加量加菜,如果搞得奴隶兵们没力气打仗,我会亲自砍掉他的狗头。明白了吗?”

    费利恭声道:“是,卑职明白!”说着双手接过南智丘递过来的令牌转身离去。
第十七卷 蚕食 第三章 抉择
    处理完这档子事儿,南智丘也不管刚才那名奴隶的死活,径自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千户大帐。

    “呜!”一股料峭的寒风猎猎地吹拂着他的衣袂,恍惚间充盈着一种易水潇潇的悲壮行色,可惜他一点都未察觉到。

    “咿呀!”南智丘挑开帐门步入,恰见一名彪形大汉起身迎来。

    这人长的高大魁梧,敦敦实实的好像半截铁塔,穿着一副青铜铠甲,护心宝镜擦得光可鉴人,行走间龙骧虎步,那张四方大脸满嘴胡髭,洋溢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正是第二千人队千户高桐生。

    千户大帐内陈设非常简单,除一套办公桌椅外,只有一张行军床、被褥、衣柜而已。南智丘被让至床榻落座,高桐生则拎过一把椅子坐到他面前,看架势似有满肚子疑问要请教这位同僚。

    南智丘苦笑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高桐生见一贯勇猛过人的他如此颓唐,不由沉声问道:“情况真有传说中那么糟糕吗?”

    此言一出,南智丘忽然仰天躺倒在床上,长嘘了一口气道:“桐生,我不是要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局势绝对要比你听到的更糟糕百倍!知道吗?我的第一千人队和敌人交锋前后不足一刻钟,却牺牲近五成兄弟,另有百余人至少还得休养大半年才能恢复战力。”

    高桐生浓眉一扬,骇然道:“敌人一共出动了多少人?”

    南智丘呢喃道:“潜入城内者十余人,埋伏城外接应者三十余人,估计那仅是敌人的一支侦察小队。”

    “什么?”高桐生霍然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道:“一千对五十,伤亡居然如此惨重?这……这怎么可能呢?”

    南智丘唉声叹气道:“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实就摆在我们眼前。敌人拥有的武器和盔甲都远远超过我们的现有装备。天亮后,我曾亲自检查过敌人埋伏过的位置,那里距离城头至少有二千五百步。另外根据昨晚弓箭手们的发射密度推算,足够笼罩城门正下方十丈区域长达一盏茶之久,我想当时就算是一只老鼠窜过,也会立刻被射成马蜂窝的。可我并未在现场发现任何一丝血迹,那证明敌人的盔甲坚固度足以抵御我们的强弓劲射了。他们居然能够秋毫无损,即使中箭了也不过是摔个跟头,爬起来继续跑路。你说我们这场战争应该怎么打?”

    高桐生被问得哑口无言,沉默片刻后,低声问道:“那石板大人的意思是——”

    南智丘露出一抹讥嘲的笑意,淡淡道:“当然是老办法,拿奴隶兵们当炮灰,再伺机歼敌。毕竟我们拥有整整十余万的有生力量不是吗?”

    高桐生满脸忧形于色道:“问题是连麻衣武士都抵挡不住的敌人,奴隶兵能够做掉他们吗?要知道麻衣武士的制式装备至少是硬皮盔甲和折铁刀,而奴隶兵们却只有单薄的棉甲和青铜刀啊,那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嘛!他们到底懂不懂……”

    南智丘摆摆手制止了高桐生下面要说的话,冷静地道:“这不是一名千户应该的担心的事情。我们的职责就是执行石板大人的命令,不管他是正确还是错误,都必须坚决执行。如果你不想自己变成奴隶兵,那么最好听我良言相劝。”

    高桐生脸容一整,肃穆地道:“是,桐生晓得了,多谢南智兄提点!”

    南智丘微笑道:“大家都是同僚,所以我不想你有任何意外。嗯,此番石板大人派我前来,除押运粮草供给奴隶兵们之外,还要我们第一千人队接替你们第二千人队在奴隶大营的防务。现在清州城内非常吃紧,尤其是西城门被敌方一名超级高手轰成碎片后,四位郡守大人都非常震怒,命令撤出驻扎奴隶大营的半数麻衣武士回防城里。由于我的部队需要大规模休整,所以干脆向郡守大人申请和你全线换防了,你依命行事吧!”

    高桐生连连点头道:“是,桐生明白!那奴隶大营就请南智兄多多费心了。”言罢重重地握了一下南智丘的手掌,旋风般转身离开千户大帐而去。不一会儿,帐外传来一阵紧急集合的号角声,第二千人队喊着口令秩序井然地列队开出奴隶大营,直奔清州城奔去。

    “呼!”南智丘长嘘了一口气放松心神,却忽然眼冒金星,被一股疲惫不堪的感觉侵袭全身,不知不觉间合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毕竟他已经有一天一夜未曾休息片刻了。

    冷清孤寂的帐内,南智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而悠长。一个从心灵深处生出来的快乐的微笑,在他毫无牵挂般的脸上闪现,这一刻,他梦到了初恋情人,并在她的温柔体贴下陶醉着。虽然这是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连被褥都是粗布制的,而这间帐篷也小的象鸟笼子一样,但是这一刻简直变成了快乐的天堂。

    “吱嘎嘎……”帐门慢不可察地被挑开一条缝隙,缓缓探入一截锐利的刀锋。当门缝敞开到足以容纳一个人进出的时候,飕飕飕连续窜入数条人影,迅疾的身法带起的风声却微不可察。

    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靛蓝厚布棉甲,藏在背后的右掌中统统盈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青铜长刀,借着微弱的日光,可以看到一张张死板僵硬的脸孔和冷酷无情的眼神,这批人无疑都是杀人如麻的老手。

    “三——二——一——开始!”领头的奴隶兵高举左手并伸出三指缓缓地一根一根屈起,当他左手握成拳头的时候,五名同伴已统统占据了最有利位置,高高扬起战刀砍向床榻。

    霎时间,六柄长刀化作一片青芒,天罗地网般罩向南智丘。他们竭尽全力,务求一举毙敌。青芒闪电般向南智丘劈去,这一下杀着,纯粹是要利用对方沉睡时警惕性降至最低点的空当痛下辣手,故哪管他武功高强也难在己方精确计算下,逃过乱刀分尸的命运。

    南智丘安详地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精铁佩刀仍搁置枕畔,一床薄薄的棉被却像魔术般倏地弹上半空,有如乌云遮月反卷住了六柄长刀。六名奴隶兵的视线顿时受阻,而棉被导入刀身的强横内劲,更震荡得他们手臂麻木不仁,暴退的身形也不由得慢了一拍。

    南智丘时机拿捏的分毫不差,竟懂得恰在那一瞬拔刀出鞘,刺削劈斩间,每一刀都凶狠无匹地击在敌人的致命要害部位。

    “嗤嗤嗤嗤嗤嗤!”连续不断的六声轻响过后,奴隶兵们齐刷刷地扑倒在地,寂然不动。他们临死前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而南智丘直到这一刻才施施然地睁开眼睛,那么凌厉可怕的攻势竟恍如睡梦中施展的一般。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遂听闻一把平淡的声音在帐外道:“南智兄果然机警绝伦,这等小孩儿过家家般的阵杖本就是难不倒你的。”

    南智丘全身一震,倏然坐起身来,沉声道:“阁下何人,为何藏头缩尾不敢相见?”

    那人哈哈大笑,意态豪雄,一点没有因为南智丘的话语有分毫恼怒,悠然自得道:“能令一贯波澜不惊的南智兄产生兴趣,西门渡不胜荣幸。”

    “什么?”南智丘听罢心底搅起惊天巨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他一愣神之际,整座千户大帐篷蓦然被千百柄战刀割得支离破碎,而后倏忽消失不见。情景变得诡异绝伦,只见南智丘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床上目瞪口呆地瞅着四周,海风毫无阻碍地吹拂在他肌肤上,淡淡的阳光也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若非随空飘飞的碎布,刚才俨然就像黄粱一梦般虚幻和不真实。

    灰暗的阳光下,围着千户大帐的遗址边缘,在泥泞中伫立着一圈圈一层层数以千计的彪悍身影。他们同刚才的刺客们一样,身上穿着清一色的靛蓝厚布棉甲,掌中握着明晃晃的青铜长刀,触目即是一张张死板僵硬的脸孔和冷酷无情的眼神,这些人居然也无一不是杀人如麻的老手。

    最引人瞩目的是,傲然卓立在众人身前的一尊高大身影,他双目有如黑夜里两颗宝石,精光灼灼地注视着南智丘。此人看起来年约四十岁左右,算不上英俊,却充满了一种成熟男人的特有的魅力,非常赏心悦目。瘦削的面庞,高挺微勾的鼻梁,轮廓清楚分明,两眼精光电闪慑魂夺魄,加上永远都保持着笔挺的腰板,一看便知道是非常难惹的人物,

    南智丘愕然瞅着他额头上的“奴”字烙印,嗫嚅道:“你……难怪……原来如此!”

    西门渡幽幽凉凉地道:“不错!若非藏于长津郡的奴隶兵营中,我西门渡恐怕早被贵族老爷们绞死多时了。嘿嘿,这一招恐怕谁都没想到吧?”

    南智丘恢复冷静,沉声道:“不错,想当年‘绿林军’大起义席卷整个高唐八岛时,那是何等威风煞气,又有谁会想到堂堂‘绿林军’总统领西门渡,居然肯屈尊待在肮脏不堪的奴隶兵营里面受罪呢?大家都以为你死于金破天的围剿中了,哪知那次死的仅仅是你的替身而已。”

    西门渡漫不经心道:“这只是雕虫小技罢了,让南智兄见笑啦!”

    说话间,远处陡然传来一阵喧嚣吵杂的声响,包括金铁交鸣声、刀斧劈入骨肉的吭哧声、钝器砸扁脑袋的喀嚓声、濒临死亡时绝望的惨叫声,还有奔跑声、咒骂声、求饶声、哀嚎声……等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声音编织成一幅兵荒马乱的图画,栩栩如生地浮现在南智丘的脑海里。

    霎时间,南智丘脸色苍白如纸,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本来他以为西门渡组织的叛乱只是一时兴起且仅限于西营盘的小规模暴动,岂料此刻喊杀声遍及四营,由此可见对方的此番叛乱行动乃是蓄谋已久并精心策划过的杰作,搞不好甚至会酝酿成第二个“绿林军”大起义,那绝对是灭顶之灾啊!

    眼看南智丘惊惶失措的表情,西门渡眼内杀机盈露,仰首长笑,浩浩荡荡的笑声愣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都压制了下去。

    隔了片刻,西门渡笑声倏然停止,淡然道:“南智兄,你能否帮在下做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南智丘凛然不解,狐疑地瞅着对方。

    西门渡继续说道:“事情很简单,清理完奴隶大营后,我想连夜攻下清州城。可是仓促之间,却并未准备充足的攻城器械,这必然会造成我军巨大的伤亡。所以,西门渡想请南智兄帮忙叫开城门,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清州城”三字入耳,南智丘虽早已猜到对方想说什么话,却仍忍不住憟然大惊,全身袭过一阵冰冷。他暗暗心忖道:“这也算微不足道的小事吗?若我真依他所言行事,那岂不马上成为一名声誉扫地人人唾弃的叛徒了嘛!但是若我不遵照他吩咐行事,恐怕立刻就会人头落地了。究竟应该如何是好呢?”

    瞬息间,南智丘脑海里转过思绪万千,终于开口道:“前辈的思虑恐有不周之处吧?像眼下这般惊天动地的大场面,就算是远隔数里外的清州城内也早已听闻,并做出了相应的战备。今番去诈开城门,您觉得可能性会有多大呢?”

    西门渡恢复冷漠的神情,冷眼扫了南智丘一遍。他的眼光犀利如剑,南智丘感到背脊迅速升起一道寒流,瞬间游遍全身,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莫不赤裸裸地暴露在对方的观察下,想隐藏任何事情都成了痴心妄想。西门渡的武功境界之高,竟然早已远远超逾了他能够认识和理解的范畴之外。

    他背负双手,闲庭信步般行至南智丘身旁,柔声道:“南智兄多虑了,不管诈开城门与否,在明天清晨之前,清州城头都必将升起‘绿林军’大旗,此乃确凿无疑之事。你的态度决定的仅仅是战斗的伤亡数字和自身生死罢了。”

    南智丘只感手足寒冷如冰,暗暗慨叹西门渡真不愧是一代枭雄,由始至终都牢牢控制着谈话的节奏和方向,根本不由得自己拒绝和选择。

    西门渡转身缓缓踱步走回原处,背脊完全卖给了南智丘,那简直像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根本就是一副予取予求任人宰割的格局。可是南智丘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在他眼中的西门渡浑身处处都是破绽,偏偏每处破绽都似有若无,有如一条潺潺流过的小溪,看似毫无危险,但当山洪暴发的一刻,却会成为最可怕的致命陷阱。

    西门渡终于回至原处,转身微笑道:“南智兄考虑妥当了吗?”

    这一刻,远处的杀伐声已经渐渐地微不可闻,一队队奴隶兵正秩序井然地向西营盘走来。他们的衣服和脸上犹然喷溅着鲜血,有如故意绘制的某一古老种族的战斗图腾,充满了残忍和冷酷的韵味。冷眼旁观下,南智丘没看到任何一名幸存的麻衣武士,他看到的只有一具具赤裸裸的丑陋的尸体僵直地躺在地上。不知何时他们的武器、盔甲、战袍等等物品,统统都被聚集到了一处,等待新主人的领取。

    南智丘在悲愤莫名中,由衷地感到一丝惶恐不安,他不想自己像昔日同伴一样变成一具毫无知觉的冰冷尸体,那种感觉光是想想都会让他干呕不止,浑身战栗。他并不畏惧死亡,可是像猪狗般毫无意义地被屠宰,绝非是自己做为一名伟大武士的宿愿。

    西门渡对南智丘的动摇露出快意,微笑道:“既然南智兄不好意思说话,我就当你默认此事了。嘿嘿,现在我谨代表‘新绿林军’全体成员,正式欢迎你加入反抗贵族暴政的大家庭之中。从此时此刻算起,你就是我们‘新绿林军’的兄弟了。”

    他盯着南智丘续道:“当然鉴于南智兄的身份不同,晋级程序也将略作改动。我以‘新绿林军’总统领的身份亲自任命你为‘光头师’副统领,并兼任攻占清州城的先锋官。”海风把西门渡的长发吹得拂飞乱舞,有种难以形容的邪恶,在他身周的奴隶兵们亦面容冷漠,像一点属于人的感情也没有。

    南智丘强压下脑海中动摇不定的意志,这才愕然发现包围自己的数千名奴隶战士已经齐刷刷地摘下了头盔,而盔下居然连半根头发都没有,光秃秃青惨惨的,有如一面面古老墓碑表层滋生的苔藓。

    “他们在向我……行礼?”南智丘呆呆地瞪着那群左手捧盔,右手按刀的彪悍战士们,赫然了解到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就算西门渡肯饶恕他,一贯视荣誉超逾性命的高唐战士们也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这名临阵脱逃的指挥官。

    由始至终,南智丘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而西门渡也绝对没有放他一马的菩萨心肠,他的命运从遭遇西门渡的一瞬间,就已经被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清州城的正午阳光,今天被灰暗的云层吞没了去,一天昙色,遮印得满城惨淡无光,又加之以四周的山影和西南的尖风,致弄得城市上方寒空黯黯,阴气森森,从早晨起就酿成了一种山雨欲来的天气。

    天空低垂如灰色雾幕,落下一些寒冷的碎屑到赖临泽脸上。一只远来的鹰隼仿佛带着愤怒,对这沉重的天色的愤怒,平张的双翅不动地从天空斜插下,几乎触到城墙对面不远处的土坡上,而又鼓扑着双翅,作出猛烈的声响腾上了高空。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那只鹰隼的飞行表演,仿佛刚刚想起此行目的,头也不回地问道:“宁千户叫本郡来,不会是纯粹为欣赏雨前这一幕糟糕透顶的景致吧?”说着他狠狠地搓了搓双手,徒劳地想把侵入肌骨的寒冷统统驱除出去。

    宁悬流苦笑一声,老老实实地向这只“超级菜鸟”报告道:“启禀郡守大人得知,末将于半个时辰前,忽然听闻城外奴隶大营隐隐传来阵阵喊杀之声,遂派遣数批得力侦骑前往查探,想不到却统统有去无回。故特请大人您前来,作出指示。”

    赖临泽狐疑地望了宁悬流一眼,妄自揣测道:“他们会不会途中耽搁了,或者马失前蹄,再或者被守军留下吃酒了?”

    宁悬流听罢气得真想马上一拳打扁赖临泽的鼻子,偏偏尊卑有别、地位悬殊,连动他一根指头都将惹起极大风波,只能苦苦隐忍下这股怒气。

    “喀嚓!”脚下板砖传来一记清脆的爆裂声,宁悬流脸色变得非常阴霾,沉声道:“末将两人一组,先后共派出了六组侦骑前往奴隶大营察看,就算当中有一二人胆敢玩忽职守,想来也不会统统违抗军令。所以末将大胆预测,奴隶大营恐怕产生了某种变故,那十二名侦骑亦因此遭遇到了不测!”

    赖临泽全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瞅着宁悬流,问道:“宁千户所说的变故是指……”

    宁悬流刚想答话,蓦然直勾勾地呆瞪着正前方,利刃切断般截去了下面的言语。不止是他,城头所有士兵都紧张兮兮地瞅着城外不远处。四五十辆满载货物的马车,由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麻衣武士押送下,在奴隶大营方向的地平线上出现,答案揭晓亦在眼前。

    赖临泽手忙脚乱地鼓捣了半天,才终于从随身皮囊里掏出了单筒魔镜凑近眼帘察看。

    “啊,统统是隶属长津郡第一千人队的麻衣武士!宁千户,你快看那领头的不正是南智丘嘛!”他兴高采烈地叫嚷着,话语中除透露出如释重负的心情之外,更多的是表露出一种对宁悬流太过杞人忧天的责怪。

    宁悬流脸色依旧阴沉似水,他接过单筒魔镜后,仔细观察着那支队伍每一处可疑的蛛丝马迹。武器、铠甲、装束、气质、神态……由于距离过远,光线阴暗,故视野有点模糊,不过那些麻衣武士们穿戴的确凿无疑是长津郡的制式装备,率队者也正是长津郡第一千人队指挥官南智丘。

    “这个时候他们不镇守营盘,跑回城来做什么?”宁悬流呢喃自语着,心中隐隐涌起一丝不妥当的感觉,有如一块重逾千斤的大石压在那儿,让他感到万分难受。

    赖临泽耳尖地听到了他的话,不无嘲讽地冷笑道:“嘿嘿,南智千户转瞬即至,届时宁千户当面盘问个水落石出就是。”

    宁悬流也不反驳,倒是躬身施礼道:“是,末将谨遵郡守大人号令,定要严加盘查所有出入清州城东门的队伍。来人啊,给我全面加强城防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擅自打开城门,违令者定斩不饶!”

    “是!”传令兵轰然应诺,转身跑下城楼去传令去了,徒留赖临泽无奈地狠狠瞪了宁悬流一眼,自顾自地拢着披风抵御起越来越重的寒气来。

    车队迅速逼近,南智丘越众而出,朗声道:“在下长津郡第一千人队千户南智丘,特奉郡守大人之命,押送一批新制箭矢回城复命,恭请守城的兄弟打开城门。”

    赖临泽一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戏谑地瞧了宁悬流一眼,就要下令大开城门。岂料却被后者抢了话头,向城下质问道:“呵呵,原来是南智兄啊!小弟灵光郡第二千人队千户宁悬流,特奉郡守大人之命,在此把守西门城防。”

    南智丘暗暗皱了皱眉头,心道:“糟糕,这小子可不好对付!”想归想表面上却若无其事道:“哦,是宁兄当值啊,那就好办了!我麾下的兄弟们都折腾了快两天一宿了,可否先开城门放我们进去,然后再行喝酒聊天啊?”

    宁悬流皮笑肉不笑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不过小弟有一事不明,想请南智兄指点迷津!我于半个时辰前听闻奴隶大营一阵骚乱,遂派遣了十二名侦骑前往查探却迄今未回。不知南智兄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南智丘心中骤然一紧,眼睛却愈发眯缝起来,淡然道:“哦,宁兄听到的恐怕是,那些粗鲁不堪的奴隶们由于能够吃到一顿饱饭所发出的欢呼雀跃声吧?至于您麾下的侦骑,小弟一个也未瞧见啊,不知是不是被东营盘的兄弟们留下吃酒了!”

    宁悬流阴森森地上下打量着南智丘,从那张镇定自若的脸容上,却找不到一丝慌乱和紧张的神色,同样是身经百战的将领,想要撬开对方的精神堤防实在是太难了。

    时间在难堪的静默中一点一点流逝,城下的麻衣武士们开始骚动起来,大有一种群情激愤之色。南智丘趁势发作道:“宁兄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请速速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不然小弟立刻掉头就走,从其他城门入城。届时郡守大人若要治我延误军机之罪,在下定要向你讨个公道!”

    宁悬流尚在犹豫不决,赖临泽却有点受不了了。除了寒冷刺骨的天气外,不想待会儿面对那位出名难缠的长津郡守石板井,也促成了他的抢先发布打开城门的命令。

    “嘎嘎嘎——”伴随着两扇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滚滚的车流一辆接着一辆有条不紊地驶入了清州城。这些运粮车体积远远超过普通马车,若以每辆可搭载一百二十石粮食计算,总重量将臻达六千石大关,当初运出清州城的就是这些数目。

    宁悬流幽幽地瞄着车轮的印记,恍惚间仿佛抓到了一丝线索,偏偏它又像泥鳅般总是逃脱着他的掌握。眼看着车队已经驶入大半,不经意地一抬头他猛然捕捉到了那个破绽,不禁声嘶力竭地吼叫道:“小心,车里有人!”

    凭借曾经担任过军需官的经验,他在最紧要关头,蓦然想起了装载箭矢和人员时,车轮印记的显著不同之处。瞬息间,整座清州城西门上下隶属灵光郡第二千人队的麻衣武士们统统都愣住了,他们疑惑不解地望向宁悬流,有的甚至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

    剧变陡生。

    “呼!”数十辆马车上,那一块块巨大的伪装用帆布不约而同地被高高掀起,随后数以千计的矫健身影从中车棚下窜射出来,手中疯狂挥舞着锋锐的刀斧,虎入羊群般杀向四周的敌人。促不及防下,城门附近的麻衣武士们统统在一个照面下就被砍翻在地,随即剁成了肉酱,更有甚者连敌人是谁都没看清楚就眼前一黑魂游地府了。

    一时半刻间,没人能够清楚分辨敌我,因为敌人的武器装备、穿着打扮皆与麻衣武士们一模一样,要在刀光剑影中一一区分开来简直难如登天。

    宁悬流气得暴跳如雷,连声下令道:“第一、二、三百人队去左面堵住甬道,第四、五、六百人队去右面守住塔楼,第七、八百人队射住阵脚,不要再顾忌城下的弟兄了。传令兵快敲警钟啊,你***还傻愣着在那儿干什么,找死啊!”

    一旁的赖临泽早被吓得魂不附体,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哪里还有半分片刻前颐指气使的模样。他只顾可怜兮兮扯着宁悬流的衣角,断断续续地道:“我们……我们现在……应该怎么……怎么办啊?”

    宁悬流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若非时下战况非常紧急,他真想马上拔刀干掉赖临泽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不过考虑到稳定军心的重要性,他强忍鄙夷和愤怒,镇定地道:“警钟一响,城内援军顷刻即到,郡守大人毋庸担心。”

    不过他说归说心底却一点把握都没有,看到城下那帮勇猛强壮的奴隶兵一个个悍不畏死拼命往上冲的架势,能否守住城楼还是一个未知数。更可怕的是,他们的武器装备一点都不比己方差劲,而阵势、武技、士气却莫不远远超越己方,人数也臻达整整六千名之多。

    正当清州城西门陷入一片混乱不堪的境地之时,城外突然传来“呜呜呜——”三声低沉雄浑的号角长鸣,接着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响起。

    眨眼间,从泥泞中,从土坑里,从水渠下,从山坡上……猛然站起一列列一行行的奴隶战士,他们疯狂呐喊着一个“杀!”字,玩命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冲向清州城西门。这些曾经满负屈辱的战士们黑压压地覆盖了整片城西平原,有如一道土褐色的滔天巨浪,把每一寸土地都塞得满满当当,其威势之盛简直所向披靡。

    城头众人顿时感到喉焦舌燥,恐惧的情绪紧紧攫抓住了他们脆弱的心灵,使其士气全丧,濒近于崩溃的边缘。这一刻,他们彻底忘记了昔日在奴隶兵们面前飞扬跋扈的身姿,只知道无论怎样欺凌都逆来顺受的奴隶兵们,现在变成了另一副完全陌生的模样,有如一群要将他们生吞活剥的洪荒猛兽般狰狞恐怖。

    宁悬流沉痛地瞥了一眼城外汹涌澎湃的兵潮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眸。一招棋差,满盘皆输,当赖临泽下令打开城门的一刻,这一战就已经万劫不复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逃脱乱刀分尸的命运。

    “该死的赖临泽,该杀的南智丘,该剐的奴隶兵……”宁悬流歇斯底里般低声嘶吼着,语音中充满了极度的懊悔和愤恨。“如果城门未失守,如果早一步觉察敌人的阴谋,如果不是一只超级菜鸟当权……”无数个可能性在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盘旋飞舞着,快要将他折磨得疯掉了。

    忽然,他听到身后一个软弱无比的声音,嗫嚅地道:“宁千户,我们……我们逃跑吧!”

    宁悬流闻言旋风般转过身来,恰见赖临泽吓得面如土色,两腿像弹棉花似的不住打颤,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锵然擎出腰刀恶狠狠地刺向他的心脏。赖临泽怎都未想到一直对他唯唯诺诺的奴才,胆敢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躲闪不及下立时被一刀了帐。

    “啊——”伴随着他凄厉绵长的惨叫声,目睹此景的守城城灵光郡士兵们,精神堤防终于彻底崩溃了。因为他们在窥见到郡守被千户刺杀,这种荒谬绝伦的景像出现的同时,也发现了城下漫无边际的敌人,正铺天盖地地掩杀过来。

    刹时间,原本就危如累卵的西门防线,马上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般引起连锁反应,一个接着一个地倾塌于无形之中了。兵败如山倒,没有人能阻止士兵们的恐慌性溃逃,包括一直以来都极受他们爱戴的千户宁悬流也无法力挽狂澜,阻止事态继续恶化。在宰掉赖临泽这块绊脚石的同时,他亦丧失了士兵们最基本的信任感,沦为与南智丘同级的内奸和叛逆的代名词了。

    “不要逃,不要逃……你们***给老子站住,去守城,我们的援兵马上就到了!”宁悬流徒劳地叱骂和劝阻着逃兵,可眼下这等兵荒马乱的时节,谁又有兴趣听他瞎掰什么呢?无可奈何下,他毅然挥动腰刀干净利索地宰掉了跑在最前方的三名士兵。宁悬流打算靠杀戮来阻止一下颓势,哪怕只能阻止一小会儿也好,因为只要能够多抵抗一刻,这些人的生命就也将多延续一分。

    可惜没有人明白他的苦心,被阻挠的士兵们在鲜血刺激下更是杀红了眼,他们纷纷舞动长刀劈砍向逆流而上的宁悬流。哪管后者武功高强,也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在汹涌澎湃的人潮中,在数百柄战刀无孔不入的斩刺下,浑身浴血奋战不休,最后颓然倒地。

    宁悬流死后犹然怒目圆睁,冷眼旁观着溃逃中的士兵们。他看着他们在不听自己劝告下,惨遭随后掩杀而来的“光头佬”们鸡鸭般宰割着。那完全是一边倒的大屠杀,鲜血遍染整座西城,并顺着城墙和甬道潺潺流下,看起来就像一张血泪斑斑的巨大脸谱,充满了悲伧无奈的情绪。

    当战斗暂时告一段落,南智丘意兴阑珊地缓缓登上西城楼指挥塔的时候,不由得心底五味杂陈,连自己都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曾几何时,他做梦也未想过会以叛军的身份,残酷地杀戮昔日的战友,并在事后践踏着他们的鲜血一步步走上城楼。可是这一切就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里突然发生了,那么意外,那么猛烈,没有留给他哪怕是一丝一毫准备承受的时间。

    观瞧着城下一队队奴隶兵们在集结、整合、并布署新的作战目标,他才幡然醒悟地呢喃道:“原来这就是战争,而且才刚刚开始呢!是的,我们不过攻克西城门罢了,敌人的主力依然毫无损伤地驻扎城内,所以战争必须继续下去,无论谁都不能无法逃避的!”言罢他忽然又为“我们”和“敌人”,这两个倏然转换位置的字眼儿沉思起来。

    正午的清州城战云密布,在西门被攻克后,却万分意外地陷入了短暂的休憩状态。因为双方都在等待最佳的作战时机,只不过一方士气如虹,另一方却胆战心惊而已。

    这一刻,所有人都已刀剑出鞘、箭拔弩张,默默感受着大战前最紧张的气氛。

    暴风雨即将来临。

    两侧的海岸线像两条细长的臂膀向左右斜伸出去,又像是大鹏展开的双翅,飞在云雾里翱翔。港湾外面的两个小岛犹如乌龟和螃蟹在那里斗法,岛上不知有什么,远远地望去,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使人产生一种幻想,希望能长出翅膀来,飞到那里去看看。

    此刻巨鲲湾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岸边渺无人烟,只有蓝色的海水拍击着岛岸,给岸线镶上了一圈白沫组成的边。
第十七卷 蚕食 第四章 天壤
    我、莫琼瑶、索佩罗和数十名陆战团长,怔怔地伫立在“纵横号”的五层舰桥上,目瞪口呆地遥看着远处壮观无比的景象。

    绕过岛边一座突出的石崖,眼前赫然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桅杆组成的茂密森林,那是数以百计的大、中型三桅方帆战船的标记,它们静悄悄地停泊在港湾内,无声无息地恍若一支沉睡中的幽灵舰队。

    各人都有点紧张,索佩罗惊呼道:“我的娘啊,四郡联军真是下了血本了,这里停靠着足足十二艘‘狂鲨’级大型战舰,一百八十多艘‘海豚’式中型战舰呢!我看他们是把全部家当都转移到清州郡来啦!主公果然神机妙算,竟然能够预料到敌舰停泊的确切位置,索佩罗佩服得五体投地。”末了那句话语里充满了诚恳无比的意味,显出这位七海舰队的著名骁将,这一刻真的是彻底服输了,甚至连一点点较量的潜意识都消失殆尽。

    我瞅着索佩罗面上有点尴尬的表情,淡然道:“其实本王也是随便猜猜而已!试想整整十四万人马若从陆路侵入清州郡,哪怕是瞎子聋子都会知晓的,必然难以逃脱守军的耳目。所以,这种情况下,海路将是他们的唯一选择。再根据地理位置分析,只有三嘉郡的领地比邻清州郡,可以迅速杀奔主战场,故除它之外,其余三郡都必须通过海路行军才能达到兵贵神速,不打草惊蛇的目的。”

    莫琼瑶微笑道:“不错,只要推断出以上几点,敌舰聚集之处就呼之欲出了——巨鲲湾。因为除了清州港之外,乾罗左角最适合停泊船只的深水港只剩下此地了,不是吗?”

    此言一出,诸人眼眸中皆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色,并由衷地钦佩起柳、莫二人的智计来。霎时间,五层舰桥上静得坠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和莫琼瑶身上,等待号令。

    我极目望去,背后是怒涛汹涌的高唐海,在满天乌云下波澜起伏,眼前是无遮无拦的清州城,有如被凌辱中衣不遮体的女子般瑟瑟颤抖着。不知不觉间,一股凌云壮志悄然从心底升起,我意态豪雄地环顾群雄一眼,沉声道:“我命令,现在起立刻执行‘雀巢’行动!”

    “是!”诸人轰然应诺,随即井然有序地离开了舰桥,急忙赶赴各自隶属的舰只。

    不一会儿,二十五艘大型战舰上缓缓垂下足足超逾四百艘的登陆艇,黑压压地逼近了海岸两翼。很快艇上那两万名装备精良的陆战士兵就兵分两路,一路“水鬼”悄无声息地潜游向敌舰停泊地,另一路“黒鳄”神出鬼没地冲向码头。

    莫琼瑶通过魔镜观察了片刻后,不禁哂道:“嘿,我们有点小题大做了!轻矦你看,他们根本全无戒备,俨然就像一座不设防的城市般稀松平常。我敢打赌,这一役从开始到结束,根本永不上半个时辰哩!”

    我笑盈盈地道:“那是因为敌人把全部兵力都撤回城内布防了。毕竟他们先前对奴隶大暴动的危害性严重估计不足,以为依然能够像往昔般用区区数千人即可摆平麻烦。如今悔之晚矣,倒是平白送给我们一个大便宜。嘻嘻,这数百艘战船怎都可换得一大批粮食和金币了吧!”

    莫琼瑶微微一愣,问道:“你想卖掉它们吗?”

    我神态从容,微笑道:“不错,我确实有此打算。若要成功安抚这批奴隶大军,必须得有充足的金币和粮食做后盾,我们带来的那点儿钱粮显然是不够用的。另外乾罗岛素有不毛之地的美誉,就地取材恐怕也只能搞到这些战舰了。”

    莫琼瑶美目由战场转到我的脸上,娇笑道:“难道你忘记了四郡郡守都是当地的土财主了吗?他们可统统都是富得流油的家伙啊!”

    我无可奈何地摇头道:“问题是在抵达他们的老巢搜刮财宝之前,我们必须扛过八旗老鬼的四万名赤眉军强攻啊!不过我可不想让纵横舰队插手这件事,发生哪怕仅仅一个人的伤亡,必须得由奴隶大军自己搞定。”

    莫琼瑶难以置信地瞅着我,惊讶道:“啊,你说什么啊?居然要凭一群装备一塌糊涂的乌合之众,去对抗乾罗第一劲旅赤眉军?那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哩!”

    我冷哼一声,眸中猝然亮起两道厉芒,冷酷无情地道:“我们没有责任和义务抚养一群窝囊废,南疆军也不需要一支乌合之众组成的垃圾部队。更重要的是,麦哲伦家族的军队随时都会出现,我们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训练一支合格的军队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剑与火去自然劣汰,用战场来检验到底谁够资格享受铁血军人的待遇啦!”

    “轰隆!”一个惊天裂空的闪雷后,暴雨倾盆洒下。

    我幽幽凉凉地望着迷茫的天空,任凭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身上,也不运功抵御,径自呢喃自语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柳轻矦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只是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罢了。琼瑶,希望你能理解我!”

    莫琼瑶哑口无言地望着我,粉嫩无匹的娇颜蓦然一片苍白,惨笑道:“我不知道,也许女人真的不适合参予这种残酷无比的政治斗争吧!唉,今后的事情都由你做主吧!我再也不想听到任何与阴谋诡计相关的东西了,我真的受够啦!”

    狂风骤雨中的舰桥上,莫琼瑶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显得非常凄美和无助。

    我心中一痛,赶紧抢步上前搂住了她柔软无匹的腰肢,温言软语道:“琼瑶,相信你的夫君我吧!柳轻矦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鬼神,无愧于亲朋,无愧于部属,更加无愧于你——我最挚爱小娇妻。”

    “嗯!”莫琼瑶凝视了我良久,骤然轻伸玉臂紧紧地搂抱住我粗壮的脖子,疯狂地寻找起我炽热的嘴唇来。

    乾罗岛的噩梦,终于由这一吻开始了。

    暴雨不分丝缕,像整块幕布沉重地降落大地,白昼也变得有如午夜般漆黑一片。风把雨和水搅拌在一起,像密集的子弹般噼噼啪啪地射来,打在人的脸上身上像针刺一般痛,砸在地上亦射起无数的箭头,屋顶上也落下万千条瀑布一泻如注。

    尽管天威肆虐至如此地步,清州城内的大街小巷仍打得热火朝天。

    在南智丘率领下,一支整编“光头师”恍若一柄犀利无匹的匕首,恶狠狠地刺入了四郡联军阵内,肆无忌惮地绞杀和收割着敌人的性命。在这群近万名亡命之徒身后,是一群群铺天盖地的奴隶兵,他们悍不畏死地挥舞着刀剑枪斧倾轧而来,所过之处均是鸡犬不留,尽情宣泄着强忍了数千年的悲愤和怒火。

    在城中心暂充指挥塔的钟楼上,马塔德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背脊冷飕飕地,浑身如坠冰窖般难受无比。他嗫嚅道:“我的天啊,这帮陷入疯狂状态的士兵,还是那些猪狗不如的奴隶兵吗?是谁……是谁让这群沉默的绵羊,变成了铁胆雄狮啊!”言罢浑身肥肉都哆嗦成了一个,牙齿更是不由自主地磕碰个不停。

    石板井也脸容惨变,却仍能勉勉强强地稳住心神,阴森森道:“据我观察……他们的行动分工明确、秩序井然,背后定有一名擅长组织和策划的高手在操纵一切。如果我们能够干掉那十恶不赦的混蛋,这些人在群龙无首之下,定然不战自溃。”

    听完两名同僚的话,洪戈尔心底为之啼笑皆非,表面神色却无忧无喜,目光利如锋刃般紧盯着战场,沉声道:“二位大人言之有理,看来只要宰掉那名领导者,这群乌合之众定然溃败无疑。不知您两位谁愿意去执行这项‘简单’之极的任务啊?”

    一瞬间,马、石二人皆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去宰杀位于敌人大后方的领军人物,那简直就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嘛,白痴才去呢!

    洪戈尔充满鄙夷地瞥了两人一眼,冷冷地道:“这一役敌我间力量和士气相差太过悬殊,我方已没有半点获胜的把握,唯有先从巨鲲湾撤到海上,再通知八旗大人前来支援方是正理。二位意下如何啊?”

    “啊……你说什么?”马塔德立时呆若木鸡,而石板井也小眼睛滴溜乱转,心中盘算起这笔烂帐来。

    当初闻听隶属赖临泽的灵光郡部队丢掉西城的时候,他们两人均调遣镇守东门和南门的两股嫡系部队第一时间赶到,打算吞并赖家的地盘攫取利益。那时洪戈尔就有意无意地姗姗来迟,表现得一点都不热衷,两人还以为他是装模做样,现在局势明朗才发觉吃亏的反倒是自己。因为如今两人身边除了五百人的警卫队之外,其余人马统统投入到了西城防御战的泥潭内,在赖家的另外三支千人队消耗殆尽以后,他们的本部人马根本就被纠缠着动弹不得。若此时撤退,他们必将血本无归啊!

    洪戈尔笑眯眯地再次提醒道:“二位若打算继续留守此地,那小弟可就先走一步啦!至于城外的船舶,我定会派人精心看管的,二位准备撤退时绝对不会出半点差池哩!”

    石马二人暗暗诅咒着洪戈尔十八代祖宗中的所有女性亲属,脸上却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连声否认道:“不不不……我们打算和您一起撤退。是的,一个暂时的战略性撤退,那可是为了将来的大反攻做准备啊!”

    他们厚颜无耻地说着,就好像逃跑是一件比获得胜利更光荣万分的事情似的,而且在洪戈尔咀嚼话意的时候,已经用人类难以想象的惊人高速,嗖嗖两声消失在楼梯口了。

    “杀啊!”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骤然于近在咫尺处响起。洪戈尔扭头望去,但见“光头师”的一个千人队赫然突破了麻衣武士们布置的层层堡垒,出现在了中心大街上。再进一步,就是充当指挥塔的钟楼了。洪戈尔心知大势已去,再也不敢做片刻停留,匆匆如丧家之犬般跑向北门。一股四千人的精锐麻衣武士,紧紧地跟在郡守大人身后,撤出了风雨飘摇的清州城。

    不一会儿,城内的呐喊和搏杀就渐渐没落,终于渺无声息了。

    仅仅相隔十数年后,在高唐八岛上威名赫赫的“绿林军”,就再次复活并且占领了一座郡级城市,这象征着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奴隶翻身作主的时代即将开始了。

    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了,直有卷天席地之势。

    偶尔猝亮的青白色闪电,照得城内街道上猩红一片,满眼都是残肢断体和破刀烂铠,污水搅拌着鲜血永无休止地流淌向下水道,整个场景有如修罗地狱般凄惨和酷厉。

    一队队奴隶士兵正在紧锣密鼓地打扫战场,他们的搜索重点除了活口就是完好无损的铠甲和兵器。前者是杀无赦,后者是扒无赦,片刻后大街上到处充斥着赤条条的惨白色尸体来,愈发显得战争冷酷无情起来,人命甚至比牲口更加廉价,死后也无法保留基本的尊严。

    西门渡卓立在钟楼顶层刚刚还是洪戈尔占据的位置上,熟视无睹地瞅着这充满血腥的一幕,却感觉恍若吃饭喝茶般稀松平常。过了一会儿,他双睛精光灼灼地盯着虚空中某一焦点上,表情似笑非笑,头也不回地问道:“报告一下敌我伤亡情况!”

    “是!”在他身后默默伫立的十数名统领中,一名整个人像以钢筋架成般结实坚韧的汉子越众而出,恭恭敬敬地道:“启禀总统领大人得知,斯役我军共阵亡三千七百四十二人,重伤六百九十八人,轻伤无数。敌军的伤亡如下:隶属灵光郡的麻衣武士全军覆没,其中包括郡守赖临泽阵亡;长津郡和三嘉郡的兵力皆损失九成以上,郡守石板井和马塔德仅仅各带一支约五百人的警卫队逃走;至于尉砧郡的部队,由始至终我们都未瞧见一名士兵出现过。”

    西门渡冷笑一声道:“嘿嘿,想不到洪戈尔还算个人物,此情此景下犹能全身而退,很不简单啊!蒯统领,是南智丘在率领‘光头师’继续追击敌人吗?”

    蒯桓躬身禀报道:“是的,总统领大人!南智统领在破城后一直率队衔尾追杀着敌军,此刻正赶赴巨鲲湾一带。他们在沿途遭到了隶属尉砧郡麾下的麻衣武士们的激烈抵抗,伤亡比较严重,已经请求我们派遣援兵前往支援了。”

    西门渡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悠然闲逸道:“南智丘确是一员虎将,我西门渡果然没有看错他。嗯,蒯统领,我命令你统辖各部人马留守清州城,继续休整和安抚百姓,本座要亲率‘虎豹营’前去助南智统领一臂之力。”

    十数名统领们立刻识趣地齐声喊道:“我等预祝总统领大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杀得那帮贵族老爷落花流水,扬我绿林浩荡军威!”

    划破长空的闪电过后,是一声接着一声的炸雷,暴雨哗哗地下着,像有千针万线,把天地密密集集地缝合起来,淋得麻衣武士们如一只只落汤鸡,在泥泞中狼狈不堪地腾挪前进着。背后数十丈外是紧追不舍“光头师”,一柄柄雪亮的刀斧愈发加快了他们逃亡的脚步。

    眼前不远处即是密密麻麻的战舰编队,那可是企盼很久的生还希望,当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麻衣武士们看到那一点点影影绰绰的***之际,竟然奇迹般恢复了体力,以超逾刚才数倍的速度,连滚带爬的飞快跑向岸边。

    一路上什么武器、铠甲、粮袋、珠宝……所有能够加载负重的东西,统统都被弃之不顾了。每个人都忘记了尊卑、忘记了长官、忘记了同伴朋友,只知道争先恐后地涌向战舰。渐渐地战舰投下的阴影越来越大,人影也显得越来越渺小,生存的希望随之也越来越真实可靠了……

    便在此时,一个平淡冰冷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并迅速地传遍四面八方:“进攻!”

    话音才落,梯形战舰编队里倏然飞出成千上万的落石,每块落石皆大如磨盘,重量超逾数百斤,刹那间遮蔽了漫天风雨,没头没脑地向敌群扑去。这一轮突袭厉害异常,因为投石器均属“狂鲨”级大型战舰的制式装备,加上雨急风狂中对空能见度极低,麻衣武士们就是想躲也不知道应该躲向哪里。

    这些落石的本身重量加上惯性超逾千斤,岂是脆弱的武士刀和轻薄的硬皮铠所能抵挡的,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麻衣武士们纷纷被砸成了肉饼。最倒霉的是着急上船的那些人,他们绝大多数属于石板井和马塔德的部下,而且统统站在射程范围内,猝不及防下,这一轮打击几乎令他们全军覆没,仅以数十人身免,却也个个被吓得魂飞天外。

    他们被打懵了,彻底搞不清楚状况了,为什么接应舰队会反戈相向,断绝掉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人群中侥幸躲过落石雨的马塔德歇斯底里地尖声喊道:“你……你们想造反吗?本官是马塔德,尊贵的帝国二等伯爵,三嘉郡守备大人,我要把你们这群胆大包天的混蛋们……”

    “蓬!”地一声闷响,马塔德的脑袋倏然被炸得支离破碎,肥胖蠢笨的身躯直挺挺地仰天摔倒在地,好像到死都不相信敌人已经不知不觉地占领了全部战舰的事实。

    转眼间,蓬蓬蓬的闷响连成一片,一幕幕铺天盖地的乌芒参杂在暴风雨中拼命地倾泻向敌群。中箭者根本连惨叫和呻吟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撕裂成了一堆堆谁也认不出来的碎烂肉片。

    第二轮箭雨比第一轮落石要更可怕十倍百倍千倍,不论是密度、射程、命中率都远远超逾了后者。这轮死亡光雨持续的时间不足短短三百息,可是造成的危害却遍布了岸边方圆二里的每个角落,但凡进入该范围者不论人畜皆十死无生,尸骨无存。

    南智丘率领的“光头师”愣住了,洪戈尔率领的麻衣武士残部也愣住了,所有人都停止了无谓的杀戮,呆若木鸡地瞅着那黒暗中的数百艘战舰,眼眸里流露出最恐惧的神色。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投降……我投降了……”一名目睹惨状的麻衣武士,发疯似的哭嚎着,“当啷!”一声抛弃了手中的武器,有如一滩烂泥般跪倒在沙滩上。仿佛一个连锁反应,其他麻衣武士们受到感染般一个个接二连三地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也相继跪倒在了沙滩上。他们的表情皆惶恐不安,哪里还有半点高唐武士独有的强大斗志可言?

    洪戈尔难以置信地瞅着这一幕荒唐闹剧,半晌才幡然省悟过来,拼命挥舞着腰刀喝道:“快起来,你们这帮蠢货,难道以为投降就可以活命了吗?那群魔鬼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可是部属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一个个木然地瞪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小丑,或者是一个狂蹦乱跳的蚂蚱。面对几乎是人力不可抗拒的威势,麻衣武士们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们选择了放弃一切抵抗,静静地等待着那群未知和强大的敌人裁决,因为那也许是仅有的一线生存机会。

    南智丘努力咽了一口唾沫,沙哑地道:“全体退后五百步!”言罢率先向后退却。这是自他指挥“光头师”以来,发布的第一个撤退命令。奴隶兵们茫然听从着,一队队秩序井然地向后走去,顷刻间留出了一大片空旷的缓冲区域。

    战场上所有人皆鸦雀无声,仿佛心头压抑着一块块重逾万均的巨石,唯有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依旧肆虐不休,无形中给战船上那些神秘的敌人更增添了千百倍的威势。

    岛外两百多艘大中型战舰雁翅形排开,像一张天罗地网般将海岸线合围。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战略战术,既有纵深又层次鲜明,绝对可让敌人进攻时难受到极点。

    要知乾罗岛沿岸线路绵长,通常只要有一个地方被突破,整条防御阵线就会完全崩溃,唯有傻瓜才会摊薄阵营作出全面封锁。但是这一次敌人却有恃无恐,因为他们拥有庞大规模的战舰编队,以及深蓝大陆最犀利的远程武器做后盾。反观“绿林军”装备简陋不说,更被前一轮歼灭战吓得士气全无,这一仗根本不用打就已分出胜负输赢了。

    南智丘想到这里,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正要下令全线撤退返回清州城,耳畔突然传来一阵阵密集又急促的脚步声。

    霎时间,从本阵后方的风雨里,竟蓦然冒出了一群群披坚执锐的奴隶士兵。令人瞩目的是,他们身上的硬皮铠均撤掉了双臂护甲,浑厚结实的手掌里盈握着一柄柄重量惊人的厚背鬼头大刀,那一道道蜿蜒崎岖的血色锋芒,在朦胧的水影里浸泡出一丝丝清冷的光辉,显得分外煞气逼人。

    刀凶人更凶,这些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战士们,一个个目光寒冽眼神冰冷,尤其是看人的时候,就像看待一只待宰的羔羊般冷酷无情,想来下手时也绝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

    南智丘眉峰一挑,心底的忐忑倏地平静下来。因为他知道只要这支王牌近卫军——“虎豹营”出现的地方,“绿林王”西门渡就必在左近,而眼前这枚烫手的山芋,也正好找到了可供处理的对象。

    “咚!咚!咚!”二十四记巨鼓声响过,“虎豹营”整整一万名精锐士兵已经全部各据各位,与“光头师”有如两把梳子般天衣无缝地咬合到了一处,构成了一道长逾六百尺,厚逾二百尺的密集冲锋阵势。得到大批增援后,“光头师”的亡命之徒们顿时士气大振,一个个摩拳擦掌地等待总攻击的命令。

    南智丘目睹此景不禁暗呼不妙,赶紧朝着中军方向挤去,他要阻止霸气十足的新东家在一时冲动下,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此时,西门渡正被近百名特别强壮的铁卫簇拥着排众而出,走至战阵最前沿,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怒海中岿然不动的敌方战舰群。

    “末将参见总统领大人!”南智丘跑得气喘吁吁地躬身施礼道。

    西门渡视若不见地一扬下颔,翘向身前不远处跪倒一片的麻衣武士们和数以千计的残肢尸体,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南智丘连忙把战况的来龙去脉,用最简练的语言概括出来,遂在略微犹豫片刻之后,又将镇守西门时午夜的遭遇战也补充了进来。

    西门渡不动声色地听完,眼眸中猝然闪过一道精芒,良久地陷入沉思中不言不语。

    就在此时,一把重金属般铿锵不绝的声音响起:“对面军中不知哪位主事,本王有要事协商,可否借一步说话呢?”这寥寥数语顷刻间就浩浩荡荡地传遍了整片海域,震得在场所有人的耳膜都如针刺般疼痛难忍,即使不想听用双手堵上耳朵,也难逃被强迫聆听的厄运。

    西门渡首当其冲,被震得腾腾腾连退七步这才站稳脚跟,不由得脸上勃然变色,心底的惊骇难以用语言形容。来不及察看因要企图搀扶他,而被震得萎然倒地的四名铁卫,他一边运气调息着汹涌澎湃的血气,一边暗暗忖道:“我的娘啊,此人功力深不可测,若他亲自出手的话,‘绿林军’中包括我在内,恐怕都难是他三合之将啊!操他***熊,这小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啊!”

    西门渡勉强咽下在众属下面前丢脸的那口窝囊气,倏然仰天长笑道:“我乃‘绿林军’总统领西门渡,尊驾有何要事说来便是,不管文斗还是武斗,本座统统接着就是。不过本座手下素来不死无名之辈,你最好说出姓名来历以免误伤。”

    这番话表面上说得豪气干云,其实背后留着很大的余地,根本就是全权交由对方决定是战是和之意。在敌人实力不明朗的情况下,这无疑是最佳的应对策略了。

    “哈哈哈——”一阵睥睨天下的长笑声,压过滚滚焦雷和惊涛骇浪,也以压倒性优势遏制了西门渡的豪笑,悠闲写意地道:“本王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总统领大人是否愿意与我喝茶聊天,畅谈心事。时间地点嘛,就一概由您决定好了,会面时,本王只带五十人参加吧!”

    战场上的人停止了呼吸,只有数万颗紧张又忐忑的心脏在跳动。虽然素未谋面,但是那名神秘男子言辞中透露出的那股盖世霸气,已经永远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名战士心中,再也无法抹去。

    西门渡不由得心中又惊又怒,他惊的是敌人的有恃无恐和胆大包天,怒的是自己的胆小怯懦和拙嘴笨舌。从开始对话起,那个可恶的家伙就牢牢控制了主动权,有如一名炉火纯青的剑客,用一招招沛莫能御的剑式,一步步把他逼到了悬崖尽头,根本不留一星半点的退路。而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初生婴儿般只能任其摆布,却偏偏又无可奈何。那种窝囊劲儿,是他起事以来首次遭遇到的,哪管当年与“大将军”金破天决战库州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般狼狈不堪。

    “呼!”西门渡缓缓地做了一次深呼吸,重重地踏前七步,目光毫不畏惧地盯向舰队方向,朗声道:“既然如此,本座就在清州城中心大街上的养生阁三楼准备好一桌美酒佳肴,随时恭候阁下大驾光临喽!”

    “一言为定!”那名神秘男子斩钉截铁般说完,声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由始至终数百艘战舰上不曾出现过半点杂音,俨然透露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纪律性。

    西门渡恨恨地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全军撤退,回清州城!”伴随着他的命令,一队队奴隶士兵秩序井然地离开了这片令人心胆俱裂的海岸线,赶赴大本营清州城。

    蓦然间,一阵悲绝人寰的惨嚎声响起,众人扭头一看不由得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见战场上的那群俘虏们,人人都浑身千疮百孔,血水正如千万道喷泉般疯狂涌出。更有甚者,头碎腰折四肢寸段,再不复半点人形。整整二千多名俘虏在眨眼间就被密密麻麻的箭雨解决得半个不剩了,事前没有半点征兆,事后更无一个活口,这等雷霆手段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不过最可怕的却是另一幕场景,整整六十排锋利无比的四尺短矛,齐刷刷地插在“绿林军”刚刚站立过的地方,构成一座矛与矛前后左右间隔完全一模一样的方阵,没有一根短矛超前,也没有一根短矛滞后,就像事先丈量好了一根一根用手插进去的一般精确无误。

    这明显是一个下马威,西门渡惊怒之余,也暗暗在心中庆幸着,如果对方心怀歹意,恐怕这批短矛的射程绝对不会仅仅控制在无害的范围之内,那将会酿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呀!

    雨线扯地连天地垂落,一副无休无止的架势,地上污水横流,化作一条条灰暗昏黄的小河。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个静谧和暴虐完美融合到一起的水世界里,无论巨鲲湾还是清州城,都不能例外地承受着这场百年罕见的特大暴风雨的洗礼。

    高唐八岛上的人们也概莫能外,只不过他们要承受的“暴风雨”更多更广更狂躁而已,可惜的是,谁都无法逃避这场宿命的安排。

    在清州城,养生阁是最具规模的大酒楼,若非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和富商巨贾,一般人绝对支付不起那昂贵无比的酒资。该楼位于城内中心大街的北端,附近皆是妓院、赌场、钱庄、商号等高消费场所,堪称是店铺林立,笙歌处处,若非现在处于战时宵禁状态,将不分昼夜永远都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此时正是掌灯时分,养生阁***通明,却看不到任何一名客人,倒是街头巷尾、阴影角落里处处埋伏着披坚执锐的彪悍战士,神情紧张地盯着楼上。

    在阁内最高的第三层一个特别华丽的大包厢内,四人面对面分坐两席,一边享用着精致茶点,一边小心谨慎地打着哈哈。近窗主席上端坐的正是“绿林军”正副总统领西门渡和蒯桓,另一方是我和莫琼瑶,此外室内再无旁人,随行护卫的龙之息、安德鲁、以及数十名“九曜卫”则统统等候在一楼大厅内。

    西门渡初见我们的时候,表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不过那一瞬间的震惊,却逃不脱我无所不在的精神探测。倒是一旁的蒯桓不动声色地问道:“敢问楼下那群身披黒袍,腰插双刀的骑士,可否就是昔日名震天下的‘九曜卫’呢?”

    此言一出,不禁让我立刻对他刮目相看,想来西门渡也是因为看穿了他们的身份来历,这才显出惊异神色的吧!

    我哈哈大笑道:“蒯兄真不愧是‘绿林军’副总统领,果然目光如炬。不错,他们正是‘九曜卫’。”这番话本来是应该由莫琼瑶回答的,因为“九曜卫”乃是她麾下等闲连我都调动不了的嫡系高手,不过为显示一家之主的领袖风范,只好由我逾矩代劳了。

    西门渡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双目精光烁烁地盯着莫琼瑶,沉声问道:“西门渡斗胆请问芳驾尊姓大名?”

    莫琼瑶优雅从容地道:“西门总统领不必客套,小女子就是莫琼瑶!”

    “啊!”虽然早猜到她的来历,但是听到人家亲口承认,西门渡和蒯桓二人仍忍不住大吃一惊。要知莫琼瑶除尊贵无比的高唐帝国皇位唯一合法继承人的身份外,还是“海神”轩辕天之痕的嫡传弟子和“七海盗盟”代总盟主,如今不论在高唐还是深蓝大陆,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何况民间还传说她和近年来迅速崛起的风云帝国绝代名将柳轻矦过从甚密,在无形中更增添了此女说话的分量。

    蒯桓不失时机地追问道:“那这位是——”

    我淡淡一笑,悠闲写意道:“小弟柳轻矦,见过二位总统领大人。”

    此言一处,西门渡和蒯桓顿时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西门渡苦笑道:“本座居然能在乾罗岛这种穷乡僻壤的孤岛上,得见二位当世翘楚,真乃三生有幸啊!”

    蒯桓接下话茬,非常默契地继续说道:“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呢?”

    我轻描淡写地道:“说到指教,小弟可不敢当,就是有点事情想和西门总统领商量一下罢了!”

    西门渡不动声色地道:“愿闻其详!”

    我瞅了一眼蒯桓,见他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遂郑重地道:“我想请‘绿林军’全体加入高唐帝国讨逆军,并接受正规训练和整编,为统一高唐八岛,还黎民百姓一个幸福家园而努力。”

    ps:祝大家节日快乐!解禁更新将继续很长一段时间……
第十七卷 蚕食 第五章 谈判
    西门渡听罢霍然动容,双睛阴晴不定地闪烁,似乎颇感意外,并在积极寻思对策。

    相反蒯桓却异常冷静,淡淡地反问道:“阁下是打算招安吗?不知是以何方名义呢?”这句话问的非常巧妙,因为高唐帝国已经名存实亡,掌握实权者统统是各郡郡守,若说以高唐帝国名义的话,显然是特别苍白无力的。

    莫琼瑶美目由西门渡飘向对座的蒯桓,正容道:“不是招安,是加入。我莫琼瑶从来没把奴隶起义军当做大逆不道的反贼,而对二位寻求自由,解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英雄人物,小女子也是非常钦佩的。此番有幸得见,故才贸然提出合并事宜,倒是琼瑶显得有些唐突了,不过确属诚心诚意,请二位仔细考虑后答复于我。”

    蒯桓心念电转,遂与西门渡面面相觑,眼神碰触之际,不知互相传递了多少信息。

    片刻后,西门渡沉声道:“殿下过誉了!我等不过是一群山民草寇,怎敢接受您如此厚爱呢?再说就算我们俩答应了您的要求,可是帐下万千兄弟恐怕也不会答应的,说到底谁愿意再次成为奴隶任人欺凌,做牛做马呢?”

    我连忙否认道:“非也非也,我想二位的理解有些偏差,可否看过此诏后,再做论断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诏书,递交西门渡。

    西门渡脸上露出一丝好奇神色,缓缓打开诏书阅览起来。他的表情随着诏书的内容渐渐变得越来越庄重,越来越严肃。等他仔细地看完全文后,遂转手递给蒯桓,结果后者看罢更是脸色大变,情绪激动不已。

    西门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问道:“诏书上所言当真要施行吗?二位可曾想过后果,那可是要得罪高唐八岛上所有贵族的举措啊!届时贵族联军压境,又要如何应对呢?”

    莫琼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字道:“这封诏书是由我亲自拟定的‘奴隶解放宣言’草本,暂时包括四大条二十二款,以后还会有大量的修改和补充。我谨以菊花王朝唯一合法继承人的身份保证,以莫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发誓,这些条款定将分毫不差地全部实施。至于后果我也想过,若能以得罪全体贵族为代价,换得高唐八岛上奴隶制度彻底消失,黎民百姓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的话,我莫琼瑶甘愿冒这天下之大不韪,承担一切责任和后果。”

    我在一旁补充道:“至于西门总统领所说的贵族联军,柳某保证他们来得去不得就是。”这句话说得特别轻松,但是西门渡和蒯桓却谁都不敢当做儿戏,连天下第一铁军恺撒皇家舰队都全军覆没于袍哥之战了,我再狂妄都有足够本钱,并给别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房内陷入了一阵无言的沉默中,谁都不再说话。西门渡和蒯桓显是在仔细掂量各种后果和可能性,我和莫琼瑶则信心十足地等待着他们的满意答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西门渡深望着我的眼睛,淡然自若道:“不知我‘绿林军’加入后,能够得到什么待遇?”话音才落,蒯桓也略微紧张地望向我,显然特别注重我的答复。一瞬间,我掌握到了个中关键,原来起义军领袖也会考虑到自身利益的,这一点不管是谁都不能免俗。

    我微笑道:“呵呵,这一点我可说了不算,那得看皇太女殿下的旨意啦!”表面上我仿佛在开玩笑地推脱着,实际这么做却至关重要。因为我的身份在高唐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只能隐居幕后,日后台前的工作都要由莫琼瑶亲自主持,毕竟人家才是菊花王朝的正统继承人,在高唐八岛上行事也名正言顺不是!

    莫琼瑶立刻会意,正容道:“新高唐帝国的政治、军事、经济方面都将有重大变革,个中详细条款,本殿均想以风云帝国的现行制度为样版,在略作调整后,以符合高唐八岛现有国情的模式执行。具体讲到军事制度嘛,就采取五十人为一队,十队为一营,四营为一团,五团为一师,五师为一军,四军为一集团军的编制,按照军功大小分封官爵。现在属于创建初期,二位以及麾下军官,将直接被授予与兵力相称的官职和爵位,就不知现有兵员多少,战斗力又如何呢?”

    西门渡皱皱眉头没说话,蒯桓知机地道:“四郡联军中奴隶兵总数约合十二万人,在经过灾难、疾病、饥饿、战争的洗礼后,迄今为止仍剩十万多人,我想足以整编成两支风云军团有余了。至于说士兵的战斗力,那是有目共睹的嘛!即使以四郡正规军的实力,对我们‘绿林军’来说也几乎是不堪一击的。”

    我心下莞尔,不禁暗忖道:“好你个蒯桓,你倒是真敢夸夸其谈啊!击败了区区一支腐败无能的贵族联军,就想用充斥着老弱病残的十万奴隶兵整编成两支风云军团,那根本是在滥竽充数嘛!”不过话虽如此,我却不便直接道破对方底牌,因为那显是违反游戏规则的行为,并将直接导致这场谈判破裂。

    一念及此,我好整以暇地道:“蒯兄所言极是,小弟心中深以为然,试问昔日高唐八岛上谁不知道‘绿林军’的赫赫威名啊!故轻矦窃以为凭借‘绿林军’的强悍实力,不但能整编成风云军团,而且更有足够资格晋级为风云主力军团。现在小弟辖下的南疆军区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大练兵活动,采取‘淘汰——训练——再淘汰——再训练’这种周而复始的方式,以促使全军整体战斗力迈上一个新台阶。我想二位大人应该不反对‘绿林军’也参予进来吧?”

    一旁的莫琼瑶闻弦而知雅意,漫不经心地敲边鼓道:“哦,琼瑶好像也听说了,是不是能晋级成主力军团,便可获得南疆工部司研制的最新式武器装备啊?唉,那可比‘纵横舰队’现在的装备强太多了,如果说我们的装备是三流水准的话,那些装备恐怕就是一流中一流了,据说还有当世最先进的单兵武器——黑铁战刀呢!是不是啊,轻矦——”

    我连忙点头表示确有其事,精神能却如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地侦测着对方的反应,但见西门渡和蒯桓面面相觑,眸中飞速掠过一丝无比渴望的眼神,继而恢复正常,好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般,若非我一直在旁虎视眈眈,定被两人波澜不惊的表情骗过。

    收到我暗暗传递的信息,莫琼瑶继续趁热打铁道:“此番来时太过匆忙,琼瑶和轻矦没想好准备什么礼物,只好以平素敝帚自珍的两套极品黑铁战刀,赠送二位总统领大人了。希望你们不会嫌弃才好哩!”

    片刻后,由两名“九曜卫”手捧两方扁平狭长的檀香木匣,郑重地搁置二人身前后转身退去。

    “咔嚓!”伴随着两记清脆的响声,二具檀香木匣都被打开了。霎时间,屋内温度下降了整整一半,猝不及防的西门渡和蒯桓异口同声地连打了三四个喷嚏,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待他们定睛观瞧时,发现匣内静静地躺着两套一模一样的长短刀具,冰冷彻骨的寒气恰是它们隔着刀鞘发出的。

    “锵锵锵锵!”四刀同时出鞘,屋内刹时陷入滴水成冰的境地,杀气无孔不入地渗透着每寸角落。借着明亮的灯光,二人仔细观赏着战刀的构造。但见它的柄身浑然一体,颜色漆黑锃亮,上面布满了鱼鳞状的暗纹,锋刃纤细狭长,刀背厚重平直,每寸都显示出铸造者炉火纯青的大家水准。

    西门渡和蒯桓终于忍不住面露惊喜之色,前者略微有些失态地道:“这……这有点太贵重了吧?本座虽隐退多年,但素知黑铁极难炼制,想要铸成兵器更是百中无一。看这两套刀具不论选材、火候、锻造、淬炼都莫不显出宗匠风范,敢问是出自哪位名家手笔,刀名又是什么呢?”

    听完西门渡提出的问题,莫琼瑶不禁被问得哑口无言,因为这两套刀具是我代表南疆军区送给七海舰队建成贺礼中的五十套刀具之二,她哪里知道来历呢!

    “嗯噷!”我轻轻咳嗽一声,把西门渡和蒯桓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后,侃侃而谈道:“这套刀具是南疆工部司专门为高唐武士设计和制造的制式武器样品,它们暂无任何命名。当然这是为尊重刀手界的不成文规定,每名顶尖刀手都要亲自命名爱刀的惯例而规定的一个强制性措施,二位可以随便为它们取一个名字。呵呵,因为现在已经投入大规模生产了,所以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整个高唐军都能人手一把呢,只不过其质量和您二位的这两套一比,却肯定是天差地远就是。”

    高唐男人最讲究颜面,连西门渡和蒯桓也不能免俗。当我的话给足他们面子的时候,二人顿时眉开眼笑,彼此的心理距离迅速拉近到了一个新层次。

    趁着气氛如此融洽,对方心情也绝佳的良机,我不经意地道:“关于整编军团之事,小弟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道该不该说。”

    西门渡连忙道:“柳兄但说无妨,小弟洗耳恭听。”一旁的蒯桓也颇为合作地大点其头。

    我微微一笑,淡然道:“我想委派一支教官团暂时编入‘绿林军’,帮助士兵们进行大量的基础性训练,顺便挑选一批可造之材组建几支精锐师团。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西门渡脸上笑意顿敛,眯缝着一双细长厉眸,幽幽地道:“柳兄想派多少人入驻呢?”

    我从容不迫地道:“不多不多,两千人足已。小弟的设想是,全军皆以小队规模组织训练,最好能在八旗老鬼的‘赤眉军’兵临城下前完成初步整编,形成战斗力。当然殿下将为所有新编师团提供一批品质优良的武器装备,还有一笔为数可观的军费,并将按照风云帝国现役军人的待遇发放薪金。”

    “哦!”听到会提供眼下最紧缺的武器装备和资金,西门渡霍然动容道:“好,既然柳兄如此爽快,小弟也就在此做出承诺,只要教官团一来,我马上腾出两千个小队长职位,并保证绝不擅自干涉其日常训练活动。”

    敲定了双方合作意向中最关键一项,房内气氛愈发显得轻松自然了。蒯桓微笑道:“除军事外,对未来的政治、经济方面,二位有何见解呢?”

    莫琼瑶欣然道:“蒯兄问的好,琼瑶正想就此说说心中拙见哩!从前高唐帝国采取的是郡本位制,郡守掌握着全郡的生杀大权,其中包括刑律、政令、军队、税率等等本应隶属国家的权力。由于权柄过重,所以才会让他们私欲膨胀无度,酿成今日大祸。俗语云:前事不忘,后事之事。有鉴于此种种弊端,若能重新建国,我将采取如下措施。”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环顾诸人一眼后继续说道:“第一、施行君主集权制,皇帝将掌握全部大权,下设吏、兵、刑、工、户、礼六部分管一摊。第二、全国设立八岛、三十六郡的行政单位,并任命岛一级官员为总督,郡一级官员为郡守。它们仅限负责执行中央制定的统一政令,唯有特殊情况下,才能制定地方政令,譬如赈灾等。第三、解散和取缔全国藩属私兵,组建三~四支精锐集团军,它们将直属中央指挥,其中包括海军、陆军、特殊部队三大部分。第四、彻底消灭奴隶制度,恢复其自由民身份,以便大力发展农业,促进商业繁荣和远洋贸易……”

    莫琼瑶不愧是菊花王朝皇太女,平日更似做足了这方面的相关功课,居然把如此复杂的治国之策讲得层次清晰、条理分明,甚至让老奸巨猾如西门渡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不止。更不济的是蒯桓,眼眸中频频射出充满敬佩的目光,一副茅塞顿开的受教模样。

    我不禁暗觉好笑,心中忖道:“乡巴佬就是乡巴佬,想要治国安邦平天下,寄希望于一些泥腿子的农民伯伯执政,那可是万万行不通的事情。他们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谈到这方面就差劲得紧了。”

    正寻思间,房内倏然安静下来,原来莫琼瑶已经讲完了那套大道理,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正陷入尴尬境地之中。

    我哑然失笑道:“呵呵,西门兄煞是小气,我们来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你摆上筵席宴请宾客呢!唉,这下俺可怜的肠胃统统都要造反喽!”

    此言一出,顿时惹起诸人哄堂大笑,继而西门渡赶紧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皆因二位来意不明,故礼数欠周了。来人啊,快快去准备筵席,本座要好好宴请二位贵宾,别忘了还有楼下的侍卫们呢!”

    “是!”楼下传来轰然应诺,马上有人去置办了。

    我透过窗棂看到城内夜色越来越浓郁了。暴雨稍歇,漆黑夜空中,只飘下零星的雨珠滴滴答答地坠落在积水里,泛出一圈圈不断扩大的涟漪,周而复始地扩散消失。

    平定乾罗岛的计划终于完成了第一步,明天命运安排给我们的又将是什么呢?

    清晨雨过天晴,室外的凉气疏散,草木青翠繁茂,显示出春的生机。青池水满,鱼儿欢快地跳跃,绿柳低垂,黄莺婉转地啼鸣。雨后的春色清新明丽,生机盎然,让人目睹此景时心中忍不住欣喜无限。

    我刚刚洗梳完毕,正出神地看着花圃内片片散落的花瓣发呆,忽然听到安德鲁节奏独特的脚步声在回廊上响起。片刻后,他行至近前躬身施礼道:“启禀主公,昨夜海岸巡逻队在清州郡东码头附近,截获了一艘擅闯禁区的海豚级中型战舰。经盘问得知,舰上清一色是来自土珠岛的道士,人数约为五百人左右,索佩罗不知如何处理才好,故特派人前来禀告请您定夺!”

    我微微一愣,遂幡然省悟道:“哦,那一定是在接到枯竹大师的传讯后,专程从土珠岛赶来护驾的‘造化堂’高手。呵呵,其中说不定还有‘枯’字辈的大人物呢!嗯,你赶快去通知一下公主殿下,我们要马上赶去码头呢!”

    “是!”安德鲁连忙应允,快步离去赶赴隔壁院落。

    昨夜盛大的欢庆筵席结束后,时间已经很晚,在西门渡殷勤挽留下,我和琼瑶分别入住到清州城第一豪宅——玲珑别院。据说这曾是杜登最流连的庭院之一,可惜如今物是人非,被“绿林军”新贵们占为己有,当成了临时官邸使用。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莫琼瑶在数十名九曜卫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赶到了。我淡淡地吩咐安德鲁向卫兵通报一声,就说我们有要事必须马上赶回码头,遂和莫琼瑶并肩走出别院大门,径直跨上爱驹,绝尘而去。

    半路上,我扫了一眼紧随身后半骑距离的龙之息,正容道:“之息,回到舰队后,你和索佩罗亲自挑选两千名能征惯战的好手,组成一支教官团进驻‘绿林军’。就由你亲自出任团长,负责选拔和训练士卒。我没有别的期望,唯一一点要求就是必须认真和严格,因为这些人将是新高唐帝国第一军团的士兵,而且马上就要迎接来自‘赤眉军’的挑战,所以半点马虎不得!”

    “是,末将明白!”龙之息干脆利索地回答着,双眸闪过凛凛寒光,神情酷似一头凶猛彪悍的成年巨狼,充满了一种危险无比的气息。

    我满意地点点头,遂向莫琼瑶传音入密道:“此番‘造化堂’高手大举前来,枯竹大师定要折返土珠岛的,我想你率领‘纵横’舰队跟过去,顺便接收了土珠岛的所有郡属领地。凭借精锐无比的军队,还有枯竹大师的威望,那些郡守应该会望风归顺的,万一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家伙找麻烦,就给他们送终吧!”

    莫琼瑶微蹙娥眉道:“可是若‘纵横’舰队都开赴土珠岛了,八旗老鬼的四万‘赤眉军’谁来抵挡啊?难道你真准备用仓促整编的‘绿林军’去抗衡他们吗?”

    我哑然失笑道:“琼瑶莫要担心,区区四万‘赤眉军’何足挂齿啊!即使战况不利,我单人独骑也能杀出重围不是?呵呵,何况西门渡麾下的‘光头师’和‘虎豹营’尚有一战之力,而教官团也不是摆放着供人观赏的玩偶!”

    莫琼瑶柔声道:“那你一切小心啊!”

    我欣然点头,胸有成竹地道:“你放心吧,普天之下还找不出一个能奈何我的家伙呢!”说完轻轻拍了拍悬挂腰畔的十方俱灭,充满了一种睥睨天下和谁与争锋的意味。

    莫琼瑶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低声道:“人家就知道你是想趁此机会替它大发利市,对不?”

    “啊?”我错愕地望向她,蓦然爆笑道:“哈哈哈……还得说是老婆理解我啊!”

    莫琼瑶也忍不住嫣然一笑,遂正色道:“对了,船上运载的那批武器装备,就统统留给你吧!另外我会派遣一批精明能干的文职官员参予清州城的行政、后勤、财务、征兵等方面的管理工作。昨晚酒席宴间,西门渡和蒯桓答应过让我们接手这些事务的,想必他们也是吸取了数十年前那次大起义失败的经验教训吧!”

    我补充道:“不仅如此,你别忘了还要办好三件事:第一、用舰载金雕尽快通知袍哥州方面派人前来支援。要采取自愿的原则,凡是高唐后裔者皆有资格入选,人数最好控制在一~二个军团的规模。第二、命楚山严密监视高唐府私属舰队的一举一动,有情况立刻汇报,莫让他们抽冷子在背后偷袭我们才好。第三、联系慕容炯炯,命他将最近部队换装时淘汰的武器装备,统统集中到一起,最好和援军一起输送到乾罗岛来。”

    莫琼瑶凝神记忆完毕,莞尔一笑道:“主公,您还有何吩咐啊?”

    我沉吟片刻,正经八百地道:“想想一段时间不能见到你了,我真的非常难过哩!”

    莫琼瑶芳心一热,温柔地道:“乾罗岛距离土珠岛不足一昼夜行程,解决掉八旗老鬼后,你马上来看人家就是喽!”

    我兴味索然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哦,我都差点忘记了,从七海舰队抽调援兵的时候,要尽量多带一些熟悉政务的文职官员过来。嗯,最好是从六部司直接抽调人手,这样就能在‘赤眉军’覆灭后迅速掌握其他四郡,全面接管整个乾罗岛了。”

    莫琼瑶被我这句神来之语搅和得半点浪漫情绪都没了,幽怨地瞅了我一眼,无精打采道:“知道啦,夫君!”

    我刚要安慰她两句,却发现已到码头,只好充满歉意地一笑,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当我步入白虎堂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即是枯竹,他正和四名气度恢弘、精气内蕴的道装老者端坐在太师椅上品茗聊天。

    令人瞩目的是,五人的衣着居然一模一样,皆是以白色为主色调、以紫色为配色、以绿为做点缀的华贵道袍,给人感觉有如黎明的曙光般清新,有如丁香的气息般沁人心脾,有如春天的绿草地般充盈着勃勃生机。

    蓦然间,我感到四股庞大无匹的波动气场倏忽而来,转瞬而去。在一触即收的短兵相接中,那四名道装老者齐刷刷地皱了皱眉头,旋又立刻恢复了古井不波的平静。

    我不禁既觉好笑,又感吃惊:好笑的是四人不知天高地厚地妄图窥探我的真正实力,殊不知在恺撒时,即使以道宗第一高手“天尊”燕憔悴的本领也要铩羽而归;吃惊的是,四人精神修为都已臻达“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先天化境,若一对一、一对二、甚至一对三或许我都可轻松获胜,但若一对四的话,即使强横如我也只能落荒而逃,光凭这一点就让我对高唐道宗的实力重新作出估计。

    枯竹率众起立迎了上来,欣然道:“轻矦来得正好,我正和四位师弟说起你呢!”

    此言一出,哪管冷静如我和莫琼瑶都要大吃一惊,连忙施礼问安道:“轻矦、琼瑶拜见各位大师!”要知当今高唐道宗的泰山北斗净土宗内,辈分由高至低分别是“枯木逢春”,其中“枯”字辈地位至高无上,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寥寥数人,号称“净土七子”。这些老家伙平素深居简出,架子大得就连皇帝加冕都难得露回面儿,此番一次性就见到其中四位,传出去实乃一件轰动无比的盛事。

    那四名道装老者也一一还礼道:“贫道枯风、枯花、枯雪、枯月见过公主殿下,常胜王阁下。”

    诸人分宾主落座后,又是一阵寒暄,无非是久仰久仰,道长的威名如雷贯耳等等套话。待客套完毕,枯竹率先打破僵局,直奔主题道:“这些日子以来,贫道得蒙二位悉心照料,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了。大恩不敢言谢,由于宗内俗务缠身,又有诸位师弟不辞劳苦亲来迎接,贫道想就此告辞,特向二位通告一声!”

    我微微一笑,诚心诚意地道:“您太客气了,能够为宗主效劳,实乃晚辈几世修来的福份啊!可惜相聚时日太过短暂,让晚辈不能多多聆听前辈的教诲,那真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哩!”

    莫琼瑶也插口道:“正是,琼瑶也舍不得大师现在就走哩!”

    枯竹无奈地摇头叹息道:“唉,贫道也没办法啊,有些事情必须尽快回去处理呢!我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了。实不相瞒,在收到贫道失踪的‘噩耗’后,已经闭关百年的枯荣师兄也破例出关,并且启用了道宗无上法器‘伏魔令’。但凡高唐境内的道宗大小门派,皆会受到邀请,聚集至土珠岛共商大事,届时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波呢!为贫道区区一人,劳师动众不说,还要惹起漫天腥风血雨,让我于心何安啊?”

    我听说竟有此等千载难逢的良机,不禁按捺不住心潮彭湃,连忙施个眼色命莫琼瑶主动出击。

    莫琼瑶果然不愧是帝王后裔,对时机的把握总是恰到好处,就在我暗施眼色的同时,她已经准备妥当说辞,斩钉截铁地道:“降魔卫道乃我辈义不容辞的责任,拯救黎民百姓脱离水深火热的境遇,更是晚辈的毕生心愿。请大师特别准许我,参予这次道宗峰会好吗?因为晚辈有一件事情,必须得到大家的支持和帮助!”言罢取出那封“解放奴隶宣言”诏书,恭恭敬敬地递给枯竹大师过目。

    我分出五缕精神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附在五人身上,一直巨细无遗地监测着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波动。此时此刻,我明显感受到枯竹在看到诏书内容的刹那,心脏剧烈无比地跳动了一下,但是脸上表情和眸中神采却与之前没有半点改变,其涵养之高、城府之深着实让人钦佩不已。看来他能继枯砚之后,成为高唐道宗的精神领袖绝非偶然,而是以强劲实力做后盾获得的,任何被他一脸慈眉善目的假相所迷惑,进而轻视他的人,都将付出最沉痛的代价。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枯竹轻轻合上诏书,转给身旁的枯风审阅,本人却闭目养神去了。我饶有兴致地继续监视着他,发现此公脉搏、血流、心跳、体液分泌都远远超出了平常数倍活动,表面上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想必此刻他脑海里诸般思绪正此起彼伏,严密计算着支持或反对“解放奴隶宣言”的得失。

    又隔了半晌,枯风、枯花、枯雪、枯月四人也一一浏览完毕,重新将诏书递还给了莫琼瑶。

    莫琼瑶目光炯炯地盯着枯竹,正容道:“前辈对此诏有何感想呢?”

    枯竹大师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反问道:“公主殿下,您又希望道宗做出什么样的承诺呢?”

    寥寥数语间,两人针锋相对地寻找着对方的破绽,企图看破对方的底牌,遂好加以利用从中获利,俨然就像一只老狐狸和一只小狐狸在斗法一般。我知机地没有插话,风花雪月四大元老也默不作声,看来颇为敬重这位掌教师兄的样子。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莫琼瑶直言不讳地道:“眼下的高唐八岛经过整整二十年的天灾人祸,实际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王侯将相、豪门巨贾只知巩固自我势力,搜刮民脂民膏;郡与郡之间更是各自为政,彼此勾心斗角,手足相残得不亦乐乎。他们根本就是弃民族大义于不顾,让孱弱不堪的高唐距离毁灭之路越来越近。反观我们的邻居风云帝国和恺撒帝国,它们每代帝皇都在励精图治,积极扩张着本国版图,论其政治、经济、军事、社会制度无一不远远抛低我们老远。”

    说到这儿,莫琼瑶蓦然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八度,义愤填膺地道:“试问凭借当今掌权的这些不思进取的‘大人物’们,如何能够抵抗将来敌人的侵略呢?如今两大帝国正举倾国之兵对峙于边界,根本无暇顾及高唐八岛,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啊!琼瑶虽身为一名弱女子,但自问爱国热情不输于任何须眉,所以我恳求道宗能够看在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的面上,也看在曾经为建立美丽富饶的高唐,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列祖列宗的面上,支持我完成统一高唐八岛的伟大事业!”

    话音未落,两行清泪潸然流下,缓慢却不可抑止地滴在地板上。那一瞬间,仿佛就成了永恒,在静寂若死的“白虎堂”内,泪珠坠地的声响,有如一记记暮鼓晨钟般敲击在诸人心灵最深处,引发出最强烈的共鸣。

    轻轻擦拭了一下眼泪,莫琼瑶深情无限地道:“琼瑶虽然四岁时就离开了高唐远赴海外,但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祖国的安危、百姓的福祉,对那些贪官污吏、地主豪强也莫不恨得咬牙切齿。究其罪恶根源来说,我看即是万恶的奴隶制度。它就像一颗毒瘤般抑制了整个高唐社会的顺畅发展,对此绝对不能姑息养奸,必须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将其连根拔起赶尽杀绝。前辈乃千万人敬仰的贤者,请您告知琼瑶,我是否应该为继续完成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奋斗呢?”

    这番话说得感情真挚、措辞强烈,一下子就把枯竹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让他必须在支持和反对中选择一条,除此再无它途。更厉害的是,风花雪月四大元老居然被说服了,一个个霍然动容的模样,自然逃不过我和枯竹的眼睛。如果枯竹断然拒绝,甚至哪怕只是不想答应,都必将在诸位师弟心目中留下不可弥补的裂痕,届时他在净土宗的统治地位都将岌岌可危。

    权衡利弊下,枯竹毅然选择了同意一途。他意味深长地瞅了莫琼瑶一眼,叹息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啊!看来我们都已经太老了,不再具有任何锐意进取的精神,未来应该是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操控喽!”

    说到这儿,他语锋一转,庄严肃穆地道:“我宣布净土宗将无条件地支持公主殿下的统一霸业,并将不遗余力地帮助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恢复高唐帝国往日最辉煌的岁月。嗯,希望您也时刻谨记今天说过的这些话吧!”

    莫琼瑶断然点头,美丽无暇的双眸中迸射出两道无坚不摧的利芒,简直让人不敢逼视。

    我见谈判终于功德圆满了,赶紧吩咐一名九曜卫去准备欢送筵,款待这批背景大得吓人的老道们。要知道这可不仅仅是五百人那么简单啊,他们实际代表的是,在高唐八岛实力庞大无比的整个道宗呢!

    整个上午我都在为这帮老道们忙里忙外,精心打点,直到舰队准备向土珠岛出发的前一刻,才找到机会和莫琼瑶话别。

    她一副依依不舍的小女子娇态,倍加惹人爱怜。可惜好景不长,在索佩罗报告一切准备停当的刹那,莫琼瑶又变回了那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皇太女殿下。

    她轻蹙娥眉,幽幽地道:“轻矦,你要记得乾罗岛事了后,马上赶赴土珠岛来找我啊!人家会日夜企盼你早日归来的!”

    我长嘘了一口浊气,郑重地点头道:“你放心吧,搞掉八旗老鬼是分分钟的事情,我安全得很哩!倒是你得万分小心,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嗯!”莫琼瑶轻垂粉颈,遂倏然抬起俏脸,蜻蜓点水般在我唇边吻了一下,转身狂奔而去。

    这一刻,我听到了悠长雄浑的起锚号声,爱人终于要远去了,一股黯然神伤的感觉用上心头。

    我不禁烦恼地心忖道:“他***熊,原来离别的滋味如此难受啊!”

    午时三刻艳阳高照,我骑着银翼龙王懒洋洋地漫步回城,安德鲁骑着一匹恺撒北疆特产的飞云兽紧随其后。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去试图打破这无言的沉默,唯有清凉爽飒的微风吹拂着战袍的领襟,就像初恋情人的小手般温柔。

    不知不觉间,清州城东门浮现于视野内,我轻轻摆摆微酸的脖颈,浑身顿时发出一阵密如爆豆的骨骼脆响,接着整个人都变得焕然一新,再非被别离折磨的痴情种子,而蜕变成一名傲视天下的霸主豪雄。

    ps:过节,所以晚了,抱歉。
第十七卷 蚕食 第六章 立威
    “希律律!”银翼龙王感同身受般兴奋地仰天长嘶,继而四蹄翻飞有如腾云驾雾地飞向城门。

    身后的安德鲁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大喊道:“他***熊,这家伙怎么又发飙了啊?呜呜呜,老大,您等等小弟我啊!俺骑的只是最普通的飞云兽,咋能追上您那只变态龙王呢?”可惜话音未落,银翼龙王已经彻底消失在他视野里,徒留下可怜的安德鲁驾驭飞云兽在后面玩命追赶。

    经历过一天战火洗礼的清州城,此时已经基本恢复往日的平静,除城楼、街道上多了一队队站岗巡逻的“绿林军”士兵外,酒楼、客栈、商号、钱庄等店铺均已重新开门迎客,沉寂了数日的老百姓们熙熙攘攘地汇聚成一道道人流,徜徉其间自得其乐。

    我暗暗诧异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不禁对西门渡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换做是我,绝难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把刚刚占领的城市恢复原状,可是他无疑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好。

    通过东城门后,我偏身下马步行,但见损坏的城墙塔楼已基本整修完毕,剩余部分正有数百名赤膊大汉卖力修复着,眼看着天黑前一定能够竣工。而不论城楼还是街道上站岗巡逻的士兵,皆一个个腰板挺得笔直,目光敏锐犀利,耳朵也支棱翘起,充满警惕地盯着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显得士气昂扬和精力充沛。

    我正感到十分满意的时候,忽被一阵“当当当!”的锣声吸引了注意力,不及偏头观看,就听一把洪亮的嗓音,中气十足地道:“各位老少爷们,大家好!我叫板砖,本是清州郡曲家村曲扒皮家的一个奴隶,平时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还要做足十个时辰的苦工,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村里来了一支兵马,不但将我和受苦受难的同伴们一齐拯救出火坑,还严惩了曲扒皮全家老少!诸位知道这些活菩萨是谁吗?”

    说到这儿,板砖故意卖了个关子,等了半盏茶功夫才继续道:“他们就是尊贵无比的七海公主莫琼瑶殿下直属的新高唐帝国第一军团。这是一支由全心全意热爱祖国的高唐人民组建,矢志为所有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们谋求幸福生活的队伍。它将彻底消灭奴隶制度,让灾难深重的奴隶们统统恢复自由之身,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做人,再不受任何人欺凌。”

    围观的人们何曾听到过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辞,顿时一片哗然。

    板砖不慌不忙地道:“如今的高唐混乱不堪,八岛上充斥着私欲膨胀的官吏和富贾,他们为了得到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奴隶、更多的财宝、更多的美女而不断地发动战争。结果获得利益的是谁呢?没错,是他们,也只有他们。我们老百姓被他们强迫着参予争霸战后,得到的只有血淋淋的伤口,丧失至友亲朋的悲痛,以及付出宝贵的生命,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为什么要帮助他们?我们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战斗一次呢?”

    这番话说得非常深入人心,因为即使穷乡僻壤如清州郡,在乱世中也丧失了数以万计的百姓。围观众人中既有痛失亲友者,此刻被板砖充满渲染力度的言辞刺激下,均忍不住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板砖趁热打铁道:“现在尊贵无比的七海公主莫琼瑶殿下,就给了大家这样一个为自己战斗的机会。她老人家直属的新高唐帝国第一军团,现在就要招募兵勇,为统一整个高唐八岛,为消灭这个人吃人的不公平的社会制度而努力奋战。只要你是一名十八~二十五岁之间的健康男子,即可加入到本军团中来。当你成为一名新兵后,军团将无条件地提供住宿、衣物、以及一日三餐,如果你天资聪颖,并且在训练中刻苦耐劳,那么我将恭喜你,你将成为每月都可领取薪金的正规军士兵。一名普通士兵的薪金将是每月一金币六银币,荣立战功后,将根据杀敌数量给您额外的奖金,那将是您薪金的十倍百倍千倍。”

    “哇!”围观的群众一下子沸腾了。要知当时生活水准极其低下的乾罗岛,普通殷实人家四口人一个月的开销也不过区区两个银币,板砖一下子开出足够他们大半年的消费金额,并注明是每月薪金,对这些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无法抵抗的巨大诱惑。

    板砖保持着一抹憨厚朴实的微笑,庄重地道:“另外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遵照尊贵无比的七海公主莫琼瑶殿下的旨意,新高唐帝国在清州城校军场开设了第一军团募兵处,并把原清州郡守衙门改建为清洲刺史衙门。新上任的募兵总监和刺史大人将十二个时辰昼夜不间断地办公,如果你要参军,如果你要伸冤,请立即行动去这两个地方。”

    我哑然失笑地瞅着那名叫做“板砖”的汉子,心底再次涌起一种对西门渡由衷的钦佩之情。无疑这是令百姓们迅速接受“绿林军”的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凭借着许许多多“受害者”同时现身说法,摆出千百个铁铮铮的“事实”,哪里还由得你不感动和不相信呢?

    眼看着人群中一部分青年男子,在听完演讲后,就急匆匆地直奔校军场跑去的身影,我就知道这套战略非常成功。也许在八旗老鬼的“赤眉军”兵临城下之前,能够组建出两支甚至更多的军团也不一定呢!

    “老大!”安德鲁气喘吁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头也不回地问道:“你知道这个主意是谁替西门渡出的吗?”

    安德鲁愕了一愕,随即幡然省悟道:“您指的是‘喉舌’计划吧!那是公主殿下临行前吩咐下来,由那批能言善辩的文官组织策划的宣传活动啊!负责人好像是个叫做长孙鼓翼的年轻人,听说他武功普普通通,不过口才却非常了得,雄辩滔滔下从没有人能够挺过三个回合。”

    我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淡淡道:“呵呵,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啊!有时间我一定要见见他,你替我安排一下吧!”

    安德鲁露出几分困惑不解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一个书呆子,有什么好见的啊!”

    我幽幽地长叹一声,苦笑道:“安德鲁啊安德鲁,难道你竟未看出舆论导向有多么重要吗?如果他们不是一人十人百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人,那将是一股何等庞大的力量啊?强横军力足以暂时震慑敌人和百姓,可长此以往必然导致官逼民反的结局,唯有万千‘喉舌’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瓦解敌人斗志,同时令百姓倒戈相向,统统站到我们的阵营中来。原本我尚在考虑如何解决四郡战后的安抚问题,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军中居然有长孙鼓翼这样的奇才,哪里还用得着我担心忧虑呢?此子必须重用起来,我料他将来定非一郡一岛所能够容纳的人杰!”

    安德鲁听得仍旧迷迷糊糊不甚明了,仅仅知道主公非常看重一个书呆子,不禁心中暗忖道:“他***熊,看来以后得对那小子客客气气的了!万一有那么一天他坐上了高唐宰相的位置,俺也能借借光、乘乘凉不是!”

    我和安德鲁一边走一边说,不知不觉地穿街过巷走到了校军场门口。

    期间又遇到了十数个“板砖”式的人物在慷慨激昂地演说,每处都围观了无数看热闹和图新鲜的百姓。表面上看去他们一个个貌相憨厚口齿伶俐,神态沉着冷静处变不惊,显然是通过精挑细选出来的精明角色。

    这些人均匀地分布在人流最多的街道和店铺左近,势力范围的划分泾渭分明,尽显组织者的卓越统筹能力,让我也对长孙鼓翼的才干更敬佩三分了。因为若换做是我,恐怕也难在一时三刻间,将一座陌生城市的百姓控制得如此服服帖帖,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聆听一个声音说话。

    安德鲁突然在背后叫道:“老大你看——”

    我旋风般回转身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恰见一小队内衬白麻布衣,外罩浅蓝马甲,手里拎着漆黑木刀的士兵们走过。他们的临时制服上没有任何军团标记,走起路来也乱糟糟闹哄哄地不成体统,一看即知是刚刚入伍兴奋莫名的新兵蛋子们。

    在这支队伍的侧右翼中段,平行地走着一名与新兵精神面貌迥然不同的老兵。他脸容威严肃穆,双目炯炯有神,腰板挺直如枪,身穿一套海蓝色军服竟纤尘不染,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最可怕的是,他右掌正虚握腰畔刀柄,劲道不轻不重,恰好保持在随时随地都能拔刀出鞘砍人的程度。那是唯有长年累月刀头舐血,置身在生死边缘的沙场老兵们,才能养成的良好习惯。

    在他左右上臂明显处,各绣着一枚军团徽章。它由明暗两组图案构成,背景是一轮鲜红新月,表面则是一枚黒十字骷髅头。由于图案栩栩如生,色彩也异常绚丽夺目,竟予人一种锋芒毕露杀气冲天的巨大压迫感。

    安德鲁低声嘟囔道:“索佩罗调遣给龙之息指挥的是纵横舰队第十陆战团,想不到在那支排名最末的团队里面,随便碰到一个普通士兵也能有如此精湛的本领。”

    我听罢简直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训斥道:“安德鲁啊安德鲁,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啊?要知纵横舰队的每一名成员,都是由‘海神’轩辕天之痕亲自从七海盗盟百万雄兵中重重筛选出来的精锐高手,若没几分真本事哪能轻易蒙混过关啊?”

    安德鲁搔搔后脑勺,赧然笑道:“嘿嘿,难怪啊难怪,俺就说他咋那么厉害呢!”

    我不置可否地道:“精锐是精锐了,厉害倒却未必!起码铁血卫和新月卫就比他们强多啦!”

    安德鲁连忙溜须拍马道:“那是那是,也不看看是谁训练的铁血卫和新月卫啊!在主公的英明领导下,就算是一帮胆小怕事的平民百姓,也会很快被训练成龙精虎猛的无敌勇士呢!”

    我被他逗乐了,随即笑容收敛露出一抹缅怀的神色,喟然长叹道:“唉,这回你可猜错了!能够训练出铁血卫和新月卫的人不是我,而是我们的军师哥舒嫩残。如果没有他的精心指导,恐怕迄今为止军中也没有一个人会知道‘般若功’和‘拈花指’是什么东西,更别提能够练成现在这么高深的境界了。”

    安德鲁尚是首次听说哥舒嫩残的名字,见我一副唏嘘不已的模样,就不敢继续在这上面纠缠,岔开话题道:“主公,我们是回玲玲别院,还是进场看看?”

    我沉吟片刻,微笑道:“呵呵,既然来了哪有过门不入之理?咱们就去看看龙之息招募的新兵都是何许人也吧!”

    清州城校军场是一座被粗木栅栏围成的四方瓮城,它边长两百四十余丈,最多可同时容纳四~五万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接受检阅和训练。按照清州城一贯的部队编制来说,它一直都显得那么绰绰有余,不过此时此刻却显得有点太狭小了。

    当我和安德鲁走进校军场大门的时候,赫然看到了四条长长的人龙,正从场内蜿蜒而出。它的起点是场中心的点将台,终点是场外南门大街的尽头,队伍里尽是一些衣衫褴褛的男子,有的甚至明显超越了限定的年龄,不过从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神可知,他们心中非常希望得到这份待遇极优的工作。

    站在门口维持秩序的一小队“绿林军”士兵发现了我们,立刻齐刷刷地敬礼示意。我淡淡地向他们挥手致意,从他们光秃秃闪亮亮的脑袋上看得出,这些人都是隶属“光头师”的精锐士兵。如果我没有猜错,龙之息募兵前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整编“光头师”和“虎豹营”,这些人有资格在此站岗,就证明他们中间的每个人都是通过了严格考验的优秀战士。

    点将台前每间隔丈许竖着一条横幅,上面分别醒目无比地画着一柄刀、一副弓箭、一杆枪、一块铁锚。横幅下方皆是一副简陋的长桌板凳,上面坐着一文一武两名官员,显然前者是登录基本资料的书记官,后者是凭眼力判断应聘者实力的主审官。当一名应聘者被录用为新兵后,就会被要求登记全部资料,然后得到一块特制腰牌,至一旁的军需官处凭牌领取装备。

    安德鲁哑然失笑道:“呵呵,不知这是哪个鬼灵精出的主意!用图像阐述确比文字表达要容易理解得多,起码那些文盲不必担心投错门户了。嗯,刀手、射手、枪手、水手,看来近战、远程、陆地、海上兵种都齐全了,就是不知道选拔的人素质如何!”

    他话音才落,就听一把冷峻酷烈的嗓音幽凉地在耳畔响起,道:“安兄若想知道答案,就请和主公一道上点将台来吧!”

    安德鲁向我扮了个鬼脸,笑嘻嘻道:“龙少的耳朵好贼啊,我说得那么小声,他都听得到哩!”

    我没好气地翻翻白眼,道:“不要在这儿瞎捣乱,若再敢继续胡说八道,哥哥我就送你回南疆种田去。”言罢召来两名士兵照料战马,迈步登上了点将台,安德鲁耸耸肩膀后,乖乖地闭紧双唇跟了上来。

    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西门渡和蒯桓居然也在点将台上。仔细想想又觉理所当然,既然最先整编的对象是全体“绿林军”,那他们两位正副总统领当然都要老老实实地待在现场监督一番了,因为这关系到很多人事安排和切身利益呢!

    “吾等参见主公!”三人不约而同地躬身施礼,在他们身后站立的数十名悍将则一律单膝跪倒给我请安。我微微一笑道:“大家免礼平身吧!”说着双手前伸半尺,在虚空中轻轻一托,形成一股浩瀚无垠的力量,一寸一寸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抬起众人弯下的腰腿。

    刹时间,诸人齐刷刷地脸色一变,心中震骇简直难用言语形容,更有甚者面容赤红如血或铁青如鬼,好半天才恢复到正常肤色。刚才电光石火的一瞬,但凡试图用内力抗拒和反击者,浑身真气皆被控制得动弹不得,而且动辄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或青或赤恰恰是其体内阴阳属性的真气运转至极限的征象之一,哪怕再多运转一分他们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轮较量以我完胜“绿林军”所有将领联手结束,其中包括西门渡、蒯桓这两名超级高手在内,都要心悦诚服地承认自己彻底失败了。

    我仿佛刚刚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脸上毫无半点得意之色,平平淡淡地道:“诸位兄弟辛苦了,不知募兵进行得怎样啦?”

    唯一一个未参予抵抗的龙之息恭恭敬敬地道:“启禀主公,迄今为止新高唐第一军团已经整编完毕。它下辖五个普通师团,士兵总数共计五万人,由西门渡担任军团长,蒯桓担任副军团长,并直接指挥其中战斗力最强的‘虎豹师’和‘光头师’,剩余三万人组成三个新编师团,还有待加强训练和提高技战术水平。”

    “哦!”我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那退伍后的‘绿林军’士兵们,是如何安置的啊?”

    话音才落,三人身后的众将中大步走出一人,从容不迫地答道:“启禀主公得知,原‘绿林军’全员十万二千三百四十五人,除新高唐第一军团整编的五万人外,剩余人中能工巧匠者编入郡属工部衙效力,老弱病残者归入郡属疗养院看护,年龄尚幼者纳入郡属讲武堂学习,目前皆已妥善安置完毕。请指示!”

    我定睛瞧去,见此人年纪约在三十岁许,一副高瘦笔挺的身躯,相貌英俊,举止潇洒,神态从容不迫,斜飞入鬓的漆黑剑眉下,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睿智和宽容,让人不能将他与任何邪恶的事联想到一起去。

    我心中暗暗赞叹道:“好一个天生光明磊落的汉子!”不过想归想,我嘴上却不能说出,驾驭属下的要领就是四个字莫测高深,若让人知晓了全部底牌,那哥哥我距离死期也就不远了。一念及此,我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卑不亢地道:“卑职长孙鼓翼,是纵横舰队的原幕僚长,现被殿下任命为清州刺史,暂时打理郡内一切政务。”

    我冷哼一声,沉喝道:“好胆!是谁授权你随随便便地胡乱增设郡属职能部门的?工部衙、疗养院、讲武堂……嘿嘿,你当清州郡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吗?”

    此言一出,点将台上刹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被处于暴怒中的我迁怒于他。长孙鼓翼也吓了一跳,尽管他表面上装作无动于衷,但蓬蓬乱跳的心脏,却怎能躲过我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的精神侦测呢!

    我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他,浑身爆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杀势,恍若马上就会将他撕成碎片一般。这一刻没人敢出声,也没人敢替他求情,我雄霸天下的身姿,早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灵最底层。

    蓦然,长孙鼓翼双膝跪倒在地,恭声道:“属下知错,请主公责罚!”

    我暗叹此子果然聪明绝顶,不过考验犹未结束,于是眯缝着双眼,漫不经心地问道:“哦,你错在何处,我又该如何责罚你呢?”

    长孙鼓翼抬头望着我,态度依旧恭敬从容地道:“卑职私立堂口,而且未能及时汇报上级,按律当革去所有官职,移交刑部查办!但念在清州郡初定百废待兴,卑职为从旁协助新高唐一军建成,此举亦属于事急从权,且未造成严重后果,故功过相抵,可由卑职继续暂代刺史一职,以观后效!”

    我不再瞅他,抬眼望着那群噤若寒蝉的将领们,淡淡地道:“你们认为应该如何处理他啊?”

    等了约半盏茶的功夫,却依旧无人答话,我刚要开口,就听西门渡朗声道:“末将以为可按照长孙刺史所言执行!”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嗯,那就按你所言功过相抵吧!若日后再犯定斩不饶!起来吧!”

    长孙鼓翼闻言连忙磕头谢恩,站起身来归入众将领中间。

    我在众人心目中牢固树立了赏罚分明的形象后,迅速步入正题道:“目前一共招募了多少新兵?”

    蒯桓道:“回禀主公,目前招募的新兵包括三千名刀手、三千名射手、一千名枪手、和一千名水手,共计八千人左右。根据清州郡辖下城镇村落的青壮年人口比例推算,在今后三天内,预计能收满新高唐第二军团所需的全部份额。”

    我正容道:“做得很好!不过我要提醒各位,收录新兵时一定要注意一点,那就是我们只要奴隶出身和没有家庭牵挂和负累的人。因为乾罗岛仅仅是新高唐帝国崛起后迈出的第一步,我们的真正战场将遍及其余高唐七岛,乃至整个深蓝大陆。我可不想届时出现嘴里嚷着什么‘我要回家’的逃兵。大家明白了吗?”

    “是,主公!”诸将轰然应诺,士气刹时提高到了一个顶点。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了三天,我好像生出三头六臂般不知疲倦地忙碌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万事俱备的清州郡就像一台崭新的战争机器,开始马力十足地飞快运转起来。

    傍晚时分,西天缀满了鲜艳的彩霞,太阳下落得飞快。不一会儿,山峦上已经只剩下几片残霞,树丛的阴影也开始扩大,加深……渐渐地晚霞快要散尽,林丛全部发暗,四野开始凝聚在一片灰濛濛的雾气中。

    西门城楼上,我穿着一件宽大舒适的高唐锦袍,负手眺望着美丽无限的景致不禁心旷神怡。刚刚收到了莫琼瑶的金雕传书,信上说纵横舰队已经顺利抵达了土珠岛,并受到道宗诸流派首脑空前热烈的欢迎和接待,预计接下来的会谈将非常顺利。

    正当我踌躇满志的时候,安德鲁忽然快步急行而来,眸中闪烁焦灼之色,躬身施礼道:“启禀主公,‘海豹’侦察小队在距离清州城东南二百二十里的汶山附近发现敌踪。经活捉俘虏审讯后初步确认,那是隶属赤眉三煞中排名第二的‘金蟾子’盖骨黎麾下的万人队。但是由于对方行军时,两翼派出了大量侦骑,所以无法绕道查探,而普通士兵只知本队情报,故其背后是否还有援军尚未知晓。请您定夺!”

    我不动声色地聆听着,脑海里开始高速盘算着敌人逼近清州郡的目的何在。隔了半晌,当眼神落往巨鲲湾的一刻,我心中蓦然灵光一闪,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胸有成竹地道:“慌什么,他们不过是一群七拼八凑的杂牌军罢了!给我立刻召集所有师团长级以上将领,到玲珑别院议事!另外嘱咐‘海豹’小队继续严密监视敌人行踪,有情况随时汇报!还有命令‘秃鹫’小队全体出动,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巡逻所有锚地,以及能够迅速抢摊登陆的偏僻海岸线。若途中发现可疑船只,千万不要打草惊蛇,马上回报总部。”

    “是,卑职明白!”安德鲁虽然听得不甚了了,却依旧一丝不苟地去执行命令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匆匆消失,我无由地叹了口气,然后扶着垛口极目远眺着高唐海峡方向。在静谧的夜色里,大海优美得就像一场永远不愿醒来的迷梦,可谁又想得到其中蕴涵着多少血腥与杀戮呢?

    “来吧,八旗老鬼!若你以为凭借一招声东击西即可击败我,那也未免太瞧不起人啦!”我呢喃的话语随风飘落在漆黑夜色之中,渐不可闻……

    山上山下全是绿叶茂密的树林,整天都待在树林里走。从树叶稀疏的地方望去,近处的山,布满了树林,现出了一片浓绿。远处的山也布满了树林,现出一片苍黒,天上一点云也没有,阳光明亮亮的射了下来,使人觉得这像夏天。可是树林里也偶然出现几棵青桐树,叶子现出金黄色,你一眼看见了,不能不想起深秋和初冬。但近边的长穗桦,刚刚落了穗,新鲜的嫩叶正发了出来,叫人又想起了初春。

    这是清州城东南二十三里外的伊川,它东携谷山,西挎兔山,中间夹着一条川流不息的陵门江,地势非常险要,而且易守难攻,乃兵家必争之咽喉要地,同时也是最隐蔽的扎营地。经过一夜讨论研究,予会者一致认定此地最适合全歼敌军,于是新高唐第一军团整整两万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连夜潜入了这片深山老林里埋伏起来。

    天空里不时有金雕盘桓着,它们和追逐着野鸡、山羊的鹰鹫不同,并不掠近地面,而是平展着宽阔的两翼在高空滑翔。每逢见到人的踪迹,它们就像妙笔生花般在空中画出一幅幅优美和谐的几何图案,通报主人知晓。

    在密林深处一处山势平坦的空地上,诸人围着一截粗大木桩团团而坐,神情紧张地聆听着作战参谋连续不断念颂的实时战报。

    “……敌人已经全部进入河谷地区,正沿着陵门江北岸行军。现在速度明显趋缓,其先头部队也并无准备渡河的迹象,反倒停靠在水流最湍急的‘七叠瀑’附近,估计会就地安营扎寨休息。”

    西门渡精神大振道:“好,果然不出主公所料!他们肯定是准备白天养精蓄锐,晚上趁着夜色,配合抢滩登陆的部队一齐偷袭清州城。嘿嘿,八旗老鬼好阴险的伎俩,可惜被看破了就一钱不值啦!传我命令埋伏在谷山、兔山的一带的虎豹师和光头师,立刻向七叠瀑方向靠拢,等待总攻号角。另外告诉他们全体注意隐蔽,哪个胆敢打草惊蛇,本座一定严惩不怠。”

    “是!”传令兵躬身施礼后,飞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地流逝着,整个伊川埋伏圈有如一张天罗地网般慢慢收紧,猎物正是“金蟾子”盖骨黎麾下的一万名赤眉军战士。他们万万也没想到,自以为神出鬼没的突袭计划,居然被柳轻矦凭借蛛丝马迹一眼就看穿了。

    经过连续数个昼夜的急行军,赤眉军士兵们都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在经过短暂的修整和进食后,除轮值的哨兵外,剩下的人统统都钻进帐篷里面蒙头大睡,片刻即鼾声如雷了。

    蒯桓透过单筒魔镜留神观察着敌营动静,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冷酷无情的笑容,心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就等总攻信号啦!想不到这一仗会胜得如此轻而易举,看来主公的武功谋略确非常人所能及也!”

    在他身后大片大片的灌木丛中,是一座绵延数里的圆弧形战阵,恰好控制了西北部高地,一排排身披伪装匍匐不动的战士们,个个都憋足了一股劲儿要杀敌。比起麻衣武士们来说,他们更加愤恨这些人面兽心的“黒狱”囚犯。因为赤眉军军纪涣散,他们造的孽简直罄竹难书,但凡乾罗百姓都遭受过侮辱和蹂躏,最凄惨的自然是社会地位最低下的奴隶们。这一次,当然要新账老账一起算喽!

    当落日的余晖一点点消逝,黑暗开始笼罩整座森林的时候,胸膛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虎豹师和光头师战士们,握紧了钢刀、刺枪、强弓、利箭,还有由清州郡属工部衙特制的远程武器“夜流星”和“火霹雳”,随时都准备暴走了。

    今夜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也注定是一个充满诡丽烟火的凄厉之夜!

    “呜——”一把低沉雄浑的战争号角悠悠响起,瞬间惊碎了静谧山林中所有居民的美梦。

    “嗖嗖嗖嗖嗖……”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破空锐响充斥了方圆数里的每个角落,继而是数以千万计的流星火雨从天而降,梦魇般笼罩到赤眉军营地上,每个人的眼眸都被映出了一簇簇疯狂跳动的碧绿炽焰。

    “夜流星”是一种由脚蹬式强弩方能远射的特殊重型箭矢,在接近箭头的位置绑缚着一包参杂阴磷的强力爆炸物,虽然威力不大,但是燃烧持久,凡是被沾到的物体不烧成灰烬决不罢休。加上通常发射时,皆以一排七矢的集束式攻击,杀伤力非常惊人。

    “火霹雳”是一款外形酷似流星锤的远程投掷武器。在两枚醋钵大小的锤头里,装满了硫磺、硝石、桐油、草灰等物质,中间以拇指粗细的精铁链连接到一处,用时由经过专门训练的力士旋身舞动挥出。由于惯性导致它的射程很远,一旦触及障碍物,就会产生双重强烈爆炸,威力甚至能够笼罩方圆数丈。

    在成千上万的“夜流星”和“火霹雳”的重重打击下,猝不及防的赤眉军顿时乱做一团。帐篷在熊熊燃烧,犹在睡梦中的士兵们被浓烟呛醒纷纷鬼哭狼嚎地逃离险境,更多的人葬身火海、硝烟、以及一连串爆炸之中。

    哨兵最先遇难,继而是刚刚逃离火海的士兵们,冲天大火将整座营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使任何人都无法遁形。层出不穷的冷箭,一支接一支连续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瞬间夺取了一条条片刻前还生龙活虎的生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敌人来袭,甚至也不知道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黑漆漆的灌木丛林里,仿佛潜伏着无数只嗜血猛兽,要一点点一寸寸地撕裂他们。

    战斗进行了短短一顿饭的功夫,赤眉军就彻底崩溃了,最可怜的是他们连敌人的面儿都没见到,堪称有史以来最窝囊的一仗。

    埋伏在东南斜坡上的西门渡,通过单筒魔镜冷静地监视着战况,蓦然间,当他看到已经有人歇斯底里地跳下“七叠瀑”湍急水流中的时候,恶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地上,怒喝道:“立刻发动总攻,一个也不许给老子放跑!”

    “呜呜呜——”冲锋号角高亢激昂地吹响起来,瞬间传遍整个战场。“杀呀!杀呀!杀呀!”新高唐第一军团的战士们乍闻冲锋号角,顿时一个个从战壕里面鱼跃而起,手擎锃明瓦亮的钢刀、刺枪,有如下山猛虎般向赤眉军营地掩杀过去。

    这是一场相差太过悬殊的战役,一方士气如虹,另一方萎靡不振,胜负根本就毫无悬念。

    “金蟾子”盖骨黎犹在徒劳无功地试图重新组织部队突围,他脸上的肌肉恐怖地扭曲着,疯狂呐喊道:“随我突围,向东北方向……”话音才落即被利刃截断般没了下文,此时他身畔的七八名侍卫忽然一起无声无息地栽倒在地,七窍流血而亡。

    火光掩映下,西北和东南方向分别缓缓围上了一群强壮彪悍的战士。他们穿着一副幽蓝幽蓝的青铜铠甲,手里拎着狭长锋锐的厚背战刀,气势深沉凝聚,神态冷静从容,一看即知是百里挑一的搏杀高手。

    盖骨黎的心倏然一沉,他知道今天肯定不能囫囵离去了,说不定还要命丧此地。不过想归想,一向凶名卓著的他,若非臻达山穷水尽的那一刻,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第十七卷 蚕食 第七章 玩火
    冷眼瞪着越来越逼近的敌人,盖骨黎横握一对浑金铸就的混元霹雳锤,仰天狂笑道:“你们这群卑鄙无耻的小人,够胆就亮个字号给盖爷爷听听,偷偷摸摸地放火暗杀算什么本事?”说完凶睛烁烁,恶狠狠地盯向那名年约四旬的为首者。

    西门渡不以为忤地淡淡一笑道:“盖兄你好,小弟西门渡这厢有礼了。”

    “什么?”盖骨黎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重新打量了一遍莫测高深的西门渡,最后目光落在了他左右上臂明显处的军团徽章上。它由明暗两组图案构成,背景是一轮鲜红新月,表面则是一朵高贵圣洁的金菊,那赫然是从未出现过的标志。

    看出了盖骨黎的疑问,西门渡耐心无限地解释道:“日前小弟有幸加入了由尊贵无比的莫琼瑶殿下创建的新高唐帝国,并担任了第一军团军团长职务。盖兄明白了吗?”

    “嗯?”盖骨黎一时搞不清西门渡话中含意,明显地愣了一下。

    西门渡从容不迫地道:“现在摆放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马上投降,二是立刻被杀!”

    “你***少罗嗦!”不知被触动了哪根敏感神经,也许一贯虐杀俘虏,所以他根本就不相信西门渡的话吧,只见盖骨黎怒吼一声,手中幻出千百锤影,横冲直撞地杀向西门渡。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西门渡幽幽叹息一声,掌中长剑猝然亮起,有如一轮骄阳跳空出世,层层包裹住了盖骨黎的身影。炽烈且惊艳的剑光里,映照出的最后一幕是,盖骨黎心满意足的眼神。可能这位一代凶人认为能够死在“绿林王”西门渡剑下,也算对得起自己光怪陆离的半生了吧!

    “金雕传书,‘猫头鹰’行动已经顺利完成,新高唐一军一师、二师将马上返城。”西门渡的声音在噼噼啪啪燃烧不休的营地里,显得异常冷峻淡漠,如同空气中裸露的犀利刀锋一般。

    夜深了,人却未睡,因为战争尚未结束。

    一轮银盘似的满月从乌云中缓缓浮出,恰似姗姗出台的仙女般慢慢露出了绝世姿容。它淡淡地斜挂在冷清清的夜空中,将水银一样的月光默默倾泻在这片静谧的高唐海域上。

    “哗——哗——”清州郡西北部懒龙崖附近的洋面上,蓦然传来一阵节奏分明的水响。片刻后,这种声响越来越大,让人联想起成千上万支船桨齐飞的壮观场面,过了一会儿,一切又陷入沉寂之中,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午夜时分,灰沉沉的海面显得格外幽深莫测,随着一团薄薄的青雾在水面渐渐升起,远近景物就更加扑朔迷离了。懒龙崖峭壁下的阴影里忽然有了动静,一艘两艘三艘……数百艘满载士兵的登陆艇,幽灵般滑出水面,迅捷如飞地驶向距离最近的浅滩。

    借着熹微的月光,人们可以朦胧地看到船上一张张凶横狰狞的面孔,更可怕的要算那一双双诡异绝伦的眼眉,居然闪耀出鲜血侵浸后的殷红色泽,要多酷烈就有多酷烈,恍若厉鬼现世一般。

    当他们欺近浅滩后,立刻跳下小艇拖船前行,待海水仅没足踝的时候,又动作麻利地把它举起跑步前进,远远地搁置到潮汐涨落的范围之外。一艘两艘三艘……当五百四十艘登陆艇摆满整片沙滩的时候,两万七千名全副武装的赤眉军士兵也已经休整完毕,一队接着一队井然有序地消失在凄迷夜色之中,目标直指清州城。

    谁也未曾注意到,此刻正有数只金雕在距离地面百丈高空中不断地盘旋翱翔着,它们飞行的轨迹也恰恰与赤眉军前进的路线吻合,就好像一只只午夜幽灵般紧紧吊在敌人上方不离不弃。而地面则是另一幕景象,在常人难以攀登的悬崖峭壁上,在灌木丛生的树林里,在遍布淤泥池塘下,一道道稍纵即逝的火光,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清州城方向飞快传递着消息……

    夜幕下的清州城漆黑而寂静,除城楼上每隔数十步才有一盏的微弱风灯外,根本看不到半条人影。晚风呜呜地吹拂着军旗,发出一阵阵猎猎的声响,夜色越来越深,整座城市仿佛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没有一丝戒备和防范。

    “黑风怪”高牧傲然卓立在清洲城西门外两百丈许的山坡上,嘴角浮现出一抹轻蔑万分的冷笑,瓮声瓮气地道:“他们把求援信写得惊天动地,好像敌人有多么了不起似的,如今看来也只不过是一群仅懂得投机取巧的乌合之众罢了。你瞅瞅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连站岗放哨都是懒洋洋,有一搭没一搭的,就凭这些废物怎配与我们身经百战的赤眉军战士为敌啊?”

    在清冷的月光下,他高逾一丈横量五尺的强壮身躯,就好像一头直立的巨大黒熊,有一种说不出的野蛮狂暴的气势。尤其是他狠狠戳在地上的那根通体由玄铁打造,重达三百六十五斤的霸王枪,更是一直在默默地声援着主人,让身旁包括“白娘娘”海妍璧在内的数十名头目都只能唯唯诺诺,并举双手赞同。

    高牧嚣张跋扈地叫道:“嘿嘿,面对一群软脚虾你们还等什么,立刻给我发动总攻!待会儿老子要在城内好好地大吃大喝一顿,这几天在船上净吃海鲜了,嘴里能淡出一个鸟来!”

    “是!”数十名头目轰然应诺着,纷纷脚底抹油溜走,待在这位喜怒无常的暴君身边,简直就是寿星公上吊——找死啊!

    海妍璧也想马上开溜,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最好永远离开这头粗鲁不堪的大笨熊。岂料脚步刚刚挪动,就听高牧叫道:“三妹,你要去哪里啊?”

    海妍璧嫣然一笑,趁着对方被迷得神魂颠倒之际,脑海里迅速编出一套说辞,道:“我想率领弟兄们攻打北城,万一敌人见势不妙想从海路逃走的话,也有个人能及时截断他们的后路不是!”

    高牧瞅着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海妍璧,不由得浑身燥热,满腔热血都涌到了下身的某个部位,恨不能立即将她扒得精光就地正法才好。可是一转念间,他又想到了八旗老鬼的严厉警告,以及缠在她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上那条“漫雪鞭”和不知藏匿何处,用时却总能神出鬼没地浮现的“凝霜剑”,顿时冷水淋头般欲念全消了。

    这些事物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白娘娘”海妍璧不但是身怀绝技的赤眉三煞之一,更是赤眉军领袖八旗老鬼最宠爱的女人,一旦触犯前者,就等同于惹怒后者,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一念及此,高牧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暴喝道:“走,都跟老子杀敌立功去!”言罢率领着百余名侍卫,气势汹汹地杀奔西城门而去。而海妍璧此时早已跑下山坡,绕道赶奔北城门准备攻城事宜了。

    空中乌云蔽月,攻城战役一触即发。

    清州城西门指挥塔内,我凝视着窗外神秘朦胧的夜色沉默无语半晌,蓦地哑然失笑道:“我真没想到一贯以老谋深算著称的八旗老鬼,居然会派一个白痴来攻城!嘿嘿,看来他们的情报应是得自清州城陷落之前,根本就不晓得如今城内驻守的是什么样的部队。也许他们还以为是那些穿戴破布烂衫,手持锈刀钝斧的奴隶兵吧!”

    室内的紧张气氛顿时被冲散许多,我悠闲写意地问道:“下面准备得如何啦?”

    新高唐第一军团三师师长唐豫躬身道:“回禀主公,三师一万名官兵已经全部进入指定作战位置,军部配给的四百支‘蝗虫’式突击弩,八挺‘雷霆霹雳’式重机弩,二百架‘北斗七星’式连珠投石机,以及若干箭矢弹丸也已全部到位。请指示!”

    我欣然点头道:“很好,命令部队继续待命,等敌人全部进入射程,并且开始攀爬城墙的时候,才可以组织进攻。嗯,四师和五师准备得如何了?”

    安德鲁连忙履行副官职责,答道:“回禀主公,根据敌军的调动情况,龙之息率领四师现已赶赴北城,准备联合原有的城防部队,一起迎头痛击敌人。另外五师也已在城中集结完毕,随时准备在战时支援和出城阻击敌军,东门和南门亦由新二军接管了全部防务。请指示!”

    我莞尔一笑道:“呵呵,新二军站那么远干嘛?新兵新兵就是指没打过仗的士兵嘛,现在有大好机会让他们演习一下,焉能轻易错过?传我命令,新二军每个师都要马上抽调出至少五千人参加一线战斗,让长孙鼓翼按照正规军的配给发放他们的装备。”

    安德鲁愣了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让他们支援哪里啊?”

    我想也不想道:“为避免无谓伤亡,就让他们做总预备队吧!战斗打响后,哪里吃紧就以团为单位填补哪里,一个不够两个,两个不够四个,总之得给我顶住敌人的进攻。若攻城战后尚有没沾过血的部队,让他们一律跟着五师出城扫荡残敌。明白了吗?”

    安德鲁朗声道:“是,卑职明白!”说完转身跑下防御塔传令去了。

    忽然间,室内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随手倒了杯热茶呷了一口,然后再次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但见黒暗中数以万计的彪悍战士布满了整座西门城楼和街道,他们表情冷漠,眼神嗜血,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枪锋直指天穹,密密麻麻地恍若一望无垠的钢铁森林,一直延伸到视野难及的城市尽头。

    而郊外的田野里,成千上万条黑影正悄无声息地包围上来。他们统统用灰暗的布帛裹住了兵器,身上的盔甲也刻意涂抹了污泥,避免被月亮映出反光,手法显得异常熟稔和老练,看得出他们是一批经过严格训练的职业化亡命徒。

    我心中不禁对八旗老鬼产生了三分敬佩之情,他能够成功驯服这群桀骜不逊的匪徒,果然不愧是称霸乾罗的一方霸主。可惜一山不容二虎,当我登上乾罗岛的一刻,就已注定他必将被历史的洪流所淘汰。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由缓至疾的战鼓声蓦然响起,遂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震耳,转瞬即传遍了整座清州城。

    “杀呀!杀呀!杀呀……”赤眉军士兵们听到鼓点后立即化暗为明,纷纷扯开喉咙呐喊着,状似疯癫地迅猛冲向西城门,与此同时北城门外也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残酷无情的攻城战终于揭开了序幕。

    城上犹然静悄悄地死寂一片,可新四师的官兵们却统统在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呼吸也急促了数倍,那些面目丑陋的赤眉战士在黑夜里显得异常狰狞可怕。眼看着一截截云梯嵌合、竖起、搭到墙沿,继而一浪浪潮水般汹涌而至的敌军奋不顾身地攀爬上来,哪个能不被吓得肝胆俱裂啊?

    三师师长唐豫紧闭着双唇,咬紧牙关强忍着想要立马下令攻击的冲动,精光灼灼的双眸片刻也未曾离开过敌人的身影。

    终于有一名倒霉的赤眉军士兵第一个爬上了城头。可惜他来不及欢呼一声,就被从黑暗中倏然探出的七八条刺龙枪,一齐恶狠狠地扎入了胸腹,随即又被合力挑起远远地甩向城下。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在半空中波纹般向四周荡漾扩散,伤口迸裂出的鲜血有如泉水般狂喷乱涌,描绘出一幅泼墨大写意风格的悲惨图画。

    趁此士气大振的间隙,唐豫舌绽春雷般一声断喝道:“进攻!”话音才落,早就攒足力气的四师官兵们也齐齐大喝一声:“杀!”遂同时高擎着刀枪剑戟,从暗影里掩杀出来。

    刹时间,利箭像暴雨一般劲射,滚石如冰雹一样砸落,犹处在懵懂中的赤眉军先锋部队,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就被射成了刺猬,砸成了肉饼。猝不及防下,第一道攻击浪潮几乎是一触即溃,数以千计的尸体满眼狼藉地遍布城下,无情地嘲笑着敌人的失败。

    高牧难以置信地瞅着眼前这一幕,骤然仰天怒嚎一声,暴喝道:“盾牌手负责掩护,全军进击!退后者必杀无赦!”说完这句话,他一把拔出戳入土中三尺有余的霸王枪,身先士卒地冲向西城门,身后百余名精锐侍卫立刻跟上,汇入滚滚人流之中,也直奔西城门。

    “轰!轰!轰!”在盾牌手掩护下,数十名强壮彪悍的大力士扛着一根长逾三丈直径超逾四尺的巨木,连续不断地冲撞着城门,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种叫做“破山锥”的攻城利器,是采用至少百年树龄以上的铁杉木为原料,并把其一端制成圆锥状包裹上精钢撞角制成的。使用时,既可由车辆承载冲进,也可由人力扛着前行,在“破山锥”的每一段躯体上都环绕着四~六双绳套,那就是供人们将胳膊伸入后扛起它的装置。

    伴随着一次次簌簌坠落的灰尘,西城门也渐渐伤痕累累和呻吟不止,那一道道裂痕正预示着它灭亡之期已经越来越临近了。

    这时候,城上城下的激战也愈演愈烈了。每个人都杀红了眼,赤眉军凭借的是武艺高强杀伐骁勇,新一军凭借的是占尽地利武器先进,两方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解,伤亡数字直线上升。

    慢慢地战场上呈现出一种两极分化,一是赤眉军伤亡越来越大,另一个是新一军城头阵地越来越小。在“黑风怪”高牧下死命令不计伤亡的疯狂进攻下,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城楼,并且稳稳地占据了数个缺口。如此一来,本来依靠先进的远程武器制敌的新一军逐渐丧失了优势,更在近身肉搏中节节败退。

    我轻轻叹息一声,苦笑道:“看来我们的战士要想成为铁血卫一样的不败雄师,尚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哩!给我传令下去,新一军五师随时准备阻击攻破西城门的敌人,另外抽调总预备队中的十个团队支援北城,其余两个半团登上西城助战。还有立刻通知长孙鼓翼,要他把新二军驻守在东南城门的两万五千人,统统按照正规军的配备武装起来,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安德鲁飞快地记下要点,一阵旋风般卷下塔楼传令去了。

    我默默地盯了一会儿城下的战斗,蓦然眼前一亮,注意到了一名非常厉害的敌人。

    他身材壮硕至极点,却未穿戴任何盔甲,只套了一袭铁灰色劲装,前襟没系扣大大地敞开着,露出一丛丛黑漆漆的胸毛,差点连一点肌肤都看不见。

    最引人瞩目的是,他那一双粗如铁柱的手臂和一柄长逾丈二的沉重大枪。那杆枪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却没了重量,就像一根绣花针似的漫天飞舞,但凡擦到碰着者立刻毫无悬念地骨断筋折,狂喷鲜血而死。

    这个人就像一辆横冲直撞的坦克,简直堪称所向无敌,就连玩命上前堵截的三师副师长常磌和数十名侍卫也仅能羁绊他一小会儿,然后马上就像垃圾破烂一般被清扫出局。他的目标很明确,成一条直线状指向重重护卫中的三师师长唐豫,而其身后是百余名如狼似虎的强悍士兵,也有志一同地紧紧跟上,配合着首领构成一座三角形锋矢阵不断向前推进。若叫这帮家伙狙杀成功,对三师的士气将是一次致命性打击,甚至有可能出现全线溃退的惨剧。

    我双眼缓缓地眯成了一道缝隙,右手轻轻按上了悬挂腰畔的“十方俱灭”魔剑,呢喃自语道:“难道你就是上苍提供给它的第一件祭品吗?”

    “轰隆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西城门终于不堪重负地慢慢坍塌倒下。

    城外等候已久的赤眉军士兵们拼命怪叫着发了疯似的冲进城来,迎面碰上了同样是生力军的新一军五师士兵。两支部队就像二头奔腾驰骋至最高速的公牛,恶狠狠地冲撞到了一起,溅起漫天的腥风血雨。这一刻,所有虚伪的面具被统统摘除干净、只剩下一个又一个赤裸裸且毫无遮掩的野蛮灵魂,他们渴望着鲜血、赞美着杀戮、活下去成了唯一祷告,脑海中仅剩一个信念,杀杀杀杀杀杀杀……

    当安德鲁归来的时候,恰恰是我轻飘飘地飞出窗口的一刻,我淡然道:“你到城下看看,帮助五师官兵坚持片刻,我料理完城楼上的敌人,马上就去找你!”

    “是!”安德鲁不动声色地答应一声,同样是轻飘飘地飞出与我截然相反的另一扇窗口,落点正是十数丈下奋战不休的西门大街。

    “蓬!”那名侍卫被一股庞大的潜劲抽离地面两尺,向前斜飞六丈,途中碰触到的人无不莫名其妙地栽倒扑跌,刹时在密密麻麻的人丛中开辟出一条通道直指唐豫。高牧桀桀怪笑一声,也不见双臂如何动作,霸王枪已化作层层叠叠的枪影护体,整个人有如一只硕大无朋的刺猬加装了强力弹簧般迅雷不及掩耳地弹射向目标。

    这一刻,唐豫身周恰恰空空如也,唯有他自己拎着一柄凤嘴刀目不转睛地盯着敌人来势,孤零零地等待着死亡来临。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惊惶,也没有愤怒,只有一股淡淡的无奈、默默的遗憾、以及幽幽的惆怅。他在惋惜自己尚未享受幸福生活,就要远离尘世魂渺苍穹,可惜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因为敌人太强横,两者的实力差距更有天壤之别,不过放弃一向不是唐豫的风格,所以他在关键时刻选择了顽抗到底。他运集毕生功力一刀刺向枪影最繁盛处,就像一只蚂蚁试图阻止大象即将落下的脚步般孤注一掷和悲壮。

    高牧嘴角泻出一抹轻蔑的笑意,唐豫那一刀在他看来根本就是送死,从头至尾最少存在二十一处破绽,而任何一处破绽都足以让自己把他摆出八八六十四种随心所欲的造型。杀死他简直比捻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但要达到最震撼人心的效果,却没那么简单。略做思索后,高牧选择了其中最残酷的一招,他要将唐豫像冰糖葫芦一样穿在枪锋上,他要让每一名敌人都知道,这就是与他“黑风怪”高牧作对的下场。

    一念及此,他马上试图举枪刺击,结果却发现了一件恐怖无比的事情。一股致命的麻痹倏然从指尖沿着手臂传递至腋下,继而光速蔓延到全身每寸肌体每个细胞,仅仅留下他清醒无比的大脑,眼睁睁地看着一点锋利刀芒由远至近,“噗!”地一声穿透自己的心脏,从背后钻了出去。

    唐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手掌,那蹩脚的一刀居然轻而易举地杀死了赤眉三煞的老大“黑风怪”高牧,说出去谁肯相信呢?不过铁铮铮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周遭鸦雀无声的人群脸上充满惊愕的眼神更加证实了这一幕的真实性。

    唐豫不禁激动万分,他恶狠狠地一脚踢倒了高牧死不瞑目的尸体,顺势抽出了血淋淋的凤嘴刀,高声断喝道:“高牧已死,兄弟们给我杀!”

    “杀呀!”三师官兵的士气刹时提升至颠峰状态,个个如出柙猛虎般冲入敌群。反观赤眉军的士兵们,就在高牧仰天摔倒的一刻,精神支柱瞬间粉碎无形,每个人心中都只剩下了一个“逃”字,士气点滴无存。

    此长彼消下,整个战斗再无半点悬念,恐惧像瘟疫一样感染了全体赤眉军士兵,造成了恐慌性大溃退。兵败如山倒,六神无主的赤眉军士兵们跪地投降者有之,鬼哭狼嚎者有之,纵身跳下城墙者有之,局面乱成一团唯有斩瓜切菜般的杀戮犹在继续。

    唐豫尚处于兴奋莫名的状态中,忽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霍然回头,恰见一尊擎天柱地的雄伟身躯挡住了所有光线,将自己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他惊呼一声,遂赧然道:“卑职参见主公!”

    我冷哼一声,低沉地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居然能够刺出那么白痴的一刀。找死吗?”

    唐豫满脸通红,顿时省悟到那一刀的成功源自我的暗中帮助,不禁冷汗涔涔加无地自容地道:“卑职知错,多谢主公救命之恩!”

    我语气转缓,措辞却更严厉地道:“知道错了就要改正,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我决定把你们平常的训练强度提高十倍,就算是师团长级干部也要全部参加。你没有意见吧?”

    唐豫连声道:“没有没有没有,卑职一切遵照主公吩咐行事。”

    我满意地点点头,道:“嗯,吩咐下去,弃械投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杀无赦!另外马上组织一支轻骑兵衔尾追杀城外溃退的敌军,顺便也通知海上的‘鹰巢’可以收网了。”

    唐豫躬身施礼道:“是,卑职明白!”说完雷厉风行地安排人手去了。

    我瞅瞅城下街道上的战斗已经到了收尾阶段,遂双脚轻轻一点地,整个人有如一只乘风扶摇九万里的大鹏鸟般笔直拔升到六十丈的高空,然后略略一顿,整个人光速射向北城门。

    临空鸟瞰清州城北门,顿时被残肢、断体、破刀、烂剑、军旗、血迹、痛吟、怒叱、惨叫等各种稀奇古怪的物品和声音映入眼帘、传入耳鼓,让人不禁生出一种原来战争是如此残酷的感慨。

    这里的战斗比我预想中要进行得快很多,起码街上城头已经看不到任何一名活着的敌人,甚至连我军将士也没有几个。降落在城楼上,我随手召来一名打扫战场的士兵问道:“你们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那名士兵看到我紧张到了极点,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追……追……追出去了。”

    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心道:“他***熊,哥哥我有那么可怕吗?看你现在这副衰样,简直比遇到洪荒猛兽还心惊胆战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拍拍那人肩头道:“小子,你加倍努力吧!若下次再见到我的时候,你还是这副熊样儿,哥哥我就把你阉掉!哼,做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焉能像个娘们儿似的胆小如鼠,记住今后不管看到谁,都要挺直腰板目光正视,懂了吗?”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我贯注了一丝魔气,声音有如晴天霹雳般在他脑海中轰隆隆地炸响。

    那名士兵浑身剧震,遂反射性地高呼道:“懂了。”

    我看看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他,满意地点点头道:“呵呵,懂了就从现在开始做起吧!”言罢整个人倏地再次垂直拔起数十丈,然后闪电般掠向清州城西北方向,刚刚凭借精神能的侦测,我发现那里正有数以万计的人集结在一起,料想除了龙之息他们再无旁人了。

    明月随雾气的淡薄变得更加明亮,给夜幕笼罩的乱石坡洒满了银辉。不远处水声淙淙,清澈的流水使水中的月亮更显明净,白鹭在皎洁的月光下自由飞翔,构成了一幅秀美清丽、淡雅迷人的画卷,尽显乾罗岛的月夜景色。

    可惜此刻的“白娘娘”海妍璧,却连一点欣赏美景的闲情逸致都没有,她只觉得悲观绝望到了尽头,亦如她身边仅存的三千名赤眉军士兵一样。因为朗朗的月光,不但将撤退路线清晰无比地泄漏给了敌人,更把敌人的强大实力不遗余力地展现出来了。

    乱石坡前二百步外,一排排一列列披坚执锐的彪悍战士肃然林立。他们身穿清一色光可鉴人的青铜盔甲,手持锃明瓦亮的锋锐刀枪,显得特别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更可怕的是,躲藏在人丛中严密封锁住下坡道路的八挺造型奇特的武器。

    乍看上去,它们就是一辆辆普普通通的小型四轮弩车,颜色黑漆漆的一点都不起眼,可仔细观察却发现它们又那么与众不同。不但底盘多出了三支沉重支架深深地插入土中保持着车身稳定,而且它根本没有常见弩车必备的粗大绞弦,取而代之的是两扇特别厚重的精钢装甲板,和从中间探出一截长约一尺五寸,粗约四寸二分的笔直钢管。射击的时候,重机弩手就躲在装甲护板后面,喷洒出一溜溜死亡光影,轻而易举地收割敌人的性命。

    看到这里,海妍璧心底泛起一股悸动人心的战栗,攻城战中起码有一千三百余名兄弟就是死在这种貌不惊人的武器一击必杀之下的。它们中间随随便便拿出任何一挺,都抵得上一个营的神射手,自己麾下的这支万人队也彻底被它泄光了勇气,只能像老鼠一样窝在乱石坡上,从杂草与岩石的缝隙中间偷偷窥伺敌人,祈祷他们不要太早发动冲锋,以此继续苟延残喘。

    海妍璧也曾想过从坡后悄悄逃逸,可是马上又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因为不知不觉间后路竟早被堵死了。做为先头部队撤退的六个百人队,刚刚步入乱石坡后的羊肠小路上,就被一轮密密麻麻的乱箭射成了刺猬,无一能够幸免。凭借女人的直觉,海妍璧立刻醒悟到坡后的敌人要比坡前的敌人更强悍更可怕,甚至人数也更多。

    时间一分一秒地悄然流逝,坡上坡下却悄无声息,有如坟墓般寂静可怕。没有人说话,也没有昆虫鸟兽嘶鸣,世间万物都被一股浓重得化解不开的杀气抑制住了生机,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守候黎明,只不过坡下等待的是一场屠杀,坡上等待的是一次挣扎。

    天蒙蒙亮了,深邃微白的天空中犹然散布着几颗星星,青白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在一起,点染着山山水水,四处笼罩在神秘的薄明中,视野里远近景物仍旧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海妍璧芳心狂跳了一下,忍不住呢喃自语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突围良机啊,如果错过这一遭,恐怕就再也没有活路了。要不要赌一把呢?”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坡下蓦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欢呼声:“万岁!万岁!万岁!”刹时间,这股声浪从坡前席卷到坡后,淹没了整座乱石坡。本来还打算趁着敌人最困倦松懈的时候突围的海妍璧,此时差点气歪了鼻子,她想破脑袋也搞不清楚那帮奴隶兵一大清早发的是什么疯,竟然彻底打乱了她的突围计划。

    片刻后,欢呼声像从未有过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继而从四面八方清晰无比地传来一把重金属般铿锵有力的声音,道:“坡上的赤眉军士兵们听真,我乃尊贵无比的七海公主莫琼瑶殿下领导的新高唐帝国三军总指挥碧胜蓝。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刻走下山坡缴械投降。否则在一刻钟后,我将下令火烧乱石坡,届时不会接受任何一名俘虏,请各位不要自误。”

    这番话不但语气斩钉截铁,而且还充斥着一股让人不敢不信和不得不信的威严,谁都知道他说出的话绝对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甚至连一丝折扣都不存在。

    海妍璧感受到属下们投掷过来的火辣辣且充满生存渴望的眼神,一双蓝宝石般明亮清澈的眼睛不由微微一黯,遂马上振作精神,运足真气答道:“我是赤眉军第四万人队指挥官海妍璧,我决定向新高唐帝国三军总指挥碧胜蓝阁下投降。不过请您以至高无上的神灵的名义发誓,您会保证我们坡上所有士兵的生命安全,而且您还要约束您的部下,不会以任何理由虐待被俘虏的赤眉军将士。否则我们将发誓战斗到最后一刻,流光最后一滴鲜血为止。”

    再次动用了碧胜蓝的名义装神弄鬼的我,现在忽然有种哭笑不得感觉,那个小妞居然叫我发誓保护她和她的部队,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嘛!难道她说话前没四下瞅瞅,现在乱石坡下到底聚集了多少兵马吗?坡前是龙之息率领的新一军四师和新二军两个师,坡后是完成任务归来的西门渡、蒯桓率领的“虎豹师”和“光头师”,总兵力臻达四万余人,那是整整超逾敌人十数倍的兵力啊!他们把整个乱石破围得水泄不通,休说是一个大活人,就算是一只小蚂蚁也休想囫囵离去。在这种绝对劣势下,她凭什么提出那个狗屁不通的条件?

    于是,我想也不想就回绝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条件。要么就是无条件投降,要么就是全部都战死,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道路供你们选择!需要提醒一下的是,你能用来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希望做为一名优秀的部队指挥官,你能够珍视和善待部下的性命!传令兵,准备点火!”

    末了那句话一出,乱石坡四周猝然亮起数千支橘红色火把,同时成千上万的“夜流星”和“火霹雳”也已准备就绪,静静地等待着总攻的命令。

    “大人,我们……我们投降吧!”一名千夫长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后,再也不敢去瞅海妍璧的眼睛,而环顾坡上埋伏的所有赤眉军士兵们,也莫不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态,眼神里更充满了对生的眷恋。

    海妍璧一朵盛放的百合花般白皙娇嫩的玉容上,浮现出一抹心力交瘁的疲倦神色,幽幽地道:“算了,我们现在就投降,听天由命吧!”言罢缓缓站起身来,运足真气朗声说道:“我谨以赤眉军第四万人队指挥官的身份,代表坡上全体官兵宣布投降!”